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用我的愛,來治愈你的傷

陳妙和馮冠今的首次公開合作是在春節之後。比賽之前兩個人隻磨合了一周,陳妙本沒對這次的結果抱什麽希望,隻是到了比賽那日,他二人忽然如有神助,好球一個接一個地來,打得對麵接連發蒙。就別說對麵了,她自己都發蒙。

“這就贏了?”

她跟著馮冠今下場,馮冠今忽然轉過來,抱了她一下。

全場變得沸騰起來。

今天來的觀眾,一半是來看球的,另外的一半裏,二分之一是來看陳妙的,二分之一是來看馮冠今的。

陳妙剛一進場的時候都驚呆了。

一是她沒想到自己也有混到有專業手幅的這天。陳妙連忙跟劉煥然說要她幫自己要一個,還美滋滋地說要拿回家供起來。

二是沒想到馮冠今在國內也能有這麽多球迷。

還都是女孩兒。

馮冠今的球技確實是他們業內公認的瀟灑紮實,隻是所有人都一直以為他隻在國外頗有名氣,萬萬沒想到在國內也有大批的粉絲。

“要是有空,也幫我問一句,為啥馮冠今這麽受歡迎啊?”陳妙補了一句。

劉煥然揮揮手:“都不用問,他長那麽好看憑什麽不受歡迎?我要那麽好看,我也受歡迎。”

陳妙壞笑道:“那我……”

“別想了你不是因為好看,你是因為太過‘沙雕’,引起了觀眾的不適。”

……

陳妙感覺站姐的閃光燈都晃著她了。

剛剛的擁抱其實並不很長,也算是常規操作,她和劉煥然偶爾打贏了也會這麽抱一下。所以她並沒放在心上。

晚上趙兟難得沒事,早早地就約了她,說要給她做好吃的。

下午四點多陳妙打完比賽,回隊裏洗了個澡,背著包就回家去了。到家的時候,家裏靜悄悄的,灶上的湯甕咕嚕嚕地冒熱氣,她叫了一句“趙兟”,沒人應。

她換了鞋,脫了外衣,推開臥室門,才發現趙兟正在**坐著,麵向著窗台。

“幹嗎呢你?”陳妙走過去跟他並肩坐著,然後推了推他,“怎麽不說話呢?”

趙兟歎了口氣,看看窗外:“二十二樓好高啊,風好大啊。”

“你這是怎麽了?”

“你二人郎才女貌,多麽般配,隻剩我閑人一個,如此多餘。”趙兟說著把手機遞過來,“你倆都有CP粉了,而我,隻有一隻老母雞、一鍋湯和一個冰冷的陽台。”語氣還特別哀怨,說完往後一仰,躺倒在**。

陳妙拿起手機一看,果然是她和馮冠今的那張照片,而且文案還不錯—

“流浪的少年,終於被那陣獨屬於他的美妙琴聲吸引。”

她點進自己的超話。

“陳妙這種女生都有小哥哥愛了!姐姐可以妹妹一定也可以!”

“馮冠今真盤亮條順啊,你看那肩線。我酸了。”

陳妙湊過去哄道:“哎呀,很正常的嘛,我跟劉煥然也抱啊。”

趙兟沒好氣地說:“你是鐵做的,他是磁鐵做的,一見了你就要跟你擁抱,這都兩次了吧?”

陳妙默默想:公眾人物真是沒人權啊。

“要不我發條微博,澄清一下?”

“澄清什麽啊,你倆還有下一輪呢,也不怕見麵尷尬?你說吧,選我還是選他?”

“我……”

趙兟滿床滾開了:“你猶豫了!你猶豫了!我就知道!”

陳妙想抓他,卻抓不住,索性站起來叉著腰站在床邊:“現在倒是吃起醋來了,那我看你也不敢跟你粉絲說我是你女朋友啊。”

趙兟坐起來,奪過手機:“我現在就發!”他探探頭,“我還真不的,我發你也發啊,誰不敢公開誰就是這個!”他翹起了他的小拇指。

“得了吧你。”陳妙摁滅了他手機屏幕,又拿過來,“唱個《照花台》都能被撤熱搜,你團隊管你也挺嚴的。”

趙兟的倔勁兒這會兒也上來了:“給我!回頭我就把他們都辭了,談個戀愛都得遮遮掩掩的,活著還有什麽勁?”

