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亭長幹不幹?

韓非之於離軒,是一個情與恩結合的特殊人物。

就師徒關係而言,他們之間互相欣賞,韓非為當世絕頂的大腦,而離軒是天賦絕頂的少年英才。韓非胸中之才如浩瀚的星空,可以不斷地為離軒送上關鍵的“一點”;而離軒則是空曠的大地,“一點”即透,如種子入土,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兩人為師徒,是為天作之選。

而兩人都是才華橫溢的天才法家,在思想靈魂上相通,這在這個百花齊放的時代,這一點非常難得。

離軒有天賦,但作為基層幹部之子,起點有限。遇到韓非,對他的思想和學問來說都是一次飛躍,從此,離軒可以站在俯瞰天下的視角,思考法治問題。天賦被韓非所激發,未來充滿了無限可能。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入得扶蘇之眼,得到扶蘇的友誼。

聞得恩師去世,對離軒的打擊之大,可想而知。他也不明白,為什麽剛剛重新讀到師傅的文字,卻又傳來他去世的消息,為什麽會如此?他不是被重用了嗎?

離韶知道韓非在離軒心中的分量,但也不知該如何勸解,拍了拍他的肩膀,出了書房,留給離軒自己消化一下這個消息。

很快到了年關。這幾日,離軒除了讀書,就是陪著朱家和孟槁,互相交流武技。不過,離軒沉默了許多,到是令朱家和孟槁略有些詫異。不過,兩人都是細線條的人,並沒有特別在意。

這個大年過得熱鬧,因為增添了孟槁和朱家,特別是朱家,就是話嘮一個,他千奇百怪的語言,配上遊遍天下的經曆,到是讓大家聽得津津有味,也讓離軒對韓非的思念衝淡了不少。

“有一次,我們到了蜀郡的邊地,在一戶人家歇息,我無意中說起在成都吃到的鱔魚,覺得味道非常不錯。”朱家講起他們的經曆,眉飛色舞,“這時,那家女主人聽到後,問了我一句:真的是鱔魚啊!我說當然是啊。心想吃條鱔魚我騙你幹什麽呢。”

“結果,那位女主人接著說了一句,直接把我和師傅的飯菜都噴了出來。”朱家說到這裏,停頓了下來,賣了個關子。

“她說了什麽?小豬你到是趕緊說啊!”孟槁催他。

“她說:我們這裏隻有騸豬騸羊,有時候也騸雞,但騸魚還第一次聽過,成都人太厲害了,連魚都可以騸!”

噗……

席間一片手忙腳亂,一片歡樂。這很不合禮之規矩,但離韶為人隨和,不太重視生活俗禮,又把朱家和孟槁都當成自己孩子,也就隨他們鬧了。

年過完,學室照例到立春後才開學,離軒放起了寒假,而離韶則需回縣城當值。沒過幾天,裏正召喚孟槁,給了他路引文書,到縣城集中赴邊地戍邊。

離軒和朱家閑著也是閑著,就陪同孟槁一起進了縣城。送走了孟槁後,兩人往華山而去。

華山自古為秦地名山,西周之時,稱華山為中嶽,周室東遷,改中嶽為嵩山,而始稱華山為西嶽。所謂四嶽或五嶽,以都城之方向而為名。

不過,秦人一直稱華山為中嶽,但無論稱呼如何變化,華山以其雄姿立於秦地,不僅因其險峻無匹的氣勢,也更因其獨特的文化寄托。作為天下名山,也自是文化名山。

離軒與朱家登上華山主峰,遙望南山(此時更多人稱秦嶺為南山)眾脈,連綿不絕,不愧為“天下之阻”。北望秦地,渭水蜿蜒,養育八百裏秦川之地。

後世有孟槁之後人孟浩然,有一詩寫道:“試登秦嶺望秦川,遙憶青門春可憐。仲月送君從此去,瓜時須及邵平田。”如今離軒朱家二人送別孟槁,再登華山而北望秦川,大概也有著後來孟浩然送別友人入秦之念吧。

離軒與朱家離華山雖近,卻還是第一次登上華山。一般人家,沒有什麽事,再近也不可能登山隻為一舒情懷。而此次兩人登上華山,除了猶有離別之苦外,更在山風呼嘯之間,有著壯誌豪情滿懷,朱家為遊劍天下之念,離軒為法治天下之情。兩人相視而笑,離軒對韓非的思念,也就此隨著秦嶺之風雲,寄於秦地山水之間。

“草草辭家憂後事,遲遲去國問前途。望秦嶺上回頭立,無限秋風吹白須。”三人未知前路如何,但辭家就國,青絲變白發,原為世間常態。

下得山來,入城之後已是黃昏。寧秦縣城仍在節日氛圍之中,街道兩旁商鋪的紅燈籠高低錯落,人來人往。兩人均是精力過人的習武之人,並不疲憊,但腹中空空,仍得找家飯館吃點東西。

