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 西

1

這是星期日的早上——潮濕溫暖的十一月裏的一個早上,頭上是灰色且低垂的天空。裏德小姐暫且停下來調整一下呼吸,然後開始爬山,山頂上的墓地中間是布萊克斯特伯爾教堂。裏德小姐喘著氣,因為悶熱她解開了外套。她站在通往教堂的丁字路口,此路口的另外兩條路中,一條通往此海港小鎮的港口,另一條通往火車站。裏德小姐的身後是布萊克斯特伯爾村落,既有舊漁村經受多年台風的石板房,也有正在快速建成的布萊克斯特伯爾海邊度假村紅磚別墅;在此望去港口內是船的桅杆,是從北方運煤而來的煤船;再往遠處眺望就是灰色的靜靜的大海,綿延開去與天際融為一體……隆隆的教堂鍾聲響過之後,響起單鍾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急促和不耐煩的催促,這表示離禮拜開始僅剩下十分鍾了。裏德小姐繼續前行,她仔細打量著經過的人們,同時心裏想著什麽……

“早上好,戈爾丁先生!”她向一位腳步沉重的漁夫打招呼,這位漁夫的這身禮拜服很難看。

“早上好,裏德小姐!”漁夫回禮,“今天早上很暖和。”

裏德小姐思忖著這位漁夫是否對人們正在談論的事情略有所知。這件事隻要一想起來就使裏德小姐的心因為興奮而怦怦直跳,因為想這件事,裏德小姐整晚沒有合眼。

“您今天早上看到格裏菲斯先生了嗎?”裏德小姐問,同時看著漁夫的臉。

“沒有。我出來走動的時候隻看到了格裏菲斯太太和喬治。”

“嗯!那麽,他倆是到教堂來了!”裏德小姐以大吃一驚的口吻大聲說。

戈爾丁先生愣愣地看著裏德小姐,不理解裏德小姐的激動。這時已經來到了教堂,裏德小姐在廊下停住擦拭自己的靴子並整理自己的頭發,然後定了定神,向裏經過過道坐到自己的長椅座位上。

裏德小姐放下墊子坐下來,握緊雙手,閉著眼睛,念著禱告詞。作為一位虔誠的婦女,她沒有立刻站起來,保持了一會兒禱告姿勢以醞釀合適的心態;她的長且灰黃的臉向上抬起,嘴唇緊閉著,眼瞼由於努力禁閉雙眼而稍微顫動著;她瘦小的身軀非常直立,被一件看起來像鐵衣的黑色外套包裹著。裏德小姐自認為已禱告了足夠的一段時間後,睜開眼睛,站起來,身體前傾探向坐在其前麵的一位婦女。

“您聽說格裏菲斯夫婦的事了嗎,郝麗特夫人?”

“沒有!……什麽事?”郝麗特夫人回答,半轉著頭,非常好奇。

裏德小姐停頓了片刻以突出其陳述內容的重要性。

“黛西·格裏菲斯私奔了——與坎特伯雷軍營的一位軍官。”

郝麗特夫人有些吃驚。

“不是吧!”

“這是必定的結果,”裏德小姐低聲說,“黛西·格裏菲斯一周去三四次坎特伯雷,本就應該發生點兒事。”

布萊克斯特伯爾離坎特伯雷六英裏,後者是大教堂城市,駐紮了一個騎兵營。

“我親眼看見她在兵營裏閑逛,”郝麗特夫人說,“但我什麽也沒有懷疑。”

“很令人吃驚,是嗎?”裏德小姐說,帶著釋放的喜悅。

“可是你怎麽知道的?”郝麗特夫人問。

“噓!”裏德小姐低聲說——郝麗特夫人這位寡婦以激動的神情,稍微提高了嗓音,可是裏德小姐在教堂內從來都不能忍受任何不敬——“昨晚她根本沒有回來,喬治·布朗寧在坎特伯雷看到他們上了去往倫敦的火車。”

“喔,真讓人難以相信!”郝麗特夫人吃驚道。

“你認為格裏菲斯一家有臉到教堂來嗎?”

“如果我是他們,我就不來了。”裏德小姐說。

此時禮拜室的門打開了,風琴開始演奏讚歌。

“過後和你聊。”裏德小姐急忙低聲說。兩位女士都從座位上站起來,開始唱歌:

哦,耶穌您正站在

禁閉的門外,

在耐心地等待

穿過那門檻;

我們以基督徒之名……

裏德小姐因為近視拿著書靠近麵部,盡管如此,沒有抬一下眼睛,她就注意到格裏菲斯夫人和喬治進入了教堂。裏德小姐特意瞥了一眼郝麗特夫人。盡管格裏菲斯先生是教堂執事,但還沒有來。郝麗特夫人回敬了裏德小姐一個同意的眼神,表示這事再真實不過了。郝麗特夫人和裏德小姐都轉過神來,唱了最後一句詩,換了口氣。

哦,耶穌,您在懇求

以溫順和低下的口吻……

阿——門!會眾坐下,助理牧師眼睛左右掃視著,看誰參加了教堂禮拜,同時嘴裏嘟嘟囔囔地說著早上的禱告詞——“親愛的兄弟姐妹們。”

2

在吃周日正餐時,黛西·格裏菲斯空缺的位置非常顯眼。黛西的父親坐在桌子頂頭,低頭看著自己的盤子,一言不發,不時地用眼睛瞟著空著的座位,一副難過極了的表情……他本人已在早上去過坎特伯雷,親自到黛西的所有朋友家詢問過了,希望黛西與這些朋友中的一位共度一晚。他不相信喬治·布朗寧所說的話,在光線暗淡的車站他極易認錯人。他甚至去了軍營,詢問他們是否見過黛西·格裏菲斯,直到現在他的臉頰仍舊燃燒著恥辱。

他歎息一聲把盤子推遠。他希望今天是星期一,這樣他就可以去工作,郵局也一定會送來解釋的信件。

“牧師問你去哪兒了嗎?”格裏菲斯太太說。

作為父親的羅伯特以痛苦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太太,但是太太的眼神堅硬而光亮,由於緊閉著嘴巴幾乎看不到她的嘴唇。她願意相信最壞的結果。他看著自己的兒子,兒子正皺著眉頭,看起來與母親一樣正在默默地生氣。兒子也願意相信任何結果,母親和兒子看起來都不太難過……反而可能更高興。

“我是唯一愛她的人。”他自言自語。他推後椅子,站起來,離開了房間。他幾乎路也走不穩了,在那天夜裏,他老了二十歲。

“你想要一些布丁嗎?”他的妻子問。

他沒有作聲。

他毫無目的地走到庭院中,但是多年的習慣讓他來到了作坊,每個星期日下午他都要在飯後來到作坊看看一切是否都正常。今天他同樣打開了窗戶,收起來工人們四處零落的工具,檢查星期六的工作……

格裏菲斯太太和喬治穿著笨拙的周日衣服正在用餐,顯得僵硬而不自在。

“你認為牧師已經知道了嗎?”喬治在其父親一關上門就問。

“我認為即使他本應該問,他也沒有問。格雷夫人可能會問,但是他太單純——除非她追問他。”

