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可怕的是,直到他遠走,我都不明白,我為什麽迷茫與惶惑

他們說,我是紅玫瑰,她是白玫瑰。這個比喻,我不喜歡。

——晩晩

1.

來早走後不久,明川就開學了。

我懷著無限的憧憬踏進明川的大門。

我理想中的高中生活是沉浸在書本裏,安安靜靜地做題的,然而,事實上,很多事情不如我想的那麽美好。

比如開學第一個月,謝沉就把教室裏的黑板給砸破了。

我記得當時天氣還很熱,大家剛上完體育課回來,幾乎每個人回到教室的時候都是大口大口地往嘴裏猛灌水,隻有謝沉和我們班一個叫作莊洲的同學不是,他們站在講台前,一動也不動,互相凝視著對方。

這個凝視長達半分鍾之久,有複雜,有仇恨,還有冰冷。

像極了電視劇裏麵的場景,仇家相見,並不拔刀,隻是兩兩相望。

我們大家一麵喝水,一麵怔怔地看著他們。當時剛好學校要舉辦新生藝術節,大家都以為是不是謝沉和莊洲兩個人要參加,並且拿到了什麽劇本在排練,本還等著他們說下一句台詞,就見謝沉一拳狠狠地向著莊洲揮了過去。

在明川打人後果是很嚴重的,好在謝沉的拳頭並沒有落在莊洲的身上,而是落在了莊洲身後的黑板上。

隻聽得“砰”的一聲,那毛玻璃的黑板竟被謝沉生生地砸出了一道裂縫。

“謝沉,你也就這點兒本事!你要是不弄死我,我遲早搶走你的一切!”莊洲獰笑了一聲,將手插在校服口袋裏麵,掃了一眼謝沉,徑直走下了講台。

一時之間,大家都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在那之前,我從不知道謝沉跟莊洲有什麽矛盾,隻依稀覺得莊洲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但具體在哪裏聽過是如何也想不起來了。

由於謝沉那一拳砸下來聲音實在是太大了,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班主任“荊老怪”已經聞聲從隔壁辦公室趕來了。

“造反啊!造反啊!一個個的!”荊老怪一進教室就咋咋呼呼,在看到黑板之後,更是一臉不敢相信,“我的天!這黑板是誰砸的?”

荊老怪情緒很激動。後來很多次他跟謝沉開玩笑的時候,都建議謝沉去打拳,說不定一拳下去就是個世界冠軍。

不過那是後話了。

在一係列調查之後,荊老怪認定這是一場由同學之間的口角而引發的怒砸黑板事件。因此,在跟家長溝通過後,他讓謝沉和莊洲兩個人在教室的後麵罰站了一個下午。

其間,我去隔壁班找喬婧婧要了醫用創可貼,一點點地把謝沉手上的玻璃碴兒給摳了出來,把創可貼給他貼上了。

雖然他一直抗拒我,卻還屢次咬牙問我能不能輕點,但我都沒有理會他,一貫地粗暴。

貼完之後,我發現,班上有一大半的同學都用一種看熱鬧的目光看著我和謝沉。

我的新同桌“林小壞”眨巴著一雙小眯眯眼,興奮地對我說:“晩晩,你們真是我見過最甜的一對兒,竟然在教室公然挑玻璃碴兒、貼創可貼……”

一對兒?

我忍不住把眉毛皺成了一個“川”字,非常認真地糾正她:“我隻是看在他爹和我爹認識的麵子上照顧一下他,你想到哪裏去了?”更何況,貼創可貼這種事情不在教室做難不成去廁所做嗎?

林小壞搖頭,對我的解釋無動於衷,繼續說:“不管,晩晩,你就是我心頭的朱砂痣,我心頭的白月光,我覺得你就是跟謝沉特配,因為我覺得謝沉是班上最帥的男生,尤其是剛剛他那一拳打下去好帥啊!”

她越說越離譜,我有些聽不下去了,本想糾正她,誰知她身後的陸江北更聽不下去,躍到她的麵前,追問她:“謝沉帥,還是我帥?”