“你跟粉絲介紹我,就不想認真一點?比如咱倆約個時間一起發微博什麽的?”

“我不,我現在就要!”

陳妙站在床邊,趙兟跪在**,探手去奪手機。但陳妙畢竟是運動員,她特別靈巧,左扭右扭地躲他,趙兟氣不過,去掐她的腰,她癢得受不了,一路往後退,直退到窗台邊上。

她把趙兟的手機掖到腰間,也騰出手去抓他的癢癢。

趙兟忽然鉤住了她的脖子,又微微坐起來,仰著頭去吻她鼻尖,又順著鼻尖向下,吻到嘴唇、下頜、脖頸。

陳妙臉紅紅的,這紅跟著趙兟的節奏一路從臉蔓延到了脖子。

他在她鎖骨正中間那個窩那兒狠狠嘬了一下,頓時現了塊紅印。

趙兟意猶未盡地抱著她說:“蓋個戳兒。”

“你你你……你離我遠點兒。”陳妙推開了他。

趙兟不樂意了,還環得更緊了:“為什麽他想抱你就抱你,我就不行?”

“你也行。”陳妙的語氣很誠懇,“但是你現在這麽圈著我脖子,我難受,我身上都是傷,受不了這麽大的勁。”

聽到這話趙兟像奓了毛的小兔子,立刻鬆開了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又雙手扶在她的肩上,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我,我沒傷著你吧?”

她撥開他的手,表示沒有。

趙兟跳下床去,高舉著雙臂:“我給你做飯去!”說完便跑出了房間。

陳妙在原地活動脖子和肩膀,她翻著趙兟的手機,想看看他剛才到底想發什麽。草稿箱裏躺著他還沒發出去的內容,真是又酸又可愛的一條。

“改革春風吹滿地,我的生活一點兒也不爭氣。乒乓球項目到底為什麽要有混雙項目?我仰天長問!”還配了一張都是檸檬的配圖,上麵的文字寫著“我酸了”。

趙兟端著淘米的盆進來:“你想吃泰國香米,還是東北大米?我跟你說,下一場比賽我會去監督的,他要敢抱你我立刻衝到台上。你跟他說有什麽事衝著我來,別動我女朋友啊。”

“你其實根本不想問我想吃什麽米吧?”

趙兟很坦誠:“是啊,這隻是個借口,家裏哪有兩種米?”我就是想多看看你,當然這句話他沒膽說出來。

陳妙忽然就覺得,趙兟這人怎麽就這麽可愛呢,自己怎麽會這麽愛他呢。

那天睡覺之前,她發了一條微博:

“不是我。”

很典型的妙言妙語。

這天難得陳妙不訓練,趙兟也沒事,兩人坐在家裏左思右想,決定再找幾個人,過來打麻將。

竇園?竇園肯定是不行,他這人仙風道骨的,鬥地主都不會,更別提打麻將了。

劉煥然?劉煥然可以。

還有誰呢……

“馮冠今”這名兒都快脫口而出了,陳妙一琢磨,偷偷瞄了趙兟兩眼,還是咽了下去。

“薑春和啊!”她一拍腦袋,“我師姐肯定閑著,我給她打個電話。”

趙兟沒有意見。

一個小時後,四人齊聚。

薑春和一進屋就嘟嘟囔囔:“可沒見誰家找人打麻將還得自帶麻將的。”

趙兟笑嗬嗬地打招呼:“師姐好。”

陳妙也連忙介紹道:“師姐,這是我男朋友,小趙。”

“欸—你是不是那個,就是說相聲那個?”薑春和對陳妙說道,“我媽可喜歡他了,說他長得周正。”又轉向趙兟,“你叫什麽來著?”

趙兟笑得更燦爛了:“叫我小趙就行,小趙,小趙。”

劉煥然這會兒也來了,進屋之後四下裏看看:“哎喲,收拾得挺利索。來,水果,陳妙過來接一下。”

趙兟一溜兒小跑過來:“我來我來!”

劉煥然對著陳妙一挑大拇指:“訓練有素。”

在薑春和她們來之前,兩人早早地收拾好了一張幹淨的矮桌子,又找了四個墊子。陳妙她們仨在矮桌前盤腿坐下,趙兟去廚房洗水果。

薑春和還在想這“小趙”到底叫什麽,怎麽都想不起來。

“我自從退役了之後啊,這腦子就有點兒跟不上。這才剛結婚還沒懷孕呢,回頭要是一孕傻三年,我還活不活了?”

