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餘生長
1.
“大哥,老六呢?”
仙界貪狼星君的陽明宮內,破軍一進來就急匆匆地問。
貪狼星君沒有抬頭,隻是默然道:“還在雲水天池呢。”
“什麽?”破軍忍不住嗓門高了起來,“這都幾天了?她還沒清醒嗎?”
“不是她清醒不過來,而是不想清醒吧。”廉貞星君歎了口氣,“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她等的人沒回來,她有得醉呢。”
“我找她去!”破軍說完轉身就走。
文曲星君想要拉住他,卻聽貪狼星君說道:“讓他去吧,幫老六分分憂也好。”
文曲星君聽了,又重新坐下來,眼中露出擔憂之色。
破軍到雲水天池池邊轉了一圈也沒看到武靈靈,心裏正疑惑,突然看到亭子那方有個黑影一閃,他趕緊走過去,這才發現武靈靈在亭子外的雲石上斜躺著,雙目緊閉,身邊有個倒了的酒壇子。
“老六,你醒醒啊!”破軍走過去推了她一下,“為了一個司命,你至於這樣糟踐自己嗎?”
“老七?”武靈靈勉強睜開眼睛,朝他揮揮手,一笑,“你真是不懂,喝酒才是一大樂事,怎麽能說是糟踐自己呢?”
“就你這個樣子,一回來就爛醉如泥,玉帝知道了不罰你才怪呢!”破軍氣呼呼地說道。
“玉帝要罰我?”武靈靈突然來了精神,一把抓住破軍的袖口,“他什麽時候罰我下界?我要去找他……”
話未說完,破軍一把捂住她的嘴,橫眉怒目道:“不想混了嗎?”
見她眼神一黯,破軍這才鬆開她,武靈靈醉眼迷離,一下子癱倒在雲石上。
“你能不能爭點氣振作起來?”破軍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武靈靈。
她淒然一笑道:“你們都不肯告訴我我是怎麽回的仙界,司命為什麽沒有回來,我隻能自己到夢裏找答案了。”
“這不是很明顯嗎?你完成了任務,否則也不可能順利歸位,至於司命,”破軍頓了一下,繼續說,“如果不是一開始他執意要下界阻止你得到清淚,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不!不是你說的那樣!”武靈靈大叫一聲,“自始至終他都沒有阻止過我,每一次我快達到目的時,都是南帝改變了結局!”
“什麽?”破軍吃了一驚,“之前你為什麽沒說過?”
“我說了有什麽用?”武靈靈神情有些呆怔,“他再也回不來了。”
破軍不知道何時離開了,荷花池裏碧波**漾,武靈靈躺在雲石上一動不動。
“咳咳!”一聲輕咳從亭子裏傳來。
武靈靈閉著眼睛說道:“走吧,五哥,我這會兒不想聽任何人的勸。”
“我可不是廉貞星君啊!”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傳來。
武靈靈微微一驚,耳朵裏的小凡早已鑽了出去,飛向那人的掌心。
“月老仙師?”武靈靈也坐起身來。
“這樣醉生夢死,可不是掌管天下武者的武曲星的派頭啊。”月老捋著胡子說道。
武靈靈嘲諷地一笑:“我連自己都管不了了,又何談掌管天下武者呢?月老,要是你也要像他們那樣勸我振作,那就不用說了。”
月老笑了笑,說道:“星君,你明明該入輪回,卻回了仙界,司命明明該回來,卻陷入凡塵,你不想知道其中緣由嗎?”
武靈靈猛地睜開眼睛,問道:“月老,你究竟知道什麽,快告訴我!”
月老緩緩從衣袖裏拿出一樣東西遞了過來。
“前情鏡?”