林小壞不鹹不淡地白了他一眼,然後就跟他爭辯了起來。從誰帥這個大話題一直談到誰的唇、誰的鼻更好看;又從誰的唇、誰的鼻更好看一直談到了誰臉上的痣長得更有福氣。

我在一旁聽得疲憊極了,最終選擇了蜷縮一旁當安靜的小白兔。

其實,我一直覺得林小壞跟陸江北特配,真的,他們是真的配。我還記得剛開學的時候,我們中午睡午覺,當時天熱得要命,教室中間就隻有一個大的中央電風扇,我和林小壞坐在最旁邊根本就吹不到,林小壞趴在桌上睡得頭發都跟額頭粘濕在了一起,而她的身後,陸江北就拿著一個迷你的小團扇給她一下一下地扇著。

那時候的時光悠悠地轉,我趴在林小壞的旁邊,餘光瞥著身後吊兒郎當樣的陸江北,就覺得美滋滋,特甜蜜,隻巴望著青春就停留在那一刻,再也不要往前走。

隻是,那時候,受三哥的影響太大,我的心裏甚至都沒有一個喜歡的人。

2.

謝沉的手由於沒有及時處理,隻是被我簡單地貼個創可貼,所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了起來。晚上我跟他回家的時候,他的一個拳頭已經跟我的三個拳頭差不多大了。

我強行拖拽著他去醫院,但是這家夥死倔,不肯去,沒辦法,我就隻好在大街上對他又打又咬。他好麵子得很,不願意在大街上跟我拉拉扯扯,就隻好非常不悅地跟我去了,在路上,還惡狠狠地甩給了我一句:“你真是越來越煩人了。”

我白了他一眼,心裏麵罵他不識好歹,到了醫院之後,我一度覺得自己成了謝沉的救命恩人,拯救了他的人生。因為醫生告訴我們,他打在黑板上的力道太大,中指骨折了,需要局部固定,並且還要拔掉中指的手指甲。

我一開始聽到局部固定的時候覺得還好,可是一聽到要拔掉手指甲,我簡直就有些顫抖了。

謝沉的臉色則是難看得厲害。

“看吧,凡事莫衝動……”我緊抿著唇,在等待醫生做準備工作的過程中,一直將謝沉的胳膊攥得死死的。

“我拔指甲,你抖個什麽?”許久,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我這才發現,自己的腿已經抖得不成樣子。

“人家女孩子嘛,緊張啊。”我委屈。

“那你就出去,別在這裏看著。”

“可是,我好奇。”我咬著唇巴巴地看了他一眼。

他嘴角抽了抽,一把將胳膊從我的手裏麵扯了出來,一副不想再理我的樣子。

孩子嘛,沒經曆過什麽大事兒,總是對這種事情表示出格外好奇。

但這一天的場麵比我想象的要慘烈得多。

關於他的手指是怎麽被固定的,我已經不記得了,隻知道,醫生拿著鉗子把謝沉指甲拔掉的那一刻,謝沉整個人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額頭上滿是細細密密的冷汗,冰冷的薄唇緊抿著,似乎是在極力隱忍著疼痛。在醫生給他把手包好,端走醫藥盤之後,他徑直把腦袋抵在了放在桌子上的胳膊上,而那被包紮好的手則虛垂在那裏。

窗外有月色照進來,剛好落在謝沉那一張剛毅的極其隱忍的側臉上,虛虛浮浮之中,我望著他,心口處忍不住一抽。

“是不是很疼?”我問。

他搖頭,眉眼虛合著。

認識謝沉三年,這是我見過他最狼狽的一天。如果說從前的他高冷狷狂得像是個從樹林深處走出來的大猩猩的話,那麽現在他頂多算是一隻受了重傷的小猴子。

我忍不住蜻蜓點水般地擁抱了他一下。

我猜,若是在平日,我這樣的話,他一定會用極其嚴苛的語言羞辱死我,恨不得將我沉塘。但是今天,他沒有,隻是驚愕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扯著嘴角一笑,虛弱地說:“你能不能不要乘人之危……”

