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恃寵而驕

張章獨闖岐山雍陽宮之日,也是趙廣漢孤身擒賊的第二日,正逢五日朝會。

未央宮大殿,君臣議事完畢,許桑高喊:“退朝。”群臣紛紛起身,劉詢忽然想起了什麽事,揚手道:“且慢。”群臣麵麵相覷,又坐了下來。劉詢朝殿下掃視了一遍,道:“趙廣漢可在。”京兆尹趙廣漢趕緊出列趨前,躬身揖道:“臣趙廣漢領旨。”

劉詢問道:“昨日何事?”

趙廣漢昨日涉險擒賊,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長安大街小巷都在傳說他的事跡。他以為今日朝會上會有人為其請功,可眼看要退朝了,卻無人提及昨日劫持之案,頗為失望。現在皇帝突然問及此事,內心一陣狂跳,

他強自鎮靜,道:“昨日有無賴惡少兩人,將一越州商賈子弟劫至一僻巷空屋之中,知其家中富有財產,乃議勒索財物。臣知其事,即率吏役往捕,隻身入室,說服兩人束手歸罪,所幸無人受到傷害。”

劉詢讚許道:“趙卿孤身涉險,擒賊救人,不辱使命,厥功至偉。”

趙廣漢臉上閃過一絲得意,再拜道:“陛下天威浩**,朝廷法度森嚴,賊寇聞風喪膽,臣不敢掠功。”

劉詢露出嘉許的表情,道:“趙卿令行禁止,京畿治安煥然一新,百姓稱頌。朕甚欣慰,若各級官吏都像趙卿一樣恪守職責,身先士卒,天下如何不安寧。”

趙廣漢揖道:“臣定然不負天恩。”群臣一起彎腰拱手,齊聲道:“臣領旨。”

劉詢略一思忖,道:“有過則罰,有功則賞,前次降了你一等俸祿,即日起恢複原俸祿等級。”

錢物事小,臉麵事大,皇帝在朝堂上幾度表彰,趙廣漢激動的嘴唇哆嗦,囁嚅著說不出話來,再拜叩謝。

群臣以為今日朝會就此結束,不料丞相司直閔世通出列道:“臣昧死言。”丞相司直是輔佐丞相、檢舉不法的官吏。魏相並不知他要說什麽,一臉疑惑。

閔世通雙手持笏,躬身奏道:“臣聞京兆尹擒獲劫賊之時,許諾年底大赦乃予赦免。臣以為,大赦乃天子仁德,臣子豈可妄猜許諾,此例斷不可開。”

劉詢目光轉向趙廣漢。

趙廣漢沒料到會有這麽一出,惶恐伏地。昨日也就是隨口一說,顯示他的大度和仁慈,並未考慮許多。

他馬上冷靜下來,叩首道:“臣豈敢妄為。臣昨日奉勸兩劫賊迷途知返,兩賊依言放人歸罪。臣乃謂之若天子恩典年底大赦,或可赦免。實為嘉許其知罪悔罪。”

劉詢也不言語,扭頭看了一眼許桑,許桑會意,高聲喊道:“退朝。”

閔世通無奈,隻好退下。趙廣漢爬伏地上,原本心弦繃緊,聞言鬆了一口氣,眼前一黑,差點癱倒。他雙手撐地,過了一會,才調勻呼吸,慢慢站了起來。

群臣出了大殿,三三兩兩走下台階。範明友緊趕兩步追上趙廣漢,作揖笑道:“恭賀趙君。”

恰好魏相經過,趙廣漢斜瞥了一眼,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他心裏覺著是魏相唆使閔世通故意貶損他。

魏相視若無睹,徑直走開。

範明友望著魏相背影,故作隨意道:“趙君承蒙天恩,著實令人羨慕,也難免招人嫉妒吧。”說罷哈哈笑了幾聲。

趙廣漢剛被皇帝當眾表彰,心高氣傲,道:“嫉妒又有何用,想讓我難堪,沒那麽容易。若有能耐,使出來就是了。”

