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的懷抱,能融化我一身的不安

陳妙急匆匆跑到物業處找修理師傅。

保安小哥了解了情況後,安撫道:“你等等,走廊和電梯的燈走的是一條線,你等修理師傅到了再一起上去,要不多黑啊。”

她扔下一句“不怕黑”就一溜煙兒跑沒影了,然後顛兒顛兒地跑了二十多層,跑到十幾層的時候羽絨服就基本穿不住了,太熱,隻能脫了外衣,抱在懷裏,繼續往上跑。

陳妙體能雖然好,但跑得太急,到了22層的時候,她隻覺得自己這肺都要炸了,拄著腿喘了好一會兒才喘勻了氣。她走過去敲電梯門,又給趙兟撥了電話:“你是在左邊電梯,還是右邊電梯?”

“左邊。”

聽到回答,她又去敲敲左邊的電梯門:“我到了。”

“噢,你到了。”趙兟的聲音似乎放鬆了一些。

陳妙坐在地上,歪著頭看走廊的窗戶,那裏投進來一束月光。

“修電梯的呢?就你一個?”

“我這不是,呃……”陳妙一時語塞,“還不都怪你!一大老爺們兒,還怕黑。”

趙兟爭辯道:“我不是怕黑,我是夜盲好嗎?你看不見的時候不會覺得很沒安全感嗎?”

陳妙想起他倆小時候,也就十二三歲吧,趙兟來她家寫作業,那天她爸不在家,沒人能送趙兟回去,趙兟自己也不想走,所以也不想給家長打電話。他就往陳妙家沙發上一歪:“怕黑,走不動。外麵太可怕了,都沒燈,我不走。我跟我媽說今天在師爺家住了。”

陳妙一愣:“我爸什麽時候答應的?”話雖然是這麽說,但還是給趙兟鋪了床拿了被子,讓他睡她爸那屋。

陳妙是沾枕頭就睡著的類型,馬上要睡著了,就聽見趙兟在那屋招呼她:“陳妙,你睡了嗎?”

“睡了。”

“你騙人,人睡著了才不會說話。師爺這屋也太黑了,我睡不著。你給我安排個地鋪吧,咱倆住一個屋。”

“你煩不煩?”

“可是我真的害怕。”

陳妙怒氣衝衝—怒氣衝衝地給他在自己房間的地上鋪好了新的褥子和被窩。

“自己拿枕頭滾過來。”

趙兟躺到了這屋地上,卻還不罷休:“我能抓著你的手睡嗎?”

“我建議你不如直接上來跟我睡。”

“可以嗎?”

“可以你個大頭鬼!”

趙兟可憐極了:“新環境我真住不慣,抓著你我能覺得安全點兒。”

這會兒陳妙實在是困了,她從被子裏伸出一條胳膊遞過去:“閉嘴啊,不許說話了,我困得要死了。”

趙兟點了點頭,轉念一想她也看不見,就伸出手,輕輕抓住了她的指尖兒。

陳妙思緒放空,怎麽又想起了過去的事兒了呢。她完全沒聽趙兟在那邊兒叨叨什麽,劈頭蓋臉就來了一句:“趙兟你好像,從小就挺精的,總是借各種機會把自己搞得慘兮兮的,你就是吃準了我心軟是吧。”

“啊?你的意思是我想停電的?”

“誰知道電閘是不是你拉的。”陳妙臉上帶著笑,語氣卻還是很嚴肅。

“不,不是,我說,欸……”趙兟氣得語無倫次,“你你你……”

“我勸你組織一下語言再開口。”

“剛才那男的是誰?”

“哪有男的?”陳妙一頭霧水。

“就你在樓下抱的那個,你倆還一起上樓了。”

陳妙的下巴都要驚掉了:“你到底是從幾點開始跟蹤我的?”

“不重要。他是誰?”趙兟犯了軸,他本是乖乖聽竇園的話,過來跟著她,想找個合適的時機坐下來跟她好好聊聊的。隻是跟到半路陳妙就上了輛車,然後又上樓,上樓又下樓,還出去吃了個飯。

趙兟吧唧吧唧嘴,他還沒吃飯呢,不過氣也氣飽了。

趁著外麵的他的姑娘還愣著,趙兟補了一句:“你始亂終棄。”

陳妙氣得翻白眼:“你真不認得那人?是馮冠今啊!他換個發型你就認不出了?”