薑春和目前是全職在家待著,每天朋友圈的日常就是:今天又是閑到長毛的一天。

劉煥然用下巴點點陳妙:“學著點兒,這就是你的明天。”

“我?我可是要奮戰到八十歲的勞動婦女好嗎?我對象又不是搞金融的,而且我還這麽能吃,不遲早把他家吃空了?”

趙兟正好端了一盆小柿子進來:“喲,嘮得挺熱鬧。”他一戳陳妙的腦袋,“你是不是又說我了?”

“哪啊,我沒有。”

幾個人一起吃了一會兒,吃吃聊聊的,等盆裏的柿子空了,麻將也就擺上來了。

薑春和探著身子摸牌:“哎喲,這什麽破牌啊,一條。”她扔出來一張,又跟陳妙說,“你跟馮冠今最近打得挺好。”

“嗨,那是沒碰見對手。”

劉煥然出牌,薑春和碰了一下,又搖著頭說:“不是的,我看了幾場轉播,你們兩個是真的合,感覺跟練了十幾年似的,位置什麽的跑得也到位。”

“馮冠今到底是怎麽個想法?他跟你說過嗎,師姐?”劉煥然擺弄著手裏的麻將。

薑春和托著下巴想了下:“之前我們倒是見過一次,他也說了不少。感覺他在國外打得……也到了一個瓶頸。他爸好像這幾年身體又不太好,他現在是兩頭都有點舍不下,兩頭又都很難。”

“這話從何說起?”劉煥然又接著問。

陳妙打量打量自己家醋壇子的表情,趙兟還是笑吟吟的,跟什麽事都沒有似的。

“一是吧,如果他繼續搞單打,歲數畢竟大了,不太容易出什麽好成績了,所以可能想往混雙這邊轉轉,這不就來找陳妙了;二是他可能也在外麵漂夠了,想回來,隨便加個俱樂部養養老。”

陳妙嘴咧得收不住:“他當時跟我說的時候可熱鬧了,我看那意思,就是一心想拐我出國去。”

薑春和擺擺手:“當時應該是的。不過過年那幾天,他爸又犯了一次病,初二還是初三來著,他找我借錢,他有錢的那張卡不在身邊。我給他送去,一看這人整個兒都垮了,將近一米八的一個人,憔悴得跟一米六似的。”

“你這形容得太慘了吧!”劉煥然吐槽道。

薑春和繼續說:“那天看見那張照片,還以為你倆在一起了,當時還挺高興。不過今兒一看這個小趙啊,我覺得可能他更合適點。”

趙兟笑容都不變,對著陳妙剛打出去的那張牌說:“和了。”

第二局陳妙是東家,她打得一點兒動力都沒有,基本就是抓什麽扔什麽。

“你又怎麽了?”劉煥然覺得這小妮子就是矯情。

陳妙長歎一口氣:“忽然覺得壓力特大,不光顧我自己,還得顧著馮冠今。我一直琢磨怎麽能回了他,現在一聽這事,我也不好開口了。”

劉煥然滿頭問號:“你不正好想多打幾年嗎?”

陳妙還沒來得及開口,眉頭剛皺起來,趙兟就插嘴道:“不提這事了,專心打牌。”

薑春和最近忘性特大,這會兒就非常八卦地打探起了趙兟和陳妙的陳年往事。

趙兟非常有耐心,先後表示“我追她”“對,從小就認識”“她其實比我長一輩,是我師姑”“還行,賺得不太多,好在就是不用坐班,其實一行有一行難處”“那當然是我做飯”。

薑春和饒有興致地問道:“那你倆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啊?”

陳妙作勢要打她:“師姐你問什麽呢!”

薑春和躲過去,還不住地問趙兟:“你倆什麽時候結婚啊?什麽時候啊?我紅包準備好多年了。”

趙兟嘴角翹起來,露出幾顆潔白的好牙:“隨時。隻要陳妙樂意,我隨時都可以。”

那天薑春和她們走了之後,陳妙特別害怕趙兟生氣,一晚上都低著頭跟在他後麵,看著他擦桌子擦地。趙兟都被跟笑了,說:“你總圍著我轉幹嗎,也不幫我幹活。”

她拉著他衣角:“你沒生氣吧?”

