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終究會抵達想要的未來

南風很喜歡旅行。

這個念頭源於高中某次在圖書館某本雜誌上看到的一張照片,照片裏有春江水暖,又有隔岸桃花。桃花後青山隱隱,白雪皚皚。那是3月到4月的林芝,輕輕淺淺靜美無言。

這張照片,一下子就戳中了南風的心髒。這個世界大而壯美,可是她十數年從未踏出小城一步。

在這個星球上,有多少個不知名的村落,又有多少個人跡罕至的山穀,要是沒有看過,多麽遺憾啊。

關於旅行這件事,南風從未對別人提起過。

因為家裏經濟狀況並不好,她其實從來沒有去旅行過。一個從來沒有去旅行過的人,怎麽好意思說自己很喜歡旅行呢?

有一次上體育課,老師還沒來,班上的女生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一個剛和家人從新西蘭回來的女孩子,和同學誇張地談到那邊食不下咽的飲食。同學聽了都驚奇地附和詢問,繼而嬌聲大笑,南風隻是沉默地聽著,心裏有無奈的羨慕,和低落的鼓舞。

高考完那年,南風填寫的誌願離老家很遠很遠。

同學都說寫那麽遠幹嗎,坐那麽久的火車,還要轉車多累啊。

她笑著不說話,心裏卻想她第一次可以離開這待膩了的小城了,一定要遠一點更遠一點。

她把以前偷偷從圖書館裏的雜誌上撕下來的那張林芝的照片,從寢室床頭的牆上揭下來,夾在日記本裏,那是一個有點遠,卻無限美麗的未來。

那個暑假,南風在小城裏找了一份兼職,光是培訓上崗就是兩周,三伏天裏在太陽下一站就是一天,但一兩個月下來還是可以有好幾百的收入。這部分她統統用來做上學和旅行的資金。

後來上了大學,她又利用課餘時間做過各種兼職。發傳單、服務員、促銷員,並用自己賺的錢買了一台電腦。

她一點一點地積攢著,看著數字幾十塊幾百塊攀升,心裏會有一種踏實的滿足感。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人生被緊緊地攥在自己的手心裏。

後來南風終於用了這筆錢,卻並不是去林芝,而是去了一座北方的城市。

因為那座城市,住著她喜歡的男生。

男孩子很高,是南風實習的時候認識的,穿淺藍色的毛衣尤其好看,在一群人中溫柔地笑著。

南風存折裏麵的錢一點點變少,她卻擁有了越來越多的記憶,以及一張張K字頭的紅色火車票。

南風覺得,她沒有去過這個世界上的任何景點,卻已經看過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風景。

他們兩人總是南風去北方多。有的時候南風去一周,他能陪她的時間也不過就兩三天。

他對她也挺好的,雖然不能走遍整座古老的北方城市,但是他也帶她登過最高的山頂,走過一條條寧靜的街巷。

北方冷冽的空氣裏,有最亮的陽光,枝丫倒影斑駁縱橫的街道上,有手牽著手的他們。

溫熱的水杯,口裏哈出的白氣,冬天的熱水管子,黑夜裏一明一暗的炭火,我能想象的這世間一切溫暖得讓人落淚的溫度,也比不上你此刻手心的溫度。

但心裏還是裝著一個夢,那個夢裏有雪山草場,曠野無邊。她把曾經撕下的那張照片拍了照給他看,他說好啊,我們一起去,你去哪裏我都陪你去。

南風的心裏有千萬棵樹發芽生長的聲音,她好像已經到了林芝,看到了無數的山桃花,落了她一頭的桃花瓣。

後來呢,她真的去了,卻不是和那個藍毛衣的男生。

藍毛衣的男生在畢業的時候早已將誓言忘記得一幹二淨,徹底清盤,用全新的誓言和熱情,迎接英國念書回來的前女友。

萬惡前女友,禍害遺千年。他說從未忘記她,於是不想欺騙她。愛情的界限,可恨在於從來不是分明的,我們常常跟這個人在一起,想著那個人,跟那個人在一起,又記掛著另一個人。

他說分手的當晚,南風就買了一張車票,坐著去了他的城市。

她想當麵說清楚,也想問個為什麽,她想或許可以挽回,她想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嬰兒的啼哭,泡麵的氣味,昏暗的燈光映照著昏昏欲睡卻看著像是垂頭喪氣的人們,整個車廂沉默無語著,像是稱職的看客。

火車終於到站了,她下了車,看到這座熟悉的城市和來來往往的人群,沉到穀底的心慢慢地浮了上來。這才感覺到揪心的窒息與心痛。

她蹲在路邊咬著牙淚如泉湧。

這麽多的人,這麽大的世界,這麽四通八達的路,當你和一個人告別的時候,卻沒有一條可以與他同行。

那些我們熟悉的人,那些我們熟悉的城市,那些我們融入骨血習以為常的萬物,定睛一看,其實都是寄存。

那些我們聽過的誓言、給過的想念,全都隨風消散過不留痕,你所認真的往往不過是一場消遣。

火車站每天的離別那麽多,她在其中多麽微不足道。

南風的悲傷就這麽偃旗息鼓。

她買了車票又回去了,就像她從來沒有來過這座城市。

原來,她去那裏,究其所有想要完成的不過是一場道別罷了。

火車在玫瑰色的黃昏下帶著她回家,這是一種可以具體衡量的失去,每一分都比以前更多,每一秒都比以前要遠。

後來的後來,南風去過很多地方,大半個中國都跑遍了,真的成了別人口中喜歡旅行的女孩子。

後來的後來,原來他們也並沒有走散,成了去了彼此的城市還可以見一見談談天說說地的散淡朋友。

後來的後來,她也交了幾個男朋友。隻是有的時候,偶爾在夢裏見了一個藍毛衣的男生,醒來後還是會悵然良久。

每年的春天她都會想起那一彎林芝的桃花,卻從沒有在春天的時候抵達過那裏。那張圖片也早已在畢業、搬家、再搬家中輾轉遺失了。

後來有一年,她剛好和男朋友都在四月湊到假期,便說一起出去玩吧。

男朋友說你想去哪裏我都陪你去。她依稀記得很久以前也有人這麽對她說過。

她說那就去林芝吧。

林芝的山桃花真的很美嗎?也不盡然。

尼洋河的水淺而清。山桃花紅紅粉粉搖曳在河的對岸,並不很多,也並不震撼。看一看也就過去了。

她心裏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就像那一年她去大學報到,看到那座陌生的大城市,並不怎麽熱鬧繁華,車如流水馬如龍。實際上,跟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城並沒有那麽大的區別。

原來她來林芝,也隻是為了道個別。

就像《阿飛正傳》裏麵的露露,一直喜歡著旭,旭不告而別後,她哭著滿世界找他。後來她找到了他的家裏。他媽媽說旭已經走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她聽後滿頭滿臉的失望,後來又問我能進去看看你的房子嗎?

露露在房子裏轉了一圈,失落地說我每次跟他回來,他都叫我在樓下等他。我老是想知道,這房子到底是什麽樣子的。看清楚了,原來也不外如是。

她出了門,站在庭院門口,回首望,眼睛裏全是晶瑩的淚水。

有一天啊,我們都還是會抵達我們想要的未來。隻是,開門的卻往往不是約定的那個了。

可是也沒什麽關係,那個未來也不過隻是一段普通的未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