謝沉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原本冰冷的劍眉星目都染上些溫情。

我不由得咬了咬唇,抱了他一下,內心想法就是想安慰他一下,但仍舊是大義凜然地告訴他:“我這是因為心疼你,所以才要抱抱你。”

謝沉對於我這種耍無賴的言語表示無奈,但由於使不上勁兒,倒是也不能報複我,隻得恨聲道:“楚歸晚,你給我等著。”

我嘿嘿一笑,朝他做了個鬼臉,表示對他這種威脅絲毫不在意。我記得上次他對我說“楚歸晚,你給我等著”還是暑假的時候,我去他家寫作業寫得累了,就躺在他房間的飄窗上麵一麵吃著冰棍一麵看電視,後來冰棍兒的汁水落在了飄窗的毛毯上,不過兩三天的時間螞蟻就爬滿了他的房間。

當時他氣衝衝地把我從**薅起來拎到他家的時候,一副要弄死我的樣子,但最終,也不過就是說了一句“你給我等著”,就沒有下文了。

這家夥,就是嘴硬心軟,且冷靜理智。

所以,我怎麽也想不明白,他為什麽會跟莊洲起衝突。

這自然是個非常讓人困惑的事情,但是盡管如此,我也並沒有問他,而是後來的某個早上吃早飯的時候間接地跟老楚表達了我的困惑。

當時老楚正在咬著手裏麵的大白饅頭,聽我這麽一說,整個人都愣住了,然後突然問我,跟謝沉起衝突的那個人叫什麽名字。

我說,叫莊洲。

聞言,老楚一口饅頭頓時就噎在了喉嚨裏麵,咳了好久,在我的不停拍打下才最終給順了下去。

他原本是啥也不想跟我說的,但架不住我的再三追問,還是告訴了我。其實,莊洲是謝叔的私生子,之前還是跟來早在一個福利院裏麵長大的。

老楚說這話的時候,有些結巴,結巴當中還帶有一絲羞愧。

我愣了愣,隻覺得人生真具戲劇性。

合著這倆從小一起長大的老男人犯了同樣的錯之後還把孩子扔在了同一個福利院裏。

我忍不住白了老楚一眼,說:“你們一個個的可真行!”

老楚低下頭,啃著手裏麵的饅頭,像個做錯事兒的孩子,不再多言語。

3.

這幾年,明川每年都會有三個景大的自主招生名額,而名額的分配則是看高一的競賽獲獎數和高三市裏麵統考的排名,兩周之後是全國性的數學競賽,原定人選是謝沉,可他的右手已經被石膏給包了起來,這讓荊老怪特別苦惱。

一連三天,他都在把謝沉往辦公室裏麵叫。

“這事兒關係你將來的前途啊,你就說吧,你現在右手不行,左手行不行!”荊老怪猛地一拍桌子,希望謝沉給他一個完美的答複。

然而,謝沉隻是淡淡地掃他一眼:“不行。”

荊老怪急了:“那高三你的自主招生名額不要了?”

謝沉冷冷道:“沒有那自主招生的三十分,我也能上景大。”

……

以上場景是林小壞在辦公室給荊老怪掃地的時候親眼見到的,她跟我說這話的時候,眼裏麵滿是小星星,根據她的描述,我都差不多能夠想到當時謝沉那股子囂張驕傲勁兒,也差不多能夠想象到荊老怪那張已經跟鍋底一樣黑的臉。

隻是,我唯一想不到的是,謝沉從辦公室回來之後,竟是隨手甩了厚厚的一遝數學競賽試卷給我。

“兩周後競賽,我不行,你上。這幾天晚上,我們在學校多做一會兒題,我看著你。”他淡淡說道,似乎是知道我下一秒就要反駁他,立即又補了一句,“你爸去年暑假說了,你是要學理科的,你不服管,我可以打你——”

這最後一句話,他是拖長了音調說的,帶著一絲絲危險的氣息。說罷,還沒有等我同意,就直接走掉了。

我絲毫不懷疑,他這是為了前兩天的事情在報複我。這家夥,受傷沒力氣說話的時候明顯更可愛一點。

望著桌上那一大摞的數學試卷,我忍不住在他走後,咬牙罵他,就該讓他的手都腫成包子。

見狀,林小壞癡癡地笑,說:“這是謝沉時刻想著你!什麽樣的機會都給你!”