“你還是跟他攪到一起了,我就不該來的。”

“算了,等你出來我再跟你說吧。”

“有什麽話你現在就說吧,門開了,我也就走了。”

“好,那就現在說。”

陳妙腦袋靠著牆,聲音幹澀:“對不起。這幾年我不該躲著你,但我也確實有苦衷。看你發展得還不錯,我也確實不想再跟你糾纏了,隻是話還要說明白。”她歎氣,“咱倆始終不是一條路上的人。那天我說的雖然有氣話,可大部分都還是真的。你有家,有父母,有一整個家族的力量去支持幫助你,你這樣的人是可以選擇過平凡的生活的。”

接到父親車禍去世消息的時候,陳妙整個人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中。

她無依無靠了。

她知道父親是很希望她能做出一些成績的,隻是偶爾也摸著她的腦袋說:“你要真能跟趙家那小子成了,倒也不錯。自己有手藝,能過活,又有丈夫可以依靠,我還挺放心。”

趙兟可以選擇平凡。

陳妙卻隻能被平凡選擇。

單論天賦的話,她甚至要比馮冠今更適合打球。隻是她怠惰,又想不清未來的路,所以總是什麽事都不放在心上。

這本是再正常不過的少年人的狀態。

隻是當一個人,連最後能抓住的稻草都沒有了,這正常的狀態,就會變成一把又一把紮在她心頭上的刀子。

不夠努力是錯,大大咧咧是錯,在這樣早的年紀就妄想和一個人走一輩子也是錯。

沒記住逝去親人的每個細節是錯,貪玩是錯,不求上進也是錯。

陳妙總能夢見自己的爸爸。

夢裏她爸的身體特好,夏天從樓下扛著兩個西瓜走上來,邊走邊喊:“閨女給我開門!”然後兩刀下去,西瓜裂成四半,風扇“吱呀吱呀”地響。

她抱著那半個西瓜,吃到嘴裏都是苦的。

“多吃飯,好好休息,注意身體。你媽那邊兒,你願意去就去去,不願意去……唉,你說你不願意去,可我放心不下你啊。”她爸絮絮叨叨地說著很多話,其實在世的時候他從來沒這樣。

夢裏的光線總是昏黃,像是夏日的傍晚。鄰居家在放《漁光曲》,她爸吃著吃著就睡著了,陳妙就開始低低地啜泣。

“潮水升,浪花湧,漁船兒飄飄各西東。輕撒網,緊拉繩,煙霧裏辛苦等魚蹤。”

樂聲縹縹緲緲。

歌快放完了,她爸也醒了:“閨女,我單位還有點事,我回去一趟。”

陳妙隻能笑著說:“去吧,爸,記得多回來看看我。我真的……挺想您的。”

……

隔著電梯厚厚的門板,陳妙輕輕地講起這個夢。

“我可能,人生中所有的好事都發生在夏天。我第一次去訓練被省隊選中,第一次參加全國比賽得到名次,包括十八歲那年,也是一個夏天,我又去見你。所以我爸明明是冬天去世的,我卻總夢見夏天我倆在家時的情景。”

趙兟說不出話,隻能靜靜地聽。

“我有時候就真的覺得,挺荒唐的。既對不起你,又對不起我爸,辜負了你們所有人的期待。但我也真的知道,我這輩子很難成為最頂尖的那部分人了,我盡力了。當時,你們家要接我過去生活,我真的是動了心的,隻是後來我聽你爸說,你跟家裏鬧翻了。你家和竇園他們家都挺希望你倆再往外走走的,可是你說什麽就是不肯動,因為我。你知道我當時什麽感覺嗎?我覺得我無論如何是不能再見你了。別的不說,我不能讓你因為我也沒有家人和朋友。”

陳妙伸手摸了摸冰涼的電梯門,卻像是能碰到趙兟的呼吸。

“我喜歡的人得是太陽,他要站在舞台中央,散發光芒。”

電話裏隻剩下二人喘氣的聲音。

修電梯的師傅來了,他叮叮當當地作業著,陳妙壓著嗓子說:“這就是你想要的那句真話。”

趙兟好久好久沒說話,最後幹脆掛斷了電話。

陳妙站起來,到走廊的窗邊去看月亮,那輪月亮又大又圓,好像離她很近,又好像離她很遠。

修理師傅把電梯門撬開了一道口子,趙兟很費力地從裏麵鑽了出來。

“陳妙。”他站在電梯門口叫她,“來都來了,請我喝杯水總有的吧?”

