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駱一舟，一千歲生日快樂。”
01
接受傳承的地址，駱一舟選在A市山郊的一片竹林裏。
四周的竹林鬱鬱蔥蔥，遮擋住了刺眼的日光。駱一舟躺在被竹葉鋪滿的泥地上悄無聲息，若非他胸口處的擴張與收縮，都察覺不到他的呼吸。
辛祁與向妍尾隨而至，早到一步的鬱冉把向妍領到了離駱一舟七步之遠的地方，用不打擾這一片寧靜的聲音說：“距離太近的話你會幹擾到他，現在這個距離剛剛好，你不需要做什麽，待在這裏就好。”
向妍暫時不知道用什麽表情來麵對十幾年的好朋友，僵硬地點點頭。
看到她這樣，鬱冉笑出了聲：“怎麽，覺得我陌生了嗎？”
向妍欲蓋彌彰：“沒，也沒有。就是，有點，不適應。”
“也沒什麽啊，反正我還是你朋友啊！哦，如果你承認的話。畢竟這麽多年的感覺不作假。你總不會是老派思想，不接受妖類做朋友吧？那駱川王可怎麽辦，他可比我過分，還想和你做夫妻的呢。”
熟悉的調侃，讓向妍對鬱冉生出的一點不自在都消失了。她揮揮手：“真的沒有啦。我覺得我需要矜持點，在聽到那麽大的消息之後，要做出點該有的合理的反應，好不好！”
“行吧行吧，你自己在這裏反應吧。我跟辛祁去給駱川王護法。”
爾後，鬱冉與辛祁就走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上，隨機選了兩個方向，便盤腿坐下來。雖然身為妖王的血脈威壓，足夠驅趕絕大部分的妖族，可就怕出現不在預估之內的事情。
兩人還是保持高度警戒，一絲一毫異樣都不放過。
天邊的異象遲遲沒有退散，知道傳承沒有什麽危險性之後，向妍徹底地放下心來。她也學著他們盤腿席地而坐，托著腮看向不遠處的駱一舟。
他似乎是進入了下一個階段，開始在獸形和人身之間來回切換。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吹來的風，讓整片竹林簌簌作響。
可奇怪的是，他所在的這圈地方，像是被罩了一個看不見的玻璃罩，掉落的樹葉都在即將進入這片區域之前，先打了一個旋兒，落到了其他位置。
麒麟族駱川王。
她在舌尖來回琢磨著這六個字。
男朋友是妖族。
她不止一次在心中提醒自己這個事實。
可將自己的心情在這個靜謐的竹林裏，晾曬篩選，向妍確定，裏麵都沒有與“害怕”相關的情緒。明明高鐵上的三個妖類在她的記憶裏依舊鮮明。
向妍目不轉睛地盯著駱一舟。
如果是駱一舟的話，妖族都無所謂的吧。
不管他是什麽身份，在她心裏，隻是駱一舟，就足夠了。
沒人知道麒麟族的傳承需要多久，就連觀察到天邊異象，匆匆趕來的鍾離和駱金剛都不太清楚。前兩道傳承從一個月到三個月的時間不等，根本不能拿來作為衡量的基準。
被綠色圈出來的這方小天地，逐漸見不到光亮，竹林裏的溫度隨著最後一絲光線的消失開始變得陰冷。大概是因為駱一舟的威壓，山林裏沒有飛鳥走獸的聲音，安靜得有點詭異。
於是，向妍肚子叫的聲響，顯得格外引人注意。
“不許笑！誰笑就絕交！”稍稍覺得有些丟臉，向妍捂著肚子，才開始察覺到肚子餓。
這樣子的明令禁止，一點用都沒有。
鬱冉和辛祁連朋友的虛假情誼都撐不住，直接笑出聲。
“好了，我們先送你回去吧。”
在場的除了向妍之外的四個妖族，幾個月不進食不休息也沒多大關係，在這個時間段真沒考慮到向妍的不一樣。
鍾離感到非常抱歉，尤其是在駱一舟的麵前餓著向妍。他似乎已經看到接下去他又要被困在龍灣鎮的場麵。
“這麽晚了。都怪我們不好，沒注意到時間。”鍾離說，“我先送你回去，等明早再把你接過來。”
為了不讓自己餓死在這座山頭，向妍點頭，爽快地起身：“你別著急呀，好好地變成大人。”
“哎，這麽比起來，你比我小啊。”
占完嘴上便宜，向妍轉身就走了。
駱一舟在傳承的第七天，從麒麟和人類之間來回切換，變成了一隻體型巨大的麒麟。看樣子，過不了幾天，就可以成功過渡到成年。
而鍾離被黃天師約見之後，帶來一個他要暫時離開的消息。
“黃天師帶著他的徒弟去實地考察了。婁樂的封印最近破壞得厲害，恐怕撐不了多久，我奉命去修複陣法。”他站在駱一舟七步以外，神色不明，“順利的話，說不定還能趕在你成年之前回來。”