“我想我本不應該看管獻金盤的。”喬治說。

格裏菲斯先生是一位木匠,受人尊重,生活殷實,很有聲望,被推選為教會委員,其中部分責任是看管獻金盤。在緊急製作棺材時,其父親無法看管,改由喬治負責。

“我不會讓他們從我嘴裏得知任何信息。”格裏菲斯太太以藐視的口吻說。

在禮拜的全過程中,許多眼睛盯著他們,急於獲取某些情緒的征兆,極其想知道格裏菲斯一家的感受和想法,但是格裏菲斯太太是絕對沉得住氣的。

3

第二天格裏菲斯一家等著郵差的到來。喬治坐在客廳窗口邊,通過薄紗窗悄悄地向外望著。

“範寧剛出門。”他終於說。在郵差到來之前,格裏菲斯老頭子無法工作,在後院就可聽到錘子的聲音。

門口傳來嘭嘭聲,是信掉落在地毯上的聲音,郵差範寧經過門口而去。喬治馬上向後側身以免讓範寧看到。格裏菲斯先生拿回了信,用顫抖的手打開……他鬆了一口氣。

“她在倫敦遇到麻煩了。”

“她隻說了這些嗎?”格裏菲斯太太問,“把信給我。”她從格裏菲斯先生的手中搶過來,差一點兒撕碎。

格裏菲斯太太完整地讀了一遍,略帶輕蔑地以幾乎獲勝的口氣讀出來。

“你不會相信這信上說的吧?”她大聲說。

“媽,讓我看看。”喬治說。他讀了信,也哼了一聲,表示輕蔑。

“她說她遇到麻煩了,”格裏菲斯太太以嘲笑的口吻重複道,並看著她的丈夫,“而且我們既不要生氣也不要焦慮,她非常幸福——而且我們可以向查寧十字郵局寫信。我知道她遇到了什麽麻煩。”

格裏菲斯先生從自己的太太到自己的兒子看了一遍。

“你們認為這是真的嗎?”格裏菲斯先生無助地問。起初,格裏菲斯先生完全相信黛西的信,他是如此急切以至沒有懷疑;但是其他人的蔑視……

“裏德小姐向這條街走過來了,”喬治說,“她向這邊走過來了,她通過門口了。我想她要進來了。”

“她想幹什麽?”格裏菲斯太太生氣地問。

門口又傳來了敲門聲,透過紗窗,他們看到裏德小姐的眼睛正在盯著他們,似乎要穿透紗窗。格裏菲斯太太示意兩位男人離開房間,重新將椅罩套在椅子上。敲門聲再次響起,格裏菲斯太太抓了一塊抹布,走向門口。

“哦,裏德小姐!沒想到你能來!”她以意外的口吻大聲說。

“希望我沒有打擾。”裏德小姐回答,帶著嘲諷的微笑。

“哦,沒有!”格裏菲斯太太說,“我正在打掃客廳。進來吧。客廳已經弄翻天了,你不介意吧?”

裏德小姐坐在椅子的邊上。

“我路過,順便進來問問黛西小姐的情況。我過來時碰到了範寧,他告訴我你家收到了一封信。”

“哦!黛西?”格裏菲斯太太立即明白了裏德小姐上門來的原因,但是卻不知道如何回答,“對,我家已經收到了她的信。她在倫敦。”

“對,我已經知道了,”裏德小姐說,“喬治·布朗寧看到他們上了去倫敦的火車,你知道的。”

格裏菲斯太太看到這個方法不起作用,便有了另一個想法。

“是的,她爸和我對於她以這種方式私奔都感到非常難過。”

“我非常理解。”裏德小姐說。

“不過這是為他的家庭考慮。他想在結婚時再讓人知道,這之前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哦!”裏德小姐說,將她的眉毛高高抬起。

“是的,”格裏菲斯太太說,“她在信裏就是這樣說的,他們是星期六在登記處結婚的。”

“不過,格裏菲斯太太,恐怕她在欺騙你們。那是霍根上尉……他是有家室的人。”

看到格裏菲斯太太臉上沮喪的表情,裏德小姐會直接笑出來。打擊來得太突然,已超出了其控製能力,格裏菲斯太太已不能自已了。不過,她立刻恢複了神態,生氣的表情布滿了她的臉頰。

“不是吧?”格裏菲斯太太大聲說。

“這恐怕是真的,”裏德小姐恭敬地說,“其實,我知道事實也確實是如此。”

“她是一個撒謊、騙人的**,她欺騙了我們所有人。我拿我的信譽保證她告訴我們她結婚了,我去拿信給你看。”格裏菲斯太太從椅子上站起來,但裏德小姐伸手攔住了她。

“嗯,不要麻煩了,格裏菲斯太太,我當然相信你。”她說,格裏菲斯太太立刻再次坐下來。

格裏菲斯太太開始大罵黛西,罵黛西的欺騙和邪惡。她發誓說她永遠不會原諒黛西。她向裏德小姐一遍又一遍保證她對此事一無所知。最後,她開始了一頓大哭。裏德小姐盡量同情地安慰她,但是現在她急於離開向布萊克斯特伯爾的其餘人轉告她的新聞。格裏菲斯太太一路啜泣著將自己的客人送出前門外,但是門一關上,她就擦幹了眼淚。她回到客廳,用力拉開通向後室的門。

格裏菲斯先生雙手捂臉坐著,隨著啜泣他魁梧的身軀不時抖動著。喬治非常蒼白,咬著自己的指甲。

“你聽到她所說的了,”格裏菲斯太太大聲說,“他已有家庭了!”她蔑視地看著自己的丈夫,“遇到這事你現在舒服了。你造成了這個結果,這全是你的錯;如果按照我的想法將她養大,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再次響起敲門聲,喬治出去,領進來了牧師的妻子格雷夫人。她聽到傳聞就匆忙過來。

“哦,格裏菲斯太太,太可怕了!簡直太可怕了!裏德小姐都已經告訴我們了。這可怎麽辦?非國教者會怎麽說?哦,天哪,簡直太可怕了!”

“你來得正是時候,格雷夫人,”格裏菲斯太太氣憤地說,“這不是我的錯,我向你保證。這都是她爸的錯。他讓她去坎特伯雷上學,讓她學習唱歌和舞蹈。喬治隻能上個教會學校。他一直都是黛西這,黛西那。我和喬治一直都排在黛西之後。我不希望她長大後超越她的本分,我向你保證。他爸本應該將她培養成淑女,看看結果成了什麽樣子!他讓她任意花錢買她喜歡的衣服……她哪天想去坎特伯雷就讓她去的人不是我。我知道她不會有好結果的。現在你看看他將她培養成什麽樣子,就是他讓我們所有人丟臉的!”

