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圓滿之夜
院子很大，廳室深幽，傳出幾道笑聲，伴隨著陣陣風聲，有些瘮人。
青吟站在門口，紅撲撲的臉上多出一絲憂愁。她抬起頭，看向一旁抱胸而立的女人，小聲低喃道：“撚姐姐，那位老先生他不吃人吧？”
“嗯？吃人？”
撚心蕊還以為是她聽岔了什麽，重複問道：“青吟妹妹剛剛說的是……吃人？”
“嗯！是的，吃人！屋裏傳出來的聲音，少爺有說過，是吃人怪在笑。”女孩很鄭重地點頭。
“蛤？”撚心蕊困惑的一個眼大一個眼小。漂亮女人眉眼微動，她想要解釋。
但青吟打斷了她。
女孩認真說道：“青吟記得小時候，雲赫城西南邊上有一座廢宅，大人說，那個家族的人都因天降罪火而死，後來大火撲滅，宅子便被燒成了廢墟，雲赫城的人把它稱為鬼宅。”
“鬼宅？！”
撚心蕊收起解釋的想法，隻感覺脊背一陣的發涼。
“是哇，鬼宅。”
青吟點頭，一副鄭重其事的模樣，繼續說道：“但是啊，說是鬼宅，我小時候還在那裏玩耍過。”
“鬼宅？還玩耍？”
撚心蕊倒吸一口涼氣。
她不知道青吟為什麽要講雲赫城鬼宅的事情，不過，她雖然害怕，但不知怎回事，莫名地有些感興趣。
看著女孩那張真摯的小臉，撚心蕊好奇道：“難道青吟妹妹在鬼宅遇到過吃人的鬼怪？”
“嗯！撚姐姐是怎麽猜到的！”
青吟臉上掛著意外。
她抿起嘴巴，細細回想，不知不覺就把心裏的話緩緩說了出來，“有一次下午，我和少爺捉迷藏，我鑽進鬼宅的一間柴房裏，那個地方很隱蔽，風吹過時還會發出咯咯咯的聲音，白天也很嚇人……”
女孩的聲音在耳邊一字一頓，一整個故事的畫麵感呈現在撚心蕊眼前，女人不說話，足以感同身受。
原來，那天青吟在那間柴房裏躲了很久，都沒有被發現，她待到傍晚，然後夕陽下山。
就這樣，恐懼感和黑夜一起撲來。
恐懼占據全身心，再結合黑夜，很多人都會想到老一輩說得鬼怪吃人傳說，就會更加害怕。
青吟也是一樣。
她想回家。
她翻出柴房，往著院子大門方向跑去，心裏想的是，隻要跑得夠快，就不會被鬼怪吃掉。
但越是奔跑，越是覺得身後有人在追她，腳步聲和她奔跑的節奏還近乎一致。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摔了一跤。
身後的腳步也隨之放慢了下來，但還是能感覺到怪物在一寸寸地靠近……
……
“然後呢？”
撚心蕊聽到這裏，越來越上頭，好奇心就像是一簇熊熊燃燒的火焰，想要撲滅，並非易事。
她皺眉道：“真的有鬼怪？”
“青吟不知道。”
“再後來我就被嚇哭了，哭得昏沉沉，迷迷糊糊地記得少爺出現在我麵前，替我擦掉眼淚，告訴我吃人的鬼怪被他給消滅了。”
說到這，青吟不由得抬起了頭，仰望天空，“那天，天上有很多星辰，月色很圓滿，記得爺爺說過，那天是難得的圓滿之夜，有些活了千百年的仙人都未曾見過。”
“圓滿之夜？”
原本還在聽故事的撚心蕊微微一怔，這個詞，她很熟悉。
幾年前，她聽萬藥商盟裏的長輩談及過。所謂圓滿之夜，不隻是字麵意思，也不是說月圓之夜便是圓滿。
