第三十七章 懼內的丞相

魏相和史高出了未央宮在東闕下道別。

這時已近傍晚,魏相猶豫了一下,看著史高欲言又止。

史高道:“丞相可有事要吩咐。”

魏相連連擺手說:“那有什麽吩咐啊。隻是天色將晚,我想邀請侍中屈尊到舍下小酌。”

史高聞言忽而一笑,反問道:“是要請我到府上小酌?”

魏相點頭道:“是呀。”

史高笑意更濃了。魏相莫名其妙,盯著他問道:“有何不妥?”

“坊間傳說嫂夫人可是厲害的很啊。”史高拉長語氣調侃道。

魏相這才明白怎麽回事,臉色泛紅,道:“別聽外麵胡言,內子賢惠的很啊。”說到這裏,他似乎也沒底氣,便一把將史高推上車。

史高邊笑邊吩咐自己的車夫駕車跟上。

魏相少時聰慧好讀書,與魏夫人家相鄰,也算兩小無猜。魏夫人父親曾任禮官大夫,很賞識少年魏相,出資助其求學,並將女兒許配與他。

丞相府西門距未央宮東闕並不遠,隻一會,軒車就進了丞相府西門直入中庭,在府舍前停下。

魏相將史高請入丞相第宅後堂。

史高進屋打量了一番,又看到後園有樹林、池塘、石山、樓閣,嘖嘖稱奇:“丞相府就是別有韻味。”

魏相一邊引他入座,一邊說道:“這是公家的,是朝廷的宅院,我隻是寄宿而已,寄宿而已。”史高笑而不語。

魏相喚來府內管事,吩咐他請夫人備些酒菜送過來。

不多時,魏夫人領著一隊使女送來酒菜,與史高見禮便退下了。

兩人推杯換盞,喝得暢快。他們並未議論朝廷之事,各說各的以往經曆,歎息良久。

史高道:“我聽說你被去官,送入廷尉獄,後遇大赦才出來。”

魏相飲了一口酒,回想起往事。當年他河南太守任上厲精為治,得罪了不少人,以至於蒙冤入獄,多虧夫人奔走營救保住了性命,後遇大赦。出獄後,好友丙吉勸他“慎事自重,臧器於身”,他也逐漸收斂過於嚴厲的行事風格。

想起這些,他微微搖搖頭,道:“過去的也就過去了。”自顧自連喝了幾杯酒。

史高見此,也就轉移了話題,笑道:“我看嫂夫人雖然豪爽,但不像是凶悍之人,坊間怎會有你懼內的傳言?”

魏相喝多了,右手托著空耳杯轉呀轉呀,說道:“坊間傳言怎可相信,一個婦道人家豈能凶悍。”

他抬頭瞧見史高戲謔的眼神,酒勁一下子湧了上來。自己斟滿一杯酒,一飲而盡,將耳杯“啪”的拍在案上:“不信,我讓你看看到底誰怕誰。”說著叫來了府內管事,吩咐道:“叫些家仆和使女過來,選精壯,手持木棍。”

府內管事不知他要幹嗎,才想問清楚,魏相不耐煩地揮揮手,督促他快去快回,又轉身對史高說:“史兄暫且回避一下。”

史高笑著起身躲到屏風後麵。

隻過了一會兒,管事帶了一群精壯家仆和使女進來,每個人手裏拿著長短不一的木棍。

魏相醉眼朦朧,站起身指揮眾人兩旁站好,還不住叮囑站著精神點。他又踉踉蹌蹌在隊列前來回巡視一番,覺得雖然不甚齊整,但也可將就了,便吩咐管事去請魏夫人過來。

不一會,魏夫人帶一個貼身侍女過來了,發現史高不在屋內,便問道:“侍中去哪了。”魏相答道:“後麵更衣。”

她疑惑地看著醉醺醺的魏相,問道“叫我來有何事?”這時察覺屋裏站著兩排家仆和使女,“咦”了一聲,皺起眉,問道:“你們這些人站在這裏幹嗎。”

家仆和使女見了魏夫人,戰戰兢兢不敢出聲。魏夫人有些惱了,抬高嗓音又問:“你們在這裏幹嗎。”話音剛落,隻聽撲通一聲,靠近門口的家仆腿一軟便跪了下來,其餘家仆和使女見狀,也不由自主地齊齊跪下。

魏夫人一頭霧水,轉身盯著魏相。

她還未問話,魏相酒也嚇醒了,站起來結結巴巴不知怎麽說才好,突然靈機一動,道:“我聽說有人不服夫人管教,就把他們叫過來,請夫人訓示。”

“就這事?”魏夫人半信半疑。

魏相雙手一攤:“就這事。”

魏夫人板起臉背著手在兩排家仆和使女中間來回走了一遭,眾人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她目光犀利,一一掃視過來,忽然厲聲喊道:“滾。”

那群家仆和使女如遇大赦,連滾帶爬逃出屋去。

魏夫人轉身對這魏相說道:“訓好了,還有什麽事?”

魏相賠笑道:“夫人訓的好,沒事了,沒事了。”

“那我走了。”魏夫人說完帶著貼身侍女出了門。

魏相心中著實懊悔,想來也真是自找沒趣,不禁舉手搧了下自己的臉頰。

魏夫人出了門又回轉身來,見此情景好生奇怪,瞅著他也不說話。

魏相訕訕道:“有個蚊子。”又故作鎮靜,問道:“夫人還有何事?”

“是呀,還有何事。”魏夫人原本是有事要問的,被這一打岔,居然忘了,歪著頭想了一陣,才說道:“平日裏也見不到你,我是想問朝廷的俸祿發下來了嗎。”

魏相道:“還沒到日子呢。”

“哦。”魏夫人這才若有所失地離去。魏相終於長舒一口氣,癱坐在地。

史高從屏風轉出,俯下身笑眯眯注視他,道:“琴瑟和鳴,也是佳話啊。”

魏相大窘,慌忙站起,拱手道:“慚愧,慚愧,史兄見笑了,見笑了。”

史高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歪著頭道:“丞相平日裏頗為沉穩,想不到在家裏如此這般的狂放啊。”

魏相一臉悔恨:“酒酣則狂,狂而無度。”忽而想起這事若傳出去有損顏麵,拱手道:“這事可千萬不能說與別人知道啊。”

史高調侃道:“這還用得著說,你老人家早已名聲在外了。”

魏相央求道:“說不得,說不得啊。”

史高笑道:“好吧,不說,不說。來來來,坐下喝酒。”

魏相哪裏還有心思喝酒,道:“今日就這樣罷了,明日我到東市最好的酒舍裏請你喝酒。”

“你可有錢請我?”史高笑道。

“些許私房錢,些許私房錢。”

“那一言為定。”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出了門,冷不丁發現魏夫人站在門口,魏相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問道:“夫人怎麽還在這裏啊。”

魏夫人道:“我不能在這裏了。我剛過來,送些果子。史侍中,這是要走啊?”

“天色已晚,內子在家可是要擔心的,告辭了,告辭了,改日再來討一杯酒喝。”史高連連作揖,道:“謝過嫂夫人。”忙不迭爬上車,吩咐車夫趕緊驅動馬匹。

待駛出丞相府西門,他回想起剛才的情景,不禁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