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老陳的願望
第十一章 老陳的願望
那天晚上，大家邊聊邊喝，一直瞎混到半夜兩點才散。應龍醉得不省人事，齊遇把他架回去了。
應龍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已經寫好的三型機研發計劃給刪除了。他開始重新計算成本，一切都用最便宜的。大概估了三天，算到沒法再降低成本了，這才確定了計劃書。據他計算，二型機開發中一次也沒支過錢，４０萬還在張副院長那裏沒動過。所以報告裏他強調，上次的４０萬元基本沒動，不需要再追加經費，隻請各位領導批準研究計劃就行。
老陳不想讓自己知道，那就裝做不知道。配合他演下去。已經拿了的，沒法退回去。但自己可以盡力控製開銷，讓老陳不用再貼錢。
至於三個組虧損的４００萬利潤，自己肯定沒錢補。但是可以經常去幫忙，隻要幫他們加快研發速度，那就等於用自己出的力，還上了他們出的錢。至少可以補回一些損失。以他現在的了解，那三個組一定會歡迎自己的。
機械智慧人二型機研究成功的消息，已經在研究院公布了。一時引發不少議論，大多都是驚奇於李應龍一個人開發項目。也有人悄悄地說：那還不是靠了陳老鼎力相助。
這一季度的總結會到了，會上肯定要提到機械智慧人項目的二型機研究成果。
領導們假大空話和套裝句說個沒完，李應龍卻聽得很耐心。他在等著提到自己項目成果。終於提到機械智慧人項目了。聽來聽去，始終沒聽到項目成果裏出現自己的名字。院長照稿念到這個項目，隻提到：張受涵（副院長）、柯誌傑、王植三位同誌如何排除萬難，在缺少研發經費的情況下，依然堅持不懈，圓滿順利地提前完成了研發。
甚至沒有提到自己的名字！應龍想起了張副院長那張名單，想到了齊遇說的那番遭遇。原來自己也是一樣的。小研究員，終究是鬥不過領導的。嗬嗬，可笑自己還期望領導們能為這個項目發點獎金，好還一些老陳的虧空。
應龍氣壞了，原地起身，就要發難。禮堂裏很多人都向他望過來。老陳鐵青著臉對餘茂夫打了個眼sè，還示意應龍不要鬧事。餘茂夫伸手就把應龍拉走了。總結會繼續勝利地進行著，直到圓滿成功地結束。
餘茂夫說：“這樣的事，每天都要在研究院所裏發生很多起。不巧今天輪到你。”
靜了一會兒，又接著說：“陳老讓我看著你。他跟我說：如果你鬧事，很容易被開除。成果就永遠都是別的人了。如果你能忍下來，還有機會把項目奪回來。而且，你鬧事，陳老會受連累。陳老受累，陳老所保護的人就都不好過了。”
看李應龍沒反應，又說：“人家上麵有人，我們鬥不過。想開點兒吧。”
應龍反問：“這句也是陳老說的？”
“他沒這麽說。但是陳老也沒辦法幫你。”
“就這麽忍著？”
“還能怎麽樣？”
“你被人搶過研究成果嗎？”
“有啊。所以我才跟著陳老。陳老保護了技術派很多人。靠山派的人太凶殘了。媽的，太凶殘了。”餘茂夫咕噥著，想必也有過慘痛經曆。
“技術派？”
“對啊，我們這種一心搞研究，被人搶走成果的，就是技術派。靠關係進來，搶人家成果升遷的，都是靠山派。”
“我不甘心。”
“行了，有陳老在，我們rì子就算好過很多了。不甘心就能改變現狀嗎？大環境如此。人家現在不是跟你分蛋糕，人家現在是把你當蛋糕分。”
老陳一定早就知道自己今天會遇上這事，所以才安排餘茂夫坐在自己身邊的。自己是老陳力薦進來的，真的鬧出事來，鐵定會連累老陳。那老陳保護的技術派，就會受到連累。自己事小，那麽多技術派的人怎麽辦？
“我懂了。”
李應龍回到辦公室靜坐，回想這三個月的努力，覺得太沒意義了。自己不眠不休搞開發，身體快累垮了，老陳的錢也花了不少，成果卻被別人屁都不放一個，那麽輕易地就拿走了。這樣下去，搞開發還有什麽意義。這時老陳進來了。
李應龍請老陳安坐沙發，自己準備了咖啡端上來。老陳不說話，應龍也不說話。李應龍終於忍不住了，“老陳，為什麽你要容忍這種事？”
“從來沒有容忍，是無奈。”
“真的沒辦法？”
“他們有後台。”
“那為什麽你明知道是這樣，又拉我進研究院研發機械智人？這樣做有意義嗎？做出來也給人搶走了，用來當人家升官的跳板。憑什麽？”
