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路上

第三章 路上

我走出了招待所,外麵的陽光正好,曬得我眯起眼睛。站在街道上,我打量了一下四周,果然是一個極小的鎮子,隻有一條主幹道馬路在我麵前橫過,坑窪的路麵上擺著好幾輛小長安和三輪貨車,一口白色的塑料袋正隨著風在馬路上飛舞著,最後掛在了一輛停在路邊的自行車上。

目所能及的,在街道兩旁的商鋪都拉下了卷簾門,同時我也聞到好幾股腐臭味從裏麵散出來,我無意去打擾他們,隻想快點離開這裏。

憑著記憶我順著那條坑窪的馬路行到一座水泥橋下,頭上的水泥橋就是高速路。昨晚我就是咬著手電筒,手腳並用地爬下麵前的土坡,來到這個鎮子。腳下坑窪的馬路和頭頂的高速路呈直角錯開,一路蜿蜒著不知道通向哪裏。當然這與我無關,我一個大步越過路邊的排水溝,幾下就跑完了麵前的土坡,再越過鐵欄,我就回到了高速路上。除了腳下的路平緩了些,晨風裏也吹雜進了一大股腐臭味。

一輛堵在路上的車出現在我麵前,正敞著車門。透過車窗,能看到裏麵坐著四具屍體,屍體的麵部像是被人用刀剜過一樣,腐爛出裏麵的骨頭,早已分辨不出生前的模樣。一股更濃的腐臭味也正源源不斷的從車裏飄出來,惡心感立即就竄上了心頭,我撐著車門,痛苦地幹嘔了幾聲。好在我沒吃早飯,什麽東西也沒吐出來。

我重重地關上車門,繼續朝車堆裏擠了進去。

我捏了捏鼻子,心說就離開了一晚上不至於把身體搞出反應吧。我邊走邊調整呼吸,控製每次吸入的量,一次比一次多,最後自然地呼吸起來就不會那麽難受了。這是我幾天以來的經驗之談。沒走幾步,一塊墨綠色的字牌就映入我的眼簾,抬頭一看,離我要去的市區還有二十公裏。就快到了。

在我要去的方向,一條汽車長龍正堵在高速路上。這條長龍是我生存的保證。兩星期以來,除了高速路上的服務站和某些城鎮的超市,正是這列淩亂的車隊才讓我生存下去。

一旦我的生活物資告急,我就用鐵錘在車窗上敲一個洞,然後打開車門,搜刮裏麵能夠用的物資。更多的時候這些車門根本沒鎖,到了晚上也為我提供了一個安全的休息場所。不過車裏麵的屍體是個問題,哪怕你能忍住惡心將它們從車裏搬出來,但我保證,裏麵殘留的氣味別說入睡了,聞上幾分鍾都能讓你臉發綠。所以很多時候我為了尋得一輛幹淨的汽車供我晚上休息,需要花上很多時間。

眼看就要到達我的目的地,大把的物資或許就放在車裏,擺在眼前,但我背包裏還有足夠的食物和水,我不想再浪費時間在這堆車裏。於是我翻上車頂,翻過高速路的車道隔離帶,下到了另一條沒有汽車的道,慢跑著朝城市的方向進發。

在這樣的環境裏麵行進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呢?其實既簡單又很難形容。整個世界幾乎就剩下你自己的腳步聲。你擁有絕對的自由,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拿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

但是,很多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事情,你一個人沒有辦法完成。比如我想找人說說話。我以前聽說一個人如果一定時間不開口說話,也聽不到別人的對話,時間一長就會喪失口語能力。為了不變成啞巴,我每天都會自言自語,或者是背誦一些東西,手機有電的那幾天我還會跟著播放器唱歌。