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十點了,陳妙頭痛欲裂,一翻身,胳膊卻打到了人,揉揉眼睛一看,是趙兟。

她把趙兟打醒了。

趙兟也轉過來,跟她大眼瞪小眼。

“你為什麽在我家?”

“你喝斷片了?”

“咱倆還喝酒了?”

趙兟沉重地點點頭:“你不光喝了,還吐了,我收拾到半夜三點多鍾。”

陳妙使勁晃晃腦袋,冰箱裏確實有不少的啤酒,都是劉煥然買的。她低頭看看自己,嗯,還行,穿著衣服,沒酒後亂性。

欸?不對啊,這不是昨兒那件!

陳妙看著趙兟,滿臉驚恐。

“你這麽看我幹嗎?剛剛不說了嗎,你吐了,吐了一身一地的,我不給你換衣服,你總不能就這麽睡吧?”

陳妙往客廳裏瞥一眼,晾衣架上正晾著她昨天穿的那件毛衫。

趙兟轉過身去,打了個哈欠:“我可得再睡會兒,我還沒睡夠呢。你那衣服,我一看洗標,還得手洗,真是麻煩死了。”

陳妙摸摸臉,聞到了熟悉的保濕霜的味道,嘴裏也有牙膏味兒。

謔,趙兟這活做得夠細的,不過……

“你為什麽非得跟我睡一張床?”

她壓到側躺著的趙兟身上:“沙發不睡,劉煥然那屋你也不睡,非得跟我睡一張床?你是不是趁機占我便宜了?”

趙兟閉著眼皺著眉頭:“你有什麽便宜好占啊!細胳膊細腿要什麽沒什麽。”

陳妙不知道自己昨天進了家門之後,到底跟他說了什麽,隻是覺得眼下心裏有說不出的暢快,像是所有的誤會和恩怨都在昨日死去,今天的他倆,都是全新的。

她伸手去碰趙兟的睫毛,碰他眼下濃濃的黑眼圈,碰完又縮回去躺好,嘟嘟囔囔:“那還能是我留你不成?”

“確實啊,你拉著我不讓我走,我說你先睡,我把衣服洗完就過去陪你,你就是不幹。”

“嗬,話都被你說了,反正我都忘了,你就瞎編吧。”

趙兟這會兒也來勁了:“我還真不是瞎編。”他坐起來,陳妙這才發現他穿著自己最大的那件短袖家居服。趙兟摸過床頭的手機,找出一段視頻來,遞給她。

畫麵裏陳妙從後麵摟著趙兟,聲音嬌嬌軟軟:“別洗了,睡覺去吧。”

趙兟滿手泡沫,還在搓著衣服:“你睡去吧,我也馬上洗完了。”

她從他胳膊那兒露個腦袋出來,小臉紅撲撲地笑:“那我就等你一下。你暖乎乎的,真好抱。”說著還蹭了蹭他的胳膊。

趙兟打掉她伸到他衣服裏的一隻手:“老實點兒,別**。”

陳妙好大不樂意地哼唧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以前很寵我的,我摸哪裏都可以的。”

從視頻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趙兟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見他不說話,陳妙就心安理得地把手放到了他肚子上。

“你累不累?”她又問。

“廢話,誰大半夜的不睡覺,跑過來給人家收拾屋子、擦地、洗衣服,能不累?”

“累就不要幹了。”她抱得更緊一點兒了,“明天再做。”

趙兟倒是挺堅定:“你離我胳膊遠點兒,我有點兒使不上勁,去我後背趴著。”

陳妙個兒不算矮,站好了也能挨到趙兟的脖頸。她不知道哪根弦搭錯了,上去就咬了他一口,但是看來下嘴並不很重。她就這麽,“叼”著趙兟,迷迷瞪瞪地睡著了。

視頻到這兒就結束了。

陳妙滿臉否認:“趙兟你是不是給我下什麽藥了?”

“你就不能把我想得好點兒?我這麽磊落的人,還給你下藥?明明是你自己不能喝,還強挺,還說胡話。”

“我說什麽了?”

