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桃之夭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花盛開,還真是豔麗無比。”院內,如依看著那株已經開花的桃樹,笑著說道。

離軒微笑道:“‘之子於歸,宜其室家。’這首詩可是說女子出嫁之事,妹子怎麽想到了這首詩?莫不是有如意郎君了?”如依與蘿兒全然不同,要是蘿兒,可萬萬不會從口中吟出詩經名句的。

如依臉上刷地一下紅到了耳根,嗔道:“兄長無禮,豈不聞‘有斐君子,持禮立身’?竟和小妹說出這般瘋話!”“有斐君子,持禮立身”是采自詩經、論語等的集句,如依用以提醒離軒,但實是嬌嗔之意居多。

離軒臉色一變,趕忙向如依一揖:“為兄無禮,妹子勿怪,勿怪!”

如依看他慌亂無狀,反而害怕嚇到他,掩口輕笑:“你我兄妹,何須如此多禮,兄長勿調笑小妹即可。談詩論文而已,勿須自責。‘善戲謔兮,不為虐兮’。”伸手相扶,兄妹無間。

心中卻被離軒“如意郎君”一說困擾了半天:“有嗎?沒有吧!”

但談詩論文,如何避得開情愛婚嫁?縱然是經過層層把關,由孔夫子親自審定的《詩經》,也有著大量談情說愛的詩歌,更何況秦地民間流傳的情詩,更是熱情奔放,直白無忌。《詩經》中最著名的幾首情詩之一的《蒹葭》,即是秦地情詩,其詩表達主角在渭水熱情奔放追逐愛情,景色描繪美,人物描繪美,心理描寫入骨。

情詩屢屢在詩文中出現,於是,此類的尷尬也就常常上演。

情詩往往是感情的催化劑,而隨著日愈熟悉,兩人顧慮更少,經常借著情詩調笑對方。我說你“求我庶士,迨其謂之。”你嗔我“輕薄無禮,小人乃成。”到也其樂融融,其樂無窮。

奇怪的是,這幾日蘿兒居然沒有來尋如依,想來是滅國之戰開始,為安全計,蘿兒出來不易了。想到這位小公主的種種天真調皮熱情可愛,還真有點想念。

這一日,離軒回到府中,如依仍然過來陪他,離軒卻似乎一直在思考之中。

“兄長在想什麽?”如依為離軒遞上熱茶。

“嗯,今天遇到一個案子,某男遇到某女,兩情相悅,然而女子已經許人。”離軒喝了一口茶,如依接過茶碗,幫他放在桌上。

“兩人竟然私結連理,於是被所許人家告至縣衙。我正在想,此事該怎麽判才好。真不明白,為什麽會連婚約都不顧,有這麽分不開嗎?”離軒搖搖頭。

“兄長是沒有體會過兩情相悅、至死不渝,否則就會理解他們了!”如依隨口說道。

“喲,我家妹子已經體會過兩情相悅、至死不渝了?那是誰有這麽好的福氣,說來聽聽,為兄幫你作主!”離軒抓住機會調侃如依。

“兄長討厭!”

如依輕捶離軒胸口,離軒下意識地抓住如依的手,隻覺輕柔細膩,如若無骨,心神一**,想放開,又有點不舍得。

如依臉一紅,卻沒有抽回柔荑,低首說道:“兄長又說瘋話,詩經描述情愛,多有至死不渝之語,難舍難離之辭。”

離軒馬上道:“是了,‘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女的說‘雞都叫了’,男的卻說‘還早呢,天上還這麽多星星’。確是難舍難離,生死不渝。”原本離軒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隻是詩經背得熟,信口吟出而已。

然而,如依臉更紅了,抽回手說道:“兄長真不羞,這麽多的詩,竟然選這一句。”大著膽子抬起頭來,臉上如紅霞映襯,眼中似清泉兩泓,嬌豔欲滴。

離軒看得癡了,半晌回過神來,誇讚道:“妹妹好美!真不知誰家小子能有這個福氣。”

如依心想:“這個小子不就是你嗎?還從來沒有誰能這麽接近我,和我說這麽多話呢!但是……但是我……該怎麽辦呢?”

如依想起了蘿嬴,離軒兄長,好像真的是她的情郎呀!我我我……我能和小公主……好朋友……搶情郎嗎?

離軒不覺如依的異樣,仍調笑道:“若被別家兒郎看到,必然大興禮儀,向師傅提親。”

如依白了離軒一眼,想起剛才所說為情愛而吃上官司的案子,說道:“雖速我訟,亦不女從!”竟是與離軒所講的案子極為應景。這一句仍為《詩經》中的詩句,意為就算讓我吃官司,我也不嫁給你。

如依借《詩經》說了反話,心裏如小鹿亂跳,竟是把自己代入到了詩句之中。女子敏感,男子愚鈍,大抵如是。

離軒神經大條,竟是從這句詩經中得到了工作上的啟發,笑道:“是了,今天的案子我有思路了,謝謝妹子!”