高速路上,除了晴天裏蒼蠅發出的“嗡嗡”聲,再沒有往日裏汽車的呼嘯。當沒有了一定數量的人類,你才能體會到這個自然的世界是多麽的安靜。你會不停地與自己對話,與內心中的另一個自己,我保證你不忍心製造任何聲音打破這種寧靜。不得已敲開汽車車窗或者超市玻璃門的時候,那不和諧的聲音劃破了時空,又很快消失在時空裏的時候,除了內疚還會有一股巨大的孤寂感襲來。

在大白天裏還好,至少我可以不停走路來轉移心神。一到晚上,就是最難熬的時候。

我看過一個采訪,說是一個人獨自駕船航海,在墨一樣的夜晚,周圍的海洋如同鏡子一樣平,那種感覺,孤獨得快要讓人瘋掉。我覺得,我每晚睡在車裏,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打開車內的頂燈,窗外一片黑暗和寂靜,你就會感覺到,你並沒有在高速路上,而是處在大洋中的一座孤島,周圍的一切食物,都被黑暗所吞噬。

最初的幾天,我還會不停地以我之前的世界觀來說服自己,說服自己再堅持堅持就能獲救。不過後來幾天裏的所見,讓我感覺到,自己是沒有希望再見到活人了。

總之,每每多與自己對話一天,對回到家的期望值就越發減少。每天我都能看到大量的人造設施,不管是高速路旁的村莊,還是加油站裏掉在地上的加油器,這個世界還是以前的樣子,但你就是找不到一個活人。你會覺得人類是不是突然從地球上蒸發了,隻有這些人造設施和橫在腳下的屍體,始終提醒著你人類社會以前的模樣。

我以極慢的速度跑在這空曠的高速路上,正當我心裏估算著這樣的速度要多久才能到達市區時,後麵突然響起一陣汽車警報聲。我頭皮一麻,在穩住自己腳步的同時,差點摔倒在地。兩個星期以來我第一次聽到不是由自己動手操作所發出的人工聲音。一時間我愣在原地,直到警報聲停後我才反應過來。

然後一陣類似鞋底撞擊汽車引擎蓋的聲音響起。

我立即轉頭看向發出聲音的地方,就見到右後方有一個人影正站在車頂上。

“誰?”不知為何我心中一陣狂喜,條件反射般地吼出一句。沉默有幾秒,沒有人回答我。那聲音又再次響起,同時那人影跨到了另一輛車頂上,想從我的視線裏逃離。我立即就肯定我沒有眼花,那絕對是一個活人。

我立馬一腳跨進旁邊的車道隔離帶,想過去一探究竟。那人似乎是在車頂上摔倒了,傳來一陣沉悶的響聲,同時也“啊”了一聲。

真是活人,聽聲音還是女的。我沒再多想,迅速翻過另一條鐵欄。我感到自己心跳變快,不管他是誰,他是男是女,我現在就想找個活人說上幾句話,看一看還能做出表情的臉。就在這個想法的後一秒,我從隔離帶裏探出頭,看到離我大概有五六米的地方,一個背影正從一輛車的頂部站立起來。

“別動!”我竟以命令的口吻向他說道。同時將我整個身體從隔離帶裏抽了出來。他的動作也瞬間僵住,然後慢慢向我轉過身,我注意到他正從背包裏摸出一把水果刀。

他拔開了齊肩的短發看向我,我仔細一看,果真是個女孩子。那女孩背著一個色彩鮮豔的背包,裹一身深色外套,腿上的牛仔褲不知是故意的還是被磨的,破開好幾個洞。雙腳穿的小皮靴,沾滿了泥土和灰塵,肯定和我一樣走了不少路。一眼便知,這女孩年紀與我相仿,就是大學裏隨處可見的類型,但還算長得漂亮。

她緊握著水果刀,也在不停地打量著我。

相互對視大概有半分鍾,我終於忍不住打破沉寂。

“你,住在這裏?”我拋出一個自己都覺得奇怪的問題。她麵無表情地搖頭,眼神死抓著我不放。我繼續望著她,不知道該再說什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