趙兟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樣兒,忽然特別心疼:“我沒生氣,真的。這事咱倆上次不都說明白了嗎?”

“感覺你又要生氣。”陳妙垂頭喪氣,小聲地說著氣話,“要不我退役得了。”

“你退役幹嗎啊?”

陳妙體會了一下,趙兟的語氣確實很正常,又抬頭看他的表情,也沒什麽不對勁的地方,眉間眼裏帶點兒笑,正眼波盈盈地看她。

趙兟解釋道:“我是很在意你。可能是從小被慣壞了,有點愛作,但是我也很愛你啊,你說過隻是工作,沒別的,那我就相信你。”

他說,你不用討好我的。

他還說,你真的是很值得愛的一個人。

趙兟意識到這話要跟陳妙明明白白地講清楚,還是竇園點醒他的。

他倆有一次站在劇場後門嘮嗑,竇園說:“你讓她放鬆點兒。你這人心軟,就是嘴有時候不饒人,其實長久下來,給人壓力挺大,尤其是陳妙。”

於是今天,趙兟抱著她說:“我不是裝的,我是真沒生氣。你說說你多吃虧,明明很懂事的一個人,愣是裝著不懂事,這些年這麽小心翼翼的,你得吃多少苦啊……”

陳妙趴在趙兟懷裏,他的毛衣柔軟又溫暖,這種久違的依靠感讓她鼻子一酸,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她始終知道,有些傷是需要用愛來愈合的。

她也知道趙兟就是這個人,就是那個在她委屈的時候,不會勸她“別哭了”,而是會給她一個擁抱的人。

一個可以,無條件信賴的人。

陳妙和馮冠今又贏了一場。隻是這次馮冠今想要再抱陳妙時,她跑到了更衣室給趙兟打電話。

“我又贏了。”

“恭喜呀!”

“你那邊怎麽這麽吵?”

趙兟從看台的後排開始往前走:“因為我在現場啊。”

陳妙特別激動:“你是來找我吃飯的嗎?”

趙兟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隻叮囑她回去後好好休息。掛斷電話後,他在心裏默默補了一句:確實是吃飯,不過不是跟你,是跟馮冠今。

這會兒趙兟已經走到了第一排,馮冠今正在給粉絲們簽名。他耐心地等著馮冠今送走了一位又一位粉絲,直到送走最後一位,才開口叫道:“馮冠今。”

馮冠今一回頭,看見是趙兟,回道:“好久不見。”

趙兟特別直白:“我請你吃飯,你挑地兒,你開車。”

馮冠今應了。

火鍋店裏熱氣騰騰的,人不少,卻並不是特別吵,正適合談事。

兩人臉上都洋溢著非常官方的、恰到好處的笑容,不過趙兟一張嘴就破功了:“我從小就不喜歡你。”

馮冠今笑了笑,往鍋裏下了點肉:“現在呢?”

趙兟也笑:“現在更不喜歡了。”

“這樣啊。”

馮冠今就像是聽了句很平常的話,還招呼著趙兟往鍋裏下凍豆腐。

趙兟一塊一塊地往鍋裏夾,白霧騰了滿臉。

“你這種世家子弟就是不一樣,不喜歡誰還要特意跑來說一下。”馮冠今慢悠悠地說,“還要請吃頓飯。”

“也不都這麽講究,我算是敗家子兒裏麵的魁首。”

氣氛好像就此沉寂了下去,兩人都在低頭吃東西,誰都沒再開口。

吃了一會兒後,馮冠今碗裏的蘸料似乎是快吃完了,他對趙兟說道:“你把那個麻醬碗遞給我一下吧。”

趙兟遞給他,他接過來,卻沒著急把手縮回去,在半空中懸了一會兒才說:“你也不過是運氣比我好點兒罷了。總是出現得恰到好處。”

趙兟搖頭:“不是的,你有過機會的。你算算咱們小時候,我走了幾年?隻是你那時候一心奔著要往外走,並不把她放眼裏罷了。”

馮冠今也搖頭,又反問道:“你覺得我有什麽資格把她放眼裏?我隻有自己,孤身一人。我前途如何尚不可知,又怎麽能帶著她披荊斬棘的?”

“所以我當時,和你說要好好照顧她,你其實並沒放在心上?”