“星君,看一次至少要損你三成仙力,你要想好了。”
話音未落,鏡麵閃出一道金光,武靈靈早已驅動仙力,打開了前情鏡。
鏡中顯現的是她在凡間最後時刻經曆的情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過之後,漫天的灰塵過了很久才慢慢散盡,樹林空地的正中間坐著兩個人,身材高大的白思明俯下身軀,將滿身是血的她緊緊地抱在懷裏,雙眸裏是難以描述的痛楚。
兩人的身邊慢慢地浮現出兩個虛浮的身影,一黑一白,手裏都拿著鎖鏈,他們走到白思明的身邊說道:“武靈靈命數已盡,該跟我們走了。”
白思明卻抱著她一動不動,像是沒有聽到黑白無常的話一樣。
“司命星君,放手吧。”黑無常認出了他,勸道,“她該入輪回了,別耽誤了她轉世。”
“走開。”白思明的聲音冷漠冰冷,“她是仙界的人,輪不到你們帶走她。”
“她曆情失敗,已經回不去仙界了。”白無常在旁邊說道。
“誰說她曆情失敗?”白思明的聲音驟然高了起來,嚇得黑白無常都後退了半步,“不是要拿到命定之人的清淚?我現在就給她。”
黑白無常對視了一眼,都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
白思明抱著她,嘴裏開始念動咒語。突然間,他全身上下閃出金光,將他的麵容映照得越發俊逸非凡。黑白無常見狀在旁邊震驚地喊:“你要廢自己的仙力?不可啊!”
“不要……不要……”看著前情鏡的武靈靈也跟著發出了喊聲,然而司命仙力非凡,黑白無常被一陣勁風吹得向後飛起來,司命身上的金光逐漸在半空匯聚,凝成了一個水珠,慢慢地落在了懷中人的手心裏。
武靈靈震驚地捂住了嘴,這是……他用自己的仙力凝成的清淚!
怪不得她得以安然回了仙界,原來是他在最後一刻把仙力都給了她,但他為什麽不用自己真正的眼淚呢?為什麽要割舍自己千年的功力,讓她和他兩界相隔?
鏡中的司命身上的光芒逐漸變暗,他將她的手心連同那顆清淚握在手裏,俯下身子,在她的唇邊印上深情的一吻,嘴裏喃喃:“開陽,夢裏記得我,醒來,就忘了吧。”
鏡麵的光芒一閃,畫麵消失,武靈靈癱坐在地上,淚水沿著雙頰滾落。
“他現在怎麽樣了?”武靈靈垂著目光問道。
“已經沒了仙界的記憶。”月老說道,“靈靈,我再提醒你一下,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最後一世做了那樣的決定完全是因為你斷定自己回不來,但你現在安然無恙,要是再醉生夢死下去,司命星君在凡間跟別的女人結婚生子了也說不定啊……”
“砰!”
武靈靈手掌往下一擊,身下的雲石應聲開裂:“他要是敢,我跟他拚命!”
“咳!”月老將地上的酒葫蘆撿起來,口朝下倒了倒,嘴裏漫不經心地說,“今晚玉帝宴請各宮仙位,這個當口,下凡穀的守衛比較鬆……”
武靈靈聽了立即會意,說了一聲“謝了”轉身就走,剛騰上雲,衣袖卻被人一扯,隻見月老麵色凝重地說道:“隻有一個時辰夠你打個來回,若是歸來遲了,後果自負。”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小凡在月老肩上默然道:“仙師,武曲星君和司命星君究竟有沒有仙緣啊?”
月老微微一笑:“仙人的仙緣乃是天命,非仙力可為。”
“仙師,這話怎麽說?”
月老從袖子裏取出兩塊油青色微微發黃的竹片,上麵分別寫著司命和武曲的真名。
“司命和武曲的婚牘?”小凡驚喜地喊,“仙師,你不是一直沒有找到嗎?就連他們兩人手上的紅繩,也是你借了個障眼法偷偷係上去的。”
“瞎說!”月老使仙力在小凡腦袋上一拍,嗔怪道,“仙人若沒有婚牘,我怎敢違背天命擅自做主?”
小凡連連點頭,不由得感歎:“原來他們二人真是天作之合啊!那他們的這兩塊婚牘仙師是從哪裏找到的?”
月老雙眸一沉:”最近下凡的還有一人,若不是他,這兩人也不會受這些苦難……”
小凡嚇得眼睛一瞪:”仙師你是說……南帝?那武曲星君這趟下去,還能回得來嗎?”
月老將手裏的兩塊竹片“啪”地合上,說道:“對於他們二人來說,有對方在的地方,生死輪回也值得相守;若是沒有對方,長命萬年也索然無趣。回不回得來,隻看緣分和造化了。”說著他把婚牘往袖口裏一放,駕雲而去。
“仙師,咱們去哪兒?”
