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水鬼牢
此時水已經漫過了他們倆的頭頂，他們雙腳不停撲棱，手上也拚命地劃動，這才漸漸從墓穴上方的洞口遊了出去，離開了墓穴。
孟思嘉見識過鬆尾河的深淺——河水清澈見底，能看見細小的魚兒和光滑的卵石，看起來最多也就到腳踝的地方，心想著從洞口出去，來到河床之後便能鬆一口氣了。
可是一遊出洞口，她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卷走了。
她拚命叫喊，卻發不出聲，隻有冰涼的河水不停地灌進她的喉嚨裏，她劇烈地咳嗽著。
突然間又是一股渦流，她隻感覺到天旋地轉，整個人像被扔進了滾筒洗衣機裏麵。
這時候，她終於明白莊天舜的擔憂是什麽了，水裏的情況太複雜，而且這一帶不知道是不是鬆尾河的上遊，河水明顯不像在虎潭村時看見的那樣清澈、平靜和淺薄，它現在就像是一頭餓瘋了的猛獸一般，拽著她的身體，來回地甩動。
她收緊雙臂，防止巨大的水流衝擊折斷她的骨頭，但是雙腿仍在拚命地撲騰，盡量不讓自己被渦流卷至最危險的中心。
到底還有多久才能回到水麵上？
缺氧，疼痛，眩暈，她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一點一滴衰減。
在即將失去掙紮力量的時候，她覺得渦流似乎稍稍減弱了一些，便趕緊趁著這個間隙，往右脫離渦流的範圍，順著水流的方向飛快地遊過去。
“吱——”
突然，一個刺耳的聲音傳進了孟思嘉的耳朵裏。
像是猴子的叫聲？
可是水裏怎麽會有猴子呢？
電光石火間，她不由得心裏一慌，全身汗毛直立，水裏到底有什麽東西能夠發出這麽駭人的聲音呢？
驚恐之下，她拚盡全力劃動著，憋著氣努力往水麵的方向掙紮過去，隻差一個身位就能觸及水麵了！
她能看見水麵粼粼的波光，折射進來的被壓扁和扭曲的樹影也顯現在她的眼前，她一使勁，頭終於鑽出水麵。
“莊——”
她剛喊出聲，突然間，感覺身子一沉，整個人又直直地往水底墜去！
像是被什麽緊緊纏住了腳。
是水草嗎？
但是水草怎麽可能會把人往水底拉扯？
孟思嘉拚命蹬腳，努力大口呼吸，下一瞬，不敵水底不明物的拉扯之力，她再次被拉到水裏。
她憋著氣低頭一看，隻見自己的右腳被一團黑色的東西纏住了，由於河水被渦流攪動了一番，水底的泥沙都被翻動了上來，所以視野變得很不清晰，自然看不清那團東西到底是什麽。
孟思嘉停止掙紮，努力保存體力，泥沙漸漸沉降，那團東西露出了猙獰的麵目。
外形像是一隻猴子，可是卻偏偏潛遊在水中，貓臉雷公嘴，長長的胡須，身上的黑色長毛光滑清亮，像是一大把黑色的水草，來回翻動著。
孟思嘉突然想起張為民說過的，在鳴竹鎮的洵江水庫裏麵發現“水猴子”的故事。
洵江水庫自建成投入使用以來，幾乎每年都會發生溺亡事件，據說幾十年前，附近村子裏的人組織村民下水庫一探究竟，結果發現水庫裏麵有個“水鬼”。
“水鬼”在村子裏被稱為“水猴子”，傳說中擁有巨大而神秘的力量，能在水底掘地穿梭於不同的池塘和江河，死死拽住落水的人，將其拖入水中，致其窒息死亡。
水猴子作惡多端，長相醜惡駭人。孟思嘉是警察，自然不信這水裏纏住自己的是這麽個玩意兒，隻是得趕緊想辦法回到水麵，不然就算掙脫了它，也會因為窒息而死亡。
現在是初春，水裏仍很冷，她感覺自己的體溫正在一刻不停地下降，如果不能盡快並且離開水裏，用不了多久，她就會變得跟石頭一樣冰冷而僵硬。
她拚命地踢著，用另一隻腳猛踩它的頭，沒想到它反而被激怒了，以更大的力氣抓著她瘋狂往下拽。
痛感瞬間遍布全身，孟思嘉感覺到腳踝處的骨頭都快被它捏碎了，她心裏一急，手忙腳亂地掏出自己腰間的手槍，打開保險，猛地扣下扳機，朝著那水猴子射出精準的一槍。
