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涼涼

入夜,三城亭在朦朧冷冽的月光下,孤獨寂靜。

此時已經起霜,關中的冬天,氣候幹冷。亭父是本地人,平時住在自家溫暖的炕上,而離軒和朱家則都已經睡下。

“哢,哢,哢……”幾聲輕微的聲音響起,繩勾鉤在了圍牆上沿。離軒和朱家都是聽覺異常靈敏之人,立即驚醒,但並沒放在心上,多半是貓鼠經過,踩動了瓦片。

圍牆下,五人貼牆傾聽院內動靜,過了半晌,沒聽到裏麵有什麽聲音,為首之人一點頭,五人非常迅速地攀著繩子,飛身上牆。縱身一躍,到地麵一個翻滾,禦去力量和聲音。立起身來,為首之人做個手勢,一人往偏房找朱家,另外四人如臨大敵,慢慢向離軒住處靠近。

到了離軒門口,確認裏麵沒有被驚動,為首一人腦袋一偏,其中一人上來,輕輕撥開門禁,推開房門。兩人守在房間門口,另外兩人向離軒床邊慢慢移動。到了床邊,一人掀開被蓋,另一人提著大刀就要砍下,卻愣住了。

“沒人?”兩人借著從窗外透進的微弱月光,掃視房間,房間物品簡單,並無可遮擋之物。提刀者在床下一掃,也沒有碰到障礙。

門口兩人進來,問道:“怎麽回事?”

“沒人。咱們撲空了。”拿著大刀的人回答。

為首之人皺眉,他們早已摸清,離軒二人今晚就住在這裏,也親眼看到二人進來後一直沒有出去,怎麽會沒人?沒有理由啊!

伸手一摸**,驚道:“**熱的,可能上茅房了,快出去,別讓他發現後跑了!”

四人輕身到了小院,小院並沒有什麽動靜。

突然,為首之人旁邊發出“呃”的聲音,一個同伴手捂喉嚨,已被一劍穿喉。接著又是淩利無匹的一劍,刺向為首之人。為首之人身手不凡,情急之下一個鐵板橋,劍從鼻尖掠過,臉上已經感受到劍的冰涼。再急速往一旁翻身,躲過離軒順勢下抹一劍,衣襟被削下來一大片。為首之人翻滾出三丈外,驚出一身冷汗。

等他站起身來,看到院中情況,心中更是唱起了一首《涼涼》——另外兩人已經躺在地上,旁邊一個笑得賊兮兮的青年,正將劍駐地上,不懷好意地看著他。

他這才想起來,他們還有一個同伴去解決這個青年求盜,一直未見回音,自然是已經被這個青年求盜給解決了。

首賊大悔,這個青年顯然也是個高手,卻完全被他們給忽略了。原本他們出動五名精英,是充分考慮到了離軒的個人能力,無論如何,五人合攻離軒,再加上他這位近乎軍中一流的身手,當可順利完全任務。結果卻漏算了對方還另有高手。

如果他此時知道,朱家才是他們之前一直躲避,最終埋伏在鳳凰嶺準備截殺之人,會不會直接氣死過去?

眼看敗局已定,任務失敗已經無可避免,首賊大喝一聲,向離軒衝來,一劍劈出,竟然發出破空之聲。

離軒不敢怠慢,舉劍上撩,搭上對方之劍後,順勢往旁邊一掛,禦下對方的力道。但對方這一劍勇猛無前,一帶之下,離軒身形略有不穩,雙方換位,首賊已衝向圍牆,腳尖在牆上一點,手攀牆沿,已翻身出去。原來此賊以進為退,讓離軒以為他要死戰,卻逃了出去。

這也是離軒二人對此賊實力估計不足,輕視了他,讓他輕易脫身。

朱家還想追,離軒製止了他:“別追了,屋後就是深林,此人身手極好,已經追不上了。何況不知他們有多少人接應,出去非常危險。”

其實他們還真沒想到,居然會有人來刺殺他們。小小亭長求盜,並不值得有想法的勢力重視。而如果是為了求財,就更不可能了,三城亭除了有點戶籍資料和往來爰書,就隻有三人的口糧,哪來的錢財。

所以,五人拋鉤上牆時,離軒二人確實未曾在意。不過,在五人躍入院內時,兩人就馬上警覺。離軒躲在門後,四人開門後,離軒所處位置是四人親手設置的屏障內,形成了“燈下黑”,四人因而未能察覺。待四人出去小院內,離軒跟著出去並突然發難,朱家又突然出現。四人被打了措手不及,原本旗鼓相當的雙方,在一瞬間就已經分出勝負。