她從牙縫裏擠出這些話,帶著極強的怨恨,幾乎痛苦地尖叫起來,隻因為自己的漂亮女兒接受了比自己更好的教育,又幾乎具有完全不同的本性。發生此事,她隻感到快慰而並無其他。這事使她的女兒不再優越,她已轉敗為勝。現在她以自己的品德優越性,輕視黛西,帶著徹底的蔑視。

4

在下一個星期日,布萊克斯特伯爾的人們沉浸在禮拜的氣氛中,這時裏德小姐說:

“今早的禮拜即使對非國教徒來說,也非常值得去。”

牧師在祈禱,會眾悠悠散散地聽著,突然一陣微小且奇特的聲音穿過教堂——世上沒有的幾乎不可覺察的聲響之一;這聲音馬上吸引了所有的目光,打破了昏昏欲睡的情景,使會眾快速地輕輕倒吸了一口氣。聽眾在極淡漠中注意到了格雷先生對兄弟之愛和慈悲的告誡,除了在道理上告誡他們之外,這些禱告詞本應該與他們無關;但是他們突然意識到格雷先生是在影射黛西·格裏菲斯的事,他們直起來了雙耳。他們覺得這事沾上了虛榮和**的邊兒,每個人都如冷水澆頭驀然驚醒了。

“在我們的心中,”格雷先生最後說,“可怕的墮落已幾乎擊碎了悲傷的父母的心,使我們所有人遭受悲苦和蒙受恥辱……”

他繼續以報紙上個人專欄的方式暗示這次醜聞,同時描繪了許多明顯的道德律條。格裏菲斯一家安然地坐在長椅上,注視著會眾;人們都失去了最起碼的禮貌,轉身恐怖地盯著他們一家……羅伯特·格裏菲斯坐在角落裏,頭低垂著,弓著腰,他痛苦的臉上寫滿了恥辱,他的頭發蓬鬆著。他不到五十,但看起來已是一位老人。格裏菲斯太太坐在他的旁邊,腰身筆直,沒有向後靠著椅背,她的頭完全抬起,她的嘴緊緊地閉著,筆直地看著前方,她的小眼睛閃著光,似乎沒有意識到一百人正在盯著她。另一個角落坐著喬治,臉色極其蒼白,以一臉漠視的表情抬頭看著屋頂。突然從格裏菲斯一家的座位處傳來了一聲啜泣,人們看到這位父親已經崩潰了;他似乎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他哭泣著,似乎他的心確實已碎。在眾人麵前,偉大的眼淚流淌在他的臉頰上,這是男人痛苦的眼淚,他甚至沒有勇氣用手捂住他的臉。格裏菲斯太太仍然一動不動,也看不出任何她感受到了她丈夫的痛苦的跡象;但是她的臉頰上出現了兩片紅暈,也可能是她用力緊閉嘴唇之過……

5

六個月過去了。一天晚上,格裏菲斯先生工作結束後站在門口,吸著煙鬥,郵差遞給他一封信。他認出了筆跡,立即變了臉色,手開始顫抖。他馬上轉身進入屋裏。

“黛西的信。”他說。他們沒有回複她的第一封信,從那以後也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把信給我。”他的太太說。

他以一種保護自己權利的本能姿勢馬上把拿信的手縮了回來。

“這信是寫給我的。”

“那好,你打開信吧!”

他抬頭看著他的太太;他想要將信拿走,獨自看信,但是她的眼睛盯著他,使他動彈不得,他不得不將信打開。

“她想回來。”他以不成調的聲音說。

格裏菲斯太太將信一把搶過來。

“就是說那個男人拋棄她了。”她說。

信的內容完全不連貫,幾乎無法理解,滿是墨點,寫一個字劃一個字。任何人都能看出來此女孩心神相當不寧,格裏菲斯太太眼尖,看到了信上的淚痕……這是一封哭訴悔改的長信。她請求他們接納她,一次又一次哭訴懺悔,淒慘地哀求他們寬恕她。

“我去給她寫回信。”格裏菲斯先生說。

“你寫什麽?”

“為什麽這麽問——這事就這樣完了,也無須擔心她了;我們想要她回來,我去把她接回來。”

格裏菲斯太太擋在格裏菲斯先生和門之間。

“你這是什麽意思?”格裏菲斯太太大聲說,“她不能回到我的家中來。”

格裏菲斯先生退讓了。

“你不想將她放在那兒不管吧!她說她會自殺的。”

“對,我相信她說的。”她輕蔑地說,然後,醞釀起她的火氣,“您是說您希望我在她做了這件事之後再把她接進這棟房子嗎?我告訴你,我不會這麽做。隻要我活著她就別想進這棟房子;我說到做到,她絕不能回來。她就是一個——”格裏菲斯太太使用了罵她同類的最難聽的名稱來稱呼她的女兒。

格裏菲斯先生猶豫不決地站在他太太麵前。

“但是想想她現在的處境吧,孩子她媽。她是哭著寫這封信的。”

“讓她去哭,在她成為一個本分女人之前,她這還哭得少呢。這對她有好處,也對你有好處。我告訴你,在上帝原諒她之前,她必須經受更多苦難。”

“她可能在挨餓。”

“我隻能說讓她餓著。她對我們來說已經死了;現在我告訴了布萊克斯特伯爾的每一個人我沒有女兒,如果她跪下來求我,我會啐她一口。”

喬治已經進來,聽到了這一番談話。

“想一想人們會怎麽說,爸爸,”他立即說,“我說這件事本來就是一件讓人覺得難堪和可笑的事,如果她回來,沒有人會和我們說話了。不能裝作人們不知道,布萊克斯特伯爾的每個人都知道她幹了什麽。”

“喬治,我們該怎麽辦呢?”格裏菲斯太太接著說,“你認為珀雷特一家能承受這件事嗎?”喬治已與伊迪絲·珀雷特訂婚了。

“如果黛西回來,她極可能退婚,”喬治說,“她也說了許多難聽的話。”

“太正確了!”他的母親說,“而且我不會像傑夫人和洛蒂那樣。每個人都知道洛蒂的事情,你可以看到人們是如何對待她們的。格雷夫人上街經過她們時她隻是把臉側向一邊。我不這麽做,我始終高抬著頭,我一直這麽做。就我所知,我從沒有做過羞恥的事情,現在我也不會開始做。每個人都知道黛西這事不是我的錯,自始至終我都是這麽做的,沒有人認為我不好。”

格裏菲斯先生無助地坐在椅子上,順從的舊習慣顯露出來,在他太太強大的決斷力麵前,他的弱點一貫都是讓步。他沒有勇氣反對她。

“那麽,我如何寫回信?”他問。

“回信?什麽也不要寫。”

“我必須寫些什麽。她在等著回信,她會一直等下去的。”

“讓她等。”

6

幾天後又來了一封黛西的信,信中可憐地問他們為什麽不寫回信,再一次懇求他們原諒她,把她接回來。信是寫給格裏菲斯先生的,寫信的女孩兒知道隻有格裏菲斯先生才能給予她寬恕;但是收到信的時候格裏菲斯先生外出了。格裏菲斯太太打開信,遞給她的兒子。他們彼此內疚地看了一眼,想到了同一處,彼此都心知肚明。

“我想我們最好不要讓你爸看到這封信,”格裏菲斯太太說,帶著一點兒不確定的口氣,“讓他看沒有好處,隻會使他苦惱。”

“不要小題大做,因為我們不會讓她回來的。”

“隻要我在世,她就進不了這個家門……我想將這封信鎖起來。”

“要我說,燒了它,媽。這樣更安全。”

此後,格裏菲斯太太每日都專門親自到門口查看信件。黛西又寫來兩封信。

“我知道不是你,是媽和喬治。他們一直恨我。哦,不要如此殘酷,爸爸!你不知道我現在的處境。我不停地哭直到我想到我應該去死。看在老天的分兒上,寫信給我!他們可能會讓你僅寫一次信。我整天獨自一人,日複一日,我想我會發瘋的。請你接我回去,我保證我已受夠了,你現在不了解我,我完全變了。告訴媽,隻要她原諒我,我完全是另一個人。我會做家務和她吩咐我做的任何事情。我完全聽你的,你可以將我打發走。如果你知道我是如何懺悔的!請原諒我,接我回來。哦,我知道沒有人願意跟我講話;不過如果我僅可以與你在一起,我也不關心是否有人和我講話!”