“找玉帝,先定下南極長生大帝阻天命之罪。”
2.
武靈靈走到仙界下凡穀,陣陣仙風吹動她的仙袍,正如月老所說,這裏此刻無人鎮守。
“司命,我來了,要是讓我看到你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我絕對饒不了你。”
她閉上眼睛,剛要跳下去,突然一道強勁的仙力從背後襲來,猶如一道繩將她捆了個結實,與此同時,她的身體被人往後一拉,重重地砸在一塊豎起來的雲石上。
“想下界?”一個身穿白色仙衣,袖口上是銀灰色緄邊的仙人瞬間飛至,他看著武靈靈眯起眼睛,“先留下一樣東西再說。”
“南帝……”武靈靈感覺她的脖子像被掐住一般,窒息感傳來,“你究竟想怎麽樣?”
“怎麽樣?”南帝冷笑一聲,“你們北鬥七星君在群仙宴上嘲諷我,這仇我記了千年,從那之後南鬥六星君和北鬥七星君必須為敵。沒想到司命竟然對你動了情,我便請求天帝賜給司命絕情盞,將他對你的情和過往記憶一並壓製住。本以為他可以從此斷情,沒想到你竟然在群仙宴之後打碎了絕情盞,致使司命在那一刻恢複了記憶。我隻好再次出手將他的記憶封印,然後讓你墮入凡間輪回,永不再回來。沒想到司命和你一起下界,每次都在關鍵時刻動搖。既然他不能忘情,那隻有本尊親自出手了!”
武靈靈看著對麵的人突然一笑:“原來是因為這個,我都記不清了。不過我和司命情意已生,斷不會再拋棄對方,不管南帝要對我做什麽,今天,我必須下界,誰也阻擋不了我。”
“嗬。”南帝不屑道,“既然你如此堅決,那就把司命因為你丟了的東西還回來,其他的事,我不會幹涉。”
“你要什麽?”
“你的仙力。”
武靈靈淡然一笑:“南帝是想自己來取還是鬆開我,由我雙手奉上?”
南帝雙眸一凜:“你當真願意把所有仙力都獻出來,從此除名仙籍,淪落人界?”
“若不能和心悅的人在一起,為仙有哪裏好?”
南帝微微一怔,隨即恢複了冷漠的表情,右手往前一伸,巨大的仙力將武靈靈裹挾住:“既然你執意而為,那我就不用客氣了!”
“住手!”
一道喝止聲響起,南帝的手停在半空。
“敢動我們七星君之一,南帝也要問問我們吧?”
武靈靈睜開眼睛,見到其他幾位星君都身披鎧甲,按照七星仙陣排列在空中。她心裏一陣感動,卻見南帝眼中閃過一抹森然的冷意,袖口一動,一個閃著金光的尖利器物顯露出來。
武靈靈大吃一驚,南帝的金仙罩是仙界最厲害的神器,仙人被罩住就會仙力盡失,化為凡人。平日裏也隻有玉帝允可才能使用,今日玉帝款待眾仙,南帝竟然私自拿了出來。
難道要因為她讓其他幾位兄弟蒙難?
“大哥,玉帝的群仙宴這麽快就散了?群仙怎麽都來了?”
“你說什麽?”
南帝和其他六位星君紛紛往東南方看去。
武靈靈微微一笑,閉上眼睛,身體化為一陣青煙朝著南帝的袖口飛了過去。
“兄弟們,我意已決,對不起你們了!”
“老六!”
“六妹!”