範明友有意引他入局,壓低聲音道:“丞相的能耐不可小覷。”

趙廣漢扭過頭,目光射向遠處的魏相,一臉不屑:“有沒有能耐我不知。不過,若有事犯到我的手裏,我是不會放過的。”

範明友輕輕一笑,道:“皇帝賞罰分明,誰敢以身試法。”

趙廣漢脫口而出:“我不信抓不到他的把柄。”忽然覺得這話說得太露骨了,怔怔看向範明友。範明友啞然失笑,側身湊近,輕聲道:“我也不待見魏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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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相回到府中,魏夫人將他迎入後院內室,見他心事重重,關心地問怎麽回事。魏相將朝會的事說了一遍,苦著臉歎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閔世通為何參奏,趙廣漢肯定以為是我指使的,必然更加恨我。”

魏夫人不以為然,道:“這事與你無幹,有什麽可擔憂的。再說你好歹是個丞相,還怕他不成?”

魏相道:“不是怕不怕,是這個人很難纏的,上次東市市長的事,一直記恨我。今天皇帝褒獎,他就更囂張了。”

魏夫人皺起眉想了一會,道:“你這麽一說,我們倒是要防著點。”

她挪近身子,嘴湊到魏相耳邊。魏相警覺地看著她,道:“你要幹嗎?”斜過身子避開。魏夫人惱了,板起臉推了他一下,道:“與你說話,又不會吃了你。”見他惶惶不安的模樣,又忍不住一笑。魏相這才安下心來。

魏夫人嗔道:“老夫老妻的,能有什麽壞心。”湊近悄悄說道:“可還記得上次說過派個細作去京兆府,這樣趙廣漢的一舉一動我們就都知道了。”

魏相點點頭,忽然心有所悟,又不曾確定,有些困惑地望著她。魏夫人露出笑臉,得意地點點頭。

魏相愕然,問道:“你真的派細作過去了?”魏夫人道:“難道就等著他們打上門了。”

“是個什麽樣的人啊,可別弄巧成拙。”魏相原本是要阻止的,但事情已經到了這種程度,多說也就沒什麽意義了。不過,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魏夫人不樂意了,挺直身體道:“我就那般無能?別忘了,當年可是我將你從牢獄裏救出來的。”

魏相趕忙作揖,道:“夫人說的是,夫人做事無往不勝。”

魏夫人撲哧一笑,道:“我心裏有數的。去京兆府的那人名叫蓋起,是我娘家鄉下鄰居兒子的同袍。”

魏相聽了發懵,張口才要問話,魏夫人自顧自又說了下去:“這蓋起在五年前解甲歸鄉,我娘家推薦過來,他就一直跟著我們了。他這人性情耿直,為人忠厚。”

魏相尋思片刻,問道:“他在我家是做什麽的?”

“廚子。”

“廚子?”魏相驚呼道。

“有什麽不對嗎”魏夫人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大驚小怪。魏相連連擺手道:“沒什麽不對,沒什麽不對。我隻是沒想到是個廚子去做細作。”

魏夫人頗為自意:“這可是我仔細挑選的。”扳著手指說道:“一則他在我家多年,忠心耿耿;二則他在我家做廚子不與外人接觸,認識他的人不多,三則廚子盡知家中事,做細作正合適。”

魏相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他心知夫人是為了這個家的安危才這樣做的,於是關照道:“這事可不能讓外人知道。雞鳴狗盜,非君子所為。”

魏夫人聽了這話勾起無名火,心想我為了這個家操碎了心,你還冷言冷語。忽的站起,居高臨下指著他吼道:“說什麽雞鳴狗盜的。”轉念一想,也不吼了,雙手叉腰,坦然道:“對了,就是雞鳴狗盜,救主人於危難。有什麽不好。”

魏相自忖說她不過,舉著雙手道:“好好好,好好好,但憑夫人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