我搖頭,沒有理她。

這滿腦子都是粉色泡泡的小花癡,哪怕是謝沉飛上來踢我一腳,她都能夠說成是好意。

我拿起桌子上的水杯,鬱悶地去打水,剛出教室,就看到了朝我飛奔而來的喬婧婧。上了高中以後,她格外喜愛打扮了,穿著一條小格子短裙,長發披肩,手裏麵拿著幾張明信片,特驕傲地往我的手裏麵塞。

“我最近認識了個筆友,特愛攝影寫東西,將來定是個做大導演的料子,超級厲害的。看,這些明信片上的圖片都是他自己拍的!”她特嘚瑟地揚起下巴。

我點頭:“就為了這個,你特地飛奔過來?”

她也點頭:“對,這可是天大的事兒。”

好吧,我默默地把明信片收進了口袋裏,然後拍著她的肩膀祝福她:“願你那將來要成為大導演的筆友越來越好,願你早日成為一個名模兒,苟富貴,無相忘!”

喬婧婧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說:“不相忘不相忘……”

上了高中後,我發現大家對於夢想的定位都特清晰。正如喬婧婧立誌成為一個名模,所以她就開始瘋狂地搜尋世界各地的做導演的筆友。

似乎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努力的目標。

而我,既沒有喜歡的人,也沒有對於夢想的熱情。

就連最近唯一一個競賽機會都是謝沉給我的。

生而為人,這差距咋這麽大呢?我抱著水杯不禁歎了一口氣,開始有些悲傷地感慨起了自己的人生。

4.

晚自習結束之後,我去廁所洗了一把臉,想著謝沉那家夥說要看著我寫數學題來著,用紙巾擦幹了臉上的水珠之後便連忙又小跑著往教室奔。

放學的音樂已經響了三四遍,我以為學校已經空****的沒有什麽人了,所以往教室奔的時候,跑得有點快。結果到樓梯口的時候,剛好一個拄著拐杖的男孩兒拿著試卷往我這個方向走,我一時沒刹住,就把他給撞了。

“砰”的一聲,他手裏麵的拐杖和試卷什麽的散落了一地,整個人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被撞蒙了,趕忙上前去,一麵準備扶起他,一麵不停地道歉。

奈何,我的手還沒有碰到他的胳膊,就遭到了他的拒絕。他臉色慘白,原本清秀的臉在這一刻幾乎沒有任何的血色,那手不停地按著右腿的膝蓋,似乎是忍受了什麽極大的疼痛一樣。

“同學,我……對不起,對不起……”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這時候,在教室裏麵聽見了聲音的謝沉突然走過來,他先是神色凝重地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後退兩步,之後立即蹲下了身子。

“是不是假肢撞扭了?”他的左手輕輕地按了按男孩兒的膝蓋。

那男孩兒連連點頭。

謝沉耐心地安撫他:“我們先去找個空教室,把它給扭正,之後帶你去醫院,好不好?”

那男孩兒蒼白著臉擺手:“扭正就好了,去醫院就不用了,顯得我跟碰瓷一樣。”

我感激地看了那男孩兒一眼。

謝沉蹲下身子,直接把那男孩兒給背了起來,並且恨恨地瞪了我一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我不想跟他那樣可怕的眼神相撞,委屈巴巴地拾起一旁的拐杖和試卷,牢牢地跟在了他們的後麵。

那男孩兒叫陸小樟。

我去拾他試卷的時候剛好看到了他的名字,那個雖然不在重點班,但是成績完全可以碾壓我們重點班一眾孩子的男娃。

我在心裏麵默默地感歎自己這次是踢到了鐵板,隻好悲傷地跟著謝沉去了旁邊的教室。

謝沉把陸小樟放下之後,左手先是不停地在陸小樟的膝蓋上揉著。陸小樟倒是信任他,咬著牙冷汗津津,也不喊疼,隻是目光在落在我身上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什麽一樣,紅著一張臉,指著我說:“你給我出去!”

