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誘餌

離軒有一種感覺,近日以來,地方官員們麵對自己時,比之前更加恭謹。自己固然是邯鄲郡大員,本來就有讓地方官員恭謹的理由,但離軒隱約感覺到,如今這些官員的恭謹,與賜婚傳言有著莫大關係。

而在邯鄲郡官員的眼中,這位年輕的地方大員,則完全是一棵正在成長中、值得去投資的優質樹苗。先不論賜婚傳言真實與否,僅憑其李斯弟子身份和邯鄲郡監禦史的職位,就已經足夠顯眼。而那一隊明顯比普通地方大員數量更多、更加剽悍的親衛,則完全可以想見秦王對這位年輕大員的器重和恩寵。這可是親衛,親衛意味著相當於離軒的家臣,完全聽命於離軒,而不是當地軍方給普通地方大員配備的護衛。這樣的派頭,傻子也知道意味著什麽。

一般來說,普通的“三大員”中,郡尉因直轄軍隊的原因,外出的派頭可能會大一些,而郡守和監禦史的安全保衛,由地方軍隊和徭役負責,普通出行不過一伍或一什隨行。邯鄲郡這樣地處戰場前沿的地方,防衛會更加嚴密一些,但最多也就二什或三什隨行。而離軒卻不但補足了三什之數,更是被秦王特批轉為離軒親衛,個個為軍中特選精銳。而外圍的防衛,則一樣由地方進行安排,可謂保護森嚴。

“既然要釣魚,為什麽保護如此嚴密?放鬆一點,人家才好接近嘛!”朱家略有不解,把離軒保護得這麽好,固然體現了秦王恩寵和李斯對離軒小命的高度重視,但不是也把那些暗殺者拒之門外了嗎?

南門榀笑道:“這就是廷尉的高妙之處了。防衛鬆一些,那些人固然更容易接近,但也會懷疑大人是否有如此重要。而防衛森嚴,也是向那些人傳遞大人的特殊身份信息,如果那麽好接近,大人還有那麽重要嗎?”

朱家撓撓頭,像看怪胎一樣看著南門榀:“做廷尉的對手,果然是一件很悲摧的差事啊,我都同情那個周順了。南門兄能看出這些門道,可見也是個陰險狡詐之人,但為什麽你的麵相如此忠厚老實?是怎麽裝出來的?”

南門榀無辜躺槍,一臉苦笑,這個朱家,那嘴還是那麽沒個把攔。什麽叫裝出來的?咱家一直就這麽忠厚老實好不好!

“小豬你夠了,這叫聰明,忠厚老實和聰明並不矛盾。就像你一副豬腦子,但還是尖酸刻薄,一點也不違和。”離軒笑道。

朱家一聲怪叫:“我豬腦子?你有沒有長腦子啊!大墨者親傳弟子,飽讀詩書,文韜武略,無一不通,千載難逢的天才啊,竟被你說成是豬腦子?”朱家誇張地反駁。事實上,朱家精明聰慧,隻是在軍國謀略上比不上南門榀離軒而已,以普通人的眼光,說是天才還真不為過。

“無一不通,也就是無一精通了,有句話怎麽誇你來著?嗯,十八般武藝樣樣……稀鬆!哈哈……知道你厲害,樣樣懂樣樣慫嘛!”離軒繼續調笑。

南門榀也忍不住失笑,這兩人是真正的密友關係,相處毫無身份上的顧慮,輕鬆愜意,南門榀在他們身邊受到感染,說話做事都非常放鬆。

離軒在別人麵前,語言有理有節,決不會如此刻薄,但朋友在一起,互相揭短露醜,也是表達親近的方式。當然,如果關係沒到那一步,說這樣的話就不是親近而是挑釁了。

在秦地民間,流傳著一個笑話,說來對相關特殊人士不敬,但卻是兩位好朋友之間的互相調侃。說的是一個禿子和一個麻子,是親密無間的好朋友,經常拿對方的長相開涮。這一日,兩人在道上遇上,禿子突發奇想,當然,也有可能是他早就想好了的大招,吟了一首寶塔詩出來,其辭曰:

篩,

天牌,

釘鞋踩,

雨打沙台,

蟲吃蘿卜菜,

滿天星鬥徘徊,

石榴皮子翻過來。

麻子一聽,哈哈大笑道:“好詩,正好我這裏也有一首,也請你品評品評。”

隨口念了一首倒寶塔詩:

一輪明月照沙丘,

光洗臉不梳頭,

蟲虱不能留,

一陣亂摳,

光溜溜,

淨肉,

球!

一對損友,以互相吃苦諷刺為樂。但是,這是因為兩人是密友關係,如果是一般人這樣諷刺他人,那是要拔劍而起,要出人命的!