那是個遙遠的少年約定了。

當初趙兟臨走之前,給他的朋友們挨個放狠話,比如跟陳妙說,要是瘦了可饒不了她;跟馮冠今說,照顧好陳妙。

那天的月色很亮,馮冠今也信誓旦旦地應了,隻是如今再說起這事,隻餘下滿滿一腔的感歎。

“你這種人,永遠不會知道‘自顧不暇’四個字怎麽寫。”

趙兟反駁:“但是我現在會寫‘焦頭爛額’了。”

“我想搏一把。”

“不行。”

“由不得你。”

“不信你就試試。”

馮冠今端起杯子一飲而盡:“我幹了,你隨意。”

趙兟也一仰脖:“你那杯是白水,我這杯是白酒。”

“喝唄,喝多了我送你回家。”馮冠今眼角的細紋堆起,目光璨璨。

趙兟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又是一飲而盡。他終於笑了,這次是真心實意的,真心實意地對馮冠今說:“兄弟,歡迎回家。”

春天曖昧溫和,卻不長留,夏日轉眼就來。

趙兟已經從家裏搬了出來,千辛萬苦終於租到了陳妙出租房樓下的房子。

陳妙和馮冠今的第一次合作成績斐然,獲得了那次比賽的混雙第三,自此名聲大振。而馮冠今總是抓著一切機會跟她拉近關係,他說他不求回報。

陳妙也坦坦誠誠地跟趙兟說了。

即便心裏不太舒服趙兟也沒表現出來,嘴上還說著:“這事你自己處理,我相信你能擺平。”

“真的?”

“真的。”

有時候他演出回來得晚,就不再上樓找她。陳妙的訓練也日益繁忙,回來的時候很少。兩人的日子過得忙碌又充實。

這天晚上將近十二點的時候,她忽然給趙兟打了個電話。

趙兟本來已經睡著了,但他特意設定了隻有陳妙的電話能在這個時間段打進來,一聽到鈴聲他就迷迷糊糊地接起來。

陳妙在電話那頭問:“你在家嗎?”

“在……”

“那我下樓,咱涮火鍋吃吧。”

“嗯……來……”

趙兟撂了電話就又睡著了,直到陳妙在他床邊推他。

趙兟坐起來,揉揉眼睛:“不好意思,今天有點累著了。”他蓋了床法蘭絨的毯子,掀開一角,拍拍床,“上來坐會兒,這屋晚上冷。咱們聊會兒,讓我精神精神。”

陳妙坐上來,抱好雙膝:“你晚上吃了嗎?”

“沒有。本來挺餓的,但到了家看到家裏沒人,又不知道你在不在,想著還是不給你打電話了,就睡著了。中間餓醒過一回,又嫌做飯麻煩,就躺著了,然後就現在了。”

毯子很舒適,陳妙被這溫度一暖,也垂著眼簾昏昏欲睡。

趙兟拍拍她的臉:“醒醒嘿,不說好的涮火鍋嗎?”

陳妙往他身上一栽:“不吃了。”

“不吃了,也得說說心事吧,壞事不過夜。”

本來她確實有一肚子的話要跟趙兟說,隻是一挨到他身邊,一聞到他身上自己熟悉的味道,她就覺得無比安心。

她所有的防備都輕輕地卸了下來,此刻隻剩下渴求沉沉睡眠的一個她。

她隻想挨著一個熱乎乎暖融融的,能讓她感到安心的人,度過一個沒有夢的長夜。

陳妙往後一仰,輕輕側身,把自己蜷成一團,睡了過去。

趙兟打個嗬欠,躺下去環著她的腰,又替她把毯子拉到胸口,也睡了過去。

兩人一夜好夢。

陳妙熱度不減,從年前一直火到現在,她那個教學係列的視頻也錄了不少。

這期是個答觀眾問的特別節目,劉煥然是畫外音。

“你覺得現在國家隊裏直板技術最優越的是誰?”

“肯定不會是我唄,但我是女隊這邊身高最優越的。”

“那為什麽不是馮寶絛師妹來講,她的世界排名要比你高很多?”