由於是在水裏開槍的緣故，子彈被減速了，也給了那水猴子反應的機會，它鬆開了手，靈巧地往邊上一躲，閃開了子彈。
孟思嘉想要趁著這個間隙趕緊遊回水麵上，可是突然眼前閃過一團黑影，那水猴子幾秒鍾就遊到了她的眼前。
漆黑的毛發，可怖的鬼臉，長長的獠牙泛著寒光，一雙綠瑩瑩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它張大著嘴，同時伸出雙手，上麵滿是長長的帶著黑色泥垢的鋒利爪子，猛地朝孟思嘉抓過去。
孟思嘉用盡全身力氣將槍托砸在水猴子的臉上。
水猴子疼得麵部扭曲，噴湧而出的血在水底像是一朵盛開的曼珠沙華，倏忽又化作幾縷血絲。
孟思嘉來不及緩一緩，連忙往高處遊去。
一定要去到水淺的地方！
這裏必然是上遊，所以水才會這麽深，遊到下遊，就算到時候已經沒有力氣了，那裏水淺，爬也能爬回岸上去。
這時候她的身後響起了嘈雜的劃水聲音，聽得人心驚肉跳。
她回頭一看，幾十團黑影正朝她急速衝過來！
完了！
孟思嘉心裏驚呼，一定是剛剛那隻水猴子的血腥味，把其他的水猴子都吸引了過來。
看這個架勢，少說也得有三四十隻水猴子，要是一窩蜂衝過來，它們在水裏如此迅猛和靈活，別說是手槍了，就算她手裏端著座加特林都未必打得贏。
她驚呼不好，連忙用盡剩下的力氣往東麵遊去。
那些駭人的聲響越來越大，她咬緊牙關，將嘴唇都咬破了，水猴子聞到血腥味，似乎叫得更大聲了。
突然間，她感覺到自己的腳再次被緊緊抓住了！
隻要有一隻水猴子把她抓住，後麵的必定會一擁而上，到時候，她就會被活活溺死。
“是我。”
從沒覺得人類的聲音會是如此動聽，筋疲力盡的時候，孟思嘉非常慶幸自己命大。
她看到了莊天舜那張幹淨、消瘦，卻略帶淡漠的臉。
她還沒反應過來，隻見莊天舜遊到她的麵前，一把抱著她，兩人一起衝出了水麵。
整個世界都變得神清氣爽了。
相比水中混濁、險惡和充滿未知的環境，眼前的青山綠水簡直就是天堂。
可是，她還是感受到了一絲說不上來的怪異。
她能隱約看到臥馬山的山頂，他們必定是在寒星山的高處，可是再仔細往前一眺，心裏登時涼了半截，眼前正是一個小型的瀑布，不高，也就十來米吧。
她才反應過來，剛剛他們從墓穴出來，順著水流遊到了寒星山的山頂，這裏也正是鬆尾河的發源地，他們從泉眼不遠處的絹花潭遊出來，被渦流裹挾著，迅速地往下遊奔去。
兩旁是壯觀的梯田，層層疊疊，梯田上麵種滿了山茶，放眼望去，一大片的鬱鬱蔥蔥，蒼翠欲滴，淩駕在如此奇險的高山之上，像是山神的後花園一般。
“閉眼。”莊天舜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她便識趣地閉上眼。
她心知，莊天舜是害怕她等下在衝下瀑布的時候，看見巨大的落差會忍不住失聲大喊。
就在臨近瀑布口的時候，孟思嘉沒敢睜眼，莊天舜卻看得清清楚楚，這裏離底下的河流足足有十幾米的高度差，從那麽高的地方仰麵衝進水裏，受到的衝擊力會非常大，有時候甚至會因為嗆水和震**而導致器官破裂、大腦受損等不可預估的嚴重後果。
所以莊天舜也不敢懈怠，目不轉睛地盯著瀑布下麵的情況。
水可真冷啊！
他不禁打了個冷戰，左手拍了拍孟思嘉的肩膀，示意她坐直，盡量不要讓上半身入水的時候形成夾角，從而使得麵部受到巨大的衝擊。
孟思嘉知道莊天舜的用意，一下挺直了身子。
那一刻，如坐雲霄飛車般急速下墜，失重的快感席卷全身。孟思嘉差點喊出聲，忙用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終於，在那一刻掉進水裏。
“嘩啦”一聲，濺起巨大的水花。
她感覺到自己進入水裏的時候，受到的阻力比想象中的小得多。
原來莊天舜在入水的一瞬間，往上推了她一把，讓她受到的水麵的衝擊力不至於太大。
實際上這是一個很危險的行為，莊天舜在推她出水麵的同時，也把自己推向了水底，以更快的速度墜向水底。