按照那些長輩的說辭，圓滿之夜是在月圓之夜的基礎上，舊時的北鬥七星連成珠串；十二隻本命星宿，同時升燈；天狼在北、神凰在南、白蛇東起、天狗駐西、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星辰，十二域界與混沌相連，橫成長劍，縱成直刀，異象叢生，卻不令人不意外，是為圓滿之夜。
不過，撚心蕊也隻是聽說，從沒有見過。以青吟的年紀，她說她小時候見過，撚心蕊打心底覺得，唯一的可能就是女孩口中的爺爺在胡說。
這很合理。
小城百姓，能將圓滿之夜的星辰走向說清楚，就算不易，又怎麽會知道什麽是真正意義上的圓滿之夜。
想到這，撚心蕊輕笑道：“所以說，那晚跟在青吟妹妹身後的匆匆腳步，應該不是吃人鬼怪，而是葉塵弟弟。”
說著，女人挑眉道：“青吟妹妹覺得姐姐說得對不對？”
青吟眨眨眼，螓首輕搖。
她否認了女人的猜測。
撚心蕊不解，“難不成，還真的有吃人的鬼怪不成？”
“嗯……青吟也不知道。隻是那天之後，那間鬼宅吹過再大的風，也不會有奇怪的‘咯咯咯’聲音。”
女孩小聲低喃，一雙眼睛清澈靈動，轉向院子裏的廳室。
這時，大門口出來兩道身影。
第一眼，青吟便看到了葉塵。
“少爺……撚姐姐！是少爺出來了！”激動地喊出聲。
她奔跑著衝向葉塵。
少年張開懷抱，將女孩擁入懷中。
他站起身，對著金律點頭示意，一旁老者笑著回應道：“沒事，老夫這裏還有別的事情，你處理完手邊的事，三天後，我們‘伏辰’見。”
說罷，袖袍一揮。
金律身形飄然，向北而去。
葉塵收回遠送的目光，輕輕捏了捏女孩的臉蛋，隨即看向院門口的撚心蕊。
或許還沉浸在青吟說得那個故事之中，女人的眼神有些恍惚，思緒遠在千裏之外。
“她這是怎麽了？”葉塵問道。
青吟靠在少年懷裏，回答道：“剛剛我和撚姐姐說了小時候雲赫城鬼宅的事情。”
“雲赫城鬼宅？”
葉塵的腦海裏存在著關於這間鬼宅的事情，但也僅僅隻有些七零八落的碎片，拚接在一起，甚至都沒有一個完整故事。
“你和她講了個鬼故事嗎？”葉塵扯扯嘴角，青吟為什麽會和撚心蕊講鬼宅，他並不感興趣。
眼下，他要和撚心蕊告別，稍加休息之後，便是要離開這座隱藏在冰山之中的城鎮，去往神修學府外院報道。
“撚姐姐，這次真的是感謝你。”抱著青吟走到撚心蕊麵前，葉塵稍稍俯身，放下女孩。
站起身，葉塵說道：“有件事我想問……”
這句話剛一開口，同一時刻，撚心蕊也說出了一樣的話。
“有件事我想問……”
兩人異口同聲，都付諸一笑。
葉塵快語道：“要不你先說。”
撚心蕊嗯了一聲，壓低了些許聲音，問道：“青吟說你小時候保護她，和一個吃人的鬼怪周旋，是真的嗎？”
“和鬼怪周旋？”葉塵心中驚疑，但表情控製得很好，並沒有暴露出任何的遲疑。
嘴角揚起一些，他說道：“是的。”
隻有兩個字，惜字如金。
但葉塵這麽說，隻是不想暴露自己是在說謊，因為言多必失。
鬼怪是真實存在的，至少在這座神滄大陸，它並不虛無。
修行者的時代，總會出現除去“人修”之外的各種修行。
鬼怪是真的，隻是卻除了靈獸和半妖獸族之外，他沒有真的見過。
所以，想要假的變成真的，葉塵必須要做到配合青吟。
“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我可是出了名的葉家傻大少，見過鬼怪，但是完全記不得它們長什麽樣子。”
葉塵補充說辭，邏輯思維天衣無縫到就連青吟都主動配合他。
