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漫長的一生

“哎呀,哪個天殺的狗雜種,我的小雞崽子,這才剛出殼倆月,王八蛋的混球頭頂長瘡腳底流膿的家夥,這輩子都不得好死。”趙大荷跳腳罵著,地上擺著一溜兒斷了脖子的黃絨毛小雞。

“嘿,”柱子媳婦兒叫住抓狂的趙大荷,擠眉弄眼地朝屋裏示意,“別怪我沒提醒你啊,我這可是為你好,你跟我勝哥還年輕,再生幾個孩子也還不算晚,那個……嘖嘖……”

趙大荷收住了罵,擰著眉瞅屋裏,她娃兒蝌蚪子正蹲在堂屋地上玩兒玻璃球,“上次揍了他一頓可老實多了,不能又是他幹的吧?!”

“大荷姐,我覺得吧,”柱子媳婦兒別別扭扭地打量堂屋裏的人,“這有些人啊,打小就是壞苗子,學不好也改不了,現在是宰個雞呀貓兒啊的,這以後長大了……”

“別到處嚼舌頭根子,”柱子從地裏回來,手裏抓著一把用來喂兔子的嫩草,“農村裏小動物多,說不定是鬧黃鼠狼了,那小東西有時候也掐死家養的東西又不吃。”

柱子媳婦兒挑挑眉,把手裏的瓜子皮丟到牆角旮旯,小聲告訴趙大荷,“大荷姐,我覺得那件事你可以考慮。”

屋裏的人耳朵尖地抬頭往外看,柱子媳婦兒嚇得趕緊抬手捂住臉,小跑著躲到柱子身後,“靠,這小崽子耳朵真尖,我那麽小聲隔著半個院子他都聽見了。”

柱子把青草交給媳婦,示意她拿回去喂兔子,從褲子口袋裏找出一塊糖,“小蝌蚪,吃糖嗎?”

屋子裏的孩子跑出來,他是小時候的蔡明科,沒有正式上學以前,村裏的人都喜歡叫孩子比較粗俗一些的字眼,“什麽味兒的?”

柱子舉起糖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塞進口袋裏的,外包裝是粉色的透明糖紙,“好像是草莓味兒,你要吃嗎?”

蔡明科接過糖揣進口袋裏,“謝謝叔。”

“嗯。”

“你猜一下,”‘蔡明科’有些小興奮地敲打著桌子,“你可以猜一下,那顆糖是什麽味道的?”

慕時還真猜了起來,“粉色的糖紙,不是草莓就是水蜜桃味兒的,或者石榴。”

“都不是,”‘蔡明科’神秘地搖頭,“是蘋果味的,那個時候的糖還都是手工製作,包糖紙的人可能拿錯了糖紙,可那對我們來說是個小驚喜,一個……再也得不到的驚喜!”

天上轟隆隆地滾過雷電,柱子媳婦兒拿著苫布把兔籠子遮擋起來,門外閃過一道炸雷把她嚇了一跳,走到街門外看到趙大荷一家三口要出門。

“大荷姐,這馬上要下大雨了去哪兒呀?”柱子媳婦兒收拾著院子裏的東西,隨口和門外的人搭茬,“這陣雨小不了,下得真及時,省了澆水的電費了。”

“啊,嗯,可不是,”趙大荷猶豫著伸出手拉住小蝌蚪的手,“蝌蚪子生日帶他去市裏轉轉。”

“哦?”柱子媳婦兒覺得稀奇,顧不得放下手裏壓苫布的磚頭跑到門口,趙大荷一家三口已經蹬著三輪走遠,“這是太陽從哪兒出來了,不是頂煩小蝌蚪呢嗎?還去市裏轉轉。”

“怎麽了?”瞅著天要下雨,柱子跑回來幫媳婦兒收拾院子裏的東西。

柱子媳婦兒搖搖頭,“瞅見個稀罕事兒,趕緊先把苫布壓上,風又給吹開了,要不把兔籠搬屋裏得了,這麽大雷再嚇到兔子。”