“她太忙了,還得好好訓練。我表麵上看起來是邊緣運動員,但其實我是我們隊負責宣傳的宣傳幹事,這屬於我的正職。”

“那我再問一個問題,你喜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這跟乒乓球有關係嗎?”視頻中的陳妙瞪了鏡頭外的劉煥然一眼,“不過我喜歡女孩兒。”

這期視頻放出來的第二天陳妙就接到了薑春和的奪命電話。

“這會兒我已經到你家樓下了啊,你今天替我看一天孩子。”薑春和第一句話就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嗯……”陳妙這會兒還迷迷糊糊的,直到撂了電話,又趴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我剛才答應什麽來著?

“好像是,看孩子?

“還是個男孩兒?”

陳妙下意識地就想找趙兟,又轉念一想,這會兒她哪能抓得到他呢?趙兟昨天剛飛走,去給他師大爺做助演。

陳妙要流淚了,但在這樣艱苦的情況下,她還是沒有忘記,要給自己打造一個無瑕底妝。

薑春和的侄子白白淨淨的,一笑就露個豁牙,看著還挺可愛的。

小侄子一看到陳妙就特乖巧地開口道:“陳妙姑姑你好,我叫薑胡。”

聽到這名兒陳妙就有點憋不住了,她挑了挑眉毛:“師姐,這孩子的名字……你起的吧?”

“你不覺得寓意還成嗎?”薑春和安排著,“你也不用太慣他,今天上午你看著他寫寫作業,下午領他出去玩玩,晚上看著他好好睡覺,明天我就來‘取’他。”

“行,安排得不錯。”

薑胡跑到桌子邊上,把書包一放,抽出作業本就開始寫作業。

“嘿,你家這孩子,主觀能動性夠高的啊。”

薑春和笑而不語。

兩人又站在門口聊了一會兒,陳妙抱著胳膊問道:“你說你七歲時候在幹嗎呢?”

薑春和眯著眼睛想了好一會兒:“我那會兒,好像已經是全市冠軍了吧。”

陳妙搖頭:“那你這不行啊,我七歲的時候得過全省冠軍。”

“敢不敢比比最高排名?”

陳妙立刻認:“不敢不敢不敢。我現在就是個諧星,誌不在乒乓球了,不能再給隊友們拖後腿了。”

薑春和一拍她肩膀,準備走了。她前腳剛關門,後腳薑胡就把作業本一扔,屋裏屋外地亂竄,找好吃的。

陳妙叉著腰走過去:“老實點啊,你姑姑可是讓我看著你寫作業。”

薑胡跑過來,一下子就抱住了陳妙的腰,小小一個人,熱乎乎的,還挺可愛。他仰著頭看陳妙,又把腦袋放在她肚子上滾來滾去:“有沒有好吃的呀,姑姑?”

作為一個正常的、頗有愛心的青年,看著活力滿滿的小薑胡,陳妙不由自主地產生了那麽一點點的母愛。

她想了想,家裏是沒什麽吃的,不過趙兟家倒是可能有。趙兟家要沒有,樓下還有小超市呢。

不對不對,剛剛明明還在說寫作業,為什麽這會兒就已經開始想去哪兒買東西吃了啊!陳妙深深地鄙視自己太容易被帶偏了。

“姑姑!”

陳妙虎下臉:“不行,寫作業去。”

“姑……”薑胡話還沒說完,陳妙的手機有電話打進來了,是趙兟。接起來之後,他劈頭蓋臉就扔過來一段表白:“陳妙,昨兒晚上竇園說發現我最近低血糖的時候少了,肯定是因為咱倆在一起,你太甜了!”

要是放在平時,陳妙肯定特別感動,說不定還會搜腸刮肚地編一句情話發射回去,但現在嘛……有點棘手。

那邊趙兟還在熱切地等她回話,這邊她被薑胡纏得受不了!

“姑姑,姑姑,我要吃糖!”薑胡一邊說一邊往陳妙身上蹦躂,連趙兟都聽到了。

“你那邊什麽情況?”

“是我師姐的侄子。”

“育兒大師陳妙同誌,你得有耐心啊,不能急啊。”這時候趙兟還在嘴貧。

撂下電話,陳妙深呼吸一口氣,勸自己要有耐心,還要有愛心。別的沒有,糖她有的是,都是給趙兟預備的。

她進屋拿了盒硬糖,從裏麵拿出一顆遞過來:“你先吃一顆啊,隻能吃一顆,做完作業再吃另一顆。”

薑胡就跟她商量:“我一共五篇作業,要不,每做完一項,我就吃一顆?”