“她沒有考慮我們,”喬治說,“如果她回來我們該怎麽辦?也沒有人願意跟我們說話了。”

但是下一封信說她不能忍受可怕的寂寞,如果她的父親不寫信,她就回到布萊克斯特伯爾來。格裏菲斯太太大怒。

“我當麵把門閉了,我也不知道她怎麽有臉回來。”

“真是讓人覺得既可笑又難堪,”喬治說,“我們把信藏起來,免得讓爸發現。”

“這是為他好,”格裏菲斯太太生氣地說,“我做的事沒有什麽可恥的,如果他對我說什麽,我可以當他的麵告訴他。”

“哦,太尷尬了。你知道爸這個人,如果他去看她……”

格裏菲斯太太停頓了一下。

“你必須去看她,喬治!”

“我?!”他驚訝地大聲說,有一點兒害怕。

“你必須去,就說你爸讓你來的,告訴她我們和她再沒有任何關係,她不要再寫信了。”

7

第二天,喬治·格裏菲斯走出維多利亞火車站,跳上去富勒姆的巴士,在想要向倫敦人展現自己與倫敦人一樣優越的自信的鄉下人旁邊坐下。他穿著最好的衣服,但仍然有些焦慮。他不知道對黛西說什麽,他的手在出汗,很不好受。他希望當他敲門時她最好不在——但是這樣隻會延長這種折磨。

“霍根夫人住在這裏嗎?”

“是的。我應該如何通報?”

“就說一位男士想要見她。”

在房東太太通報信息時,他馬上跟在房東太太身後,進了房東太太打開的門。黛西大叫著跳起來。

“喬治!”

她很蒼白,藍眼睛黯淡且無生氣,眼瞼沉重且發紅;她穿著睡衣,美麗的頭發蓬鬆著,在腦後結了一個鬆散的發髻。

她沒有過去的一半漂亮……為了體現美德之於墮落的優越性,喬治一直戴著帽子。

她以害怕的眼神看著他,然後她的嘴唇顫抖著,轉頭跌坐在椅子上,開始哭泣。喬治嚴肅地看著她。一看到她,他的憤怒比以前更強烈了。他一直以來對她懷有的忌妒使他異常高興看到她的這種變化。

看到她現在難看的樣子,他想:“她現在沒有任何可以驕傲的東西了。”

“哦,喬治!”她開始一邊說,一邊啜泣。但是他打斷了她。

“爸讓我來的,”他說,“我們不想與你再有任何關係,你不要再寫信了。”

“哦!”她看著他,她的眼淚立即消失了。這些話似乎灼幹了她的眼窩。“是他讓你過來告訴我這些的嗎?”

“是的,也告訴你不要回去了。”

她將手放在前額上,茫然地看著前方。

“可是我該怎麽辦?我沒有錢,我典當了所有東西。”

喬治嚴肅地看著她,但是他極其好奇。

“他為什麽拋棄你?”他說。

她沒有回答,她看著前方似乎神誌不清。

“他給你留錢了嗎?”喬治問。

她突然回過神來,臉頰緋紅。

“我不會動他的半分錢。我寧願餓著!”她叫道。

喬治聳了聳肩。

“好吧,你明白嗎?”他說。

“呸,你能這麽說!這都是你和媽的主意。你們一直都痛恨我。不過我會報複的,上天見證!我會報複的。我知道你們是什麽人,你們所有人——你和媽以及所有布萊克斯特伯爾的人。你們就是一群該死的偽君子。”

“喂,黛西!我不打算站在這兒聽你這樣說我和媽,”他有尊嚴地回答,“至於布萊克斯特伯爾的人們,你不配談論他們。我知道你從哪裏學來這些詞語的。”

黛西爆發出歇斯底裏的大笑。喬治變得更加氣憤——合乎道德的憤怒。

“哦,你可以盡情地笑!我知道你的懺悔隻是該死的噱頭。你一直是自負的小畜生。你又神氣又自負,因為你認為自己長得好看,因為你在坎特伯雷上的學,布萊克斯特伯爾的人都配不上你。我非常高興這一切都發生在你身上,這事就非常配你。如果你敢在布萊克斯特伯爾露麵,我就會報警。”

黛西上前一步。

“我是一個該死的爛貨,”她說,“但是我發誓我連你一半的壞都沒有……你知道你這樣逼我的結果是什麽。”

“我不會在乎你做什麽。”他一邊衝出門外一邊回答。他將身後的門猛然關上,隨後又猛烈地將前門關上以表明他是一個有崇高原則的人。那一刻喬治·格裏菲斯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理直氣壯過。

黛西走到窗口看著他離開,然後伸開她的雙臂,跪下來,一邊哭泣,一邊大聲喊:

“上帝,可憐可憐我吧!”

8

“給我一百英鎊我也不去了,”當喬治向他的母親詳述自己的經曆時,他說,“正如你預料的,她一點兒也不謙卑。”

“哦!這就是全部的黛西。無論她身上發生了什麽事,她都是這樣厚顏無恥。”

“她口不擇言。”他說,夾雜著悲傷和恐懼。

此後一年多他們再沒有聽到黛西的消息。這時喬治去倫敦參加合唱團培訓,直到淩晨三點才回來,但他立即來到他母親的房間。

他小心地叫醒母親,以免吵醒他的父親。她被驚醒,正要講話,但是他用手阻止了她。

“到外邊來,我有事告訴你。”

格裏菲斯太太正要很不耐煩地告訴他到明天再說,但是他打斷了她:

“我看到了黛西。”

她馬上起床,他們一起來到了客廳。

“我無法等到早上再說,”他說,“你認為她現在在做什麽?其實,我們出了帝國車站,沿著皮卡迪利大街在走,然後,哦,我看到黛西站在那裏……我因此轉身看了一眼,我想一些男人會和她打招呼。我全身冰冷。不過他們繼續向前走,沒有注意到她。”

“感謝上帝!”格裏菲斯太太虔誠地說。

“其實,你認為我怎麽做的?我直接走到她麵前並完全看著她的臉。你認為她動了一下嗎?她看著我就像她從來沒有看見過我一樣。其實,我吃了一驚,我向你保證。我本認為她會昏厥,但完全沒有。”

“不會的,我知道黛西。”格裏菲斯太太說,“你認為她是這樣,她是那樣,但在她拿她的那雙藍眼睛看你時,你似乎會覺得她連對鵝說呸都不敢,可她內心卻非常邪惡……好,我會告訴你爸爸這件事,直到讓他明白她是個什麽東西……”