“你說今天要跟我去民政局領證。”趙兟說到這兒也笑起來,“我說我戶口本哪能隨身帶著啊,你不聽,坐地上就哭。”

陳妙信了,這是自己能幹出來的事。這一刻她特想告訴劉煥然一條戀愛心經,那就是千萬不要找酒量跟你相差太多的男人。

醉得太早,醒過來還斷片。

人家清清醒醒,什麽都知道了。

她把腦袋埋在枕頭裏,不想麵對現實:“一世英名,毀於你手。”

趙兟這會兒也睡不著了,幹脆就撫著她的後背問:“你說話還算不算數了?”

“我也沒帶戶口本。”

“不是,你昨天還說你愛我。”

“一大清早的,提什麽情啊愛啊的,不健康,不要提了。”

“口是心非。”趙兟拍了她一下,“不喜歡我,那我走了?”

陳妙去抓他的手,兩個人手都暖融融的。她說:“別走啊,至少給我做頓飯唄。”

趙兟無語,最後他在廚房折騰了一會兒,實在沒什麽菜,最後還是決定點個外賣。

陳妙呢,她窩在客廳的懶人沙發裏曬太陽,戴了個悲傷蛙的眼罩,眼睛一閉一睜,半個小時就過去了。

她覺得特別奇怪,明明跟趙兟分開也好幾年了,可對他還是那麽熟悉,就好像是一直都在身邊的老朋友,昨天剛見過,今天又要見。

挺奇妙,卻又莫名地覺得十分安全。

趙兟穿著條秋褲,套著半袖,忙裏忙外地幫她收拾屋子,侍弄花草,一刻不閑,偶爾路過她麵前,她就大喊著“別擋光”。

“你這到底是睡覺呢,還是曬太陽呢?”

“曬著太陽睡覺不行啊?”

趙兟撇撇嘴,沒理她,拿了一把剪刀去剪花枝上的黃葉了。收拾完後又路過陳妙,這回就沒打算放過她了,過去親了她一口。

“你幹嗎?”

“拿點報酬唄。你也是個有身份的人兒,不能賴賬。”說完,他就笑著跑遠了,陳妙也懶得追他,反而覺得他挺甜的。

甜甜的,很可愛。

吃完了飯,拾掇完了家裏,陳妙躺在沙發上開始放空。趙兟把搖椅拖過來,坐在她身邊搖來搖去。

電視上在播一部很古老的電視劇。

陳妙用腳戳戳他:“你說這男的,到底愛不愛這女的?”

“這裏還有女的呢?我是不是錯過了啥?”

“有,一個戴麵紗的。”

趙兟正低頭看手機,陳妙氣鼓鼓地踹他:“專心點!”

“我就是琢磨你這兒缺點兒東西,上網給你找找。”

“缺什麽?”

“幾乎可以說是,什麽都沒有。”

“不用,”她大手一揮,“我平時都住宿舍,這兒我跟劉煥然都不太經常回來。”

趙兟沒抬頭,繼續刷著手機:“那是以前,我不在。你現在不得多陪陪男朋友?”

陳妙瞪大了眼睛:“你胡說什麽!我明明還是個單身女性!你這樣單方麵宣布,我是不會承認的!”

趙兟轉過來,捏著她的腳踝:“那,當我女朋友好不好?”

陳妙想了想,妥協了:“好。”

“那你是不是要多陪陪我?”

“是。”

“那我買了?”

“買吧。”

趙兟還在挑東西,倒是陳妙先繃不住,笑了起來,緊接著趙兟也笑,笑得眉眼彎彎,如一輪新月。

自此,陳妙過上了白天回訓練中心訓練,晚上逃寢回家,跟趙兟吃飯的日子。

你在身邊,再平淡的日子也變得有期待了起來。

有天在飯桌上,兩人吃著吃著陳妙忽然提起:“你最近都沒事的嗎?”

“你聽聽我這嗓子。”趙兟擱下筷子,說了幾句。

“感冒了?”

“特意的。竇園老哥哥才不在乎這仨瓜倆棗的,我倆就把最近一周的演出都推了。不過也就能挺一周,之後還是該工作就得工作,要不怎麽養你,是吧?”趙兟擠眉弄眼的。

陳妙放下筷子一拱手:“那就謝過男朋友大恩大德了!”