“你不是嫌兔子拉得有味兒,怎麽又往屋裏搬它們,你這是不是口是心非?”柱子調侃媳婦兒,還是老老實實地伸手搬起兔籠往屋裏去。

柱子媳婦兒團住苫布跟在後麵,“那兔子是吃素的,肯定膽兒小,這打雷閃電的我都害怕,你別說小兔子了。”

“哎,咱家貓呢?這馬上要下雨也不知道回來。”

柱子把兔籠放在牆角抱怨,柱子媳婦兒開著屋門,“急啥,它精得很,肯定早躲起來了。”

正說著,牆上閃過一個小影子,一隻灰黃相間的花貓蹲在兔籠上舔爪子,柱子這才關上敞開的屋門,順手丟給花貓一塊餅幹。

雨開始下起來,蔡明科坐在商場門口的搖搖車上,嘴裏還在嚼著雞腿,趙大荷和錢二勝在遠處的停車棚裏躲雨,隔著陰沉的水汽有些瞧不真切遠處的孩子。

“這樣……行嗎?”趙大荷有些不確定。

蔡二勝拿出一根煙點上,“那還能咋地,你還敢養著這麽個娃?家裏那條老狗,住在房簷兒下的鳥,還有那幾隻雞崽兒。”

天更黑了,商場裏亮起燈,蔡明科扭過頭望著商場內絢爛的光,車棚裏早就空****的,他家那個小三輪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騎走了,他沒有哭鬧,隻是坐在搖搖車裏,一直到商場準備關門。

“哎,這是誰家孩子呀?”商場裏的人這才注意到搖搖車裏的蔡明科,“小朋友,我們要下班了,你爸爸媽媽呢?”

蔡明科搖搖頭沒說話,警察來了又是查監控又是做筆錄,沒找著這孩子的父母,監控裏是他自己到商場門口來的,停車棚那個監控又是壞的,什麽也沒拍到。

“孤兒院其實挺好的,”‘蔡明科’拿過桌上的杯子,“起碼,我交到了一些朋友。”

“你回去過嗎?”

‘蔡明科’瞥了慕時一眼,把杯子裏的水一飲而盡,“上小學那天回去了一趟,他們早就搬走了,鄰居叔叔說,送走我那天夜裏他們就搬走了。”

慕時靠近長桌,觀察著‘蔡明科’的眼睛,“動物是誰殺的?”

“還重要嗎?”‘蔡明科’一點兒也不躲閃,一絲怯懦也沒有表現出來。

“我要知道你們倆誰是主宰殺戮的那一個,”慕時想了想換了個問題,“你多久才找到收養家庭?”

“並沒有,”‘蔡明科’躲避著慕時的視線,“他不想被其他人收養,我們一直待在幸運之家,直到高中畢業,他學習不好,沒考上大學,工作還算好找,用不著再回去跟一群小孩子擠在一個屋子裏。”

“誰謀殺了那些動物?”慕時一字一頓追問‘蔡明科’,這是最重要的問題。

‘蔡明科’揚起嘴角笑,“我。”

“那麽,”慕時抱著胳膊靠在椅子上,“誰殺了人?”

“我也懂法,”‘蔡明科’挑眉,“你這可屬於誘供,我不急著找律師,可不代表你就能隨便問話。”

慕時敲了敲桌子,“別擔心,從我進來那一刻記錄儀就沒有打開,後麵的房間裏也沒有人。”

“問題是,我們是一體的,”‘蔡明科’抬起手指指自己,“我是蔡明科,他也是蔡明科,這是分不開的,一個人做事,兩個人承擔責任,很諷刺是不是?”

“怎麽會?你們不都是蔡明科,替對方承擔些什麽,不是應該的嗎?”慕時臉上帶著戲謔,她見過那麽多人,‘蔡明科’演技不是最好的。

“你還想不想聽下去了?”慕時的問題太多,‘蔡明科’稍微開始有些不耐煩。

“請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