如依無力再說下去,向離軒道別。離軒送她到門口,她卻絆在門檻上,差點摔倒。離軒眼疾手快,出手扶住如依,如依輕輕掙脫,急急離去。

離軒撓著頭皮:“妹妹今天怎麽了?”

朱家跑過來,伸頭看看如依的背影離去,轉過了牆角,神秘地對離軒說:“你麻煩大了!”

離軒莫名其妙:“我怎麽麻煩大了?我惹到妹妹了嗎?”

過了幾日,離軒升堂審理某女毀婚案,離軒在聽取三方陳述後,對案件進行判決。

“**,原為世之常情;情之一事,講究你情我願,相交相適。某女有約在身而背約與他人交好,法之不容,情之可宥。然雙方婚約,尚未經官府備案認可,依律而論,背約之行為不應受罰。判某女以俗禮賠償有約之男千錢,雙方婚約取消,某女可擇佳偶嫁之。”

三方皆服,無有異議。

回到府中,離軒卻感覺極不自在。如依從那日之後,就沒有再到離軒小院中來。離軒冥思苦想,也沒想起來在什麽地方得罪了妹妹。而妹妹離去時,除了有些害羞,似乎沒有慍怒之色。幾乎每一天,她都是紅著臉走的,那天也紅著臉,說明很正常嘛!

看了幾行書,心神不寧,再讀不進去。叫南門榀和他下棋,沒落幾顆子,卻又沒有心情了。心不在焉,落子無狀,被南門榀提了幾子,無論邊角還是天元地帶,都已無立足之地。

離軒擲子認負,走到天井中,行了一趟拳腳,才略略驅去一些煩惱絲。

“你怎麽了,這兩天好像都心神不寧?是不是生病了?”南門榀遞上一碗茶,問道。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但身體好像又沒什麽大礙啊!”離軒喝了一口茶,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怎麽回事,總是覺得心煩意亂,做什麽事都提不起精神,集中不了精力。

朱家躺在院邊躺椅上,斜眼看著他們,內心激烈戰鬥:“要告訴他原因嗎?還是算了,如果自己領悟不到,說了也白搭,咱還是吃瓜看戲吧!”心下偷樂。

這一日,李斯召集家宴,讓孩子們都聚攏坐坐。他對離軒視如己出,自然也召喚了他。

見過李斯和眾夫人,見到如依盈盈走來,精神一振,卻見如依似有些憔悴,不禁大憐。

“妹妹來了,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離軒問道。

如依眼中一亮,展顏道:“謝謝兄長關心,小妹隻是沒有休息好而已,沒有大礙。兄長似乎身體也欠安?”

離軒這段日子著實是沒睡好覺,眉眼間的疲態,也被如依看出來了。

這也是二人互相關心,觀察細致才發覺對方的異樣,其他人並未覺得二人有什麽不同。

尚未入席,二人也就立於一旁,輕聲交談。如依時而巧笑,時而闔首,時而美目流光,時而鮮唇輕動,萬千風情,在一舉一動之間。離軒的眼光,竟是舍不得離開。

離軒已很久沒有這麽開心,不時找出話題與如依交流,一如二人在院中的親密無間。

李斯見二人如此,心懷甚慰,微笑點頭。兩個孩子看來兩情相悅,隻不知他們說破了沒有?看來,今年或者明年,可以為他們辦婚事了吧!

回到小院,離軒與南門榀談笑風生,顯是心情舒暢。南門榀奇怪地看著他,隻一會兒沒見,怎麽離軒就從憔悴不堪變得意氣風發了?

“大人,你氣色不錯啊!廷尉大人拿什麽藥給你吃了?”南門榀問道。

離軒一愣,這才想起來,對啊!我不應該是心神不寧,幹什麽都提不起精神嗎?怎麽吃了一頓家宴,似乎精神狀態就變了?

“唉,兩個笨蛋,軒哥兒當然是去吃了靈丹妙藥,那靈丹妙藥啊,不是藥店裏能賣的,隻有廷尉大人家才有。”朱家慢悠悠地說道。

南門榀撓撓頭,朱家這貨,明明是話中有話,但到底他所指的靈丹妙藥是什麽?是廷尉大人開導了他?和他說了什麽讓他高興的事?對了,肯定是這樣。於是,一副明白了的表情,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離軒則終於反應過來了,參加家宴,似乎多數時間就是和如依妹妹在說話,師傅也沒多和自己說什麽。對了,想到如依妹妹,心中就很是喜悅。

切,不過就是想和妹妹說幾句話而已嘛!但說過話之後,確實心情就通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