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我臉也挺好看的,免費歡迎你來看。”

01

用妖力分出的細枝順著向妍的脈絡走了一遍,駱一舟收回輕輕搭在向妍手腕上的手,又像模像樣地按了一下向妍的傷處,才跟眼前兩位耐心等待檢查結果的人說:“腳上的扭傷大概都沒問題了,不過走路的時候還是要注意,暫時不要讓這隻腳受力。”

許阿婆點點頭,笑著問:“那小駱,妍妍有沒有什麽落下的病根啊。聽說跳舞的跟運動員一樣,大病小病落一身。”

“那倒沒有。向妍還年輕,身子骨好,她平時調養得不錯,病根倒是沒有的。”駱一舟輕聲細語地回答。

其實什麽病根,有他駱川王……手下的二大王鍾離在,都不成問題。

想起鍾離,駱一舟從診箱裏麵拿出一包藥,遞給向妍:“晚上睡之前,用這包藥泡腳,散瘀能夠快一點。”

一旁飛來飛去不停歇的金剛鸚鵡也開始自賣自誇:“藥到病除。”

鸚鵡這句話,在許阿婆聽來,不啻喜鵲報喜一樣寓意好。

她樂著說:“這隻鳥就是電視上那種會說話的鸚鵡吧?看著就精神,真聰明。”

虧得許阿婆一知半解,知道鸚鵡會說話,但並不懂它們到底可以說多少話,才沒注意到駱金剛的不尋常。

駱金剛被誇得開心了,憋了好長時間不說話的它一口氣說了一堆吉祥語:“我叫駱金剛,祝您長命百歲,身體健康,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老而彌堅……”

“哎喲喲,真會說話。”眉開眼笑的許阿婆拿出些開心果,慢慢用手剝出果肉喂鳥。

向妍接過藥包,道了聲謝:“那這兩天的診費和藥費多少錢?”

問出口之後,她想起自己的口袋裏根本沒有裝錢,又加一句:“我身上沒零錢,能微信轉給你嗎?”

本來準備推說不用的駱一舟,一下子改變了主意:“行,那我們加個微信好友,你轉我50元就好了。”

“50元?”向妍以為自己聽錯了。

“多了嗎?”駱一舟蹙眉,他不了解行情,怕自己說多了數額,改口說,“要不你給20得了。藥不值幾個錢,全是在我們這後山上采的。就給我個出診費好了。”

吃著開心果的駱金剛,聞言咳得連羽毛都豎起來了。

在許阿婆“慢點吃,不著急”的背景音下,駱金剛用兩隻綠豆大的鳥眼心酸地看著說出20塊錢出診費的駱一舟。

想他堂堂駱川王,這龍脈之地方圓百裏的土皇帝,居然已經自貶身價到隻值20塊錢的地步。

單身鳥並不懂駱一舟的套路,真誠地為駱一舟的追妻之路感到艱辛。順便,還為鍾離壓箱底寶貝中的那兩服藥默哀。

今天這藥包一共才兩份。這一份是早年駱一舟跟一隻幾十萬年的狼王鬥毆重傷後,鍾離熬了幾天幾夜製成給他的。沒想到駱一舟沒有用,反而是現在拿出來給向妍。

就算這些藥材都是山上采的沒錯,但三千年的野山參,萬年才開一次的落地梅,渡劫失敗包含著雷電之力的蛟龍膽……

要是被鍾離知道,這麽珍貴的藥被拿來有病治病,沒病強身,還說不值幾個錢的話,非得抱著駱一舟的腰哭個三天三夜不停歇。

向妍被這個良心價震驚在原地,看向駱一舟的目光帶著一點“這麽天真,感覺不像是個壞人”的含義,還是大方地給他轉過去50塊錢。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向妍反省自己當初是不是太敏感了。她不好意思地對駱一舟說:“謝謝你啊,我是覺得太便宜了。畢竟這兩天都是麻煩你過來給我看病,就算去醫院掛個專家號,也沒有這麽便宜。”

駱一舟察覺到向妍態度的變化,高興還來不及,他笑得直率:“講這些幹什麽,都是鄰裏鄉親的,不要這麽客氣。再說還要感謝許阿婆和你,我沒有行醫證,全靠家傳的手藝,你們還相信我。”