而去尋朱家之賊,則被朱家輕易以有備對無備拿下,打暈後捆綁起來,塞在床下。

“可惜又沒留下活口。”離軒看著院內三具屍體,遺憾地說道。

“哈哈,還有一個,在我房裏。那可是一隻金飯碗啊!”朱家得意地對離軒說道。

他們興致勃勃地衝進朱家房間,從床下將此人拖出來,卻發現此人已經死去,臉色烏青,顯是中了劇毒。

朱家捏開此賊嘴巴,見其舌下還殘留了一點藥物。看來這幾人早有準備,在口中事先準備了劇毒,如果被擒,則將藥咬破自殺。

這下,輪到兩人心頭涼涼了。沒了活口,線索恐怕又要斷了。

不過,這夥人顯然是專程找離軒複仇。在寧秦縣城附近,他們也不可能有太多人來,一般而言,以離軒和朱家兩人的身手,兩人互相配合,足可保證自己安全。隻要他們再來,總有拿下活口的機會。

三城亭為基層政權所在,亭長遇襲,約等於遇到暴亂,自然是大事一件。連夜急報縣尉,縣尉帶著幾個士卒,急匆匆趕了過來。在管轄區域出現攻打基層政權的事,絕對不是小事。

經過一番核查,四具屍體上能夠查到的直接線索非常有限。但查出四人裝備的武器為韓製,當時韓國的冶煉技術天下無雙,製造的武器非常精良,各國部隊都以得到韓製武器為念,特別是各國如魏武卒般的特種作戰人員,基本都標配韓製武器。同時,四人的身型、肌肉的形態,都暴露出應是軍隊士卒。雖不能確定是哪一國的細作,但屬於他國潛入秦國的軍情探子無疑。

經過縣廷議事確認,認定此次事件為外國探子行刺事件,性質上屬於敵國軍事行動,離軒和朱家與群盜的戰鬥則被定性為戰場殺敵行為。按照秦律,所獲首級按戰場殺敵計,斬一首可升爵一級。

離軒已是公士,由於他們自身沒有損耗,所以四個首級都是“純利潤”。按照秦律關於軍功的規定,不更以下爵位的晉升,以個人斬首數量計功。但是,所獲首級要先除去戰損,比如同伍如果有人戰死,那麽就要用敵首充抵戰死人數後,餘下的才能計入軍功。

朱家仍不願受爵,將所有首級都交離軒安排。離軒知他心意,也就不再堅持。從公士到上造,隻需一個首級;從上造到簪嫋,需敵首兩個。計離軒可提升兩級爵位,餘下的首級則當以購金。原本在鳳凰嶺所殺四人,和這些人是同一夥人,但由於當時隻將其定為群盜,則兩個首級換一級爵位,已經成為事實,如今雖知其為一夥,也不能再重新定功升爵了。

秦律對授爵的時間要求非常有效率,要求“其縣三日內致勞爵”,如果超出時間,將會受到一定懲罰。僅僅兩日後,離軒的授爵文書即下了,也自有相關部門落實其與爵位相應的實實在在的利益。作為簪嫋爵位的離軒,每年可發給粟米150石,同時賜田四頃,宅地二十畝。這在關中農村,也屬於相當不錯的地主了。

“這段時間天天守在亭裏,也沒多少油水進肚,今天進城整一頓去?”朱家看著離軒,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怎麽?真把我當成你的飯碗了?”離軒笑罵。

“你是我上司,當然就是我的飯碗!”朱家理直氣壯地說道。

“好啊,那你這輩子跟著我,我做你一輩子的飯碗!”離軒趁機說道,這樣一位大高手在身邊,做事也更安心一些不是。

“切,你還是忽悠小蟲子去吧!我才不吊死在你這一棵樹上。”朱家可不好忽悠。

“什麽叫‘吊死在我這棵樹上’?讓人聽到,還以為我們倆有什麽不可告人之事,呃……”離軒作嘔吐狀。

兩人都不禁想著,早知道有人送人頭,就叫孟槁別戍邊了,跟著他們一起,那麽現在孟槁已經可以贖出母親了。但誰能想到呢?一般說來,到邊關得到軍功的機會肯定要多太多了!在這裏守株待兔,也許一輩子也守不到一個人頭啊!

與兩人的輕鬆相比,縣城小巷裏那位神秘人物就頭大了。

“整個寧秦縣城我們總共也才部署了二十來人,一下子莫名其妙就損失小半,你們的情報是怎麽查探的?連人家有幾個人有多大能力都沒搞清楚,就這樣出手了?送人頭也不是這種送法吧!”突然損失八位好手,讓他也頗為肉疼,這對接下來他們要做的事是一個非常大的打擊。

“主人,要不要把大家都帶上,肯定能做了他。”首賊低頭,小心地說道。

“算了,經此一次,寧秦縣已經加強了暗中的查探。從我所知的情況來看,內史也派出了許多密探,重點在寧秦縣周邊進行布點查探。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全部被暴露。沒有我的命令,不得再去找那小子報仇。”神秘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