“好朋友”有幾種,一種是因經常見麵,互相之間又無利益衝突而成為的朋友。這種朋友不能用利益關係進行考驗,也沒有經受過考驗,見麵打個招呼,有時也一起聚一聚,互相聊聊無傷大雅的問題。但雙方互不觸及對方的內心世界,走不到對方的內心深處,人生也不會有大的交集。在大多數時候,在一方麵臨大難時,另一方一般除了噓唏感慨之外,很難有實際的行動。而一旦伸出了手,那麽雙方的關係就將進入另一個層次了。

一種是雙方在交往之中,可能因某一事由而進入互相的內心,可以互訴衷腸,把自己的痛苦和快樂都與對方分擔分享的朋友。這已經是密友層次的好朋友,也是我們通常理解下的好朋友。

再就是無論內心還是行動,都能為對方考慮。雙方可以交命,可以托孤,無條件信任對方所說,因為雙方對對方都不會有欺騙。平時交流常以取笑對方為樂,但會注意場合和分寸,不會讓對方在無關人等麵前失麵子。這種“損友”,卻是最可放心的朋友。

離軒與朱家,就是損友級別的密友,這樣的互損不僅不會影響二人關係,反而更顯親密。

“說到底,我就是一個誘餌而已,但我作為誘餌,以朱家為尖刀,卻可以有效地殺傷對方的有生力量,最終讓對方的暗殺亂我之計失敗,再加上其它手段的運用,將對方的計劃全數破除。”離軒總結道,皺了皺眉頭,自己成為誘餌,天天應付暗殺,將秦律盡快傳達實施的本職工作又怎樣完成呢?但如今穩定局麵為大,隻有自己進行相應的調整了。

“誘餌啊!那就是有架打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釣到點大魚,來點高手。”朱家到是挺高興,聽這兩個腦袋的意思,應該是隨時都有架可打,這才不寂寞嘛。

“以朱家和大人的身手,來什麽高手都不怕,怕的隻是陰招啊!”南門榀有些憂慮,他當年在外逃亡流浪數年,知曉江湖三教九流,各種手段層出不窮,而許多人以暗殺為生,根本沒有任何顧慮。如果對方找這樣的人出手,其威脅不一定下於慶虎這樣的頂尖高手。

朱家有同感,說道:“南門說得有理,我師傅說過,有的幫會素以接暗殺任務維係生存,他們陰狠毒辣,以完成任務為唯一目的。哪怕是真正的高手,如果生死相搏,不計手段,也不見得是一個不入流的小角色的對手。”由於鼓吹非攻,大墨者常常阻止國與國之間的戰爭,為一些君主所不喜,曾經遭遇過無數次暗殺,有數次甚至命懸一線,差點栽在刺客手中。

隨即嘿嘿一笑,說道:“但也勿須顧慮,我師傅一生遭遇暗殺甚多,帶著我行走天下之時,也遇到過幾次,到也總結了不少的經驗給我。”

離軒點頭,笑道:“我的小命,可就得靠你這小墨者了!”

“別別別!我這豬腦子可靠不住,離大人的命還是自己照顧的好!”

三人相視大笑,驚起旁邊一群在稻草跺下尋找稻穀的麻雀。不遠處警戒的親衛看著這親密無間的三人,內心有感。在這樣的組合身邊做事,雖然危險,但應當也是快樂的罷。

轉眼間,離軒進入邯鄲郡已有月餘。離軒在進入邯鄲城與郡守、郡尉等見過後,巡遊下麵各縣,指導大秦律法的實施。其間遭遇過兩起暗殺,但均被輕鬆化解,甚至沒有一個刺客逃脫,或死或擒。不過,刺客與雇主間顯然沒有直接的接觸,並沒有問到什麽有用的線索。

而在這兩次暗殺中,朱家表現出極為靈敏的嗅覺,依靠其天生的敏感和高超武藝,令刺客無功受挫。離軒甚至都沒有動手的機會,這個誘餌,依然肥美地展現在獵物的麵前。最讓周順等人難受的是,雖然明明知道是誘餌,卻又無法忍受那種成功的**,這位原本是以冷靜著稱的獵手,卻也無法在這個誘餌麵前保持平靜。

或許他也知曉,亂秦之策的成敗,由於李斯的精心布局,已經被李斯逼到了最後時刻,要想成功,打開離軒這個口子如今已是唯一的路徑。

朱家之名經一些目擊者傳播,眾人皆知新來的監禦史離大人身邊,有一個劍術超絕的年輕高手。更有人隱約傳出,這位年輕高手甚至曾與燕雲神將交過手並全身而退!此傳言與朱家戰勝慶虎的事實不符,但卻令朱家的名聲一下傳了出去。眾人嘖嘖讚歎:年紀輕輕卻已能在燕雲神將手中留得性命,雖不知神將用了幾成功力,但也足夠驚人了!

要是他們知曉真相,恐怕要催生一批專門醫治下巴掉落的專科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