駱金剛從來不知道駱一舟會這麽貶低身價捧別人。

02

金剛鸚鵡想得沒錯,鍾離在知道駱一舟在把他壓箱底能救命的藥,拿出去給人強身健體後,一改平時“駱一舟小棉襖”的性情,當下就要跟駱一舟決一死戰。在被其他圍觀妖眾,其實隻有一隻金剛鸚鵡製止,他又心痛地躺在**捂了三天的胸口。

緩過神來,他鬧脾氣地要罷工,告訴手下的所有小分隊,你們的駱川王正式回歸了,如果有什麽事情需要匯報,需要指導意見的,都請去找駱川王。

駱一舟不在乎鍾離的尋死覓活,他現在完全處於少男懷春的狀態,看山山美,看水水清,世界很美好,什麽都是對的。

他召集了地盤上所有的妖類小頭目開會,鍾離還是放不下心地一起參加了。

會議的三分之二時間,駱一舟頗有人道主義精神地體貼關心了所有下屬的感情生活。教育已婚妖類相親相愛永結同心,單身妖類放開手勇敢追求真愛。

最後用剩下的時間,給這群活在自己地盤幾千年,甚少出去外麵看新世界的妖怪科普了一下如今的社會生活。

“現在都改革開放奔小康了,在座各位都是我們妖界的精英,一定不能和現代社會脫軌。每個人的家裏,不會用電腦,那好歹也要裝台電視吧。

“妖界小輩們也不要閉門造車,懂事之後,先上妖類學堂,到了一定年紀再去登記一下,就近去人類學校學習新知識。

“最近把各個地盤的禁製都打開一下,我讓人去把網線和無線路由給你們裝好。以後再和人類有金錢往來的話,就不要動不動支票、銀行卡的,方便點,掃支付寶和微信啊。”

駱一舟看到坐在妖怪堆裏的鍾離,繼續說:“鍾離啊,你知道什麽叫‘現代職業經理人’嗎?”

鍾離雙手抱胸,冷哼一聲沒開口。

然而,在場的已經被駱一舟帶進溝裏的妖界精英,不恥下問:“駱川王,什麽是現代職業經理人?”

“亂七八糟解釋起來,你們一時半會兒也聽不懂。我就打個比方。”駱一舟不懷好意地看向鍾離,“這一片地盤都是我的吧?那職業經理人就是幫我全權打理各種事情,我對他百分之百放權。”

這樣子解釋起來,通俗易懂,大家全都理解了:“那不就是鍾離二大王嗎?”

鍾離更生氣了:“你別說得那麽冠冕堂皇。這樣子的稱呼擱在古時候,人家都叫‘總管’。按咱們這個級別,服侍在大王身邊的總管,那是太監。”越說越壓不住火氣,鍾離又給駱一舟下了一張戰書,“走,後院單挑去!”

駱一舟打了一個手勢,所有人都很有眼力見兒地紛紛退場。

清完場,駱一舟來到鍾離身邊,搭著他的肩,一副哥倆好的口吻:“二大王,氣還沒消啊?”

想到被他揮霍掉的兩服藥,鍾離有骨氣地拒絕和駱一舟交流。

“爺們一點,不要小氣嘛。”

小氣個鬼哦!

鍾離白眼翻上天了,他為自己正名:“其他治腿傷的藥那麽多,你想送人,我能運一卡車去。”

“行行行,我二大王最大方。”駱一舟在鍾離麵前完全沒有妖王包袱,“你算算,這兩服藥花得值不值。”

發現鍾離在認真聽,駱一舟繼續忽悠:“你看,她昨天還防備著我,今天對我的態度就溫和下來了。關係一下子向前邁了一大步,用不了多久,我們的約定就可以實現了。你的這兩服藥是很金貴沒錯,但買你的自由,是不是很劃算?”

駱一舟說過,隻要向妍答應和他在一起,那他就老老實實回來接管事務,做他的駱川王。

當了幾百年操心老媽子的鍾離仔細盤算了一下,最終還是折服在自由之下,吞下了駱一舟給他畫的這張大餅。

03

過了幾天,駱一舟特地挑了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出門。按他的說法是“今天天氣好,適合吹吹風,賞賞花,逛逛街,遛遛鳥,看看她”。於是,他打著“回訪”的名義,再次來到許家。

