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鬼行山

孟思嘉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既然需要莊天舜協助調查,她決定將能向外公布的一些訊息告訴他,說不定他從修複師的角度,能夠看到不一樣的東西,能夠連接起這些瑣碎的線索。

於是,她簡短地說明了一下命案的情況。

吳益聰跟同鄉黃海,倆人從臥馬山的古墓裏盜出了些東西,當天晚上,吳益聰在臥室上吊自殺了,他的房間裏就留下了這個鎮墓獸。

拋去他怎樣發現古墓的位置並且進去的不談,單單就這起命案來說,本身就疑點重重。

令人費解的是,那個麻繩結成的圈距離地麵很遠,附近也沒有留下搬動可用作踏步的物體的痕跡,這就意味著,如果沒有墊腳的桌椅之類的東西,死者很難自行完成這樣的自殺行為。

但是目前的法醫報告仍不能支持“他殺”的假設,而且因為死者的家屬不同意解剖,案件也一時間陷入了僵局。

一種推斷是死者先上吊自殺,然後墊腳的物件被挪走了;另一種推斷是死者被人抬到那個高度後置於套索中,然後窒息而死。

第一種情況不符合邏輯,既然吳益聰已經自殺了,那為什麽還有人要大費周章改變現場呢?

若是第二種情況,那這就是謀殺,因為死者不可能在死後將自己拉至那個高度。死者被發現的時候房門和窗戶都是反鎖著的,凶手又是怎樣逃出去的?

密室手法、消失的墊腳物、緊張的關係、家人的態度。

孟思嘉把這些疑點都記在心裏,可是總覺得缺少一個可以將這些東西串起來的線索。

若是按照他殺的思路走,還有最重要的一個疑問——動機。

“新聞上不是說,他還有另一個同夥嗎?會不會是分贓不均,導致另一個人起了殺心?”沈遠開始推測。

“那個黃海,早上已經查過了,有村民稱當晚見過這兩個人傍晚一同出去,可是今早去他家調查的時候,沒有發現文物,那天晚上他回去後就沒有再出過門,有不在場證明,而且,他的狀況也不支持他完成這麽匪夷所思的殺人行動。”

“什麽意思?”

“據黃海奶奶稱,當天晚上他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有點神誌不清,直接就上床睡覺了。他奶奶以為他是喝醉了就沒多管,自個兒忙著準備祭祀用的東西,一直忙到一點多才睡,那期間黃海一直沒出過門。”

“有沒有可能他是跳窗戶逃了出去,而他奶奶沒看見?”

“不可能,我們去他們家的祖屋看過了,就算他從窗戶逃出去,繞過廳堂,還是得經過大門,而廳堂正對著大門,他奶奶肯定會看見。”

“會不會是他奶奶為了包庇犯人而說了謊呢?”

“不可能,我們去調查的時候,他奶奶並不知道死了人。”

“那萬一黃海殺完人回來,告訴了他的奶奶,讓她幫自己製造假的不在場證明呢?”

“可是,根據吳益聰祖屋的情況判斷,外人跑進去作案是相當不方便的,但是確實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我一會兒聯係朱隊,讓他派人再去調查黃海家,在這之前,我們還是先到那個墓穴那裏查看一下,據說是有了新發現。”

“什麽新發現?”

“墓穴裏麵有情況,說機器探測到有生命活動的跡象。”

“會是誰呢?”沈遠托著下巴思考著。

“有可能是黃海。”

“黃海?”沈遠臉上有些驚訝。

“今天早上我們去黃海家調查的時候,發現他已經不在家了。”

“該不會是——”

“按理來說,他跟吳益聰涉嫌盜竊文物,根據文物評級不同,將受到的懲罰也不同,雖然目前還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他跟吳益聰一同下過墓穴,也沒有在他家搜到文物,不過他又在這個當口失蹤,很有可能是知道一些情況,現在找地方躲起來了。”

“嗯,有道理。”沈遠點點頭,“天舜,你也一起吧。你對考古這方麵比較有研究,進了墓穴有個懂行的帶路,不然等下人沒找著,我們自己還迷路,那就尷尬了。”