可是直到駱一舟出關，鍾離還是沒有再出現。
駱一舟的成年傳承是在閉關的第十五天才順利結束的。
人形的他看上去並沒有多大改變，可他卻知道，自己的修為比未成年時漲了兩倍不止。
向妍已經駕輕就熟地坐在自己開辟出來的專屬座位上麵，用地上的野花野草編著花環。看到駱一舟睜開眼，她頗為激動地站起身。
辛祁，鬱冉，駱金剛，還有……
沒有在場的鍾離。
駱一舟臉上的笑容微微頓住。
“一千歲生日快樂。不清楚你哪天才可以順利地變成一個妖界成年人，連這個花環都沒有編好，那就將就著戴吧。”向妍將手裏沒有編完的花環順手地戴在了他的頭上，把光禿禿的那一半藏在後麵，其實看上去也還好。
鍾離說，麒麟一族把傳承的最後一天，當作是千歲的生日。
想到他，向妍的眼神裏多了一些難過。
“鍾離呢？”
氣氛一瞬間凝固住，鬱冉紅著眼眶：“本來是該人員齊整地給你慶賀生日。可是前幾日接到事務局的報告，越兮吾從封印之地逃出來了。黃天師、鍾離和參加封印的妖族全都不知所終，已經調了其他組去搜尋他們的下落，但目前都沒有消息。我問過燕棲山的妖類，鍾離的魂燈還亮著。我們倆奉命護在這裏，直到你出關為止。”
活了幾千年的老妖怪，誰沒有幾樣保命的手段，哪有這麽容易就掛掉的。
駱一舟平生第一次這麽安慰自己。
“那你們再等一等，等我把鍾離帶回來，再一起慶祝。”
02
似乎是為了驅散整個房間的安靜，電視裏放著笑得有點誇張的綜藝節目，聲音被無端調到最大，聲波傳到四麵的牆壁上再反射回來，堪比環繞音響的效果。
向妍趴在茶幾上，對耳邊的喧鬧充耳不聞，眼睛直直地盯著眼前的兩盞小燈。
這是駱一舟怕他離開的日子，她太過於擔心，才命人從燕棲山送來的本命魂燈：一盞是他的，一盞是鍾離的。
正常的魂燈是藍色偏紫的焰火，而鍾離似乎受了重傷，火焰有點微弱，讓向妍好一陣揪心。
“今天駱一舟沒事，鍾離的火焰比前幾天稍微好一些。”
一道稚嫩的聲音自沙發一角響起，一個白白嫩嫩的小胖孩探頭探腦地出來，紅豔豔的幾綹發絲被汗水打濕，粘在臉頰一側。他的黑眼珠滴溜溜地轉：“每天都要來這麽一句，我都聽煩了。”
“哪裏有每天。就算我每天都在念叨，從早到晚都見不到人影的你又怎麽會聽煩？”向妍拉著小胖孩藕節般瓷實的手臂，把他拉到身邊落座，“你平時撒歡地跑，綁都綁不住你，今天怎麽乖乖回來了？”
小胖孩心虛得眼神遊離：“有嗎？我看你一個人在家肯定無聊，就回來陪你了。”
他學著向妍的樣子，雙手托腮，苦惱地盯著眼前的兩盞魂燈：“駱川王的魂燈健健康康，二大王看來是遇到了大事，傷到了元氣，但應該還是能救回來的。”說完很得意地晃著腦袋，“看吧，鳥變成了人，還是這麽聰明有智慧。”
眼前這個小胖孩，就是變成人形的駱金剛。
駱金剛與駱一舟曾經簽訂過主寵條約。駱一舟成年之後實力大漲，駱金剛作為他的寵物，也得到了一部分好處。在駱一舟離開的一周之後，就突然變成了一個三歲大的小胖孩。
“妍妍。”駱金剛雙手捧著肚子，突然扭扭捏捏起來。
“幹什麽？”
“你有什麽家務活讓我做嗎？”他眨巴著自己的眼睛。
變成人形之後，駱金剛那雙很有特色的綠豆大小的眼睛，變成了一雙葡萄眼，拿來裝可愛，特別管用。
“暫時沒有。”
駱金剛變成小孩後，他三令五申讓自己的勞動力變得有價值，刷個碗十塊錢，掃個地十塊錢……這些名頭都是他來定。他把這些錢攢著，隔三岔五背著小背包去小區裏的便利店買零食。
“那你要不要租我當一次你兒子，陪你逛街什麽的。我這麽可愛的兒子帶出去，肯定很多人羨慕你的。”駱金剛越想越美，“一次，嗯，二十塊錢。”
“你啊……”
“你啊，想當我兒子，不光問妍妍，還得問問我啊。”
駱一舟站在身後，雙手環胸，看到向妍驚訝的表情，很得意地笑出聲。
“你回來得這麽悄無聲息的，嚇到我了！”向妍跑過去，抱住他，“還順利嗎？”
“中間有點磕絆，但還算順利。”
“鍾離呢？”
“他是為了護住黃天師和越兮吾，才不小心被婁樂擊中。越兮吾不敢說出真相，最後才告訴我鍾離在哪裏受傷的。我圍著那塊地方尋找了方圓十幾裏地，才發現他。五魂缺三魄，我把他放進龍脈裏蘊養神識了。等他好一點，再去尋找其他的魂魄。他那麽個人，整天說要出去遊曆世界，給他逮住一點機會，就真的撂挑子不幹了。”