格裏菲斯全家安靜地過著生活,丈夫和妻子和兒子在平淡的小漁鎮過著各自的生活。季節在不知不覺地輪轉著,一年漸漸滑入下一年,一晃五年過去了。格裏菲斯太太一點兒都沒有改變:她做家務,定期去教堂,在這種已獲得仁慈上帝眷顧的生活狀態中表現出一位基督婦女的樣子。喬治結婚了,在星期日下午能看到他用嬰兒車推著嬰兒在街上走。他是一位好丈夫和好父親。他從來都不多喝酒,他工作出色,對自己的收入非常仔細,也定期去教堂;他的抱負是接替他的父親成為郊區委員。格裏菲斯先生也沒有太多變化。隻是他更屈從了,他的頭發和胡子更白了。他的臉始終帶著一種不得不承受的表情,他沉默寡言。正如格裏菲斯太太說:“當然,他在變老。人不能期望永遠年輕。”——她是一位經常講深刻話語的女人——“我一直都知道他不是那種能長命百歲的人。他從來都沒有我擁有的這種特質。啊,我應該能比他強上幾倍。”

格裏菲斯一家的境況不如以前。隨著布萊克斯特伯爾成為更重要的療養勝地,正式殯葬社在這裏開設了一家店鋪。這家店鋪的窗口裝飾了兩個小棺材模型和由白色花圈環繞的黑色英國王子紋章,獲得了當地人的喜愛,因此格裏菲斯先生幾乎失去了他業務中最有利可圖的部分。其他木匠不斷加入競爭行列,搶走了大部分生意。

“我無法忍受他了,”格裏菲斯太太說她的丈夫,“他不管這些新入行的人,讓這些人眼睜睜地從他手裏搶走他的飯碗。嗯,如果我是男人,我絕對不是這樣的,我向你保證!他似乎不關心……”

終於,某一天喬治心情非常激動地來找他的母親。

“喂,媽,你知道這周在坎特伯雷演的舞劇嗎?”

“知道。”

“哦,扮演男孩兒的是黛西。”

格裏菲斯太太跌坐在椅子上,倒吸了一口氣。

“哈利·費恩去了,他立刻認出了她。現在已傳遍全鎮了。”

格裏菲斯太太生平第一次徹底語塞。

“明天是最後一晚,”停頓了一會兒,她的兒子說,“全布萊克斯特伯爾的人都將去。”

“這事怎麽能發生在我身上!”格裏菲斯太太心不在焉地說,“我做了什麽招致這種結果?為什麽不發生在加曼夫人或傑夫人身上?如果我主認為這事也適合降臨到她們身上——嗯,我本不應該有此疑問。”

“伊迪絲想要我們去。”喬治說——伊迪絲是他的妻子。

“你不是要說你與那些布萊克斯特伯爾人一同去吧?”

“嗯,伊迪絲說我們應該去,僅為了向他們表明我們不在乎。”

“好,我也去!”格裏菲斯太太大聲說。

9

第二天晚上,一半布萊克斯特伯爾的人乘坐專為看啞劇指定的專列去了那裏,劇院門口有太多的觀眾,他們在那裏滯留了一會兒。查爾斯·格雷牧師和格雷夫人也在那裏,還有他們的侄子詹姆斯也去了。格雷先生對去劇院有一些顧忌,但他的妻子說啞劇是完全不同的;此外,牧師的心中也悄然地升起了好奇心。裏德小姐穿著黑色的緞紋衣服,她的朋友郝麗特夫人也去了;格裏菲斯太太坐在前排的中間,一邊是她的孝子,另一邊是她的兒媳;喬治用自己的觀劇鏡搜索著美女,在此類場合做這樣的事是非常合適的……

幕布拉起,迪克·惠廷頓的鄉親們進行了合唱。

“現在她上台了。”喬治低聲說。

所有布萊克斯特伯爾人的心都停止了跳動。與迪克·惠廷頓一樣,黛西在舞台上跳著——穿著肉色的緊身衣、特別小的短褲,胸衣特別低。牧師的侄子在竊笑,格雷夫人投去責備的眼光;其他布萊克斯特伯爾人都看起來很痛苦;裏德小姐臉漲得通紅。但是隨著黛西揮手和踢腿,觀眾爆發出長時間的掌聲;盡管坎特伯雷是一個有大教堂的城市,但坎特伯雷人沒有道德感。

黛西開始唱歌:

我是快樂的男孩兒,嘿,呦,

我根本不關心誰知道。

我喜歡每一個快樂,嘿,呦,

正如你所能期盼的那樣。

嘿,呦,呦,

嘿,呦,呦。

然後正如格雷夫人所說的教堂城市的這些觀眾,唱起來最後的疊句:

嘿,呦,呦,

嘿,呦,呦。

但是,這一幕繼續演到底,迪克·惠廷頓換了許多次戲服上台,唱了許多歌,做了許多插科打諢的動作,直到最後他穿著緊身衣扮演市長大人為止。

這對布萊克斯特伯爾人來說是一個極其恥辱的夜晚。正如裏德小姐所說,其中一些觀眾的行為很可恥,他們實際上表現出非常欣賞的表情。甚至喬治都大笑了幾回,盡管他的妻子和他的母親嚴厲地批評了他。

“我替你感到羞恥,喬治,在這種時候大笑!”他們說。

之後,格雷一家和裏德小姐與格裏菲斯一家坐在同一節火車車廂裏。

“喂,格裏菲斯太太,”牧師的妻子說,“你現在覺得你女兒怎麽樣?”

“格雷夫人,”格裏菲斯太太鄭重地回答,“我沒有女兒。”

“就應該以這種心態來看這件事,”這位女士回答,“台上的她滿身都是鑽石。”

“他們一定掙得不少。”裏德小姐說。

“我很抱歉,”格裏菲斯太太說,帶著某些刻薄的口氣,感覺到這種疑慮幾乎是對她的一種侮辱,“我很抱歉,要我說我知道它們都是真的。”

女士們謹慎地咳嗽了一聲,暗示了她們在其他場合所獲知的有關格裏菲斯太太的一點兒神秘醜聞。

“我的侄子詹姆斯說黛西每周至少掙三十或四十英鎊。”

裏德小姐對如此墮落的做法歎了口氣。

“太可悲了,”她說,“想想這種事情發生在咱們女人身上……”

“但是我所不理解的是,”第二天早上在早餐桌上格雷夫人說,“她如何又走到這一步的。我們都知道那時她被看到——嗯,在非常可疑的地方——謀取她的生活。我必須說我認為她完全墮落了……”

“哦,我直接告訴你吧,”她的侄子回答,“黛西是由某先生養著,他為她舉辦演出。”

“詹姆斯,我希望你更注意一下你的語言。沒有必要實話實說,您可以使用較少令人反感的表達,來說明人們之間的關係……你不記得他的名字嗎?”