院子裏的木棉花,如火如荼,開得像一樹炸開的煙火。花香清淺婉約,卻縈繞在鼻尖,霸道地占據嗅覺神經。

小馬紮端正地放在陰涼樹蔭下,向妍彎著腰,鉚著勁在石臼裏拚命捶打浸泡好的皂角。乒乒乓乓,非常有節奏的擊打聲充斥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間。馬尾辮從左臉一側滑落,伴著她的捶打動作,棕黃色的發絲調皮地在空中晃動得很有律感。

鎮上的老人家,固執地保留著有年代感的習慣,喜歡用皂角自製洗發露和沐浴液。向妍幫外婆把皂角搗爛後,放進鍋裏加水熬煮出汁兒就算完事。

她忙得心無旁騖,褲腿往上爬,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腳踝。

用駱一舟給的藥包泡完腳,向妍的傷處就立刻消腫了。第二天起來,整個人覺得輕鬆了許多,上躥下跳健康得不得了,許阿婆說像是腳底裝了兩根彈簧。

向妍哼哼唧唧,沒有理會外婆的打趣。

她高興自己動作快。剛受傷的時候,就拍了一張腫得像豬蹄的腿,發在朋友圈裏,又借著這張圖跟團長多請了一周時間的假。

現在多出來的假期,正好可以陪陪她家小老太太。

“外婆呢,外婆呢?”駱金剛撲棱著翅膀,率先飛進院子裏。

從被許阿婆誇得找不著北開始,駱金剛每天早出晚歸來許家報到,和許阿婆一起晨練,一起買菜,一起念大悲咒,用嘴叼著抹布幫忙打掃許家衛生,閑來無事還能扯著嗓子給許阿婆唱一首小曲……種種貼心的行為,讓它在許家的待遇直線提升。

對駱金剛胳膊肘往許家拐的表現,駱一舟樂見其成。從某一方麵來說,這隻鳥也是在幫他刷許阿婆的好感度。

向妍直起身子,纖細的手指往廚房的方向一指:“廚房呢,你進去吧,我外婆給你準備了一兜的小魚幹。”

跟鳥吃醋有點掉價,但是外婆對駱金剛太好了,還特地一大早去菜場買新鮮的小銀魚回來。所以,向妍特地強調了一聲“我外婆”,算是宣告主權。

“鳥最愛外婆了!”鸚鵡美滋滋的,顯然沒有理解向妍的意思,頭也不回地紮進了廚房。

身旁傳來一聲輕笑,來人明顯聽到了她剛才跟鳥計較的話。

向妍轉身,看到駱一舟從門口進來,她主動笑著跟他打招呼:“駱醫生,你是來給我複查的嗎?”

“嗯。”

知道她這是想掩蓋剛剛的小計較,駱一舟也從善如流地說起了別的事情。他粗粗地掃過向妍的腿,說:“看樣子,你是全好了。”

“是,你給的藥特別管用。”向妍大方地撩起褲腿,給他看了一眼。

“那就好。我對我的祖傳醫術也就放心了。”他開了個玩笑,似乎是提醒向妍曾經如何害怕地說自己給腿買了保險。

要不要這麽小氣?

向妍裝作聽不懂,厚著臉皮點頭讚同:“駱醫生還仁心慧術,連診費都收得這麽便宜。”

病人的腿沒問題了,但醫生並沒有準備離開。

他雙手插兜,站在樹蔭之外,安靜地看向妍處理完所有的皂角。

小鎮上的空氣好,雲朵是潔淨的白色,連天空都比城市裏的藍很多,太陽曬得背暖乎乎的,順帶著他的語氣也變得懶洋洋:“今天天氣真好啊。”

“是啊,連帶著心情也很好。”向妍把搗好的皂角倒在盆裏端起來往大廳走,腳步一蹦一跳的,“正好腿腳也好了,可以出門走走。”

可能是她練舞久,走路也帶上了韻律,姿勢比旁人好看許多。

駱一舟:“去哪兒?”

“不去哪兒,就在這附近隨便逛逛。”

桌上放著一頂白色棒球帽和一個雙肩包,向妍放下盆,拿起帽子扣在頭上。雙眼被帽簷遮了一塊陰影,可還是能從她的眼底看清楚自己的影子。

她說:“有小半年沒回來了。難得有工夫回來,就去逛逛老街,看看花。”

身後傳來腳步聲,許阿婆帶著鳥從廚房走到大廳裏,看到高大頎長的身影,臉上的笑容越發和藹:“小駱來看妍妍的嗎?”

