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淺南鎮

徐嫗雖然不情不願,還是被令月攙扶著離開了食肆。三人在一處牆角站下。

趙無故四下張望一遍,確認無人注意他們,喘了口氣,稍稍鎮定一下,問徐嫗:“剛才衡三與你說了些什麽。”

徐嫗歪著頭想了想:“還真想不起來剛才說了些什麽。”

“有沒有發現奇怪之處?”

“有什麽奇怪之處啊。要說奇怪也是你奇怪。”

趙無故無奈地笑笑,不與她鬥嘴,問道:“你可注意他們說話是什麽口音?可是朔方口音?”

徐嫗仔細回憶了一遍,道:“還真不是朔方口音。”

趙無故道:“是長安口音。我剛才故意用朔方口音問他們,他們回話還是說的長安口音。”

徐嫗一臉不屑:“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不是朔方人氏就不能做朔方獄吏了?”

“可是,可是哪有長安人氏到朔方當獄吏的?”趙無故提高了嗓音:“而且我說了一些朔方的情形,他們也是胡亂回答的。”

“叫什麽叫啊。”徐嫗不滿的嘀咕道。她思忖一番,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有些相信趙無故的話了。

“所以我覺得他們就是假的,可能是長安盜賊假冒獄吏,另有所圖。”趙無故說這話時無意中瞟了令月一眼。令月猛然一哆嗦,下意識地躲到徐嫗身後。

趙無故怕她誤會,趕緊拍拍身上斜跨的布囊,道:“我們這一路得到不少饋贈,這滿滿當當的錢囊,難免招人覬覦。”

“那如何是好?”徐嫗這時也害怕了,聲音顫抖,兩眼直盯著趙無故。

趙無故思索片刻,道:“從這裏往南去,應該還有小道可走。我去問一下路,就從小道走,避開他們。等到了人煙稠密處,再雇車直奔長安。日程還來得及。”

徐嫗也怕被人劫財,忙不迭應諾。

趙無故探頭巡睃一遍,沒有察覺異常,便在街上找了個店家問路,果真有一條南行小道,可以繞過沮源關,然後再拐入去長安的大道。

三人悄悄出城,依著店家指的方向,尋到了這條小道。

小道沿著子午嶺山脊在茂密的灌叢穿行,一側是峽穀急流,行走還不算艱難。他們白天趕路,晚上露宿,饑了吃一塊炊餅,渴了喝一掬清泉,終於在第二日下了山。

趙無故發現路邊有一塊石碑,刻著兩個秦篆字“淺南”,便回頭道:“這裏就是秦時淺南驛。我先前問路,說是過了淺南石碑,就有一個小鎮。”

徐嫗被令月攙扶著,有氣無力地說道:“累壞了,去歇歇。”

走了不多遠,繞過一處石崖,眼前豁然開朗,鱗次櫛比的房屋與麥田相映成趣。

小鎮坐落在山清水秀的山坳裏,分外安靜。三人踏著濕漉漉的青石板路往小鎮中心走去。落日的餘暉將遠山染得金燦燦的,微風拂過,送來一陣陣草木的幽香。

令月仰麵深深吸了一口甘潤的空氣,臉頰泛紅,整個人似乎陶醉了,輕聲道:“真好。”

徐嫗瞥了一眼,不耐煩地說道:“有什麽好的,趕快去找一家客舍吧。”

趙無故就怕她生氣,趕忙應道:“是,是,去找客舍。”

徐嫗一手撐著腰,“哎喲,哎喲”不住呻吟,令月攙著她,蹣跚前行。

淺南鎮似乎是個商旅要津,小街上商戶綿延,有食肆客舍,鐵匠鋪裁縫攤,人來人往,頗是熱鬧。

趙無故很快就尋到一家客舍,進去一看,樓上樓下,幹幹淨淨的,便要了兩間樓上的客房。

徐嫗著實累壞了,進了屋便癱坐在席上。趙無故見了,也是關心,想讓她好好休息,便說道:“我去街上買些菜肴炊餅回來,就在客舍裏吃吧。”說著跨出了門檻。令月站起,順口道:“我隨你一起去。”

徐嫗聞言臉色驟變,怒吼道:“不許去。”令月原本隻是想去幫他提些東西,沒考慮那麽多,被徐嫗一吼,羞紅了臉,訕訕坐下。

趙無故生怕徐嫗又說出什麽不尷不尬的話,逃似的下了樓。

走在街上,他不禁搖搖頭,無奈地笑了笑。這時不知何處飄過一縷輕煙,空氣裏頓然充滿炙烤肉食的香味。他鼻翼翕動了幾下,目光順著香味尋去。

街道邊上有條小徑,青石地,綠蔭天,許多庖廚沿著溪流鋪上莞席,擺開一長溜攤位,所謂“熟食遍列,肴施成市”,一陣陣菜肴香味彌漫開來。

他發現不遠處有個脯炙攤席,也就是燒烤攤,心中歡喜,小跑著湊上前去,使勁抽了下鼻子。

攤主是個胖胖的中年漢子,腰間係著圍裙,手臂套著護袖,跪坐在地上,往一隻長方形的四足拱耳灰陶烤爐裏添木柴。

烤爐上架著幾串洗淨後用樹枝簽串好的鵪鶉和兔腿。那胖攤主將爐火添旺後,一手拿著扇子扇火,一手不時翻轉架在爐火上的鵪鶉和兔腿,還往上麵刷著醬料。鵪鶉和兔腿被烤得滋滋冒油,香氣四溢。

趙無故饞的直流口水,“咕嚕”咽了一下。胖攤主聞聲抬頭笑眯眯瞧著他。趙無故尷尬得滿臉通紅,又故作鎮靜,探過頭盯著烤爐,沒話找話說掩飾窘態:“好香啊,還有什麽可以烤的?”

