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原來我們都這麽大了

我要的愛情,不僅是門當戶對,還要靈魂相配。

我英俊的愛人,如果有一天,我愛你,卻不告訴你。

那一定是我的靈魂還不夠強大,鎧甲還不夠堅硬。

——晩晩

1.

後來有整整兩年的時間,我都在跟陸小樟試著創業。我學的是教育學,而陸小樟學的是金融,我們把各自的專業串在一起就開了個補習班。那時候,我們的錢都是合在一起用的。我負責管錢和傳播教育理念,而他則負責給我拉學生,我當時也沒有什麽具體的金錢概念,錢放在我這兒到了大二下學期瓜分的時候核算了一下總數竟然有五十萬之多。

那個時候,錢還是挺值錢的,陸小樟這個人比較有商業眼光,在分完賬之後就特熱情地看著我,說:“晩晩,我們去買套房吧,這地少人多的,將來房價肯定往上漲!”

我想想是這個理,二話沒說就同意了。

喬婧婧高中畢業以後沒有當成模特兒,也沒有找到大的導演合作,而是學了市場營銷,這一點和安戈爾撞上了。大二的時候他們剛好一起在雨花台那片區域賣房,就忽悠著我和陸小樟去了,後來他們兩個人每個人入了一些錢,原本隻屬於兩個人的一套房一下子變成了屬於四個人的。

當時我們買房的房價是五千五一平方米,後來幾乎每年都能夠漲不少,尤其是雨花台那種好地方,更是如此。

為此,我一直跟喬婧婧說:“你看,還是姐們兒想著你,有財一起發,有錢一起賺!”

喬婧婧一麵笑,一麵戳著我的腦袋:“你這個小財迷!”

我也笑,說:“有錢不好嗎?”

她說:“有錢好,有錢當然好,但錢不能買到一切。”

我繼續笑。

那個時候,我跟陸小樟的創業無疑是非常成功的,但是我總覺得太過空虛了,陸小樟把我的教育理念吹得太高,讓我一度有一種忘了初心的感覺。所以,在大四畢業的那年,在我們已經賺得瓢盆缽滿的時候,我毅然決然地選擇去考了個編製,成了一名奮鬥在一線的小學老師。

我第一年工作,對待學生就像是對待補習班的孩子一樣,和藹可親,結果沒過半個月,一群一年級的小朋友就直接欺負到我頭上了。

他們在我的保溫杯裏放雞蛋黃,在我和他們一起在教室裏午睡的時候剪我的頭發,甚至還在放學的時候抓住我的包不讓我走。

有好幾次,我都一直覺得他們要校園暴力我。

“對待不聽話的孩子該怎麽辦?”我問喬婧婧。

喬婧婧冷冷地回我一個字:“打!”

我訥訥地搖頭:“那不行,家長可以打,但是我自己上手不大好。”

喬婧婧將手裏麵的彩妝蛋重新放到彩妝盒裏,然後給我想了個主意:“你可以殺雞儆猴,殺那隻最肥的,罰他抄寫。”

我狐疑地看著她,說:“好吧,我試試。”

後來,我就真的試了。

我殺雞儆猴用的那隻“雞”是我們班一個叫作蘇西施的孩子,大家都叫她小西施,人如其名,長得特好看、特水靈,膚如凝脂,唇紅齒白,就一點,特傲,特不服管,並且她的人生格言是:你長得沒有我好看,你憑什麽管我?

那天,在她屢教不改地擾亂我的語文課的時候,我罰她站起來抄了大概十分鍾的書吧。真的隻有十分鍾,興許是這個孩子自小就比較受寵,從來沒有被這樣對待過,她自尊心受挫,一下子就受不了了,在抄了一會兒之後竟捂著小臉從教室的後門跑了出去。

她跑出去之後,我就去追她。

從教室一直追到校門口,保安大叔當時正在跟一個貨車司機交涉,根本就沒注意到可愛又可憐的小西施,就這樣放走了她。

我繼續去追她,一直追到了街道一個小賣部裏,她眨巴著一雙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著我,然後“哇”的一聲哭出來,說:“老師,你壞!老師,你壞!”