“好。”莊天舜低頭應了,心底卻隱隱有些不安。

如果底下真是個迷宮,那就算他再有經驗也一樣找不著路啊,他又不是高德地圖。

三人來到墓穴所在那座山的山腳處,抬頭一看,有陣陣迷霧一直蔓延至半山腰處,整座山像是穿了一條白色的薄紗裙。

“哎,你們聽說過《夜鬼行山圖》的傳說嗎?”沈遠邊在前麵開路,邊回過頭神秘兮兮地說著。

他從村民那裏借來了鋤頭,走在前頭開辟上山的道路,孟思嘉和莊天舜跟在後麵。

這甚至都不能被稱為一條“路”,兩旁是高大的雜草和一些灌木,半人高的雜草帶著無數細小而鋒利的鋸齒,不小心便會被劃傷,四處雜亂地長著蕨類和苜蓿,地麵上還有沾了露水的青苔,整個路麵非常濕滑,一不小心就會狠狠摔上一跤,甚至有可能滑下山去。

“你小心點兒,別老回頭。”孟思嘉提醒沈遠,和莊天舜在後麵小心翼翼地走著,“村裏總會有些奇奇怪怪的傳說,那都是虛構的,你是警察,少傳播這些封建迷信的東西。”

“可不是風言風語呢,當地人都在說這個。”他回過頭,把鋤頭往地上一杵。

“沈警官,”孟思嘉覺得無法跟他交流了,幹脆停下來,“你要是覺得累了,就退到後麵去,把鋤頭給我吧!”

“夜鬼行山?說來聽聽。”莊天舜突然說話了。

“啊,你真的想聽?”沈遠先是一愣,隨後眼裏冒出亮光。

莊天舜聳了聳肩,淡淡地說:“說吧,反正這一路也是無聊。”

“我跟你說啊,據說有一個曆史學家長年研究虎潭村附近一帶的情況,結果根據古時候的風水學和已經發掘的一些線索推斷,虎潭村邊上的寒星山上有古墓!曆史學家為了記錄下這個古墓,但同時又保護它不被人挖掘,他仿照傳說中的《夜鬼行山圖》,將古墓的位置繪製在一張圖紙上——”

“那,有人找到過這個古墓嗎?”莊天舜看似不經意,可是語氣比之前明顯熱情多了。

“根據鳴竹鎮的縣誌和其他一些發表在報刊上的文章,說二十年前,有人拿到了那張圖紙,並嚐試在寒星山挖掘過,也不知道是沒有挖到還是挖到了不敢下去,總之那個人將墓穴重新隱藏起來之後就跑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過了這麽些年,古墓的事情漸漸被人淡忘,沒想到現在,古墓和命案同時出現,大家的討論又炸了鍋!”

“那《夜鬼行山圖》這個名字是從何而來的呢?”

“哦,這又是另一個傳說了。村子裏的人說,混沌之際,姆洛甲創造了世界,並在這裏孕育了包括人在內的一切生靈。”沈遠看到莊天舜很有興趣的樣子,語調也變得高昂了一些。

“瞎說,怎麽不說是女媧或者耶穌造的人呢?”孟思嘉不屑地說。

“我可不是亂說的——”見自己被質疑,沈遠漲紅了臉,“這些傳說故事都記載在《吳桂天地傳奇》裏,書中講了許多關於各種神仙的傳奇故事。”

“這叫入鄉隨俗,在國外叫耶穌,在教科書裏叫女媧,在咱們貴溪省啊,就得叫姆洛甲。”莊天舜扯了扯嘴角。

“對對對,是這麽個理兒!”沈遠感激地向莊天舜豎起了大拇指。

“可是,你剛剛說‘百萬大山’,這裏不是隻有十萬座?”莊天舜饒有興致地看著沈遠。

“有九十萬座被毀掉了——姆洛甲厭倦了孤獨乏味的生活,選擇自己湮滅,將百萬大山交給自己的兒子布洛陀守護。布洛陀有兩個孩子,一個叫布伯,一個叫布仲,布仲與地獄的惡魔進行了交易,得到了毀滅世界的雷電力量,人稱‘雷魔布仲’。”

“‘雷魔布仲’?”孟思嘉低頭沉思,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

對了,是吳裘!吳慶明第一次見到吳裘的時候,村裏的人就在說他是“雷魔布仲”用一隻野豬變來的。

吳裘出現在虎潭村的村口的時候,確實是身上帶著野豬的長毛,可是,這好像跟案情並沒有什麽聯係,她也就沒有再深究。

“是啊,怎麽了?”看到孟思嘉好像對這個傳說來了興趣,沈遠有些驚訝,但是更多的是歡喜。

“哦,沒什麽。”孟思嘉搖搖頭。

看到孟思嘉又變得意興闌珊,沈遠連忙又轉頭,繼續對莊天舜說:“說這個‘雷魔布仲’啊,他貪戀這種力量,肆意破壞這個世界,然後獨占這虛無的天地。在破壞到第九十萬座大山的時候,布伯和年邁的布洛陀終於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封印住了已經發瘋的布仲,世界終於回歸平靜,而布伯尚有一絲氣息,幻化成一尊石像,守護著這十萬大山,於是當地的人們都將布伯尊稱為山神。”