謝沉會意地看了我一眼,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已經把我提溜到了門口。

“為什麽趕我?”我驚愕地抵住教室的門。

謝沉臉色陰沉了片刻,然後冷冷地掃了我一眼:“把假肢扭正要脫褲子的,你能不能長點兒腦子?一個姑娘家湊什麽熱鬧?”說罷,就“砰”的一聲把我給關在了門外。

我不甘心地“哦”了一聲,心裏想,也沒人告訴我啊,怎麽能夠說我沒有腦子哪。

我在教室門口的樓道上徘徊著,突然,有人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問:“謝沉是在這裏麵嗎?”

我愕然抬頭,才發現謝沉的同桌蘇因也還在學校。

“對啊,他在這裏,你找他有事兒?”

蘇因淡淡一笑,不經意地撩撥了一下短發,說:“其實也沒有什麽事兒,就是他說今天給我補習數學來著,我剛剛有一道題目不會,所以出來找他。”

“哦。”我會意地點了點頭,隻覺得氣氛尷尬。

原本還以為謝沉那家夥是專門留下來看著我的,結果他是專門留下來給美人補習的。

心裏麵突然有一點堵,那種感覺,就像是吃麵包卻一口吃下了一隻蒼蠅一樣。

原本麵上還有的一點點笑意漸漸凝固住,在謝沉扶著陸小樟出來的時候,我非常鄭重地跟陸小樟道了個歉,之後冷冷地掃了謝沉一眼,就非常瀟灑地轉身回教室了。

“她怎麽了?”陸小樟結結巴巴地問。

謝沉皺眉,沒有說話。

教室裏,蘇因拿著筆在筆記本上記錄著,謝沉不厭其煩地給她解答著題目。

明亮的燈光照在少年姣好的臉上,明眸善睞的姑娘非常認真地打量著少年認真剛毅的側臉,我覺得,他們兩個這一幕,簡直是可以寫出一部小說了。

在蘇因問了無數個非常非常幼稚簡單的問題,謝沉仍耐心解答之後,我忍不住嗤笑她,說:“你這些都不會,你當時是怎麽考上明川重點班的?”

蘇因似乎被我這句話戳中了傷疤,軟軟地低下頭去,像個自卑的小可憐。

我當時心裏麵隻有一個看法,裝的。本還想繼續說些什麽,在講台上的謝沉卻扔了一個粉筆朝我砸了過來,“砰”地直擊我的腦袋,疼得我差點就飆了眼淚。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他眸光冷冷地看著我,一記眼刀向我射了過來。

我不服地瞪了他一眼,懶得當著蘇因的麵跟他吵,便把這口氣給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繼續埋著頭做我的題,不想跟他多言語。

5.

我跟謝沉冷戰了。

在那一晚他拿粉筆砸我之後。

我把這事兒跟林小壞說了以後,林小壞硬是要說我是吃醋。

她說,在她的心裏麵,蘇因就像是九十年代電視裏的港星,一朵出塵絕俗,天上掉下來的白玫瑰。而我,則風風火火、愛笑愛鬧,是一朵紅玫瑰。

說真的,林小壞的話,說得很圓潤,一句話誇了我們兩個人。

可是,這個比喻,我不喜歡。

也許,我不喜歡這個比喻的原因,隻是因為她把我跟蘇因放在了一起。

蘇因是蘇城的妹妹,這事兒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一直擱在心裏麵藏著。開學的第一天,我就曾看到過蘇城來接她。那是我來到雲城以後第一次見到蘇城,她長得比以前更加好看了,現在好像是在某個大劇院裏麵演話劇,氣度還是跟從前一樣,笑起來眉眼彎彎。