女孩高聲附和道：“是的哇，那個時候的少爺呆呆的，很可愛。”
“可愛？這是什麽鬼詞。”
葉塵無語。
不過無語是無語，青吟所說卻是真的，記憶裏的青吟和現在的青吟，一直沒有變。
女孩眼裏，葉塵永遠都是最好。
而對於鬼宅，葉塵近乎是缺失了全部的記憶，僅僅是青吟記得。
女孩非常確定，那天趕走吃人鬼怪的人，就是葉塵。
撚心蕊若有所思，她點了點頭，但眼神中依然存有著疑惑。
在她看來，葉塵的回答確實天衣無縫，甚至有些情況，和青吟所說能一比一對上。
然而，有一點很奇怪。
撚心蕊不能明白。
鬼怪，那可是鬼怪！世間的異物！與妖魔並稱，就是世間最可怕的存在。
一個記事的孩子，若真是見過，還死裏逃生，那一定是刻骨銘心，葉塵是怎麽能從嘴巴裏，輕描淡寫說出來的。
很明顯，眼前的少年，有什麽事情瞞著她，就像她也有事情瞞著葉塵一樣。
“我知道了。”
撚心蕊自我妥協，換了個話題，轉問道：“你剛剛說有什麽要問我來著，怎麽不問了？”
“問啊！怎麽不問。”
葉塵陡然反應過來。
他沉下眉頭，一臉凝重道：“撚姐姐，你實話和我說，到底是誰推薦我去的神修學府？”
“是我。”
撚心蕊如實回答，沒再隱瞞。
女人的目光落到少年胸前，神修學府外院的徽章樣式新穎，獨具一格。她與神修學府有所交道，自然認識。
“還記得李旗和你說過的話嗎？”撚心蕊回答完，突然反問。
葉塵點頭。
撚心蕊嗯了一聲，繼續說道：“那你應該知道，盤龍與天峰兩國是宿敵，即便這一百年間，並沒有什麽戰爭發生，但一直都還在暗中較勁。”
天峰帝國在北州設立鎮疆司戍邊衛。
盤龍帝國則在‘伏辰’南郡開辦神修學府，培養精英級修行者，和天峰鎮疆司的戍邊帝軍對峙。
如此，兩者表麵看似平靜。
背地裏，卻早已水火不容。
“神修學府是你目前最好的去處，也是能夠在盤龍帝國保護你的地方。”
撚心蕊語重心長道：“小土弟弟，叫你一聲弟弟，做姐姐肯定是能幫你就幫你咯，而且，姐姐馬上就要回洛城了。”
說到這，她歎了口氣，目光轉到葉塵胸前的徽章上，突然語重心長起來，“神修學府無論是內院還是外院的徽章，都可保你在伏辰南郡一帶自由通行。”
“嗯。”
“對，還有，這次一別，應該不會那麽容易再見了。葉塵，等你再回來的時候，如果姐姐我還在天峰帝國的話，應該能看到你以一位絕巔強者的姿態傲立於此吧。”
“我會的。”
撚心蕊滿意地點了點頭，走到葉塵身前，距離很近，幾乎要撞上，隻是兩人之間還隔著一個小女孩。
捏了捏青吟的臉，女人一改嬌媚神色，輕顏一笑，“還有小青吟，你可要保護好她哦，這小妮子啊，小時候你不記得的事情，她都還記得，記性真是好的有夠離譜。”
說完這些，沒有再等葉塵回複，撚心蕊就像變了個人，自己退後了幾步，招了招手，如釋重負般轉身，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嗯，保重。”
葉塵站在原地，低喃點頭。
這個時候，懷裏的青吟卻是抿了抿嘴，稍加蓄力之後，大聲喊道：“撚姐姐，再見啦！”
“再見……”
聽到青吟的呼喊，撚心蕊沒有停下腳步，她陰沉著臉色，口中似在喃喃自語。
“雲赫城鬼宅，圓滿之夜……這次，又或許，很快就能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