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怒不過奪

象刑不刑,乃“惠暴而寬賊!”此語一出,四座皆驚。

儒生沉默片刻,道:“然則象刑乃聖人之治……”

“汝既言聖人之治、儒家之言,本官就與汝說說荀卿之至理。”離軒不再給他機會,打斷這位腐儒,“荀卿曾言,若象刑為治,人不觸法,則非但不用肉刑,也不應用象刑。故象刑非生於治古,而乃起於亂今也。亂今之刑,有何利於國?德不稱位,能不稱官,賞不當功,罰不當罪,是為不詳!”

荀卿為世之大儒,其對象刑的批判,深刻入理。離軒以大儒之言駁腐儒之理,令儒生無言以對。

“趙用象刑,而國破焉;大秦用法,而國愈強。孰亂孰亂,豈不明矣?”離軒最後總結道。

離軒一席話,在座諸人非但官員驚覺,就是那幾個腐儒,也盡皆默然。沉默良久,眾人都緩緩點頭,認為離軒所說為是。

隨後,離軒又深析秦律法理,闡述法家以法治國,對世人賞當其功、罰當其罪之理,又在這裏上了一堂法治課。

說服了當地官員和眾儒,離軒要求縣令重審此案。

未幾,重審下來,餘人皆如前判,而莊彧則被判斬立決。莊彧有爵在身,按律以爵抵罪,得免一死,流蜀郡。同時判賠償受害者家屬薛氏千錢,入官五千錢。

莊氏被奪爵,榮耀不在,流放蜀地,生死難料,莊氏貴族嫡係一脈,就此敗落。此案在棘蒲引起軒然大波,眾人議論紛紛,猜測此案何以反轉。

“哈哈,這事問我莊老三就再清楚不過了,此事為何如此逆轉,且聽我慢慢道來……”莊老三眉飛色舞,另兩個潑皮在旁幫腔,將一出貴人微服私訪,少年英雄幫美人報仇的一幕說得活靈活現。

大秦風氣頗開,於婦人改嫁、男人迎娶寡婦或二嫁三嫁女並不看重,兩情相悅而不計較彼此所謂“名節”。因此,這一英雄美人的老套橋段,到也符合眾人胃口。莊老三一眾潑皮,自然知曉莊彧倒黴的關鍵,必是當日那位青年俠客來頭不小。同時,卻又胡亂猜測朱家英雄看上了美女,故而出手相幫。

“那日的猜測,果然是真的啊!而那位爺,定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否則如何扳得倒莊大老爺?幸好幸好,幸好沒有過於得罪他啊!”三位潑皮心中極為慶幸。

莊老三正說得口水四濺,腦門上突然挨了一個指崩,一聲慘叫,痛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莊老三放聲大罵:“他媽的誰彈老子!”

話音剛落,後領被人抓了起來,身子騰空,這感覺一點都不陌生,前段時間剛剛品嚐過這味道。

莊老三一下子想起一個人來,嚇得魂飛天外,放開捂住腦門的手,側臉一看,不是朱家又會是誰?

莊老三人在空中,手卻不閑著,啪啪直打自己的臉:“爺,是小人嘴賤,是小人嘴賤!”

圍觀眾人,除了當日兩潑皮外,都有些傻眼,這莊老三平時可是不好惹,出了名的滾刀肉,怎麽今天腦門挨了一下,卻不找那人麻煩,反而打起自己嘴巴來了?莫不是腦門挨那一下被打傻了?

朱家嘻嘻笑道:“你這小子到是乖巧,好了,別打了!”把他放到了地上。背著手向小巷深處走去。

莊老三快步跟上,向朱家深揖,比之當日更加恭敬。這時腦門上那疼勁已過去,臉上媚笑,看得朱家一身惡寒。另外兩個潑皮也屁顛顛地過來向朱家請安。

“大俠找小的有何吩咐?”莊老三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位遠房叔叔已經定論的鐵案,被這位爺給翻了過來,顯然這位爺能量比莊彧大得太多了。

“沒什麽事,就是心情有點不爽,出來走走,到是見到你們在這裏嚼舌根。”朱家眼睛一瞪,媽的這三個混蛋,還以為是給我揚名?這是把我朱家想成什麽人了?

三人腦袋一縮,心想莊彧都已經倒黴,還有什麽事讓這位爺不爽呢?莊老三心思活絡,突然想到薛氏,“莫不是……薛氏不同意?”

莊老三眼珠一轉,向朱家說道:“小人有一計,可讓大俠身心從此舒暢,不再煩惱。”

朱家十分驚異:“你小子知道我的心思?”

莊老三嘻嘻笑道:“男人嘛……都懂的!”兩個潑皮也一臉奸笑。

朱家還沒反應過來,莊老三又道:“那薛家小娘子……”

“住口!”結合剛才這幾個潑皮的大吹法螺,朱家這才明白莊老三的意思,這潑皮以為自己對薛氏有意,是想出點主意讓自己得手?

“這幾個混蛋真是敢想,我朱家是那樣的人嗎?”朱家心底微怒。

朱家心情不佳,根本就不是為了薛氏,而是因為莊彧所受懲罰沒有達到自己的想象,是以不快意。

在判決出來後,朱家第一時間就找到離軒,表示對這樣的惡霸,流蜀郡實在太輕了。何況,朱家曾去過蜀郡,在他看來,那裏根本就不是什麽苦寒蠻荒之地,而是一個天堂。自秦昭王時期蜀郡太守李冰修建都江堰後,千裏平原水旱從人,美食遍布,人傑地靈,更兼景色秀麗,堪稱關中外另一個天府。把這種惡霸放在那裏去享福,這還是懲罰嗎?

但離軒勸道:“秦律有以爵抵罪的規定,免其一死,流放三千裏外,已屬重判,並無不妥。”離軒說道,以爵抵罪,看似對受害者不公,其實是對有爵者之前貢獻的一種肯定。通過這種方式,激勵民眾為國多作貢獻,這也是一種法律手段和治國策略。

朱家冷笑道:“莊彧不過舊國貴族,哪裏為秦國作出了什麽貢獻?”

離軒歎道:“既已重新授爵,爵位就要一視同仁,而不能因其非原始授爵便給予不同對待。律法之行,在於平等實施,否則治國必亂。”

朱家甚怒,稱此賊不死,實是有傷天和。

離軒沉默良久,對朱家說道:“怒不過奪,喜不過予,是法勝私。作為監禦史,不能以個人好惡而在量刑上進行搖擺,雖有雷霆之怒,也不能超越律法的規定過份處罰。此事隻能如此,多給受害者家屬一些幫助吧!”

正因莊彧被免一死,朱家才甚是鬱悶,出門散散心,遇到莊老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