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之後,老楊將計就計,配合嚴敬演戲。

細想起來,幕後黑手的鍋全讓嚴敬背了,老楊似乎始終隻是一個受害者。

一個可憐的老糊塗。

至於嚴敬所說的老楊是人販子,他有證據嗎?

顯然沒有。

唯一難以理解的地方,就是老楊殺了兒子楊明。

這也是旁人都認為老楊老糊塗的原因。

那麽……如果楊明沒死呢?

我又想到,在化糞池裏確實找到楊明的組織碎片,但數量極少。

這會不會老楊父子演的一出苦肉計?

我感到後背發涼。

……

再見到老楊,還是與記憶中那個仿佛。

老楊眼神呆滯地看著前方空氣,口裏嘟嘟噥噥地罵著親兒子。

我在他麵前坐下,溫聲打招呼,但老楊沒反應。

我原本想問他有沒有殺楊明,但看他那滿頭白發,終究沒忍心。

也是不敢問,怕被他發現我察覺到他在裝傻。

況且警方也問過了,問不出什麽結果。

於是我用拉家常的語氣,轉而問道:“您還記得王怡嗎?”

出乎意料的是,老楊的眼神頓時柔和了下來,開始用當地方言不斷重複“乖女兒”三個字。

當地風俗就是把兒媳婦當女兒。所以這稱呼沒什麽問題、

之後不管我問什麽,老楊都沒反應,隻不斷重複著“乖女兒”。

我離開前,老刑警告訴我,在老楊的胳膊上發現一道刀傷,顯然就是被張元反傷到的,這也解釋了為什麽老楊堅持穿長袖。

在老楊的房間裏找到的剔骨刀上,檢測出魯米諾反應,也提取出被害人的DNA,確定就是凶器。

在加上老楊房間裏找到的日記和垃圾桶裏翻出的小冊子,物證已差不多齊全。

至於人證,嚴敬就是人證,至少能證明楊明之死的直接凶手就是老楊。

現在最大的難題就是得不到老楊的供詞。

而老楊的老年癡呆太嚴重了,連他自己叫什麽都忘了,根本問不出好價值的話。

接下來,要為老楊做一次精神鑒定。

如果鑒定老楊的精神存在問題,那他就不用承擔刑事責任。

最終法律製裁的,隻會是“幕後真凶”——

嚴敬。

出了派出所,我沒敢直接打停在一旁的車,而是走到幾百米外的公交站。

一想到老楊可能才是幕後黑手,我就脊背發涼,深怕被喪心病狂的老楊滅口。

畢竟……

有可能看破他算計的,隻有兩個。

一個是嚴敬,已經進去了,大概率沒多少日子了。

另一個,就是我,還在外麵活蹦亂跳的。

接下來幾天,我一直待在酒店附近,用餐不敢再叫外賣,而是親自去附近買,每餐都去不同店鋪買不同菜。

每次下去買飯,都會在門上夾一張小紙片。

每次買完飯回到酒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門有沒有被打開過,再反鎖門扣上拉扣,檢查一遍房間內有無異常。

每次睡覺前,都將桌椅床頭櫃拖過去抵住門,再將滿電手機攥在手中,確保緊急時刻能向外呼救。

就這樣提心吊膽熬了三天,我接到看守所的電話。

“周律師嗎,老楊想再見你一麵。”

……

老楊還是與往常一樣,眼神呆滯。

待一側的民警出去後,老楊突然變了。

他的目光變得清澈、敏銳。

我知道,老楊要攤牌了。

“小周啊,這是我們第六次見吧。”

老楊嗬嗬一笑。

我心中了然,老楊果然是在裝傻。

從始至終都在裝傻。

“楊叔,你這是……病好了?”

我故作有些疑惑,有些驚喜。

老楊擺了擺手,“好了,不用再演了,我知道你早就懷疑我沒病。”

“有煙嗎?”老楊問。

我取出一隻煙,點燃遞給老楊。

老楊深吸了口,有些陶醉。

“有五年沒碰這玩意了。”

老楊的目光悠遠,似乎在懷念。

“你知道一開始,我為何要碰人牙子這行當嗎?”

我遲疑了下,還是搖搖頭。

老楊笑了笑,“嗬嗬,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大伯二伯和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

“要不是他們的逼迫,我又怎會背井離鄉窮困潦倒,連媳婦都跑了。”

“我第二次逃離老家,恰巧接觸到這一買賣,當時走投無路又恨極的我,決然加入這一行。”

“後來,我故意引了一幫同行過去,將他們的孩子拐走,讓他們也感受下我的痛苦。”

我默然片刻,想到護工說的“老楊是個老實人”,不知該說些什麽。

老楊頓了頓,又道:

“其實,嚴敬見到我的時候,不止他在懷疑,我也懷疑他是我的老熟人。”

“當了這麽多年人牙子,我記得每一個孩子父母的模樣,正因如此才能一次又一次躲開他們。”