“羊肉泡膜,還有疑問嗎?”離軒問朱家。

“算了吧,這麽多錢帶身上,不吃拿來幹什麽?”朱家懶洋洋地說道,“我請客,吃涮羊肉、烤羊肉、燉羊肉、燒羊肉……”

“撐死你!”離軒笑罵,但還是帶著他邁進了一家頗有名氣的羊肉館。秦地豐饒,許多農民都有軍爵在身,並不缺錢,現在又是節日期間,羊肉館內竟然一時找不到座位。

“要不,換個地方?”離軒問道。

“得了,不換!和師傅走這麽多地方,這道理早就搞懂了,人多的地方,往往是味道最好的地方,等等都行。”朱家看來是個吃貨,對這些道道門兒清。

這時,靠窗邊一個位置空了出來,朱家哈哈一笑,拋下離軒,先跑過去坐上了。

“朋友,這地方我先看上的,請行個方便。”兩個身材魁梧的大漢站到朱家麵前,輕敲桌子邊沿,言辭客氣,語氣卻煞是蠻橫,看來也霸道慣了。

朱家斜眼看著兩個大漢,說道:“怎麽?小爺都坐下了,你說這位子是你們看上的?”

大漢剛要發作,離軒已經走了過來:“怎麽回事?”

其中一個大漢看到離軒,怔了一下,隨即麵色一變,說道:“沒什麽,兩位既然先坐下了,那就算了吧!”

另一個大漢瞪著眼睛想要開口,卻被他手下使勁一拉,竟是出了羊肉館,飯都不吃了。

朱家和離軒愣了,這明明是想幹架的陣勢,怎麽就這麽走了?

“唉,看來軒哥兒名氣很響啊,人家看到你都不敢爭了。”朱家取笑道。

離軒卻覺得有點不對勁,自己在寧秦縣城沒什麽名氣啊?在學室就讀,幾乎沒有出過學室,就算人家知道他的名字,也不太可能和自己的真人對上號來吧?回想起那人的背影,靈光一現,一拍桌子:“是他們?”

“誰?”朱家有些懵。、

“飯碗!”說完,離軒站起身來,就向外衝去。朱家精神一振,跟了上去。

兩條大漢走得甚急,已轉了幾條小巷。

“唉!你是見鬼了?就算是見鬼了,也隻是兩個小鬼而已,怎麽飯也不吃了?”另一位大漢被緊緊抓住,跟著一通小跑,沒有吃上羊肉,心下甚是惱怒。

“你懂個屁,那個小子,是我們在緊風口遇到的那位少年高手!快回去,等主人回來馬上向他報告。”這位大漢說道,聲音有些變異,顯然心有餘悸。“幸好那小子沒認出我來!”

另一位才慌張起來,兩人匆匆忙忙往一所宅子趕去。

離軒和朱家出來,哪裏還能見到那兩人的影子。

“他們認出我來了。但隻要知道他們在這裏出現,總能找到線索。”離軒說道。

兩人回到羊肉館,座位已經又被人坐下。他們可沒那臉皮要求別人讓座。

“等嗎?”離軒笑問。

“等!”朱家咬牙切齒,不吃到這家的羊肉誓不罷休。

二人回到住處,細細分析這幫山賊的情況。

“這幫山賊訓練有素,顯是軍伍出身,而且不是一般的軍伍。”離軒皺了皺眉,“他們於山林之間的戰術有非常特別的訓練,箭法很好,武技也遠超一般士卒。你走的地方多,見識多,你分析看看。”

“嘿嘿,說到見識,我都不好意思謙虛。”這貨到是真不謙虛,不先誇自己一頓,不得正經說人話。

“擅長山地作戰,箭法精準,戰術素養高,這樣的隊伍,秦國的蜀郡是有的,楚國也有的,趙國也有這樣的隊伍。”朱家細細數來,大約有三地的軍伍裏,最大可能存有這樣的隊伍。

“如此說來,山賊的來曆有兩種可能。一是蜀郡軍伍逃卒,竄入本地行劫掠之事。二是趙或楚專門派出一支特種作戰隊伍,入秦執行特殊任務。”離軒剖析入理,漸漸將視線進行集中,“該夥山賊在城裏出現,且當時全縣大索而未得之,說明在城裏有據點。那麽,逃卒的可能性可以排除,應當是敵國為之。”

有此線索,日後要尋找相關蹤跡就容易多了。

兩人將所分析情況與離韶說了,離韶不敢怠慢,報給了縣丞和縣令。經過縣廷議事,為避免打草驚蛇,暗中啟動調查,並不大張旗鼓地宣揚,同時將情況密報內史騰專知。

隨後,縣令周召喚離軒到了縣衙,對離軒一番勉勵,接著說:“別去學室了,到三城亭做個亭長,怎麽樣?”

離軒一陣錯愕,不做學生,直接當公務員,幹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