她來接蘇因的那一天,三哥也在。

幾年的時間,他已長成了一個青年才俊該有的模樣。

那時候我記得我還是在蘇因之前出的校門,可是他偏偏隻看到了蘇因,沒有看到我。

我永遠都記得那一天,我站在校門口看著三哥對蘇因笑,他笑起來就像當年他對我笑的樣子一模一樣,滿是溫柔,滿是寵溺。

可是時光蹁躚而過,最終兄妹見麵不相識。

我當時就像是失了魂一樣,特難過,特悲憤,回家之後就給遠在振市的安戈爾打了一通電話。我說我看到了三哥,三哥卻沒有看到我,接走了他的另一個妹妹。

電話裏,安戈爾先是愣了愣,隨即就開始安慰我。他說,或許他真的隻是沒有看到你,真的隻是沒有看到。

安戈爾也真是詞窮得很,翻來覆去就隻有這麽一句話。

我本來還沒有那麽難過,被他一安慰,隻覺得心一下子就沉到了穀底。他安慰人的話很牽強,真的很牽強,就像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你在街上看到一個朋友,她因為肥胖而難過,而你不停地告訴她“你吃得不多,你吃得不多”一樣,啥振奮人心的作用都起不到,反而是白白地添堵。

後來,我消沉了一個星期,就開始不喜歡蘇因了。

一個女孩子討厭另一個女孩子的原因很簡單,要麽就是她在不經意間搶奪了什麽你曾經奉若珍明的寶貝,要麽就是她天天在你的背後說你的壞話。

無疑,蘇因屬於前者。

對於三哥而言,我隻是一個繼母強行塞給他撫養了七八年的累贅。

而蘇因卻是他心尖上的姑娘的親妹妹。

孰輕孰重,可想而知。

林小壞說我和謝沉冷戰是因為吃醋。

喬婧婧說我和謝沉冷戰是因為我被慣壞了,發小孩子脾氣。

而隻有我自己知道,我和謝沉冷戰是因為不甘心。

我覺得謝沉本來一直都是護著我的,就連之前他解救下我和來早的時候都口口聲聲地在說,你爸讓我護著你。既然他一直標榜著他護著我,他一直覺得他有那個資格教訓我,那麽他就不該再轉過頭去幫助蘇因。

如果他轉過頭去幫助蘇因的話,那我們之間就隻能夠破裂。

朋友的敵人是敵人,敵人的朋友也算是敵人。我腦子裏麵就是這麽個想法。

因此,後來謝沉說什麽晚上盯著我寫數學試卷,我一次都沒有再留下來過。三年以來的第一次分道揚鑣,在高一這一年,還是為了另一個女孩子。

正所謂不撞不相識,在不跟謝沉一起走了以後,我倒是跟陸小樟非常愉快地順了一路。他比謝沉有趣多了,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這話形容他再準確不過了。並且,我覺得這家夥真的是超級棒,成績簡直秒殺我們班太多人,在名字已經被荊老怪報上競賽組,且還不能彎下腰向謝沉請教的情況下,我非常麻利地拜了陸小樟為師父。

起初,陸小樟還非常羞澀地推諉,不願意自己被稱作師父。

後來,我每次下課都追在他的後麵脆生生地叫他“師父”,久了,他也就習慣了,並且在熟絡之後還會甩著他的小拐杖叫我一聲“愛徒”。

對此,喬婧婧評論,是傻子撞上了傻子,兩個二傻子的歡脫。

我不服氣,說:“開心的人遇上了開心的人,所以就會更加開心。你們沒有這樣子開心過,所以你們才會說我們傻,你們這是嫉妒!”

喬婧婧彼時正在開水機旁喝著水,聽到我的話,不禁扶額:“天哪,為什麽你跟謝沉還不和好,楚歸晚,你現在或許這智商在上升,但是你的情商真是被陸小樟帶得越來越幼稚了!”然後,一麵絕望地往教室走著,一麵喊著“蒼天哪,大地啊”。

事實證明,喬婧婧的話是有道理的,跟陸小樟在一起待得久了,我是越來越幼稚了。

陸小樟單純得像一張白紙,而我呢,本來算是被肆意地抹了幾筆的畫紙,結果在跟陸小樟待在一起之後,變得越來越白了。

乃至於,有一天,我們一起做題的時候,我閑來無事撕了他的試卷,他也閑來無事撕了我的試卷,後來,他把我的一半試卷黏在了他的試卷上,我也把他的一半試卷黏在了我的試卷上。

結果,在高高興興地交上去的第二天,荊老怪就在班會課上當場氣憤地批評了我。

“楚歸晚,我帶你這麽久,你的字我是不認識還是怎麽的?一半試卷用草書字體,一半試卷用鴛鴦小字,你是不是覺得老師我真的老眼昏花了?”