“哦……”莊天舜看了眼孟思嘉,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沈遠頓了頓,繼續說道:“可是被封印的‘雷魔布仲’總是在等著東山再起的機會,它通過不斷地吸收魂魄,正在一點一滴蘇醒,而且據說在鬼日——也就是每個月的7號,都能看到有數不清的發著光的佝僂巨人,正排著長隊往山上飄去呢。那就是在給布仲送去靈魂啊,後來那座寒星山就再也沒有人敢上去了。”

“這就是‘夜鬼行山’?”

“嗯,據說那個曆史學家將墓穴的位置和其他重要的信息隱藏在這幅鬼神圖中,但是具體是什麽,沒人知道,因為他已經死了。”

“死了?”

“嗯,很早以前就死了,說是病死的,具體什麽病也不清楚。傳說中啊,山上還有很多其他的‘偽墓’,真正的墓穴十分隱秘,裏麵不僅有各種奇珍異寶,還有一件足以改變世界的寶物。”

“如果是一支能變成任何顏色的口紅。”一直沒說話的孟思嘉淺淺一笑,“那的確是可以改變世界了。”

莊天舜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孟思嘉笑著聳聳肩,表示一切盡在不言中。

“也許吧,哈哈,這些都是聽我那個遠房的大伯說的,他很愛喝酒,隻要一有酒席,保準第一個到場,然後逢人就敬酒,一喝醉了就開始說這些故事,反反複複,我都聽了不止五十回了。”

“聽半天,原來也不過是謠傳而已。”孟思嘉悻悻地低下頭,把沈遠撥開的蕨類和青苔踢到更遠的地方。

“有點意思。”莊天舜嘴角動了動,算是笑過了。

翻越過臥馬山,三人終於來到了較為平坦的壟間小路上,雖然翻過了一座山,但是這裏仍屬於虎潭村,從寬闊的地堂進到虎潭村另一片居民區,右邊是一個小池塘。

“咦,”沈遠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這寒星山到底在哪兒呢?”

孟思嘉伸手指著不遠處一座被雲霧繚繞著的山:“那兒。”

“走,全速前進!”沈遠說著,衝在了前麵,“我去給你們開路!”

“你小心點,山路滑,別摔著了!”孟思嘉在後麵提醒他。

此時一個年輕人與他們擦肩而過,此人相貌平平,卷起的褲管上沾滿了泥土,他隻披了一件外套,沒把手穿進去,能看見裏麵是一件白色的短袖,右手抓著鋤頭扛在肩上。

莊天舜回頭,正好看到了他頭上仿佛被熱水燙過之後留下的傷疤,大片受傷的皮膚,頭頂隻有零星的幾撮頭發,顯得有些駭人。

“陳偉釗。”等那個人走遠了,沈遠這才回過頭,壓低聲音跟莊天舜說了一句。

“嗯?”莊天舜回過神來,發現沈遠正看著自己。

“剛剛過去那個人叫陳偉釗,村裏人都叫他‘瘌痢’。”

莊天舜沉吟了半晌,道:“他是最近才開始從事耕種的?”

“是啊,你怎麽知道的?”

莊天舜嘴角動了動。

孟思嘉有點不喜歡莊天舜那冷冰冰的態度,搶先開了口:“他隻披一件外套,內裏是白色的短袖,耕種之時為了方便必然會脫去外套。如果是長期從事耕種,那他這樣的穿著必定導致衣袖內的皮膚比被太陽直接照射的皮膚白上很多——可是剛剛我觀察了一下他扛鋤頭的右手,短袖內外的膚色差異並不大,而且皮膚偏白,可以推斷他應該是剛剛從事耕種不久,而且以前很可能是個不怎麽喜歡外出的人。”說著,她淺笑著,看了莊天舜一眼。

“神了,真被你說中了!”沈遠被孟思嘉的話唬得一愣一愣的,流露出讚許的神情,“陳偉釗高中畢業之後,也跟著很多同鄉的年輕人去了鄰省,可是由於他頭上的傷疤太嚇人,很多公司都不肯要他。後來好像終於找到了一家願意錄用他的公司,可是幹了沒多久,他就又跑回來了,一周前才回到虎潭村,跟著舅舅一起耕種那一畝三分地。”