“我們搞研發，是因為我們希望國家擁有這項技術。不是為了研究出來寫上自己的名字。如果人人都因為被欺壓就不搞研究了，那我們國家就再也沒有科技進步了。我們被搶走的不隻是成果，還有勞動中的血汗。誰也不會甘心的。我隻是想努力為你們這些熱心研究事業的年輕人盡量提供一塊比較幹淨的土壤，讓我們國家還肯有人繼續搞科研。也許堅持下去會有轉機呢，你願意再堅持一下看看嗎？”說到這裏，老陳可能觸動了心事，熱淚盈眶。“我有些後悔把你拉進來，現在這種情況我也確實無能為力。”
“做出二型機，他們寫了自己的名字。三型，他們還是要寫。四型、九型、一百型，名字都是他們寫，錢也是他們領，他們都做了什麽貢獻？因為挪用公款而受表彰嗎？我需要為了別人升官，拚自己的命去搞研究嗎？”
“如果你不願意繼續機械智人的研究，我也可以幫你離開這裏。但是離開國家機關沒那麽容易，可能需要半年的時間過渡。畢竟我們這裏是國家的科技重地，不是想走就能走的。如果你願意繼續研究，我也願意傾力支持。”說到後麵，老陳已經老淚縱橫。李應龍也不想看到老陳難過。但是要他就這麽默默地付出，任人魚肉，他也忍不了。轉機？明知鬥不過人家，轉機在哪裏。
“你讓我再想想吧。”李應龍覺得自己氣憤難平，需要一段時間來緩衝。
老陳像看到希望一樣，忙說：“好好好，不急著下結論。先想想再說。”
老陳正要走，應龍突然問：“陳教授，有幾個問題我一直想問您。您能對我實話實說嗎？”
“問吧。必定如實做答。”
“為什麽你願意這麽樣的支持我？為什麽你願意相信我真的能開發出機械智人？原因是什麽？我不明白，我很想知道。我對自己都沒信心了，你為什麽還對我有信心？”
老陳動情地說：“我們國家在機器人領域，始終處於低端茂盛，高端凋零的狀態。多少年來，我一直都在做工業機器人，一切以實用為主。因為來錢快，有市場。可是我內心裏最希望的，一直是想做高端技術。讓我們國家在高端機器人領域可以有，哪怕一點點的突破。”
老陳擦了把臉上的淚水，繼續道：“我年輕時也曾像你一樣有過相同的夢想，想要製造出屬於自己國家的機械智人。我也曾願意為之付出熱情和青chūn。但後來我退縮了。因為我耐不住經濟上的窮困，不能麵對數年無果的漫長研究。所以我轉型成為低端機器人的研發者，以實用和盈利為主。現在我手上的盈利，早就夠我安享晚年了。可我總是心有不甘。也曾想過放下手上的一切，可以重新開始我年輕時的夢想。可我發現，自己對於高端機器人的世界已經離開太久，沒有辦法跟上形勢了。我覺得自己已經沒法像年輕時那樣專心地挑戰偏理論方麵的研究了。”
“但是當我遇到你的時候，你的理論，你的熱情，你的努力和專注，都讓我回想起年輕時的自己。我看到你眼睛裏那份對研究機械智人的執念。我甚至看到了我自己啊。”
老陳哭了，白發淩落在臉側，讓人不忍。
“我當時突然有個想法。如果我繼續自己的工業機器人研發，再用賺來的錢支持你。讓你能夠無憂無慮地進行機械智人的研發。這將達到一個完美的平衡，使你我都能各展所長。我負責利用低端技術盈利，你負責突破高端技術。這將使我們能有機會實現共同的夢想。”
“所以，所以我就自做主張把你拉進了研究院。我很抱歉。為了我一個人的願望能夠實現，害你遭受這麽多不公平，承受很多委屈。對不起，應龍。對不起。我隻是想尋找一個機會，尋找一個可以更接近夢想的機會。”
老陳的想法，李應龍終於弄清楚了。他一點也不怪老陳，如果自己和老陳換位，他可能會做同樣的選擇。老陳畢竟給了他許多機會來實現夢想，而且隻是默默地支持自己，從來沒想過從他這裏拿走什麽。老陳跟那幫人不一樣。
李應龍看到老陳這麽難過，心有不忍。幾乎想答應老陳留下來了。但一轉念，想到留下來，還要給張三李四一遍遍地盤剝，真是對不起自己，又開始糾結。
應龍安慰老陳之後，還是堅持說自己要冷靜一下，等想清楚了再回答老陳。老陳難過地離開了。
應龍心裏很煩，主動打電話聯係三人組（齊、盛、劉），要求玩樂散心，自己請客。這種時候，有個朋友吐吐苦水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