“不記得了。我聽說過的,可是我實在想不起來了。”

“我在這個星期的《坎特伯雷時代》雜誌上,看到有一個叫赫伯特·奧史麗·彷茹漢姆的先生。”

“就是他。赫伯特·奧史麗·彷茹漢姆先生。”

“多麽不好!我將在伯克留意一下他。”

她拿下來一本放在神職人員名單旁邊的參考書。

“天哪,他僅二十九歲……在卡文迪什廣場和鄉下都有房子,他一定非常富裕;他還是初級卡爾頓俱樂部和其他兩家俱樂部的成員……他有一個妹妹嫁給了愛德華·雷克勳爵。”格雷夫人合上了書本,像《聖經》一樣,用手指插入書中作為書頁的標記,“如此的貴族都這麽**,真是可惜。這為下層人們樹立了不好的榜樣。”

10

他們讓老格裏菲斯看了黛西穿著戲裝的照片。

“她真的到這種地步了嗎?”他說。

他看了一會兒,然後惡狠狠地將其撕成碎片,扔到火中。

“哦,我的天!”他痛苦地說。照片、無恥的戲裝、微笑、大膽的露骨的表演在他的頭腦中揮之不去。他現在感到他確實失去了這個女兒。這些年來他一直掛念著她,一想到她挨餓、衣衫襤褸、可能已經死亡,他的心就在流血。他想到她為了獲得一口飯吃不得不寄人籬下,在工廠賣命做工,她的漂亮的雙手已不再是人手。他一直希望某天她在經曆了苦難的烈火淨化之後能夠回到他身邊……但是她體麵、幸福且富有。她受到歡迎、崇拜,報紙上充滿了對她的讚美之詞。老格裏菲斯滿心恐懼和憎惡。她在自己的罪惡中越來越光鮮亮麗,他憎恨她。當想到她的絕望和淒慘時,他非常願意寬恕她,但現在他已死心了。

“我們獲得消息,已經於去年冬天與迪克·惠廷頓一起在各省贏得最佳聲譽的黛西·格裏菲斯小姐,即將與赫伯特·奧史麗·彷茹漢姆先生結婚。她的朋友,這些朋友太多,無法一一道名,讓我們一起向她表達最衷心的祝賀。”

他把報紙還給了她,沒有說話。

“怎麽樣?”他的妻子問。

“與我沒有關係。我不認識這上麵的任何人。”

這時傳來了敲門聲,格雷夫人和裏德小姐進來了,在台階上與格裏菲斯太太見了麵。格裏菲斯太太立刻恢複了鎮靜。

“你聽到新聞了嗎,格裏菲斯太太?”裏德小姐說。

“你是指赫伯特·奧史麗·彷茹漢姆先生結婚的事嗎?”她說出了這個很長的名字。

“是的。”兩位女士一起回答。

“這與我無關……我沒有這個女兒,格雷夫人。”

“我很遺憾聽到你這麽說,格裏菲斯太太,”格雷夫人非常生硬地說,“我認為你也太無情了。”

“是的,”裏德小姐說,“讓我說,你不是以一種非常基督教的方法來對待可憐的黛西的,你本應該從苦難中救她。”

“是的,”格雷夫人補充說,“我必須說我一直認為你根本沒有寬容的心態。我清楚地記得可憐、可愛的黛西,她人非常好。我保證如果對待她稍微溫和一些,任何事情都不會發生。”

格雷夫人和裏德小姐以嚴厲和責備的眼神看著格裏菲斯太太,她們感覺自己正像全能的上帝在審判一個可憐的罪人。格裏菲斯太太極其生氣,她感覺她正在受到最不公平的譴責,而且她不習慣被責備。

“我肯定你們是非常善良的,格雷夫人和裏德小姐,但是我冒昧地說我最懂得我的女兒。”

“格裏菲斯太太,我的意思是——你不是一位好母親。”

“抱歉了,夫人……”格裏菲斯太太說,她氣得滿臉通紅。但是格雷夫人打斷她的話。

“實在抱歉,我不得不對我的一位教區居民說這樣的話,不過你不是一位好基督徒。我們都知道你丈夫的生意一點兒都不好,我認為這就是上帝的審判。”

“很好,夫人,”格裏菲斯太太一邊站起來一邊說,“你願意怎麽想就怎麽想吧,不過我不再去教堂了。浸信會牧師弗瑞德先生一直叫我去他的小教堂,我敢肯定他不會這樣對我。”

“我肯定我們不歡迎你以這種心態來教堂,格裏菲斯太太。這不是讓上帝高興的心態,格裏菲斯太太。我現在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可愛的黛西要離開。你不是基督徒。”

“我根本不在乎你怎麽想,格雷夫人,不過我與你一樣。”

“為我打開門可以嗎,格裏菲斯太太?”格雷夫人說,保持著她的尊嚴和憤怒。

11

格裏菲斯太太去看她的兒媳。

“之前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話,”她說,“幸虧我是一位基督徒!無論何時,我都是一位比格雷夫人更好的基督徒。我不喜歡格雷夫人,她做出的那種神態——似乎有什麽值得炫耀的!……不,伊迪絲,我已經說過,我不是那種收回我說的話的女人——我不再去教堂了。從今天開始,我去小教堂。”

幾天後喬治去看他的母親。

“喂,媽,伊迪絲說你現在最好寬恕黛西。”

“喬治,”他的母親說,“我一直都隻是在盡我的職責,現在她就要締結神聖的婚姻,如果你認為寬恕我的女兒是我的職責,我願意這樣做。沒有人能說我不是基督徒,如果僅為了禱告的話,我不會念早晚的禱告詞的。”

格裏菲斯太太坐下來準備寫信,抬頭看著她的兒子尋求啟發。

“最親愛的黛西!”他說。

“這樣不好,喬治,”她回答,“我不會奉承我的女兒,盡管她即將成為一位貴婦人,我也僅稱呼她‘黛西’。”

這封信非常莊重,帶有溫和的責備,因為盡管黛西將要成為男爵的妻子,但她曾經無意犯下了一定的小過失。不過這封信仍然完全寬恕了她,格裏菲斯太太簽了自己的名字。“愛你和寬恕你的母親,由於你她已幾乎心碎。”

但是這封信沒有得到回音,幾個星期後同一份星期日報紙刊登了結婚日期和教堂的名稱。格裏菲斯太太寫了第二封信。

我的親愛的女兒,我的長信沒有收到你的回信,我非常吃驚。我原諒你的一切。在我死之前,我非常願意再見到你,從你父親的房子內將你嫁出去。我原諒你的一切。愛你的母親。

瑪麗·安·格裏菲斯

這次信件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

“喬治,”格裏菲斯太太大聲說,“她不理我們。”

“明天就是婚禮。”他回答。

“這極其難堪,喬治。我已經告訴所有布萊克斯特伯爾人我已經原諒她,而且赫伯特先生已經寫信說他想要認識我。我專門定做了參加婚禮的新衣服。哦!她是一個殘忍而令人惱怒的畜生,喬治,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她。你一直是我最喜歡的孩子。”

“嗯,我確實認為按照她的本性,她不是在演戲,”喬治回答,“我確實不知道該怎麽辦。”

不過,格裏菲斯太太是那種馬上拿定主意的女人。

“我要到鎮上親自去看她,喬治,你也必須來。”

“我跟你去,媽,但是你最好自己去見她,因為我估計她沒有忘記上次我去看她時的情景。”

他們立即坐上火車,來到了黛西的住處,格裏菲斯太太走上台階,喬治在附近的酒館裏等著。開門的是一位機靈的女仆——比布萊克斯特伯爾的牧師家的女仆機靈得多,正如格裏菲斯太太滿意的描述。在打聽到黛西在家後,她讓女仆通報一聲一位女士能否見她。