胖攤主抬起下巴朝身旁的木砧板努努嘴:“還有魚、肉、蟬、雞翅——”

“還有烤蟬?”趙無故來了興趣,走到木砧板前,拿起一個串了四隻知了的樹枝簽,好奇的翻來覆去端詳一番。

“烤蟬脖子上的肉最香了。如今已經入秋了,這樹蟬日漸稀少,再過些日子,想吃也吃不到了。可要烤一串?”胖攤主伸長脖子問道。

趙無故露出嫌棄的表情,搖搖頭,放下烤蟬串:“還是給我烤肉串吧。”

“好嘞。”

趙無故又餓又饞,便找了張食案盤腿坐下,道:“先給我一隻烤鵪鶉。那肉串烤好了,我打包帶走。”

“好嘞。”胖攤主一麵應著一麵又在烤鵪鶉上抹了些醬料,頓時油光鋥亮,騰起一股奇妙的甜香滋味。他像是欣賞一件藝術品,轉著圈看了一遍,有些不舍的遞了過去。

趙無故接過,深深地聞了一下:“好香。”又好奇地問道:“這是加什麽醬料。”

胖攤主得意地說道:“這是我的獨家醬料。”四下張望一遍,湊近了悄悄說道:“我在醬料添了蜂蜜,烤的皮脆肉嫩,鹹中略甘,嚼在口中,其美味——,不說了,你自己嚐嚐。”

趙無故咬了一口,細細咀嚼,旋而神情陶醉。胖攤主笑道:“好吃吧,我這裏還有好酒,要不要也來點?”

“你這裏還可賣酒,不怕官府處罰?”趙無故詫異道。

“啊,你還不知道啊?天子下詔,取消榷酒製改為稅酒,隻要交稅,民間也可釀酒賣酒。”胖攤主道。

時已黃昏,遠山籠罩在一層絢麗的晚霞中。清風徐來,趙無故呡一口酒,咬一口烤鵪鶉,十分愜意。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胖攤主叫道:“公子,你要的烤肉串烤好了。”他猛然驚醒,想起客舍裏的婆媳倆還等著他買飯食回去,不由得慌張起來,匆忙將剩下的一塊鵪鶉肉塞進嘴裏,起身取過烤肉串,數了一擼銅錢放在案上,又去邊上的食攤買了幾塊炊餅,急急忙忙趕回客舍。

徐嫗走了兩日山路,著實累壞了,到了客房昏昏沉沉睡了一覺,醒來時,天色已暗。她睡眼惺忪四下打量了一圈,認出是在客舍裏。

屋裏黑黢黢,令月拿著一盞燈走了進來。她恍惚覺得還有件事沒有做好,低頭想了一會,記起來是叫趙無故去買飯食,頓時感覺餓了,問令月:“那個混賬小子回來了嗎”。

令月將燈放在案幾上,輕聲道:“還沒有回來。”

“去了這麽多時辰還沒回來了,這混賬小子。”

這時隻聽門外傳來匆匆腳步聲,“來了,來了。”趙無故提著蘆葦葉包著的烤肉串和炊餅邁進門來。

徐嫗本來還要罵他,剛張嘴,卻聞到一陣濃鬱的烤肉香味,便連著唾沫將話咽了回去。

趙無故將蘆葦葉包放在案幾上,一邊打開一邊道:“這烤肉買的人多,所以等了許久。”說完這話自己也覺得羞愧,“嘿嘿”幹笑了幾聲。

兩個蘆葦葉包,一個包著烤肉串,一個包著炊餅,熱騰騰的,香氣四溢。徐嫗餓了,不再言語,拿起炊餅裹上烤肉,大口吃了起來。

令月也拿起一張炊餅裹上烤肉,剛要送往嘴裏,又停了下來,遞到趙無故麵前,羞澀地說道:“你吃吧。”

趙無故擺擺手,道:“我剛才吃過一些東西了。”

徐嫗瞪了他倆一眼,隻是嘴裏塞滿了烤肉,說不出話來。

將飯食送到徐嫗和令月屋裏後,趙無故就回到自己的客房,才躺了一會,忽而聽到馬匹嘶鳴聲。

他心中莫名不安,到走廊上探頭一看,頓時臉色煞白,慌慌張張跑到徐嫗婆媳倆客房外,輕輕叩了叩門,壓低嗓音哆嗦著說道:“那兩個人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