駱一舟想，就算是二魂三魄，也不能遊曆得太過分，反正離開得再遠，也要被帶回來的。
這個結果似乎已經是最好的了。
“越兮吾呢？”
“嗬，在醫院裏照顧著殘留一口氣的黃天師。”
駱一舟垂下眼，想起越兮吾攔住他，問他為什麽對她一直不假辭色？
他也奇怪，為什麽越兮吾會認為他們之間的關係能讓他可以對她有什麽好臉色看？
平時在妖族麵前趾高氣揚，但換個人看都知道她是虛張聲勢，沒有底氣。可，何必這麽為難自己，為難別人呢？
駱一舟想不明白，也沒必要去想清楚了，反正也是不相關的人，還不如趕緊處理接下來的事情。
因為，向妍長呼一口氣，臉上的表情變得冰冷，語氣嚴厲：“那駱一舟，曾用名‘小黃’，我們是不是要來算算害我打了三針狂犬疫苗的賬，和在寵物診所中幫你墊的醫藥費了？”
不太習慣向妍的瞬間變臉，駱一舟眨眨眼，有些心虛：“其實我在你小時候遇見過你。”
“我知道。”
“後來我咬了你一口。”
“我記得。”向妍笑了一下，“記了這麽多年仇，我還想等著報複回來。”
駱一舟望著她，仿佛在思考這麽多年都在心心念念等著報仇的向妍是什麽樣子。
“那時候，我離家出走，第一次，沒有任何經驗。逃出來的日子並不好過，所以把自己弄得像隻流浪狗。”他輕笑了一聲，“幸好我遇見了你。本來想在你家陪你長大的……”
他的喉嚨裏仿佛翻湧著什麽，繼續說：“但是，鍾離找到了我的蹤跡。當時我並不想被他抓回去，可是你一直抱著我不放手。”所以，才著急地輕輕咬了你一下。
看到向妍受傷的目光，其實他有些遲疑。最後迫於鍾離給他帶來的壓力，狠了狠心還是選擇了離開。
“上次我受重傷被你撿到，其實你身上的靈力已經讓我緩解過來了。你離開之後，鍾離就來把我抱回去了。我也想等你回來的，但我那時候受了重傷啊，我反抗不了鍾離的。”
稚嫩的童音為鍾離打抱不平：“所以你現在趁鍾離待在龍脈裏不知道你在甩鍋，就把錯全都推到他身上了？駱川王，嘖嘖，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是啊，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向妍回憶自己這段時間的提心吊膽，感覺這樣子就太便宜地放過駱一舟了。她絞盡腦汁，想要找出其他可以拿出來控訴的證據，卻被門口急促的鈴聲打斷。
她倨傲地白了一眼留在原地的大小兩個男生，瀟灑地轉身走到門口。
門外是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士，牽著身邊的小女孩。
“請問，您是駱金剛的媽媽嗎？”
嗯，雖然駱金剛提出出租給她當一天的兒子，但她並沒有接受。
沒等向妍否認，門外的中年男士就看向站在她身後的駱一舟：“那您就是駱金剛的爸爸了？”
駱一舟點頭，如果向妍是駱金剛的媽媽的話。
“看你們這麽年輕，我就委婉地提醒一句，孩子的教育問題，年輕家長一定要重視起來。駱金剛才幾歲，人站起來還沒桌子高，就敢摟著我女兒說‘如果喜歡我就親親我’。”中年男士說得臉色漲紅，“還說什麽，女大三，抱金磚。姐弟戀，很流行……這像什麽話！”
難怪今天駱金剛不在外麵浪**，這麽早就回家，原來是在外麵闖禍了。
“不好意思，我們以後多多教育。”被人上門當麵投訴，沒有經驗的向妍有點不好意思，她慢慢往後移，不動聲色地躲到了駱一舟身後，把他推上前，讓他解決。
“叔叔，電視裏交朋友不都是這樣子嗎？”駱金剛眨著葡萄眼。
“呃……那駱金剛小朋友，請你以後多看點動畫片吧。”投訴完駱金剛的行為，中年男士圓滿地退場。
知道自己闖禍的駱金剛，啪地變回了鸚鵡，從客廳裏大開的窗戶裏飛走。
駱一舟不在乎他溜走，回頭問向妍：“以後我們不要把小孩子養成駱金剛這樣子的性格。”
“你怎麽就知道以後我們一定會在一起？”
“在你還不知道的時候，我們就早已定下契約，你賴不掉了。”
曾經想過漫長人生會很無聊，還好，未來與你的歲月能一眼望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