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什麽……給你?”羅米瞪著空洞的眼睛問道。

“他,他!還能有什麽!”普修絲咬著牙低聲咆哮道,“把他給我!哦,我的天呐!拜托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吧!把他給我吧!他活不成的!”她忍不住補充道。

“可是,他還活著呀……”羅米的聲音輕的仿佛幼貓的低吟。

“你到底給不給我?”普修絲咬牙切齒地說,伸手向育兒艙抓去。

“我自己來,羅絲,請讓我自己來,好嗎?”羅米抬手擋住好友伸過來的手,輕輕地說。

“好吧!”普修絲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故意走到一邊去不理對方。

羅米抱著受損的育兒艙慢慢出去了。普修絲悄悄跟在後麵,她怕自己的好友會因此而做傻事,所幸羅米隻是將那男嬰連同育兒艙一起放置到廢墟的一處陰涼的角落,再用一塊破布蓋住了它。

救援隊來了,很快,所有遺體就都被草草清理幹淨。九個承載著人類希望的育兒艙被小心翼翼地裝上了車,人們陸續登上越野車,朝總部的位置馳去。

天色近晚,昏黃的太陽又在不遠處形成了一道暗黃色的光柱。普修絲興奮地瞧著這一切,離家愈來愈近了,她感覺高興極了。她把視線轉移到羅米身上,她正埋著頭,既不去看那巨大的光柱,也不說一句話。

“她在想心事,就讓她去想好了。”普修絲對自己說,“她會從陰霾中走出來的,就像那屹立的光柱那樣。”

完成工作交接,返回寢屋的兩人分別躺在自己的**。忙累了一天的普修絲很快和衣進入夢鄉,而鄰床的羅米卻怎麽也睡不著。她在腦子裏在反複回想著白天發生的事,心念那名被自己親手丟棄在角落裏,任其自滅的可憐男嬰。

她忍不住哭了起來,淚水浸濕了遮住臉頰的被角,她又不禁想到了自己那尚未見人世就已夭折的胎兒;她想到了自己和男友的生死離別,那天她同樣徹夜未眠,淚水染滿被角和枕頭。唉,還有——他!那被她親手遺棄的,皮膚紫青得可憐的男嬰——它駐留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總是在她即將入眠時忽然浮現,動一動細小的胳膊或腿,或是忽然發出一聲好似抽噎的貓兒般的歎息。

嬰兒怎麽會歎息的呢?羅米問自己,隨後她發現這是自己發出的歎息聲。她忘不掉他。無論怎樣,結局都會一樣!她埋怨自己,拚命閉上眼睛想讓自己盡快睡著,但不論她怎樣用力揉搓眼皮,那男嬰都會在一陣天旋地轉後又出現在她麵前,他仿佛鑽進了她的腦子裏,在裏麵生根發芽,成為她意識的一部分。

要是他還沒死就好了,要是他還活著,或許我能想辦法救他,可惜他……羅米不禁又歎了口氣,要是他也還活著,或許他會同意偷偷把它帶回來……羅米此時想到的他,是她死去的準未婚夫,未婚夫有個好聽的名字,但羅米不敢去回想。

你要是還在,那該多好啊!我們就可以把他帶回來了,收養他,把他養育成人,他會是個好寶寶。唉,隻要他還活著……羅米又輕輕地發出一聲歎息。要是他還活著,要是他還活著,要是……他還活著!這六個字仿佛魔咒般代替了所有思緒與意念,在她的腦海中不停翻滾,折磨得她要死。

已是臨近午夜,羅米卻猛地從**坐了起來,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她竟推門悄悄溜出去。在經過漫長曲折的無人走廊,進入擺放防護服的安全屋的這段時間裏,她竟然沒有遇到一個值班的守衛。羅米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件防護服,笨手笨腳地往身上穿,平時她都需要普修絲或別的同伴幫她穿,但這次她居然穿得出奇的順利。

隨後,她溜進電梯,刷了通行卡後選擇了地表,在漫長的上升階段,她幾乎感覺不到自己心房的跳動——它跳動得多麽平穩啊!完全不像一個違背紀律做違規事的人該有的那種緊張與恐懼。或許,她糾正自己——我正在做的這件事就是正確無疑的!是不可辯駁的!是無可指摘的!

在地表,漆黑的夜刮起了陣陣大風,風攪得天空中彌漫不肯離去的輻射塵埃四散奔逃,晦暗的月不時冒出頭來,又轉眼間消失不見。周圍偶有古怪的,令人寒毛倒豎的呼嘯聲響起,不知是風還是獸。羅米不敢獨自徒步前往那座被炸毀的育兒所,或許普修絲敢這麽幹,但她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