她覺得這倒也行,於是就坐在旁邊,手托硬糖盒子,端莊嚴肅如觀音身邊的童子,認認真真地看著薑胡寫作業。

薑胡雖然需求多,但好在十分講理。獎勵政策既然已經談好了,那就要一心一意地去執行原本的計劃。

陳妙也足夠認真,就隻是坐在旁邊看著他做題,也沒玩手機,也沒看風景,更沒睡覺。她看著薑胡一筆一畫地寫字,忽然有種自己已經結婚了的感覺。

她陷入沉思……

“一大清早,天還蒙蒙亮,家住某小區的勞動婦女陳妙已經起床準備早餐,為了讓丈夫和孩子能夠獲得一個上午工作學習所需的足夠營養,她早在昨夜,就已經準備好了全部食材。”

“不不不,”陳妙托著下巴,“不對,不應該是這樣。”

應該是—

“一大清早,天還蒙蒙亮,家住某小區的著名青年相聲演員趙兟已經起床準備早餐,為了讓妻子和孩子能夠獲得一個上午工作學習所需的足夠營養,他早在昨夜,就已經準備好了全部食材。”

陳妙點點頭,這樣才對嘛。

接著畫麵一轉,來到了臥室。趙兟敲敲門,輕聲說道:“起床了,該吃早飯啦!”

一個萌萌噠的小孩子從屋裏走出來,聲音奶奶的:“爸爸,我已經準備好了!我現在就去吃飯!”

趙兟摸摸他的頭,小萌娃一蹦一跳地向飯桌跑去。

……

“姑姑!姑姑!”薑胡推了推陳妙,打斷了她的幻想,“這個字怎麽寫?”

陳妙這才回過神來,隻是臉上還殘留著點兒笑意。她拿過薑胡的作業本,樂嗬嗬地看起來。

也許那樣的生活,真的挺不錯的。

薑胡講理,陳妙也講理,二人上午合作得非常愉快。

中午陳妙領著他在外麵隨便吃了頓飯,吃完兩人在商場裏閑逛消食的時候,薑胡忽然提議道:“姑姑咱們滑冰去吧,這樓上有個挺大的室內冰場。”

陳妙連連擺手:“我就不了吧,我不會。”

聽到滑冰,她語氣就變得有點低沉,臉上也有點掛不住笑。

薑胡拉著她的手撒嬌道:“走吧走吧,我會。而且姑姑你肢體協調性這麽好,肯定很快就能學會,走吧走吧!”

陳妙嘴上說著不去不去,身體卻還是很老實地跟著薑胡上了樓租了器具又穿戴整齊,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手把著扶手,人站在冰麵上了。

薑胡滑的是打冰球的球刀,遠遠看過去像一隻在學走路的小鴨子,腿倒騰得特別勤快。他邊倒騰邊喊:“姑姑你試試,你不要不敢走!你看我,就保持好一個重心!記住啊!重心!”

陳妙也想過要不要找個教練教教自己,但剛剛薑胡說,薑春和也是去年才學會滑冰的,她當時就堅決沒請教練。

因為她說,不請教練,是她身為一名前運動員,最後的尊嚴。

“姑姑,你要加油啊!你不能輸給我姑姑!”

陳妙心裏飄過一行字“我老早之前就不知道輸給你姑姑多少次了”,但表麵上還是要非常精神抖擻:“放心吧!我能行!”

薑胡還在旁邊大喊:“滑起來!滑起來!”

陳妙也喊回去:“小祖宗你可別管我了!顧好自己吧。”

薑胡一圈圈地從她旁邊滑過去,就跟魚進了水似的,自在得不行。

再看看陳妙,一動不敢動,生怕一動彈就摔個大馬趴,就跟腦子進了水似的,失去了平衡感。她扶著旁邊的欄杆,看著冰場來來往往的人,有的是青年情侶,大多數是男孩兒教女孩兒滑,也有的是女孩兒一圈圈地帶著男孩兒滑,他們的手都牽得很緊;有的是比陳妙歲數大一點兒的職場人,大概是難得忙裏偷閑,終於有個機會出來玩玩;還有的是家長帶著孩子來的。

家長帶著孩子……

陳妙媽媽是個很愛自由的女人,基本已經愛到了不管不顧的程度,也就是不在乎別人怎麽評價,如何感受。

這個“別人”裏,也包括陳妙和她爸。

陳妙記得媽媽個子高高的,也許和她差不多,都是一米七三一米七四這樣,但她也許永遠都不會去找當事人確定了。她又想起媽媽總是很漂亮,頭發不長,卻英姿颯爽的,臉上的表情總是淡然又自信。

很長一段時間裏,陳妙都對她媽媽恨不起來。

她總覺得,好看的人,怎麽會做出那樣的錯事呢?