“您可以告訴我您的名字嗎,夫人?不知道名字,格裏菲斯小姐想不起來您。”

格裏菲斯太太已經預料到這種結果,不願意拿出她的名片,她事先寫了另一個小紙條,並讓伊迪絲謄寫了一遍,這樣黛西至少會打開看。她遞了上去。幾分鍾後,女仆再次下來。

“沒有回答。”她打開門讓格裏菲斯太太出去。

這位淑女火冒三丈。她的第一個想法是大鬧一場,讓女仆見證黛西如何對待她自己的母親;但是她立即想到在女仆的眼裏她會有多麽不雅,因此她像一隻綿羊一樣走了出來……

在酒館的私密處坐下後,她慢慢喝著蘇格蘭威士忌,一五一十地將一切告訴了喬治。

“我所能說的就是,”她說,“我希望她隻要活著就永遠不要後悔。她竟如此對待她自己的母親!不過我將參加婚禮,我不在乎。我將看著我女兒嫁出去。”

這就是她的宏偉目標,她願意趴在黛西麵前請求參加婚禮……但是喬治勸說她,沒有被邀請就不要參加婚禮。到時一定會有一兩個布萊克斯特伯爾的人,他們會看到她是一位在場的陌生人,這會讓她感到恥辱的。

“我說她是一位忘恩負義的女人。”格裏菲斯太太說,說完這話之後,她做出了讓步,跟著喬治回到了布萊克斯特伯爾。

12

格裏菲斯一家的聲望下降了。布萊克斯特伯爾的每一個人都得出結論:這位奧史麗·彷茹漢姆夫人受到了她的親戚的惡劣對待。許多年輕的女士說如果她們是黛西,她們也會這麽做的。格雷夫人也勸說她的丈夫,讓格裏菲斯辭去其教堂執事職位。

“我說,格裏菲斯先生,”牧師以非難的口氣說,“既然你的妻子去了小教堂,我認為我們不能夠再讓你擔任教堂執事了;此外,我認為你對待你女兒的態度也不符合基督徒的方式。”

在木匠的店鋪裏,業務不斷減少直到格裏菲斯僅留下來一個男工和一個童工。聽了牧師的話,他將正在使用的鋸子放在一邊。

“我對我的女兒做了什麽,我都願意承擔責任;我沒有向任何人谘詢過建議,我也不要任何人的意見。如果你認為我不適合擔任教堂執事,你可以找一個比我更好的人。”

“為什麽不與你的女兒和好,格裏菲斯?”

“這與你無關!”

這位木匠帶著悲傷反複思量著,直到他的女兒的名字激起了他的怒火。他甚至對他的妻子施行了一點兒小小的權威,使她在他麵前不敢再提起她的女兒。黛西的婚禮似乎使她這個做母親的受到極大的羞辱,就像邪惡在駕駛著勝利的金色戰車……

格裏菲斯太太經常提起奧史麗·彷茹漢姆夫人,但是嘴巴裏從來沒有提到過奧史麗·彷茹漢姆夫人的名字;她在自己的衣服上花了大量的錢來提升自己的尊嚴。

“是的,”格裏菲斯太太滿意地說,“你明白我們現在彼此的境遇非常不同。我不得不替我的女兒奧史麗·彷茹漢姆夫人考慮。我不想讓她為她的母親感到難堪。前幾天我收到了她的非常敬重的一封長信。她對赫伯特先生如此滿意,赫伯特先生對她如此地好……”

“哦,我不知道你是如此滿意……”

“嗯,是的!當然她在家時有點兒——哦,就一點兒任性,不過我已經原諒她了。倒是她的父親不肯原諒她。他一直是冷酷的人,他從來沒有像我一樣愛她。她想來看我,但是他不讓。他這樣做是否太殘忍了?我非常願意奧史麗·彷茹漢姆夫人過來……”

13

最後麻煩來了。格裏菲斯太太為了支付保持自己的尊嚴而購買的新東西,必須提取銀行中的積蓄;而最近四年,格裏菲斯先生在他的妻子不知情的情況下已經在不斷提取銀行中的積蓄。因為隨著業務減少,他害怕給他妻子的錢比平時少,每周不得不提取銀行中的儲蓄來彌補。喬治一星期僅掙一英鎊——他通過他的母親在煤炭商人處當職員,她認為這樣比木匠更體麵——結婚之後他不斷向他父母借錢。最後使格裏菲斯太太沮喪的是他們的儲蓄完全花光了。她詢問她的丈夫,發現他幾乎沒有掙錢。他打算將他僅剩下的一位工人打發走,搬到更小的地方。如果他能夠保持住他的一兩位老客戶,他們僅可能維持收支平衡。

格裏菲斯太太非常惱火。她一臉無奈的表情,看著坐在她前麵的丈夫。

“你這個傻瓜!”她說。

她想到自己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就一直住在遠離繁華大街的破舊小房子裏,無法購買新衣服,得不到布萊克斯特伯爾的主要人物的注意——她一直依靠這些有尊嚴的東西來抬起她的頭!

喬治和伊迪絲進來,她告訴了他們這件事,說了一大堆藐視挖苦她丈夫的話。他坐在那裏,以痛苦和難受的眼神看著他們,他們也盯著他,似乎他是卑鄙、有害的野獸。

“但是,你為什麽不說出真實的情形呢,爸?”喬治問他。

他聳聳肩。

“我不想。”他沙啞著說。這些冷漠、憤怒的眼睛壓碎了他,他看到自己在他們的眼裏就是愚蠢、無用的傻瓜。

“我不知道將來怎麽辦。”喬治說。

他的妻子以冷酷的灰眼睛看著老格裏菲斯,她特征鮮明、堅定明晰的相貌,都表現出她冷酷的決斷力。

“爸必須向黛西求助,她有很多錢。她會幫助他的。”

老格裏菲斯突然從漠然和發呆中醒過來。

“我將馬上去濟貧院,我不動她的一分錢!”

“喂,她爸,”格裏菲斯太太說,馬上反應過來,“不要那樣說,你必須這麽做。”

“繼續!不要當傻瓜了!”他的妻子說。她將筆在墨水裏蘸了一下,遞給他。

伊迪絲鐵灰色的眼睛盯著他,那是一種冷酷帶著逼迫的眼神。

“親愛的黛西。”她開始說。

“爸習慣叫她黛西小女。”喬治說。

“他最好這樣稱呼,以回到舊日的時光。”

他們以奇怪的方式談論著他,就好像他不在場或沒有耳朵聽。

“很好。”伊迪絲回答,老人呆呆地寫著,就像睡著了一樣。

黛西小女:

原諒我吧!我一直冷酷無情地對待你,我跪下來祈求你的原諒。我的生意一直不好,我破產了。如果你不幫助我,我就要去找拍賣行,必須去濟貧院,看在上帝的分兒上,原諒我吧!你不會讓我挨餓的,我知道我對不住你,犯下了罪過。

你的心碎的

爸爸

她通讀了一遍。“我想這信寫得不錯,拿信封過來。”她口述了地址。

寫完之後,格裏菲斯厭惡地看著他們,極其厭惡的眼神——但是他們不再注意他。他們打算先發電報,以免她不打開看信:

“已寫信,看在上帝的分兒上請看信!在巨大的悲痛中。爸。”

喬治立即出去發電報和寄信。

14

信是星期二寄出的,星期四早上黛西發來電報說她要過來。格裏菲斯太太異常激動。

“我要進裏麵,換上我的絲綢衣服。”她說。

“不要,媽,不要做傻事,盡可能穿得破爛一些。”

“爸怎麽樣了?”喬治問,“你最好和他談談,伊迪絲。”

他正有客來訪,客人正在他自己的屋內。

“喂,爸,黛西今天早上就過來了。現在,你必須聽點兒話,行嗎?”