我感覺我的良心一下子就受到了譴責。我頻頻點頭,說:“好,是老師壞!你跟老師回教室好不好?”

她不說話,隻是不停地抹著眼淚。

我彎著腰,向她走近,下意識地想去抱她,然而後腦勺被什麽重物狠狠地擊打了一下,我就暈了過去。

2.

我是被小西施給踢醒的。

廢舊的倉庫裏,我的手腳都被綁住了,整個人暈乎乎的。小西施不停地用小腳踢我,見我醒了之後,一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終於有了點喜色。

她雖然是個孩子,但境況也沒有比我好到哪裏去,我們都被同樣粗的繩子綁著,她的肉比我要白嫩,手腕上已滿是血痕了。

我混沌地望了一眼周圍,這才意識到我們被綁架了。

“老師,我怕。”她艱難地挪著往我懷裏鑽,“他們想要找媽媽要錢,就綁架了我們。媽媽很聰明的,她一定報警了。她教過我如果被綁架就先跟同行的人互相幫助咬開繩子,老師,你幫幫我……”她把她白胖白胖的“小爪子”遞給我。

我點點頭,想著這確實是現在最好的辦法了,就一點一點地幫她咬開了繩子。倉庫的門始終被關得緊緊的,綁著小西施的繩子被我咬開並且她也幫我解開手上的繩子之後,我就隱隱有一種預感,即使我們能夠解開繩子,也未必出得了這個門。

事實證明,確實如此。

倉庫無窗,且外麵被大鎖鎖上了,我們根本就出不去。

小西施上前去瘋狂地拍打,一邊拍一邊哭著:“我要見媽媽,壞人,壞人!”

小孩子一旦陷入了一種巨大的情緒裏麵,就無法再出來。盡管我一直努力地試圖去平複她的情緒,然而一點用都沒有。她的拍打始終不曾停下,哭喊聲也是。

或許是外麵看守的人被她吵得太煩了,將門“咣咚”一下打開,一下子就衝進來了兩個彪形大漢,對我們各種威脅恐嚇。我見外麵兩個看守都進來了,突然萌生出一個想法,是不是可以趁著這個機會逃掉?

於是乎,在那兩個彪形大漢不停地用粗暴的言語攻擊我和小西施的時候,我一把推開他們,拉著小西施就開始狂奔。

那時候的我緊張得很,奔了多久已經全然不知道了,隻知道,那個破舊的倉庫在山上,我並不熟悉地形,帶著小西施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在那兩個大漢快要追到我們的時候,我在小山坡上一腳踩空,把小西施緊緊地護在懷裏之後就那樣徑直滾了下去。

嶙峋的石子不住地摩擦著我腦袋和胳膊,渾身鈍痛。我不停地翻滾著,後來磕到一塊大石頭,我才終於停了下來。耳畔響起的是小西施的哭聲,在昏迷之前,我眼前出現的似乎是謝沉的臉,他瘦了,目光比以前更加銳利複雜了,但那張皮囊還是那樣好看。

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裏,眉眼冷峻的少年牽著我的手走了千萬裏,他為我打架,為我挨打,每次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可是後來,他告訴我,楚歸晚,等你長大需要太長的時間了,我不等了……

3.

公安局裏。

我睡了很久,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單間的問詢室裏。麵前坐著一個穿著製服,看上去挺年輕的女警察。她應該等我很久了,見我醒了就遞了一杯水給我。

我當時腦子還不是很清醒,她問了我幾個問題,我稀裏糊塗地回答了她之後,她讓我簽了一張表就放我走了。

從問詢室走到大廳的時候,我隻覺得我的腦子混沌得厲害,手機鈴聲響了好幾遍,直到旁邊的一個警察提醒我,我才想起來接。耳邊回**著陸小樟擔憂的聲音:“你去哪兒了,怎麽平時早放學了,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我扶著牆站了一會兒,捏了捏眉心。我說:“沒什麽事兒,就是遭遇個綁架,從山坡上滾了下去,剛做完筆錄,過一會兒就……”

話音未落,耳畔已經響起喬婧婧咋呼的聲音,應該是她搶過了陸小樟的手機,音調提高了一倍,對我吼:“什麽綁架啊?你現在有事兒沒啊?摔著哪兒了沒有?我們現在就去接你!這麽大的事兒,手機剛剛一直不接,楚歸晚,你是要急死誰?”