省略了幾個字,多了些不可名狀的曖昧,意思聽上去和許阿婆想表達的完全不一樣,卻偏偏最契合駱一舟的想法。

他心裏讚揚許阿婆是神助攻,臉上卻一派雲淡風輕。在向妍還沒有回答之前,他含糊地應下這句話:“是,駱金剛又鬧著要飛出門,正好我今天沒什麽事,想著來給向妍看下腳,就跟著它一起過來了。”

被拿來當借口的駱金剛,低頭翻了一個白眼,專注吃著特製小魚幹。

許阿婆笑眯眯地提議:“那正好,你要是沒什麽事的話,可以跟妍妍一起出去走走。現在天氣變暖了,山上開著花。龍灣鎮的山一年四季都美,不過春夏秋冬各不同。趁現在在家,多出去看看。”

這老太太真會抓機會,見縫插針地就能安排一次約會。

向妍清楚外婆的想法,於是就覺得她這個建議裏的不單純已經是盡人皆知。不過,她現在所關心的並不是這一點,而是,駱一舟跟她隻是見過幾次麵的陌生人,充其量是病人和醫生之間的關係。兩個人要是一起散步,她得費心思想話題,才不至於尷尬吧,那這樣散步得多累呀。

小老太太還在慈祥地等著駱一舟的回答,向妍站在她身後,仗著盲區,放肆地對駱一舟揮手,吸引住他的目光之後,又擠眉弄眼地想讓他出麵拒絕。

這大概是向妍在他麵前做過的最生動的表情,可駱一舟卻不那麽高興。

像是沒看到對麵那雙張牙舞爪的手,他頷首:“這麽巧。鍾醫生昨晚也讓我先熟悉熟悉環境,今天給我放了假。正好,就麻煩向妍幫我帶下路。”

盡管嘴角是上揚的,但眼睛裏的笑意早已消散得無影無蹤,仿佛微笑隻是一個單純的麵部肌肉牽扯,並沒有它往日所含有的情意。而他整個人已經退到千裏之外。

有那麽一瞬,向妍感受到了春寒料峭。

“什麽麻煩不麻煩的。兩個人走著,還能聊天。”許阿婆一臉和藹,專製地答應下來。

04

江南水鄉的三四月,陰雨連綿是常態,被連日的雨水衝刷後,天空藍得透亮,浮雲遊動,偶爾遮住晃眼的日頭,投在地麵上帶著熱度的陽光也時明時晦。

風景是好的,但身邊人的情緒大概不怎麽好。

向妍憑著自己的第六感,率先開口打破略微凝重的氣氛:“你別介意啊,剛才我之所以拒絕,是因為我長期待在舞團裏,身邊來來去去就這麽些人。有點不習慣和別人獨處,不知道聊些什麽。”

她心裏納悶,駱一舟明明表情正常,可她就是知道他介意自己之前一再搖手拒絕他一起出來四處閑逛的舉動。

她開門見山,說得直截了當。駱一舟了然,眨眼之間,壞情緒被迎麵吹來的春風吹散。

街道兩旁有嫩生生的花朵在綠葉中伸展,幽香撲鼻。

他展眉,目光落在向妍臉上,眼神清澈明亮:“這簡單,有我啊。”

他又繼續補充說:“要跟著來的是我,找話題也自然由我負責。就算沒話聊,也應該我尷尬啊。”

向妍眨眨眼,似乎是有道理的。她認真思索的模樣在旁觀者的眼裏太過可愛,駱一舟笑出聲,像是烏雲撕開一角,所有心情被晾曬在陽光底下。

走在承載無數歲月的青石板街上,向妍頗有童心地控製腳步,不偏不倚地落在方方正正的石板中間。身邊的駱一舟嘴角噙著笑,看著她自顧自地玩起來,目光柔軟。雖然和她隔著半個人的身距,可落在向妍身上沒有移開過的眼神,還是讓周圍的人把他們倆聯係在一起。

“我小時候經常這樣子踩著走。”頂著一道熾熱目光,向妍沒轉身也沒回頭,突然這麽開口,“小孩子不懂事,喜歡八九月台風季。”