莊天舜卻隻緩緩搖了搖頭。

“怎麽,難道我說得不對嗎?”孟思嘉不解地看著莊天舜。

“你說的乍一聽很有道理。”

“什麽叫‘乍一聽’很有道理?”孟思嘉麵露慍色,臉上漲紅了。

“如果他下地的時候,是脫了衣服呢?這樣就算被太陽曝曬,上半身的膚色也基本是均勻的。”

“可是,這樣的話,他的皮膚不會這麽白啊。”

“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皮膚狀況也不盡相同,有的人確實在太陽底下曬很久,也不見得會變得多黑。”

“話雖這樣說——”孟思嘉聞言,有些不服氣,過了好幾秒才開口,“那……那你是怎麽判斷他前不久才從事耕種呢?”

“看褲子。”

“褲子?”

“嗯,他的褲腿上麵沾了很多黃泥,正常的插秧過程是不會沾染上這麽多泥的,除非是他不了解田裏的深淺,沒有將褲腿卷到合適的地方,才會造成這種情況。”

“好像確實是如此!”沈遠點點頭,“虎潭村這裏的山田多在半山腰處,由於地勢原因,下雨的時候會將山上的泥土衝刷下來,堆積在田裏,所以山腰的田地也會比山下的要深一些。”

孟思嘉還想說什麽,可是終究隻是看了莊天舜一眼,悶悶地走在了他前麵。

莊天舜突然感覺到後背傳來一陣灼熱的感覺,像是有人在死死地盯著他。他迅速轉過頭,卻隻看見稻田、水牛以及陳偉釗那小得幾乎看不見的背影,他的眼神忽然有些渙散。

三人又走了約莫十幾分鍾,終於來到寒星山的墓穴附近。

莊天舜環顧四周,緩緩道:“真是風水寶地。”

“這裏到處都是山山水水,不都是一樣的嗎?”沈遠忍不住問了句。

莊天舜隻是搖了搖頭:“此墓北枕寒星山,南臨鬆尾河,左右是臥馬、雁回兩條細長綿延的山脈,為扶搖乘龍之勢,按照以前的風水學來說,確實是一處不可多得的風水寶地。”

沈遠與孟思嘉對視一眼,倆人不約而同地聳了聳肩。

再往前走幾米,透過野草隱約可見四周圍了一圈黃白相間的警戒線,有兩撥人圍在中心的位置,最外麵有一群警察在把守著,裏麵有幾個花白胡子、專家模樣的人圍著洞口激烈地討論著,邊上的警察也不時地插兩句話,他們一會兒相互討論,一會兒又四處觀望。

墓穴的洞口掩映在叢生的雜草和雜亂的岩石之中,裏麵仿佛很深,一眼望不到盡頭。

孟思嘉帶著另外兩個人,拿出自己的證件給警戒線外的警衛人員看了一眼,便掀起警戒線進去。

其中一撥人裏有一個市公安局的,看到孟思嘉,便熱情地打了個招呼:“孟隊,你來啦?”

“嗯,聽說有新發現?”

“對,有同事說在外麵聽到裏麵有腳步聲。”

“裏麵有人?”

“不知道,接到消息之後我們就重新派人來這裏檢查了,現在還沒有進去,要等儀器檢測了墓穴裏的空氣狀況跟氧氣含量才能進去。”

正在這時,旁邊的一個年輕人抬起頭來說:“檢測完了,氧氣含量合格!”

幾個要下墓穴的人互相認識了一番,一共四個人,除去莊天舜、孟思嘉和沈遠,還有另一個學者陶恒。

“我們就進去勘察一下吧!”沈遠率先進了墓穴。

山洞裏比外麵寒冷很多,還不時有水滴落在身上,四下裏隻有風聲和腳步聲,長久地回**在空曠的洞穴裏麵,手電筒的光在黑暗的墓穴甬道裏散發著陣陣寒意。

越往裏麵走,甬道內的風越大,淩厲又淒切,像是一個女人的嗚咽。

走了大概二十米,這才看見墓穴的門。

從墓門的雕刻技術來看,年代應該是很久遠了,上麵的銅構建已經生鏽,整扇門透露著一股腐朽的氣息。

沈遠推開門,幾人透過門往裏麵看,除了手電筒的輻射範圍能看見布滿灰塵的地麵,散亂的腳印,應該是吳益聰和黃海留下的,其他的什麽都看不清楚。這入口處實在是太空曠了,以至於人站在裏麵顯得相當渺小。

幾人緩緩地走進了墓穴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