她這人平時都好,就是一旦發生大事的時候有點咋咋呼呼。

我被她吼得腦殼有點疼,撐著牆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電話那頭的聲音還在繼續著,我張了張嘴,本來還想回點什麽話的,手機卻被一隻手給奪了過去。

“不需要你們來,我送她回去。”

“啪”的一聲,電話被掐斷。簡潔明了,不容置喙的語氣。

我詫異地抬眼,出現在我麵前的是謝沉。

如果說四年前他還是一個青澀的大男孩的話,那麽如今他已經徹底長成一個男人了,薄唇似刀鋒,眼神似冰雪。一張臉仍舊棱角分明,隻是,清瘦了不少。

我曾無數次地想過我和謝沉的再遇。

我私以為那時候的我應該靈魂足夠強大、鎧甲足夠堅硬,至少應該是以一個清爽幹淨的形象出現在他的麵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再度落難狼狽。

似乎世事一直是這樣輪回,無論這幾年我在外麵表現得有多堅強,有多能幹,但一遇到謝沉,從來都是我弱他強。

“謝沉……”

我輕輕地開口,叫他的名字。

他臉色並不是很好看地望著我。四年後的第一次見麵,他的眼神裏滿是複雜,我一直覺得他應該是有話要對我講,但還沒有來得及開口,旁邊就響起了一個非常溫和的女人的聲音。

“小西施的老師是你的朋友嗎,謝沉?”

說話的是小西施的媽媽,季念河。

這個人,小西施在作文裏提到過無數次,景大醫學博士畢業,藥物學教授,後來從事演藝圈經紀人的工作,到如今已經捧出了無數當紅明星,是個厲害的角色。

我轉過頭去看她,原以為這樣優秀的人物都應該長得很抽象,但事實上,她長得很好看,好看程度不亞於當年的蘇城。

可能是因為季念河這個人的人生經曆要豐富得多吧,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看上去要比同齡人有味道得多。而跟她比起來,我就像是一隻醜小鴨,微不足道。

她上前來溫和地對我笑著,為救下小西施的事情向我道謝,並且非常自然地挽過了謝沉的胳膊。

謝沉也不推開她,隻是非常平靜地看著我:“我先送你去醫院做個檢查,如果沒什麽事兒,我就把你送回住的地方。”

他們的樣子太像一家三口了。霎時,鋪天蓋地的心酸向我湧來,我連連搖頭,扯著嘴角笑:“不用了,不用了,陸小樟、喬婧婧他們會來接我的。”

“他們不會來接你了,有我在,沒人會來接你。”他蹙了蹙眉頭,然後回頭溫柔地看著季念河和小西施,“念河,你先把小西施送回家,我把這個人送去醫院檢查一下,等一會兒就去找你們。”

季念河點頭,對著他溫和地笑,然後輕聲道:“等你。”

她說等你的時候,特別像一個妻子對一個丈夫說的話。我愣愣地站在那裏,不知道為什麽,有一種可憐原配變“小三”的感覺。

然後,下一秒,我就被謝沉萬分粗暴地給拽走,扔上了車。

4.

八九點的雨花區正是堵車堵得最嚴重的時候,原先從公安局到省人民醫院不過半個小時的車程竟是生生地被拖了有兩個半小時之久。我腦殼疼得厲害,他讓我坐副駕駛,但是我不願意,滿腦子想著要睡一會兒的我自己拉開車門貓在了他車後排的座位上躺著睡著了。

這期間,我們什麽話都沒有說。

似乎四年前我離開雲城的那一天,我們沒有爭吵,沒有大鬧,沒有哭泣。

也似乎,真正相親相愛的人但凡是見了麵,隻消一個眼神,就可以洗滌幹淨新仇舊恨。

這一天,是我四年來睡得最安穩的一天,窩在他的車後座上,就像回到了家一樣。

到醫院的時候,謝沉並沒有叫醒我,他將車停在醫院門口,下車抽了一會兒煙。

其間,我聽到他跟人打電話,在談什麽電影的前期投入、後期拍攝。他的聲音很低沉很低沉,低沉到就像是從地獄裏麵來的一樣,似乎跟人爭論了些什麽,回到車裏麵的時候,冷冰冰的。

