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行者

第二章 行者

隻要有那麽一種可能,事情就總是會往最壞的方向發展。第二天,我以為叫醒我的會是嘈雜的人聲,卻被一泡尿給憋醒了。周圍沒有我所期待的人聲,連食堂那條狗的叫聲都沒有了。

下床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被崴的腳,疼得我叫了出來。我撩起褲腿,腳踝像是被人抹上了藍綠混合的顏料一樣,還腫了起來。打開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十點過了,盡管肚子裏還憋著一泡尿,我還是能感受到饑餓感。

宿舍樓旁就是食堂,而食堂旁就有一個小超市。我拄著晾衣架,半跳半走的來到了小超市前,萬幸,門還開著。裏麵的東西不算多,但足夠我一個人吃一個月了。我為自己挑選了一頓豐富的早餐,不知道都這個時候了還算不算早餐,臨走時還特地刷了卡。這並不是想說我的品德有多高尚,因為出去的時候我看到收銀台上的顯示器正亮著監控畫麵,要是超市的人回來發現我拿東西卻不刷卡,那就是偷盜行為了。

回去時,我走到昨晚亮燈的宿舍樓下叫喊了好幾聲,沒人應我。肯定是跑出寢室時忘了關燈吧,我想,樓裏的燈現在也還亮著。回到寢室,滿足完身體所需後,我就閑了下來。雖然無聊得緊,但還活著就是好事了。我讀了一遍昨天寫給父母的信,昨天我以為自己就快死了,寫出來的文字難免動真情。雖然現在讀來有些可笑,我還是把它好好折起來放進了背包裏。

周圍的寂靜反倒讓我做什麽都無法集中精力,我無比期盼窗外能夠發生一些什麽響動,哪怕是一聲狗叫。我索性端起椅子坐到窗前,望著窗外坐了好幾個小時。這期間我想了很多事情,進行過無數次設想。但是,我在這裏坐了幾個小時,連一聲車喇叭都沒有聽到,這太不尋常了。有沒有可能是,如我昨天自我安慰的那樣,出逃的人都死在了某個地方,而我一個人卻僥幸的活了下來。千萬不能,這樣的話不如讓我死了痛快,留我一個人活下來麵對這一切,我真不敢想。不提別的,窗外的一切都跟以前一樣,但就是無比安靜,靜得你發怵,假如我現在腿腳方便要放我出去溜達幾圈,我還真不敢。

又或者是,他們跑出學校後,被帶入了類似什麽疾病預防控製中心的地方,進入了一個有安全保障的環境,等到外麵染病的人死光後再出來。雖然我現在還能坐在這裏想問題,以為自己安全了,但保不準明天就被各種原因傳染上,然後既孤獨又悲傷的死去。這樣的話不知道死了會不會算個烈士。

想來想去都繞不開這兩種可能,現在這種情況,也隻有這兩種可能能夠設想了。除了頭頂的天空,窗外沒有任何變化。陰沉的天變得更陰沉了,涼風嗖嗖地刮進來,看看表已經是傍晚時分。沒一會兒樓下的路燈就又亮起,路燈旁的行道樹,被風刮出來陣陣響聲,像是在嘲笑我的落魄一般。

我猛抽完一支煙,好讓情緒有所宣泄。

今天應該是不會有人回來了。我歎了口氣,扶著牆站了起來,進到廁所又連洗幾次澡。躺上床,感到肚子一陣空。我懶得去超市拿食物,或者說我這個時候不敢走出宿舍樓,便打開手機的收音機功能,一連換了好幾個電台,耳機裏傳來的都是電磁聲。奇了怪,前幾天才用這個聽過新聞,今天電台就放假了?我大罵了一句,拉過枕頭,強迫自己睡了過去。

第三天,還是一樣的情況。我想自己是不是該走出學校看看,但想到自己的腳傷,走出去了也不知道能做什麽,被傳染了也不一定,於是否決了這個想法。

第四天,我基本已經不抱希望了,因為窗外偶爾會飄來腐臭味。結合我的猜想和這幾天的所見,我差不多能猜到發生了什麽。一直待在寢室也不是辦法,我決定還是走出學校看看。

還是拄著晾衣架,戴上口罩,我走出了學校。我將學校附近逛了一圈,就差不多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以小見大,在我所走過的範圍裏,沒有見到一個活人。商鋪裏、街道上沒有了往日擁堵的汽車,沒有了嘈雜人聲。馬路邊或是車站旁,都能見到躺在地上的屍體,臭氣熏天。我能看到麵部的屍體,雖然臉上浮著紫色,但麵態都很安詳,如果不是周圍臭氣彌漫,我會以為他們隻是睡著了。