趙兟還禮:“女朋友不必與某家這般見外!都是一雙腿上的襪子。”

說完兩人又哈哈大笑起來,最愜意的日子也不過如此吧。

趙兟吃得快,吃完就坐到一邊剪指甲去了。陳妙在收拾碗筷,正好瞥見了他的指甲刀:“喲,挺特別。”

“特別吧,我粉絲送的。”趙兟的小模樣有點驕傲。白天他回了趟家,拿了些生活用品來,畢竟已經打定主意要多和自個兒的女朋友“培養感情”了,這第一步當然就是得讓她習慣和自己一起生活。

陳妙沒有回話,她去洗手間正好又看見了趙兟的毛巾。

毛巾本身是條普通的毛巾,但上麵寫的字很不一般,先映入眼簾的是個碩大的“獎”字,周圍圍著一圈金色小字—“全宇宙最甜捧哏大賽金獎組第一”。

趙兟飄過來:“羨慕吧!我粉絲送的。”

陳妙掃了他一眼,忽然想起剛才洗碗的時候洗到一個很特別的勺子,於是又回去看,果然勺子把上刻著“小趙爺一點兒都不菜”。

“有趣吧!我粉絲送的。”趙兟又飄過來。

陳妙“嗬”了一聲:“你粉絲這個審美,還真跟你挺像。”

“貴的我也不收啊,小來小去的,你瞧瞧多好玩。話說你這幾年追星嗎?你喜歡誰啊?”

“我也忙,沒什麽空。”陳妙接了杯水,趙兟就跟在她身後晃,“演唱會倒是也看過幾場,不過都是跟著劉煥然去的。”

趙兟順手給她杯子裏加了一把紅糖:“你知道我收過的最有意思的禮物是什麽嗎?我和竇園有一次收了整整二十個蒂芙尼的那種手提袋,裏麵各種盒兒,是藏在一個特別大的零食箱子裏,我倆誰都沒注意,就給抱回來了。我跟竇園發現的時候,嚇得手都在抖,甚至想要發微博找到這位金主給她把東西退回去。”

“為什麽?”

“太貴了,受不起,我倆不收一百塊以上的東西。後來回了竇園家,就坐在地上拆,發現每個盒子裏都是方便麵調料包,各種口味都有。真的,當時我看看他,他看看我,就差相擁而泣了。這要是真是蒂芙尼的東西,還這麽多,我倆至少半年白演,怎麽也得給人家把錢退回去。”

陳妙端著茶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知道那人是誰嗎?就是費這麽大心嚇唬你倆那個。”

趙兟眼睛一轉:“不會是……”

陳妙放好杯子,逃得遠遠的:“大哥別打我!我當年不懂事!”

說話間趙兟就已經殺到她身前,屈著手指彈她的腦瓜嘣。陳妙躲,趙兟就乘勝追擊,兩人扭打在沙發上,她笑得喘不過氣來,又被趙兟鉗住雙手,於是隻能連聲告饒。

趙兟把她手舉過頭頂,又壓著她腿:“說,還背著我幹什麽了?”

“有一次坐前排,我自己帶了個噴壺,給前麵的花籃撣水。”

趙兟一個沒繃住就笑了出來,但還是得裝正經:“還有呢?”

“好像還偷吃過丁萌做的小餅幹,我騙她說我是趙兟的後媽,我們家兟兟不喜歡吃這個。”

趙兟掐住她的腰,壞笑著問:“好吃嗎?你給我吐出來。”

“不好吃,”陳妙一口咬定,“也就我能吃慣,二位少爺鐵定是不行。”

“還有呢?”

陳妙想了想,不笑了,昏黃的釣魚燈的燈光把她白白淨淨的一張臉染成了一張熟宣紙,她抿了抿嘴:“還聽過……《照花台》。”

空氣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趙兟輕輕臥在陳妙旁邊,也不再抓她的手,而是環住了她的肩膀,像一隻樹袋熊。

“我爸要知道你這麽唱啊,肯定托夢打你。”

趙兟隔著衣料,向陳妙的肩頭吹熱氣,他說:“那你就不要告訴師爺嘛,他就不會知道了。”

“行,我不告訴他。”

“拉鉤?”

“拉鉤。”

趙兟伸出小拇指,陳妙也伸出小拇指,跟他拉在一起。

“我白天不在的時候,你都在家幹嗎呀?”陳妙嬌嬌地問道。

“買菜做飯,收拾屋子,等你回來。”

“感覺像是被我包養了似的,金屋藏嬌。”

趙兟忽然支起下巴,側著身子問她:“你對以後的日子有什麽規劃嗎?”