大人們在操心自己家會不會漏水,雨勢不減潮水上漲會不會發洪水,家裏囤的糧食夠不夠吃……而小孩子卻總能在各種情況下,輕易地找到能讓自己玩得開心的事情。

她目光變得悠遠,在自己經年累月積攢起來的記憶裏調度一段早已塵封的時光。

“台風天就會下大雨,大概是石子大小的雨滴劈裏啪啦地砸在石板路上,濺起半球形的小水花。我和其他小朋友都喜歡穿著雨衣,光腳踩在路麵上,冰冰涼涼最舒服了。”每每這麽做,外婆都會在旁邊嘮叨,水不幹淨啦,濕氣要從腳底進去啦……時隔這麽久,許阿婆操碎心的聲音猶在耳邊,“最好是等雨下得久了,海水倒灌,鎮裏的河水也漫上來,街道會變成汪洋沼澤,龍灣就像是一座漂浮在水上的小鎮。”

才小學的年紀,並不知道國外有威尼斯之類的水上城市,隻在新聞中看到老蘇州就是這樣子,家家戶戶臨水而居,開門就是河,出行全靠船。

她也新奇地想自己家變成這樣子,從前多感謝刮台風發大水能幫她實現夢想。

“你喜歡嗎?水淹龍灣鎮?”

駱一舟舒展著好看的眉眼,躍躍欲試。她要是喜歡的話,分分鍾他就能淹了這小鎮。

向妍被接到龍灣鎮來後,他恰好解開了血脈傳承的第三道鎖,於是隻能進山閉關,讓留在小鎮上的鍾離照顧好向妍。

可他沒料到會閉關十餘年。即便女妖將向妍從小到大的消息事無巨細地匯報回來,他也想親自參與到她的人生裏來。

“不不不,隻是小時候。”向妍抬起頭強調。

思緒都被小時候牽扯住,她沒注意到駱一舟委屈地抿嘴,也不知道自己一句話拯救了美麗寧靜的龍灣小鎮。

沒過街道的水摻著各種垃圾,地溝裏的細菌。即便家長們把這些話掰碎了告訴他們,玩性上天的小孩子們還是不管不顧地光腳去蹚水。小向妍皮膚嬌嫩,蹚完水總會得次皮膚病,要抹好幾天藥膏才能消。這還是靠女妖從鍾離那裏拿回藥膏,偷偷給她用上才算好。隻是小向妍記吃不記打,好了總是盼著下次的台風季。

洪水退去,泥沙和垃圾會沉澱在街道上,家家戶戶都要打開消防栓接水衝洗街道。還得從鎮上的衛生院拿些防蟲殺菌的藥粉,撒在角落裏,這才算完。

回想起往事,發覺小時候的那些沒心沒肺才最讓人懷念。

左手邊是陽光下閃著金色碎芒的小河,向妍心血**,鼓了鼓腮幫子,才眯著眼問駱一舟:“要去感受一下,冰冰涼的水流過腳脖子的那種清爽嗎?”

求之不得。駱一舟心想。

大概是因為說到小時候,興致盎然的向妍放下最後一絲疏離,臉上露出“我勉強介紹給你一種好東西”的神氣表情。

錯眼看去,仿佛多年前隻能在紙上,在腦海裏,在想象中的小向妍,突然跳到他眼前。駱一舟的心撲通得厲害,為自己錯過她的那麽多年,也為她終於開始卸下心防。

遠方連綿的山峨巍巍,黛色濃淡相宜,像一幅渾然天成的山水畫。

他迎著刺眼的陽光,想著今天天氣特別好。

龍灣鎮被護城河一分為二,鎮中心的人分散在河岸兩邊居住。青石板路一邊是修繕一新的瓦片頂老房子,另一邊連著河堤。

順著台階走下河堤,岸邊紮堆坐著來洗衣服的阿婆們,向妍為了避免自己被八卦,也為了防止攪渾河水耽誤人家洗衣服,有眼色地遠離了她們,帶著駱一舟來到稍微下遊的位置。

“小時候你經常來河邊玩嗎?”

“是啊!”向妍坐在一塊石頭上,蹺著一隻腳,熟練地解開鞋帶,“偷著來,玩過了飯點回去,再被外婆揍一頓。你呢?你小時候玩什麽?”

從小沉迷於打架爭地盤的駱川王突然覺得這道題好難。

自覺這些都不是光輝事跡的他,難得臉上露出不大好意思的神采,支支吾吾言語不清:“就和同學們打打鬧鬧,有時候在山上探探寶之類……”

有一年和一隻討人厭的九尾狐狸看上同一塊地盤,兩個人撇開身後跟著的小弟們決定一對一單挑,最後他靠著高出一小截的實力拿到了那座山頭。

嘶,後來好像是在那兒挖到了個金礦?

