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隔壁女郎

李默回到客棧時,關元正躺在**似睡非睡。見李默回來,打起精神問他張靈秋那邊調查的情況。李默將實情告知後,兩人陷入沉默。

關元瞪著天花板,想了好一會問:“那接下來怎麽辦?查當天來訪的所有客人?”李默未置可否。他拿起桌上的茶壺,想要倒杯水喝,卻發現沒水了。

李默回過頭看了一眼關元,見他已經閉上眼睛,不由歎了一口氣說:“留你一個人在客棧也不是個事。身子骨還沒好透,不如讓你家人來陪陪?”

關元眼睛都沒睜開,打著哈欠說:“沒什麽事情的,都已經好了,明天就能起來幹活了。”話雖這樣說,可隻有自己知道,身體上的病好的快,可心理上的病呢?

李默知道自己無法勸說關元改變主意,隻是搖了搖頭,拿著水壺去找客棧夥計要熱水。在捧著一壺熱水回來的時候,隻聽得隔壁屋子裏傳來一陣叮咚作響的琵琶聲,附著清脆女聲,是在說那一出《烈女傳》,李默停下腳步聽了會,不像是說給別人聽,倒更像是自己在練習。

都不容易!李默在心裏重重感歎。

住在隔壁屋子是一個單身女郎,叫李人美,模樣不壞,講著一口又甜又糯的蘇州話,加上身材嫋嫋,穿衣打扮很是風流,吸引了一大票男人的目光。

李人美是個寡婦,但並不缺男人。李默住在隔壁,一直看到有男人來拜訪她。各中緣由,自然是不可說,也不必說。後來,李默聽說這女郎也是苦命人。最初是跟著舅舅來這裏唱曲子賺幾個錢維持生計,結果卻被抽黑土的舅舅賣給了陵賜縣一戶有錢人家做小。對方是個糟老頭,剛娶了李人美進門沒幾個月,就染了急症一命嗚呼,留下一大攤家子和好幾房太太。

李人美年紀輕,又是剛討進門的,門道還沒摸清,哪裏爭的過那群如狼似虎的太太們。後來,她又被按了個白虎星、喪門星的名頭,可不是才進門老爺就被克死了嗎?硬生生被趕出了宅子。什麽東西都沒撈到,隻有幾箱子衣服,和帶進門的琵琶。

後來,李人美無處可去,就在這客棧住下了。但是住客棧要錢,吃穿用度統統要錢。幸虧她會彈琵琶會說書,於是索性操持起舊日營生。

這些內容,最初都是聽客棧小夥計說的。李默和關元自住進客棧來,與李人美並無深交,不過是聊過幾句不痛不癢的家常話而已。而此時忽然聽到她唱曲子的聲音,李默心念一動,或許,她這種交際甚廣的人,倒是能聊出些什麽?

他正出神,不想麵前的這扇門倒是忽然打開了。李人美穿著一件暗綠色窄袖旗袍,胸襟上綴著一枚水鑽蝴蝶,倒是在豔麗中帶著幾分素雅。她吃驚地看著李默說:“哎喲先生,你怎麽立在門口?”她本打算是找夥計要熱水,沒想到一開門,居然看到李默。

李默一驚之下,急中生智,捧著自己的水壺高高抬起,說:“剛拿了熱水回來,路過,路過。”

李人美“噗嗤”一下笑了,嬌滴滴地說:“正好,我想要喝杯熱水,先生你不介意先給我倒一杯吧?”

“當然不介意。”李默笑了笑,索性大大方方地將水壺幫她拎進房間。

同是住客棧套間,但李人美的屋子,可是收拾的比他和關元的那間好多了。李默見那五鬥櫥上還放著一個留聲機,幾張唱片都是新出的,以及桌上放著茶壺、茶杯、紙煙、火柴外,還有四個高腳玻璃碟子,裏麵擺著水果、糖果一類的東西。

“哎喲先生您別光站著,坐啊。”李人美一邊說一邊打開櫃門,在一個玻璃盤子裏裝了三塊雞蛋糕,送到茶幾上,笑盈盈地看著李默說:“我們做鄰居也多日了,您還是第一次大駕光臨。”一轉身,就拿著水果刀削梨,李默攔都攔不住。

李人美是交際場上走慣了的,做事滴水不漏,知道李默很可能會尷尬,於是不住找話題逗他。

兩人你來我往講了一會閑話後,李默擺出一副不經意的樣子,提到了範富貴和汪少的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都是風月場上走的人,李人美對這倆人並不陌生。

“那個年輕人,汪少啊,就是一個色胚。”細細長長的梨子皮在李人美指間不停轉動著掉下來,她低著頭,嘴角卻掛著一抹鄙夷,“他是自作自受。”

李默眼神閃爍,追問道:“怎麽個自作自受?”

李人美並不急著回答,而是專心削好了梨,一片一片地切在盤子裏,又拿了一個小叉子送到李默手裏,笑著說:“李先生請吃。”

“你認識汪少?”李默換了個問法,他接過叉子,心不在焉地插了一塊梨子,停在空中,兩眼盯著李人美看。

饒是李人美見慣了男人盯著自己的眼神,也招架不住他這樣直勾勾地看。她將臉扭過去,噗嗤一下笑了,說:“先生你急什麽呢?”