萬幸，莊天舜在隨著反作用力壓到水底的時候，踩在水底的泥地裏，一個前滾翻，利用向前運動的力消減了自己受到的衝擊力。
莊天舜水性極好，幾個蹬腿，就浮出水麵。孟思嘉在看到他出水的一刻，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她快嚇死了，以為莊天舜為了救她犧牲了自己。
這時候兩人已是精疲力竭，像是兩塊浮在河麵上的木頭。
就這樣足足漂了有十分鍾，眼前的景象也逐漸變得熟悉。
寒星山已經遠去，梯田和茶園也遠去，眼前開始浮現炊煙、水牛，以及千篇一律的灰白民宿。
急促的喘息、驚魂未定的忐忑，以及劫後餘生的快感，像是瀑布一般，從頭到尾衝刷著兩個人的靈魂。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才稍稍恢複了說話的力氣。
莊天舜跟她說明了剛剛的情況。
他們在即將出墓穴的時候便遭到了催眠，並且出現了輕微的幻覺。
因為當時兩人都在關注著水柱往墓穴裏麵灌，卻沒有注意到鬆花粉的味道。
所以剛剛莊天舜在消失的時間裏，找來了水裏漂浮的樹枝，配合樹葉，弄了兩個自製的鼻塞。
這樣可以勉強抑製住一直出現幻覺。
而孟思嘉看到的“水猴子”，其實是她自己的幻覺，潛意識裏麵虛構出來的，隻是因為運動神經受到影響，從而導致身體急速下墜。
“可是，墓穴裏有致幻劑，上次我們進去的時候怎麽沒有出現幻覺呢？”
“怎麽沒有啊，你不記得那些銀蜂了嗎？”
“記得啊，難道說……”
“是的，我回去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當時我們看到的景象，其實應該隻是聽到了蜂鳴聲，看到了一些跳動的火星，加上致幻劑的催化作用，才讓我們的腦海深處出現了‘燃燒著的銀蜂’這種聯想。”
“那麽，是因為洞穴裏麵原來就有這些致幻劑，還是人為投放的呢？”
“我比較傾向於人為投放這個思路。”
“為什麽？”
“我們發現黃海的時候，他已經在洞穴裏麵被人襲擊了，並且也出現了幻覺。如果是他進入墓穴後才吸入致幻劑，然後遇上火災，這一切都是非人為的話，那麽我們進墓穴裏麵的時候就應該還有殘留的致幻劑，但是當時我們去到耳室的時候，什麽都沒感受到。所以，我更傾向於是有人跟蹤我們進入墓穴，然後利用合適的時機投放摻入致幻劑的鬆花粉，再製造火災，這樣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讓我們葬身火海。”
“豈有此理，到底是誰？你上次不是說，你已經知道是誰在黃海的家裏縱火的了嗎？”
莊天舜神情嚴肅地看著前方，說：“我隻知道這個人的身份，但是具體是誰，我還不了解。”
孟思嘉點了點頭，道：“好吧，隻可惜剛剛沒有在墓穴裏找到另外半個碗的下落。”
莊天舜嘴角一動，從腰間的小包裏麵翻出一個濕漉漉的東西。
孟思嘉一看，不禁驚呼：“哇！你太了不起了，什麽時候找到的我都不知道。”
“嗯。”莊天舜被她誇張的讚美弄得有點臉紅。
“太好了，這下我們可以嚐試揭開顛公碗的秘密了！”孟思嘉激動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莊天舜淡然地扒開孟思嘉的爪子，點了點頭，然後自顧自上了岸。
“哎，我說——”孟思嘉趕緊跟上莊天舜的步伐，問，“你知不知道這個墓到底是誰的啊？我以前還真沒聽說過，這麽個邊遠的小山村裏麵還有個古墓呢，曆史上，這一帶貌似也沒有出現過什麽比較有名的人啊。”
“有一個。”
“誰？”
見她確實沒聽說過，莊天舜沉吟片刻，便一邊領著她往村裏走一邊開始講述那個傳奇人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