那麽好看又有精氣神的人,應該很愛生活的啊,她應該很愛生活,很愛丈夫和孩子。

但是她其實,隻愛自由。

自從媽媽年少時候的戀人從監獄裏被釋放出來的那一天起,她的媽媽,就不再是她的媽媽了。

她願意把所有的笑臉都留給她的戀人,她願意為了愛傾盡自己所有的溫柔。

所以長大之後的陳妙,在和趙兟分開的那四年裏,每每夢到他,再醒來時,也總會想到自己的媽媽。

她很不想走她爸的老路,愛上一個感情太過強烈直接的人。然而她又和她爸的性格太像,一樣地把感情收到最深最深的骨頭縫裏,一樣的不言不語,卻讓這隱秘壓抑的感情融入骨髓,造出新血。

每一條靜脈動脈,所有的器官,奔騰叫囂著的,全都是愛。

父親和母親本質上其實是一類人。

陳妙和趙兟也是。

隻是陳妙更幸運。

她是趙兟窗前永遠皎潔明亮的那輪圓月,是他年少時候的所有愛恨情仇,是他用多年苦熬的相思,精心釀成的一壺高粱酒,烈烈地灑在心頭。

那人從監獄裏出來的時候,也是一個冬天。她覺得媽媽應該是很早就數著日子盼著他出來了,所以從進入那個十二月開始,就格外開心。

那天晚上的夜空月朗星疏。

媽媽給她圍好了圍巾,戴好了帽子和手套,然後難得地對她笑著說:“走,咱們去滑冰。”

咱們去滑冰,媽媽拉著你。

這是陳妙的記憶中她第一次帶自己去玩兒。

媽媽租了一雙冰鞋,陳妙就坐在木製的小凳子上,任由她給自己穿好鞋子後,拉著自己在冰上逡巡。

冰場的冷氣很足,但她卻覺得特暖和,隻是那樣溫暖的冬夜,陳妙再也沒遇見過。

她們倆在冰上轉了一圈又一圈。

媽媽說:“你要好好打球噢陳妙。

“打成全國冠軍,世界冠軍。

“到時候媽媽就能在電視上看到你了。”

媽媽其實還說了很多話,然而到現在陳妙隻深刻地記得這一句了。

她說:“以後沒有我了,你和爸爸要好好地生活呀。”

十四歲那年,陳妙參加全國少年乒乓球大賽,好不容易打到了半決賽,那時候她爸媽已經分開了很久,但她還是在比賽之前,給媽媽打了一個電話,她說:“媽,這次你能在電視上看到我了。”

然而,陳妙媽媽隻是說了一句:“知道了。”

那年她是單打第三名。

比賽結束的那個夜晚,她在樓下的公共電話旁待了半宿,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涼透了,卻再也沒有勇氣告訴媽媽一句:“媽,我贏了。”

陳妙的勇氣分為兩部分,球場上的勇氣沒有終點,生活中的勇氣卻是不可再生的稀缺資源。

她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和媽媽說,她想說,媽我知道您這些年過得並不好,想說其實我和爸爸很希望您能再回到這個家,或者是說今年的訓練真的很刻苦,很刻苦很刻苦才得到了這樣的成績。

可陳妙很怕,很怕媽媽隻是接著說:“知道了。”

其實她什麽都不知道。

薑胡忽然覺得陳妙有點不對勁,他慢慢減速撲了過去:“姑姑你在想什麽呢?”

陳妙回過神來,拍拍他屁股:“滑你的去。”

“我帶你。”薑胡伸出手來,“姑姑放心吧,我帶你。”

陳妙的聲音帶著點兒哭腔,薑胡聽出了一些卻沒多說,隻是關心著:“慢點啊,姑姑!注意技巧,保持風度,你就是這個冰場上最靚的崽!”

“撲哧!”陳妙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這孩子啊,忒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