“你大學在景大學的是編導?”揉了揉眉心,我坐起來,忍不住詫異地開口。

他剛剛的談話讓我不得不往這一方麵聯想。景大最好的是工科,是建築,當年謝沉以高景大錄取分數線三十分的成績足夠報這個專業了,而且我記得謝叔也挺希望謝沉學建築的,怎麽就……

“當年填誌願的時候心情不好,一不小心看錯了。”他淡淡道,說得雲淡風輕。

我心裏“咯噔”一下,特想問一句“那是因為我嗎”,但是轉念一想,這麽說的話是不是顯得太不要臉、太自作多情了,最終咽了回去。

我一直覺得世間的際遇變化是個很奇妙的東西。

高考之前,我一度想成為一個研究所裏的考古人員,最終卻去當了老師;喬婧婧一直想做一個大導演,卻變成了賣房子的;謝沉一度被荊老怪認為將來會成為一個建築師,卻陰錯陽差成了個導演。

我偷偷搜索了一下,還是個很有個性的名導演。

我搖頭笑了笑,說:“命運還真是陰錯陽差。”

謝沉扯了扯嘴角,沒說話,猛吸了幾口煙之後,把它扔出窗外,後視鏡裏,他狹長的丹鳳眼眯成了一條縫,一雙眸子裏麵的情緒複雜不明。

“陸小樟對你好嗎?”他沉聲問。

我微微愣住,一時之間喉嚨有些梗塞,本欲解釋我跟陸小樟不是那個關係,想了想,卻又點了點頭,含混不清地答:“陸小樟是個很善良的人。”

謝沉點頭,似乎是早就想到我要這麽回答一般:“這個世界對你而言都是善良的,除了我。”

他這話一說出口讓我頓時有一種如鯁在喉的感覺。

我知道,他還是記恨著那天在機場發生的事情,明明可以選擇一種最安靜平和的方式離開,明明可以在互相陪伴下長大,我卻選擇用了一種最刺傷人的方式說出了最讓人難過的話。

下車進了醫院之後,我們之間的氛圍就一直處於一種很巧妙的狀態。如果說幾年前我還敢在謝沉麵前放肆地大鬧,那麽如今,他臉色一沉下來,我還真是半句話都不敢說。

醫生檢查完說我隻是輕微的腦震**之後,我借著上廁所的工夫,就偷偷地一個人從醫院走掉了。

四年沒見,我發現,我並沒有麵對他的勇氣。尤其是在我知道他已經是一個知名導演,而我卻仍舊是一個沉淪的庸眾之後,並且他的身邊有著像季念河那麽好的女人之後,我就更加窩囊了。

我覺得,我跟謝沉之間,早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這不再是長大不長大的問題。

而是門不當戶不對,就連靈魂都不相配的問題。

所以,我逃走了,毫不猶豫地逃走了。

我還記得一個人回到合住的房子裏麵的時候,喬婧婧看我的那種眼神,淩厲無比。她問我:“謝沉說在醫院等你等得好好的,你人沒了,你哪裏去了?”

“我打車去了啊。”我支支吾吾地答,下意識地想要直接往自己的房間裏麵鑽,卻被喬婧婧攔在大廳,不讓我進去。

“楚歸晚,你腦子缺根筋啊。你知道嗎,在電話裏麵聽到謝沉的聲音的時候,我和安戈爾兩個人都沸騰了!都以為他送你回來,之後你抓住這次機會,你們兩個不僅能夠冰釋前嫌,說不定還能夠在一起,你怎麽想的,還逃走?”她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上前來一把就揪住了我的耳朵。

“啊,你鬆手啊!”

“鬆個屁,承認喜歡一個人有那麽難嗎,這幾年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嗎?你的白月光死了,可是朱砂痣一直在心頭,你怎麽這麽膽小啊!”她特氣憤地衝我吼。

我“哎呀”一聲,一把將她的手打落。

我揉揉被揪紅的小耳朵,對她苦澀地笑了一下,說:“騎著黑馬的王子搖身一變已經成為自己國度的國王,可是當年任性驕傲的公主已經變成了灰姑娘,這世人如何看,也是如何不配啊。”

喬婧婧被我這一句話說得噎住,一時想不到話來反擊我,隻得訥訥道:“歪理邪說!”