“他前腳托人調查我,後腳資料就送到我麵前。”

“知道他就是當年被我害過的人之一,還花了半輩子找女兒,我就選中了他。”

“我特意讓明明接觸他的女兒,王怡。”

“明明那小子沒啥本事,但討女孩子歡心卻是一絕。”

“兩個孩子的婚禮,是我親自操辦的。”

“嚴敬也懷疑過王怡的身世,他托人做了兩次親子鑒定,但每次都得到一份偽造的結果,是我給他的。”

“再之後的事,你也清楚。”

“無非就是嚴敬想給我洗腦,而我主動配合,甚至裝作記憶缺失給他創造機會。”

“我故意每天都畫小紅帽,不僅是讓嚴敬以為我真的腦子出問題了,更是讓他相信他對我的‘記憶灌輸’很成功。”

“小紅帽就是他的女兒,當然他想讓我認為那是我的女兒,狼就是人販子,而獵人就是他,也就是他希望的‘我’。”

“事實上,他能想出這個身份互換的絕妙主意,都是在我的刻意引導下。”

我微微沉默,“所以……楊明其實還活著,隻是假死脫身?”

老楊掐滅煙頭,微微頷首,“我知道自己這輩子做了太多缺德事,以往到處流竄還好,現在安定下來了準會出事。”

“知道我真麵目的人不多,可也有那麽五六個。”

“我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我已經不打算躲了,但我的後代不能受我牽連。”

“所以,我創造機會,讓其他人以為我兒子已死,送他徹底離開這個旋渦。至於王怡母女,我也會送她們遠遠離開。”

“所以……老王夫婦其實是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才被你滅口的?”

“沒錯。”老楊直接承認,“他們活著,我不放心。”

我替嚴敬感到悲哀,他費盡心思做了個局,結果最想殺的楊明隻是假死脫身。

老王夫婦確實死了,但根本原因確實被老楊滅口,而嚴敬以為這是自己的算計所致,還要主動為老楊背上這口鍋。

離去前,我隨口問了下值班民警,這幾天老楊還有沒有見其他人。

“就老楊的一個親戚,還有他侄子來了一趟。”

我離開後,恢複“清醒”的老楊,向警方坦白了他的所作所為。

隨著老楊的坦白供認,案子徹底了結。

惡人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不僅維護了法律的威嚴,也告慰了被害者的在天之靈。

解除嫌疑的王怡,帶著女兒,去了一個民風淳樸的偏遠城市生活。

稀裏糊塗的張元,也被無罪釋放。

如今的我,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初出茅廬的小律師,而是一個在職場摸打滾爬許久的老油條子了,眼界手段遠超當年。

但我再沒踏入過那個城市,始終不敢。

甚至每逢同學會,我都會提前打聽清楚王怡是否參加。

若王怡也參加,我就會找借口推脫。

我就是不想見到她。

原因很簡單。

我始終覺得,當年老楊的認罪似乎滿滿透著異常。

比如說,當年收買張元,讓他主動頂罪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我曾以為是老楊,但老楊否認。

以老楊當時的情況,根本用不著在這方麵說謊。

那本已明明白白的案子,就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在老楊的那個環外麵,疑似還有一個超大環,將所有人都圈了進去。

在這個案子裏,嚴敬想把老楊當刀,老楊主動當刀,實則卻確是以刀的身份控製著持刀的嚴敬。

但後來我覺得,老楊這把刀上,除了嚴敬這隻身不由己的手外,還有一隻看不見的黑手,始終掌控著老楊。

老楊最希望的就是從人販子這行中跳出去,至少要為後代洗幹淨。

他真的有跳出去嗎?

老楊殺了老王夫婦滅口,是否也是其他人想看到的結果。

而老王夫婦一死,老楊就失去了價值,如同老王夫婦般被迫永遠閉上嘴。

畢竟……

按老楊的原定計劃,他根本用不著供認,隻需一直裝傻就行,大不了被送進精神病院。

老楊的一個親戚和侄子來見了他一麵後,他就立刻“清醒”,痛心疾首坦白承認他的罪行。

細思之下,我覺得後背發涼。

以老楊和他那些親戚的關係,他能因為親情的感化就主動認罪?

還有那個侄子,據說來的時候戴著墨鏡口罩,看不出真麵目。

“知道我真麵目的人不多,可也有那麽五六個。”

這是老楊的原話。

嚴敬算一個,老王夫婦算兩個,就算把楊明和我也算上,滿打滿算也就五個。

而老楊說的是五六個,那到底是五個……

還是六個呢?

細思之下,我感到毛骨悚然。

我又想起了福爾摩斯的話:“最大受益者,就是最大嫌疑人。”

這個案子的最大受益者是誰?

我想來想去,隻想到一個人。

一個看似始終被人玩弄在手心的人。

她不僅擺脫了養父母的剝削,也擺脫了花天酒地的丈夫,更繼承了老楊留下的豐厚遺產,還博得了孝順“父母”的好名聲……

王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