陳妙一捂臉,有點不好意思了:“這問題跟小學生問的似的,我拒絕回答。”

“別別別啊,說說,說說。”

“我可能很久很久之後啊,就幾十歲的時候,我會想有個小院子,院子裏有棵大樹,夏天我就在樹下躺著,納涼。然後養隻橘貓,胖胖的,偶爾從立櫃上發射下來能把我胸骨踩折的那種。家附近最好有個菜市場,熱熱鬧鬧的,這樣就不會很孤獨。我想想啊,那時候我應該會是一個乒乓球教練,少年兒童隊的那種,清閑,不忙,每天就跟家長們糾纏‘不是我說!你的孩子是真的不適合練這個’‘這個孩子回去看緊!他就是下一個世界冠軍’。”

趙兟戳戳她的臉:“我呢?”

“你不在這兒呢?”

“不是,你這未來的規劃裏怎麽沒我啊?你快把我加進去。”

陳妙捏著趙兟的下巴:“你啊,我想想給你加在哪兒啊。有了,有這麽一天下班啊,我正拎著菜往家走,走到一個茶館門口,忽然碰見一個老頭,站那兒打快板,招生意。我心說,這老頭也太慘了,我過去看看,不看不要緊,原來是竇園。”

趙兟捉住她摸自己下巴的手:“我呢?我要聽我。”

“別急啊。我一看,原來不是一個老頭,是兩個老頭。快板老頭旁邊還有一個背著大玻璃絲袋子,拿著鐵鉤子的老頭。我再一看,天哪,這不就是我的前男友趙兟嗎!他為什麽在撿破爛?”

趙兟不幹了,抓著她手腕說:“再胡說八道,把你這吃飯的家夥什兒捏碎。”

陳妙翻著白眼嘀咕著:“我吃飯的家夥什兒明明是嘴。”

趙兟覺得她在瘋狂暗示,他既然接到了這暗示,就不能不行動,猶豫了兩秒就低下頭去吻她,她唇齒間還殘留著甜甜的橘子味道。他終於又離她很近,近到肌膚相觸,呼出的氣先是彈到對方臉上,然後才會彌散在空中。

趙兟怕黑,他有很多不美好的記憶都跟黑色相連,他這輩子最想要的無非就是安全感。

小時候的他,隻需要陳妙在他身邊站著,就很有安全感。

十八歲時的他,隻需要她一個暖融融的懷抱,就能融化他一身的不安。

現在的他,隻想把這個距離拉近,再拉近。

他貪戀她臉上致密的紋路,沉醉於她偶爾紊亂的氣息,就連她說話時聲帶偶爾的顫動,他都想獨自占有,讓這波紋隻能在他的心湖**漾。

他又想起小時候的一篇日記。

那時候的他偷偷寫下了,偷偷看了又看,又生怕被家長發現,於是隻能把這頁撕成碎碎的紙花。這是他和自己的秘密。

趙兟附在陳妙耳邊說:“我有個秘密告訴你。”

那個吻的餘韻還在,陳妙還有點兒愣愣的。

“種種跡象表明,我確實很喜歡陳妙,或者說我很愛她。”趙兟低聲說,“這話可是九歲的趙兟讓我轉告你的。所以你真忍心讓他在你的未來裏撿破爛?”

“要不你自己安排個角色?”

“那我可就說了啊。”

“但說無妨。”

趙兟閉著眼睛,話音裏滿滿的都是笑意。

“夏天的時候你納涼,我就在旁邊給你搖扇子;貓還沒來得及發射,就會被從櫃子上捉下來帶走,我這麽碎的嘴,應該還會跟它說,我們不要打擾奶奶睡覺;有菜市場,咱們就一起去逛,回來我做菜,現在我水平雖然一般啦,但是我也會進步的嘛;你上班,我就在家給晚生們說活兒,我估摸我到時候怎麽也能有一老藝術家的名頭。最好有幾個好孩子,幹什麽工作他們就隨意吧,我這苦吃得夠多了,應該不會強迫他們繼續搞曲藝,跟著你打乒乓球倒也挺好。欸,你是睡了嗎?”

陳妙閉著眼睛:“沒,我就閉著眼睛想想,一不小心想遠了。”

“得,全白說了。”

“沒有沒有,我聽了我聽了,真的。”

“真的?”

“真的。”

“信你一回?”

“信我一回。”陳妙笑著去摟他脖子,“再信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