5.

整整一晚上,我都沒有睡著,一則是很多事情沒有想通,二則是喬婧婧說完我之後就去跟安戈爾大戰三百回合了,他們兩個的聲音太激烈了,我拿著個枕頭捂了自己的腦袋一晚上都沒有成效,最終隻得腫著兩個眼泡去上課。

在放學之前,我接到了來早的電話,莊洲從國外回來了,他們兩個商量了一下決定一周後訂婚。這事兒她去監獄看望老楚的時候給老楚申報過了,老楚也同意了。現在謝叔正在雲城著手操辦著,來早的生母去世得早,老楚又被關了進去,這稍微年長一點的親人也就隻有我了,因此,她千叮嚀萬囑咐我這次回雲城的時候一定要像個家長的樣子。

我點點頭,總覺得雖然父母都不在,作為長姐也應該給來早準備個嫁妝什麽的,於是乎,晚上回去的時候就專門巴巴地去找了陸小樟。

“要借多少?”

房間裏,陸小樟蹲下身子開始鼓搗他的保險櫃。

“一萬。”

陸小樟回頭看了我一眼,我以為他是嫌多,然後趕忙委屈巴巴道:“五千也行,趕明兒我出去再做份兼職,就還你。”

他搖頭,笑得無奈,從保險櫃裏拿出了厚厚的一遝遠遠超出一萬的錢給我。

“這裏是五萬,早幾年我們兩個合夥開補習班的時候要是沒有你,我也沒有什麽第一桶金,雖然你後來為了你偉大的教育理念拋棄了我,但是終歸這幾年,你也幫了我不少。”他聳聳肩,拍了拍我的胳膊,“女孩子結婚是個大事兒,你不能夠讓來早被人家看輕了。”

我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退了一半給他:“五萬的話我可能就要分兩年還了,二萬五還好些,這個還是還給你。”

他不收,也推給我,然後笑得一副春光燦爛的樣子:“一輩子都行,你要是實在過意不去,等到你回雲城參加完你妹妹的訂婚儀式的時候,幫我一個忙,就當抵了利息了,行嗎?”

我覺得這個想法靠譜,笑了笑,也就欣然同意了。這兩年跟陸小樟他們合夥買了房之後,身上統共不過還剩下五萬多,加上陸小樟的五萬,我去銀行把它們存在了一張卡裏麵,湊了個十萬。

喬婧婧為此嘲笑我,這兩年的所有身家都折在了妹妹的嫁妝上。

我說,還好那是個妹妹,不是個弟弟,要是個弟弟為他結婚買房估計是要去賣血了。

喬婧婧表示讚同,她家裏就有兩個弟弟,雖然家境一貫富裕,但是兩套房也足夠讓她本來已經年邁的爸媽再東奔西走個十幾年了。

我歎氣:“感覺結婚好煩啊。”

喬婧婧聳了聳肩膀笑,然後從包裏麵掏出一張請柬給我:“我和安戈爾也要結婚了,比你妹妹稍稍晚一點,一個月之後回去訂婚,訂完婚之後可能就不回南京了,去深圳,他爸媽在那裏買了個房,讓他回去搞房地產。”

我當時就愣住了,沒有想到話題跳轉得竟然這麽快,原本先前還在說著來早結婚的事情,怎麽一轉眼,身邊的人都要結婚了。

“什麽?你們這麽快,怎麽之前我都不知道啊?”

“這不是為了給你們個驚喜嘛。”她笑了笑,眨巴著一雙“卡姿蘭大眼睛”看著我,然後說,“訂婚半個月後我們應該就結婚了,先去深圳收拾新家,到時候你跟陸小樟來,一個做伴娘一個做伴郎啊!”

“好啊。”我點頭,然後抱住喬婧婧,“親愛的,祝你幸福。”

喬婧婧也順勢把我攬在懷裏,說:“晩晩,你也要幸福。”

我笑了,笑著笑著,眼睛有些酸澀,這種酸澀不為別的,隻是覺得我們穿著校服在校園裏麵追逐打鬧仿佛還是昨天發生的事情,忽然一眨眼,原來我們這麽大了。

6.