“恐怕他會弄糟一切。”格裏菲斯太太著急地說。

這時傳來了敲門聲。“她來了!”格裏菲斯老頭兒被趕到了後室中,格裏菲斯太太急忙穿上襤褸的圍裙,去開門。

“黛西!”她大聲說,張開了她的雙臂。她擁抱她的女兒,將她攬入了她寬廣的懷裏。“哦,黛西!”

黛西被動地接受了這一親密的象征,帶著一絲悲傷的微笑,她盡力表現得熱情一點兒。格裏菲斯太太領著她的女兒進了喬治和伊迪絲正在坐著的起居室,喬治一臉蒼白。

“你不要和我說你是走過來的吧!”她一邊拉著女兒走,一邊說,“你本應該讓布萊克斯特伯爾的所有車乘帶你四處走走,你卻走過來了!”

“歡迎你再次回到你的家。”喬治說,帶著點兒覲見大臣的神態。

“哦,喬治!”黛西說,帶著半悲傷半諷刺的微笑,做出了親吻禮。

“你還記得我嗎?”伊迪絲邊說邊走過來,“我是喬治的妻子,結婚前我是伊迪絲·珀雷特。”

他們三個人都看著她,女人們注意著她簡單服飾的優雅氣質。她不再是他們所知的娛樂女孩,而是一位高挑端莊的女士,她又大又藍的眼睛非常凝重。他們都非常害怕她,格裏菲斯太太盡力表現出親密和溫柔。

“沒想到你已經是一位真正的女士了!”她說。

黛西再一次微笑。

“父親呢?”她問。

“在隔壁房間裏。”他們走向門並進了房間。老格裏菲斯看到他的女兒時站了起來,但是沒有向她走過去。她看了他片刻,然後轉向其他人。

“請讓我和父親單獨待幾分鍾好嗎?”

他們不願意,知道他們在場可以管束他,但是黛西神情很嚴肅地看著他們,他們不得不服從。他們出去後她關上了門。

“哦,爸!”她說,轉身向著他。

“他們逼著我寫那封信的。”他沙啞地說。

“我想就是這樣的,”她說,“你不親吻我一下嗎?”

他後退幾步,好像很厭惡。她看著他,漂亮的眼睛裏滿是眼淚。

“很對不起,爸,是我讓你不高興。但是我也一直都不幸福——哦,你不知道我遭受了多大的苦難!你能原諒我嗎?”

“我沒有寫那封信,”他沙啞著重複說,“他們站在我身旁,逼著我寫。”

她的嘴唇顫抖著,但是她盡力保持著鎮靜。他們彼此注視著對方,似乎過了很長時間;在他的眼裏流露出一頭被捕殺的動物的表情……最後她轉身離開,沒有再說任何話,隻留下他自己。

在隔壁房間裏,那三個人焦急地等待著。她出來後,坐下來,問相關的事情。他們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已和我的丈夫談過此事,”黛西說,“他答應給你們一些經費,這樣你們就不用做生意了。”

“哦,這就是本來的赫伯特先生。”格裏菲斯太太油嘴滑舌地說——盡管她僅知道他的名字,其他一概不知!

“你們認為多少錢夠你們花費?”黛西問。

格裏菲斯太太看了一眼喬治,然後看了一眼伊迪絲。他們會要求多少?伊迪絲和喬治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他們隻怕格裏菲斯太太說得太少了。

“哦,”這位女士最後說,帶著一聲不確定的咳嗽,“在最好的年份,我們做生意通常一個星期掙四英鎊——是嗎,喬治?”

“確實是!”他和他的妻子異口同聲地回答。

“那麽,我可以告訴我的丈夫,如果他給你們一星期五英鎊,你們就可以很舒服地生活了嗎?”

“哦,這可是一大筆錢!”格裏菲斯太太說。

“那好。”黛西邊說邊站起來。

“你不是要走吧?”她的母親說。

“是的。”

“哦,不要吧。這麽多年來都沒有見過你。不過,當然你最了解我們!”

“不是,我想要在布萊克斯特伯爾走一走。”

“哦,以你的身份,你最好駕車去。”

“我願意走一走。”

“要喬治陪著你嗎?”

“我想獨自走一走。”

然後,格裏菲斯太太再次將她的女兒抱入懷中,並告訴她,她一直愛她,而且她是她唯一的女兒。之後,黛西讓她的弟弟和弟媳擁抱了。最後他們在她出去之後關上了門,從窗戶中看著她慢慢地走向了大街。

“如果你要求,我想她會給咱們一星期多達六英鎊。”喬治說。

15

黛西慢慢地沿著大街走著,看著她記憶中的房屋,她的嘴唇有點兒發顫;每走一步都能引起她無限記憶中的各種味道——製革的味道、肉店的味道、漁民衣服上大海的味道……最後她來到了海灘上,在十一月昏暗的天空下,她看著她非常熟悉的海灣,停靠著來過冬的船隻,她非常熟悉它們的名字,她自從小時候就知道它們的主人是誰;她注意到了她不在時建起來的新別墅。她看著灰色的海,開始抽泣起來;但是她很堅強,立刻恢複了鎮定。她轉身,慢慢地沿著大街再次走向車站。燈現在亮起來了,大街看起來還像是她多年記憶中的樣子;在綠龍和肯特公爵這兩家相互競爭的旅店的炫目燈光下,有一群人——農夫、鄉民、漁夫——在談論著,在她蒙著麵紗走過時,他們都好奇地盯著她看。她看到非常熟悉的商店:舊式的滿是蠅卵的小裝飾品的文具店、銷售廉價且華而不實的女帽的店、使用舊式裝飾牌的小裁縫店。最後,她來到車站,坐在候車室,她的心裏充滿了無限的悲傷——過去的可怕的悲傷……

在火車上她無法擺脫這種悲傷,她隻能以淚洗麵。到達維多利亞後,她雇了一輛出租馬車回到了家。仆人說她的丈夫在書房。

“哦!”他說,“我還以為你今晚不回來了。”

“我無法留在那裏,太不舒服了。”然後她走近他並看著他的眼睛,“你確實愛我,赫伯特,是嗎?”她說,她的聲音突然有些不成調,“我非常需要你的愛。”

“我全身心地愛著你!”他邊說邊伸開手臂抱住她。

但是她無法再克製自己,強大的手臂似乎要帶走她剩餘的力氣,她淚流滿麵。

“我將努力成為你的好妻子,赫伯特。”她說,她的丈夫吻去了她臉上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