李人美說這話的時候,又嬌又俏,眼神微微飛過去,很是勾魂。李默不由嘻嘻一笑,掩飾了自己的窘態。這時,李人美將身子湊過來,嬌聲說道:“怎麽另外一位先生沒來啊?”

李人美說的是關元。

“他身體不好呢,生病了。”李默說道,隨後又將話題轉到汪少身上。

李人美歎了一口氣,說:“這個殺胚啊,提到他就倒足了胃口。”

原來當年,李人美剛來陵賜縣的時候,是在一個蘇浙會館唱曲。當時有個叫顧香香的女孩子,和她很是交好。

顧香香不但曲子唱得好,人也很漂亮,自然不乏追求者,還有幾個有錢人,提出要納她為妾。但是顧香香卻總是不肯,她私底下給李人美說,雖然自己隻是一個唱曲的,但總也是一世人,得挑一個好人嫁了。

“我還記得很清楚,她給我掰著手指一個個地數過來,說這個不行,家裏大老婆太凶,嫁過去處處受氣;說那個不行,太過於摳門,是不可能養她鄉下父母的。”李人美說到這裏,不禁埋怨起來,“結果挑來挑去挑花了眼,和汪少好上了。當時我就勸她,不可和這個男人好,可她卻相信那個男人的鬼話,一頭栽了進去,怎麽都勸不了。”

後來,汪少玩膩了顧香香,便將她甩了。顧香香一個唱曲的女子,有什麽本事和旅長的兒子抗衡?

“那時她頂著個大肚子,天天追著汪少跑,結果人家不認賬怎麽辦?還倒打一把,說香香自己行為不端正,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他的。”

“那後來呢?”李默聽得入神,梨子拿在手中,忘記塞進嘴裏。李人美見狀,伸出纖纖玉指,在果盆裏拿起一塊梨子,遞到李默嘴邊。

李默雖然跟著羅伯茨見過不少大場麵,但和煙花女子如此接近倒還是第一回。李人美這一舉動,他完全出乎意料,第一反應就是推開她的手,隨後就發現自己的失態,不由鬧了個臉紅。

李人美“撲哧”一下笑了,毫不在意地將梨子放進自己嘴裏說:“後來她回了鄉下,聽說是和一個死了老婆的,拖著三個孩子的鄉下窮漢子結婚了。”

李人美感慨地說:“香香這麽一個心高氣傲的女子,結果卻落得如此地步。”

“看起來,這汪少的風流債真是不少。”李默插了一句話,想要引出更多的內容。果然,李人美點點頭,說:“相比起那個跳河自盡的女孩子,香香還算好的,怎麽都還能保住一條命。”

“跳河自盡?”李默挑了挑眉毛,斜靠在沙發上,一雙細長的黑色眼睛緊緊看著李人美,希望她能多說點。

“真是可惜了。”李人美環抱雙臂,斜靠在沙發上。她那一雙雪白的胳膊露在外麵,穿著的旗袍上,紐扣鑲嵌著水鑽,一顆顆亮的耀眼。茶幾上擺著她咬過一口的蛋糕,上麵還留有一抹淡淡的口紅印。

“那個女孩子我也見過幾麵,叫張美。”李人美說,“當時,汪少為了這個女的,甩了香香。香香氣不過,拉著我去找那個女孩。結果一見麵,我立刻發現這個女孩比香香陷的更深。”

李人美輕輕咬著嘴唇,回憶著說:“女孩很年輕,還在學堂裏上學。家境也不錯,小家碧玉。這種新學堂裏的女學生最是自命不凡,也是最好騙的。”李人美嘴角往下一撇說道,“整天說什麽自由,什麽戀愛,最後卻總是這種人,連男人的好壞都分不清,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所以後來,她大著肚子跳河死了,也是活該。”

李人美的話或許有點刻薄,李默聽了沉默不語,臉色陰晴不定。這時,李人美忽然問答:“聽說您和一起住的關先生,都是上海來的?”

話題忽然切換到這裏,李默立刻抬起頭,卻發現李人美的眼神中閃爍著熱切的光芒。

“是啊。”李默點了點頭,側過臉看著她。

“這位關先生,是在上海做什麽的呀?”李人美笑盈盈地問,看起來,她對關元很是感興趣。

“小報記者。”李默說道。

李人美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打趣說:“哦喲喂,李先生你真是謙虛。還小報記者,我看,關先生明明是個有影響力的記者啊,我前兩天還看到,有個張先生來拜訪他呢。”

李默微微一怔,隨口說:“張先生?”但轉念一想,應該就是張靈秋。

“是呀,好像是在警察局任職的。”李人美有意無意地靠著他,“李先生啊,咱倆就住在隔壁,平日裏也沒機會多親近親近。什麽時候晚上有空,我去客棧廚房做幾個清清爽爽的小菜,請你和關先生一起吃個便飯。”

李默垂下眼簾,他立刻明白了李人美之所以這次對他如此熱情,其實都是看在關元的份上。估計她私下裏也沒少打聽關元,知道他是上海的小開,很是想結交。

“對了,你說的張美,是哪一戶人家的女兒?”李默抬起頭,不經意間卻看到李人美正從沙發上放著的手提包裏,摸出一個藍色的小瓶子,倒出一顆半透明的藥丸。

李默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