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馬廄裏的秘密

張章從岐山雍陽宮回來後,將那枝雕花象牙筓藏在自己枕頭位置的睡席下麵。他暗暗發誓,一定要為小翠報仇。

他時時留意霍府裏不同尋常的狀況,很快發現側院多了許多陌生人,而且這些人往往幾天後就會換一批。“都去了雍陽宮?我要你們都去閻王殿。”他將一捆青草扔進馬槽,咬著牙,心中暗道。

“張章,趕快備馬,馮公子要出門。”一個家仆衝著喊道。

“知道了。”張章回應一聲,便去取來馬鞍、馬轡,不一會備好了馬匹,家仆過來牽走。

馬廄裏還有十幾匹馬。他又往馬槽裏添了些飼料,再要搬時,發現馬廄裏已經沒了草料,就推了輛獨輪鹿車去側院的草料倉庫搬運。

他打開草料倉庫的大門,滿屋的塵芥飛揚,便捂著嘴進去,隨意搬過幾捆草料,就想趕緊離開。推著車才走了幾步,腳趾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險些跌倒。他氣惱的一腳踢去,不料踢著一個硬物,疼的捧起腳掌單腿不停地蹦跳,未幾又跌坐在地,揉著腳嘴裏噝噝吸氣。

過了一會,疼痛稍稍緩和了一些,他瘸著腳過去撥開草料,想弄明白是什麽東西。等到看清那東西,暗自吃了一驚,草料下是一件卜字形鐵戟。

他四下張望,並無他人,抑製不住好奇心,便撲在草堆上使勁扒拉,一會兒,成捆的兵器顯露出來,有長矛、戈、戟、環首刀等

他一下子怔住了,跪在地上呆了良久,才慢慢回過神了,心中一動:“這就是要謀反的證據啊,我若去檢舉,不就可以為小翠報仇了嗎。”想到此,他咬牙冷笑一聲,緩緩站起。這時,隻聽得“嗨”的一聲,身後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渾身一顫,腦子裏頓時一片空白,木頭似的佇立著。

“怎麽,不記得我了?”身後那人歡快地喊道。

張章慢慢轉過身,眼前這人似曾相識,卻又記不得是在哪裏見過。

那人指著自己的鼻子:“鄴城李竟,岐山雍陽宮。想起來了嗎?”

“哎喲,是你啊,你怎麽到這裏來了?”張章懸著的心這才落下。微笑著拱拱手。正與李竟套近乎,他陡然想起李竟也是霍府雍陽宮的死士,一顆心又提了上來。

“我剛才看著像是你,也怕認錯了。對了,上次沒來得及問你的名字。”李竟倒是一副毫無心機的單純模樣。

“張章,霍府馬夫。你,不跑了?”張章這才放下戒備,親熱地問道。

“不跑了。”李竟神色坦然。然後神秘兮兮地說道:“你可知道,霍家為何要在岐山操練死士。

“為什麽啊?”張章心想不就是要造反嗎。他不露聲色,故作好奇地問道。

“蓄養實力,若是準備妥帖,就將當今皇帝廢了,霍氏當皇帝。”李竟撇了下嘴。

“這是謀反,可是滅族大罪啊。”張章驚訝地盯著李竟,心想他怎麽如此大膽,口無遮攔。

李竟不以為然:“說不上謀反。君無道,伐之。當年昌邑王新立,荒**無道,大將軍奏請皇太後,廢黜了昌邑王。上官皇太後出自霍家,隻要她下詔,就可以廢黜皇帝擁立新君。”說著說著,忽然激動起來,雙手攀著張章的肩膀,興奮地說道:“如此,我們就是開國元勳,譬如當年的蕭何、張良、周勃、樊噲。”

張章被他晃的頭暈,拽下他的雙手,道:“你是讀書人,可做張良、陳平。我一個馬夫,能幹什麽啊。”

“張良,陳平。”李竟被這話撩得心潮澎湃,喃喃自語,一時呆了,站著那裏癡癡的笑。

張章見狀,心忖若再不走,又要被他纏住,於是拱手道:“李兄,小弟還有活兒要忙乎,就此告辭,改日再敘。”說罷轉身就跑。出院子門時,他回頭瞅了一眼,李竟還癡呆呆的站著那裏。

張章回到馬廄一屁股坐下,回想剛才發生的一切,不禁好笑:“皇帝?功臣?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還不知道呢。”