這是我被批評得最嚴重的一次。

荊老怪罰我在一天內抄完五百遍“糊弄老師是使人退步的”,如果抄不完,就不能夠回家。

6.

盡管整整一個下午我都在馬不停蹄地抄著,然而,一直到教室裏麵的人已經走光了,隻剩下謝沉了,我都沒有抄完。

11月的天氣,漸漸有些涼意,一陣陣晚風席卷而來,興許是這段時間跟陸小樟玩得太鬧騰了,不知不覺中,我竟然就這樣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謝沉正坐在我旁邊,非常認真地用左手給我抄寫著句子,耳邊回**起的是學校廣播室播放的陳淑樺的《笑紅塵》,少年時愛聽老情歌,嘴裏麵總是念叨著什麽“紅塵多可笑”,稍稍長大一些之後就再不把這些掛在嘴上,但偶然間重新聽到這歌曲的時候則是另一種感覺。

我斜趴在桌上,半眯著眼睛打量著謝沉。高挺的鼻梁,劍眉星目,冷峻的薄唇,這張臉簡直酷帥無比。

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挺沒有骨氣的,明明想好了要冷戰,明明想好了要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可是當這人一走近了,我就又有些克製不住。

“謝沉,你還沒有向我道歉。”我悶聲悶氣地對正在抄寫著句子的謝沉講。

謝沉手中的筆頓了頓,沒有說話。

我見他不理我,隻好又道:“你不道歉就算了,我不逼著你。”我一麵說著,一麵收拾著書包。

隻是書包收拾到一半,謝沉突然把我的手腕給拉住了。

“好了,那天是我太凶了,對不起。”

他的道歉來得突兀,我抬眼看他,發現他正直勾勾地盯著我,一雙眸子黑亮黑亮的。

謝沉這人素來冷傲,不冷傲的時候也大多身上有一種玩世不恭的痞氣,像這樣認真低下頭道歉的樣子幾乎從未有過,更何況是用一種哄孩子的語氣。

我一時語塞,“嗯”了一聲之後,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空氣中都隱隱湧動著一股尷尬的氣息。

他修長的手指徑直攬過了我手裏麵的書包,然後幫我把抄寫好的紙都塞進了包裏,扯了扯嘴角,說:“好了,我知道你原諒我了,我們回家吧。”

他的話極輕,輕到讓我覺得,前幾天我那樣鬧著跟他冷戰,鬧著跟他老死不相往來簡直就是在過家家。

隻是,我仍舊不敢相信,我們就這麽和好了?

晚上十點的雲城靜謐而又冷清,我和謝沉徒步走在大街上,在距離家門口最近的那個路燈邊,他淡淡地跟我解釋了幾句關於那一天的情況,其中反反複複,說得最多的就是一句,他並沒有邀請蘇因,是荊老怪執意要求他給蘇因補課的。

他重複了好幾次。

每一次,我都非常配合地點頭說“哦”。

似乎是我說“哦”說得太多了,他原本還算平和的臉色頓時又變得不大好看了。

“我說了這麽多,你就說個‘哦’?”他問我。

我不解地看著他,沒明白他的意思,於是,反問他:“不然呢?”

他一雙眸中仿佛有異樣的情緒在醞釀著,在把我送到家門口之後,嘴角徑直扯出了一個自嘲的冷笑來:“我本來還以為你想要聽我一個解釋的,看來是我想多了。”說罷,一抬腳,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我微微怔住,站在夜色下,盯著他的背影望了半晌,從想不明白他話裏麵的意思到從心底產生了一股子的迷茫與惶惑來。

那股子迷茫與惶惑從心到眼,最後將我整個人都包圍。

可怕的是,看著他遠走的那一瞬間,我自己都不明白,我為什麽會覺得迷茫與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