由於大部分的身家都在那張給來早做嫁妝的卡裏麵,回雲城的時候,為了節約一點,我最終沒有買機票,而是訂了一張綠皮火車票。這幾年,日新月異,大部分古城為了旅遊業已經進行了改變,很多建築都是拆了再加上現代的東西重建,倒是隻有雲城,因為太過安靜狹小,不曾被人發現,而在那一角落裏安安穩穩地待著。

我看累了風景,就歪在座位旁邊睡了一會兒,不多久就被旁邊一個人給戳醒了。

“晩晩?”

我扭頭一看,竟是陸江北。他穿了一件簡單的黑T恤,看起來還跟從前一樣大大咧咧。這幾年,他似乎變老了不少,麵上滿是風霜,夾雜著白發的頭發亂蓬蓬的,搭配著那笑容,讓我多了幾分心酸。

“好久不見了,江北,你也是準備回雲城?”我問。

“嗯,對,回雲城了,外麵的活兒幹起來沒那麽輕鬆,這幾年就連工地上的事兒也越來越不好幹了。我不像你們,還有個像樣的文憑,不回雲城估計就要餓死了。”他大掌不停地摩挲著,經年累月的重活使得他的手上已經出現了無數道的口子。

我別過眼去,一時之間喉嚨有些發澀。

“高考之後,我沒有再回過學校,所以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你和林小壞……還在一起嗎?”我小心翼翼地問他。盡管高考之前,我就知道他們已經鬧得很僵很僵了,但我仍舊覺得,萬一有那麽一個萬一,他們在一起了呢?

陸江北扯了扯嘴角,一雙眸子黑亮黑亮的。

“曾經在一起過吧。高考之後,她來找我,我們頂住了多方的壓力去見了她爸媽,我跟她爸媽保證,我一定會給她幸福的,她爸媽就姑且信了我,最終沒有把她送出國。你知道的,我沒有爸爸,家裏隻有一個媽媽,小壞她媽心疼我,就跟我說讓我做上門女婿,從她大一開始就住在她家,每個月錢都交給她媽攢著,留著我們結婚用,其實那幾年,我覺得還挺快樂的。”

他摩挲了一下他的大掌,扯出一個笑容來:“小壞考的大學就在周邊不遠,那時候她每個月都會回家一次,我就會帶她出去玩,其實那時候還蠻開心的,我們還會把我媽接過來到她家住一段時間,雖然沒結婚,但感覺當時也跟結婚了沒什麽兩樣了。”

“後來呢?”

“後來就分手了唄。”他對我露出一個痞裏痞氣的笑容來,看似不在意,可眼底的悲傷是騙不了人的。

“為什麽?”我看著他,不明白,他們還曾有過那麽好的一段時間,為什麽就突然分手了。

“因為有一次小壞的狗咬傷了她二大爺家的孫子,她二大爺當時跟她發生了口角,我護著小壞,上去跟她二大爺打了起來。”他摸了摸鼻子,“後來,她爸覺得我不懂事,就當著她二大爺的麵讓我滾,我就滾了。

“很荒唐是不是,我在她家待了三年,因為一條狗,我們分手了。這說到底,他們還是因為我沒有好的家境,看不起我。”

他笑著,笑得雲淡風輕。

我看著他,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那一天,在火車上,我許久都不知道該怎麽回他。

後來下了火車,臨分別的時候,陸江北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

“晩晩,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看起來神秘兮兮的。

“什麽?”我不解地看著他。

“盡管在你們看來,我過得卑微如螻蟻,可我仍舊相信愛。”

他仰天大笑了兩聲,在我的微微愣神之中搖搖晃晃地走掉了。

其實,有那麽一瞬間,我特別想叫住他,特別想對他大喊,告訴他,陸江北,林小壞她家人對你有成見不是因為你沒有好的家境,也不是因為你沒有錢,而是因為,你還不夠成熟……

當然,這話我並沒有說出口。

因為,我知道,論不成熟,我跟他,半斤八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