這時,他發覺載草料的鹿車沒有推回來,便起身往側院走去,遠遠看見側院門口站著兩人竊竊私語。他認出一個是霍雲,另一人側著身。他覺著這身影有些熟悉,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低頭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再抬頭時,那身影已然消失。

張章回到馬廄,從地上攏起些草料放進馬槽,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小翠。以前小翠很喜歡看他喂馬,總是依偎在他身邊,手裏拿著一把青草逗弄馬匹。他心中惆悵,抽出一根草芯放在嘴裏咀嚼。草汁甜津津的,還有些清香,他嚼著嚼著,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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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高一個人正在街上晃悠。趙廣漢伏法後,皇帝叮囑他也多多留意長安的治安,所以他若有空閑,便會在街上走走。忽然,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趕緊追了上去,揚著手喊道:“張章,張章。”

張章心情鬱悶,悄悄溜出霍府,這時也在街上漫無目的的遊**。他隱約聽到有人喚他,回過身,發現果然有人朝他招手,仔細看去,認出是史高,高興地揮手回應,跑了過去,道:“史兄,怎麽這麽巧啊”。

史高笑道:“是呀。走,喝杯酒去。”

兩人走進一家酒舍的雅室,史高招呼夥計端上酒菜。

這幾日發生了許多事,都與霍府有牽連,史高腦子裏倒是閃現過找到張章詢問的念頭,但轉念一想,張章不過是霍府的一個馬夫,能知道多少事啊。今日碰巧見了,他覺得是個機會,正好可以探聽一下霍府有何動靜。

張章低著頭隻顧喝酒吃菜,一會兒麵前的一盤炙肉就空了。史高將自己的一盤炙肉端到他的食案上,笑著問道:“你那個小侍女相好還好嗎。”

張章沒有回應。史高戲謔道:“怎麽,還不好意思說。”

張章往嘴裏塞了一片炙肉,他低著頭一麵慢慢咀嚼,一麵抽抽搭搭的垂淚,終於忍不住趴著案上嚎啕大哭。

史高一怔,過去拍著張章的肩膀,問道:“怎麽啦,可有什麽難處。為兄替你做主。”

張章哭了好一陣,才抬起頭,哽咽著說道:“找不到了,她死了。”

史高驚訝道:“怎麽回事?”

張章舉起袖子抹了把淚,將他為尋小翠找到了雍陽宮,然後看到的情景說了一遍, 咬牙道:“他們還在霍府的馬棚裏藏了許多兵器,就是為了謀反。”

史高暗暗吃驚,臉上不露聲色。他拿起酒碗喝了一口酒,用平靜的口吻說道:“謀反可是滅族大罪啊,不可魯莽。待我想想,如何應對是好。”

張章緊張地注視著他,拿著酒碗的手不住顫抖。

史高抬頭瞅了他一眼,不緊不慢說道:“我在朝中是有朋友的,可以上達天聽。”

張章沒聽明白什麽意思,懵懵懂懂瞅著他。

“就是可以直接報告皇帝的。”史高解釋給他聽。接著說道:“你舉報霍府謀反,若是證據確鑿,不用說給小翠報仇,說不定你還可拜將封侯。”

“雍陽宮裏的死士,霍府馬棚裏的兵器,還有那個李竟說要讓霍禹做皇帝,都是證據。”張章急切地說道。

史高點頭稱是:“這些確實是證據,不過——”他猶豫著沒說下去,又拿起酒碗喝了一口,思忖一會,字斟句酌說道:“這樣說吧,我呢,也是可以見到皇帝的。皇帝之前也是耳聞霍府蓄養死士、偷藏兵器,圖謀不軌。但念其為功臣之後,希望其翻然醒悟,痛改前非。不過,聽你所述,霍府並未收斂,辜負了皇帝的善意。”

張章似懂非懂,隻是瞪大眼睛聽他說下去。

“霍府大逆不道,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你說的這些事情,我都會稟報皇帝的,你也會得到重賞。”

“我就是要為小翠報仇。”張章吸了下鼻子,又揉了揉眼睛,神情黯然。

史高同情地看著他,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小翠的仇總歸要報的。不過,當下你還是要忍耐,不可壞了大事。”又特地關照道:“你還是回霍府,留意府裏有什麽異常舉動,千萬不可衝動。若有急事,可到建章軍營找我,報我的名字就可以了。”說著,掏出一塊馬蹄金塞到張章手裏。

張章哽咽道:“小翠也沒了,我要這些錢有什麽用啊。”又嗚嗚咽咽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