如果說現在我能聽到什麽聲音的話,就是屍體周圍幾群蒼蠅所發出的聲音。除了親人的逝世,我從未近距離的麵對過這樣多的死人。這簡直是噩夢般的情景,突然我就哭了出來,拄著晾衣架站在馬路中間,甚至忘了回學校的路。我見到一隻白貓悠閑的在屍體間踱著步子,我和它對視有幾秒,湧出的淚水朦朧了我的視線,我真想過去抓住它,問它到底發生了什麽。

拖著疼痛的步子,我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像是路過了學校旁邊的一家醫院。說是路過醫院,其實我離醫院還有三四百米的距離,隻能看到醫院顯眼的招牌。在這三四百米的距離裏,都是密密麻麻的屍體。屍體群傳出的惡臭立即衝入我的鼻腔,雖然一路過來沒少聞這種氣味,但我都強忍著心裏的惡心。被這裏更濃的味道一熏,立即就讓我嘔吐了出來,連口罩都沒來得及摘下。

一番嘔吐後,我總算回過神來。原來在我閑在宿舍的幾天裏,外麵發生了如此大的變故。無數的屍體橫在眼前,好幾團蒼蠅在麵前飛舞著,空氣中那股揮之不去的臭味不斷被吸入鼻腔,視覺和味覺不停的衝擊著我的大腦。

我抹幹嘴角的口水,撐著晾衣架,用我能走出的最快速度,發瘋似的回到了宿舍。腳部傳來的痛感也顧不上了,當你發現整個街道隻剩下你自己的喘息聲的時候,你會覺得能聽到以前的市井嘈雜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情。

回到寢室,像是回到了另一個世界,我長長舒了一口氣。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走出這裏。

關嚴了所有門窗,我又窩進被子裏,隻有這樣我才能感到安心一些。情緒宣泄到極值的時候,總會停下來。我以為自己會抱著枕頭大哭一通,可是沒有。就像你小時候打架被人打哭了,但是又沒有人能夠幫你打回來,你就該擦掉眼淚,想好報仇的辦法了。但一閉眼,滿腦子都是剛才看到的畫麵,死人,蒼蠅,惡臭,仿佛世界上就剩下這三種東西了。

那一晚,意料之中的輾轉難眠。我將要麵對的生活,跨出宿舍所需的勇氣,我能不能一個人活下去,或是想象明天就有救援隊帶我離開。幾個星期前我還在忙著各種瑣事,眼下麵對的就是生與死的問題了。這種對比強烈的命運,隻留給我兩個選擇,呆在這裏或者掙紮一番。

我更寧願掙紮一番。眼下的情況,並不是沒有掙紮的機會。我所在的城市,肯定是遭到了病毒的重創,不過政府采取了如此高等級的隔離措施,說不定其他城市仍有許多人活著。我可以步行到其他城市,反正我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去哪裏好呢,我問自己。先回家再說吧,心裏另一個聲音回答了我。對,回家,我的父母現在是什麽情況我還不得而知。要是他們也遭遇了不測,我至少應該回去為他們做些什麽。好在我的家離這裏並不是太遠,僅僅隔了一個區縣的距離。不過這樣一想,我家的情況比這裏也好不到哪裏去。

等腳傷一好就離開,我已經做好了決定。但走出去會不會被未知的危險給傳染上,斷送掉難得的幸存下來的機會,我又猶豫了一下。但轉念一想,我今天出去轉悠了一圈現在不也是好好的嗎,與其在這裏無聊到死,不如病發而死來得痛快。要是真死了,那也是命數。

第二天我醒來,發現宿舍裏沒有電了,看來老天也想催我走。我翻遍了整棟宿舍樓,終於在一間寢室裏找到一本交通地圖。我決定沿著高速公路走回去,說不定在收費站能得到軍警的幫助,如果他們還活著的話。宿管的管理室也被我翻了個底朝天,我找到一支手電筒和一把鐵錘。

我將回家的高速路分成好幾個段,沿著高速路往最近的目標趕。

第七天,在宿舍經過一天的黑燈瞎火後,我終於背著包上路了。我從小超市裏搜集了許多食物和水,說起來我還真要感謝這家小超市,如果沒有它的話,我是不可能在宿舍呆上一個星期的。

幾天的行走,我才發現,整件事情比我之前所看到的,還要嚴重。高速路上堵滿了車,我在城區裏看到的死人隻是少數,更多的人死在了車裏。收費站的軍警早已撤走,隻留下一些屍體躺在原地。當然,我沒有見到一個活人。原來不隻是我所在的城市,整個世界好像隻剩下我一個人還在行走。

於是就有了最開始的故事。

而我,就像是被老天選中的幸運兒一樣,陰差陽錯的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