年代久遠,駱一舟有點記不大清楚了。

“啊,你也會去山上瞎摸尋啊?”向妍不知道駱一舟口中的探寶是丁點折扣都不打的實話,隻是相同經曆很容易拉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她眉飛色舞地跟駱一舟分享自己的經曆,“我以前也經常跟在人後頭,山上河裏地躥,玩探險尋寶遊戲。”

脫掉襪子,把鞋子放到一邊,她的腳細細巧巧,指肉粉粉嫩嫩,腳指甲蓋還透著淺淺的光澤。駱一舟呼吸一滯,條件反射地把頭偏向一邊,烙在腦子裏的畫麵分外清楚,他抿了抿幹裂的嘴唇。

向妍沒察覺駱一舟的失態,她試著先把右腳探進河裏,等適應了水溫再一腳踩進去:“水有點涼,你介意嗎?”

身後的人沒有回信兒,她扭過身,想探究下駱一舟的動靜。

但常年浸在河水裏的石頭已經被衝刷得十分光滑,向妍動作幅度大,腳心一溜,就要摔進河裏。她閉起眼睛縮著肩,全身都做好準備抵抗即將迎來的冰冷。

而下一秒,她卻跌進了一個好聞的懷抱。

駱一舟一隻手攬著她的腰,另一隻手順勢搭在她後背上,動作快而穩妥地把人圈入自己的懷抱。她的身子嬌軟,腰肢纖細,呼出的溫熱氣息在他的胸口處氤氳出一絲旖旎的情緒。

活了九百來歲,還沒和女生這麽近距離接觸過的純情駱川王,耳尖被染成了番茄色。他貪戀懷中人的香味,懷著極大的克製,把人扶穩。

“你要是變成落湯雞回去,許阿婆下一次就不放心你跟我一起出門了。”

頭頂的聲音笑意很深,她閉著眼都能想象出駱一舟現在的表情,她怏怏道:“謝謝。”

“站穩。”駱一舟把著她的肩,繼而伸出自己的左臂,“腳下滑,你抓著我手臂。”

他原本想直接點,牽著手,總不能讓她再滑倒。可前幾天鍾離給了一本厚厚的、他自己親手寫下的《追求條例》。第一條就是“不能太唐突”。

向妍看著橫在麵前的胳膊,瞥了眼它的主人,雙手自然地搭在上麵。她低頭看向水麵,流水潺潺,還是能夠倒映出他們倆的身影。

身邊的人是危險的,向妍知道,隔著幾層布料還是能感受到的肌肉力量也在這麽提醒她。

可仔細一想,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對駱一舟的戒心早已經分崩離析。

啊,說起來,剛才他的心跳,是不是快得不太正常?

靠岸的水淺,將將沒過兩個人的腳脖子。

向妍扶著駱一舟的手臂,玩心四起。剛開始她輕微地用腳劃拉水流,到後來幅度越來越大,最後壯著膽地用腳背掀起一點點的小水花。

做完這一切,她偏過頭,偷瞄駱一舟,知道他沒有注意到自己剛才的舉動,彎著眉眼咧開嘴,得意地搖晃著自己的腦袋。

“好玩嗎?”

“什麽?”

駱一舟眼裏的光細細碎碎的,好看得讓人沉醉。他憋著笑,語氣寵溺:“踢水玩,好玩嗎?”說著他也學向妍,拿腳背兜起一道水柱。

看來自己做的事情,人家都看在眼裏。

向妍對今天的放飛自我有點不好意思,她低下頭,嘟嘟囔囔:“我這不是給你直觀展現我小時候的玩法嘛。”

語氣糯糯的,讓駱一舟聽得心仿佛要化在陽光下。

她低著頭,欣賞地盯著自己的腳看,在水裏的腳丫越發比平時更白一些,越看越水靈。她忍不住把視線偏移了一些。

隔壁這位的投胎技能也許是滿分。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好看的。他的手修長,符合向妍手控的眼光,腳也生得閉月羞花,很符合他帥哥的身份。

“你在看什麽?”

“看你腳好看。”

身邊的人輕笑出聲,向妍耳朵緋紅,順便隱晦地把比不過駱一舟的腳縮了縮。

“我臉也挺好看的。”

駱一舟暫時把二大王的《追求條例》拋到腦後,屈腿彎腰在她耳邊輕聲道:“歡迎你免費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