武靈靈隻聽耳邊“轟”的一聲響,隨即身上傳來一陣抽筋拆骨的疼痛,她禁不住痛呼出聲,眼前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耳邊響起救護車的聲音,武靈靈感覺自己被人抬到一個擔架上,一路顛簸後,她被送進一個白色房間,隨後就有很多儀器加到自己身上,一陣折騰之後,她被送進另一個房間,四周終於安靜下來,隻有耳邊不時傳來“嘀嘀”的響聲。
此刻正值夜半,她睜開雙眼,確認自己又回到了凡間。
武靈靈深吸了幾口氣,見四下無人,就隨手扯掉了身上的各種管子,偷偷溜出了病房門。
袖口裏滑出一麵鏡子,她跟隨鏡子上的影像,七拐八繞,終於到了一間單人病房門前。
推開房門,屋裏漆黑一片,病**躺著一個人,雙眼緊閉,麵容卻是英俊非凡。
武靈靈摸黑走到那人的病床前,伸出手指觸摸上他的臉龐,眼裏禁不住有淚滴滾落。
她看了看床卡,上麵寫著:“白思明,植物人,三年。”
“果然是哄我呢!”武靈靈說,“就這樣,還和別的女人生孩子呢!”
她突然想起月老的叮囑,拿出那麵銀光閃閃的鏡子:“月老那老家夥說,給他看看這個就能認出我來,這裏麵究竟有什麽好東西……”
話音一落,她手中的鏡子光芒一閃,武靈靈定睛看去,頓時大吃一驚,臉上紅雲飛起。
鏡中是一片桃花樹下,一男一女正在親密擁吻,仙衣滑落在雲石之下,無數花瓣覆在他們身上,像給他們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錦被……
武靈靈掩住嘴,滿臉震驚:“原來那次群仙宴後,我竟然和他……”
“你是誰?在這裏幹什麽?”病**的人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睛,冷冷地瞧著她,隨後他的目光往鏡麵上一掃,臉色猛地一變,“這是哪裏?為什麽我會和你……
“我什麽都記不起來了,不過既然事情發生了,我會負責任的。
“我們結婚吧!”
一年之後。
武靈靈下班回家的路上,順道拐進了一家麵包店。
買了白思明最喜歡吃的可頌麵包後,她拎著紙袋子推開了麵包店的門。
“啊喲!”玻璃門往外開的時候,突然撞到了一位老年人的頭,他捂著頭彎著腰站在那裏,另一隻手拿著根拐杖。
“啊,對不起,碰到您了嗎?”武靈靈趕緊俯身下去扶住了老年人,卻驀地發現他的拐杖特別眼熟。
老年人直起腰來看著她,眯眼一笑:“沒關係。好久不見啊,靈靈!”
武靈靈愣了一下,臉上的表情突然一變:“你是……月……月……”
“我姓嶽。”老人指著自己說道,“你可以叫我嶽老。”
“你怎麽來了?”武靈靈見他衣著得體,鶴發童顏,更是暗暗吃驚。
連月老都下凡來了?
“來看看你們啊!”月老笑道,手往旁邊一伸,示意兩人往路上走,“仙界的一對死對頭,也不知道在這裏過得怎麽樣。”
武靈靈臉上一紅:“我和司命已經結婚了。”
月老哈哈一笑:“我就說嘛!有婚牘的兩個人,任誰怎麽阻撓,都還是要走到一起的。”
“我們倆有婚牘?”武靈靈一臉驚訝,“你以前可沒提過這事啊!”
“不然你以為玉帝能放任你們倆在凡間這麽逍遙自在?”月老說,“自你也跟著下凡以後,玉帝大為震怒,本想發落你們,可是北鬥六位星君聯合請命,還拿出了南帝擅自拿走婚牘、阻撓你回仙界的證據,玉帝已經除了南帝的仙職了。”
“哦。”武靈靈邊走邊靜靜地聽著,心中並沒有一絲波瀾。
“你看起來好像沒有太高興啊?”月老問道。
武靈靈輕輕一笑:“我隻想和他在凡間好好過一輩子,仙界的事和我們沒有關係了。”
“你們倆過得怎麽樣我得親自看看才信啊!”月老說,“好不容易下來一趟,不打算邀請我去家裏坐坐?”
“自然歡迎啊!”武靈靈說,“不過,思明他在第四世受了傷,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恢複記憶,仙界的人他自然更不認識了,你不要見怪。”
月老“嗬嗬”一笑:“司命星君啊,即使他有記憶也不會對人有什麽好臉色的。”
武靈靈忍不住抿唇一笑:“那就跟我來吧。”
進了一棟漂亮的白色公寓,武靈靈和月老來到一個白楓色的房門前,武靈靈從包裏掏了半天,不好意思地對月老笑了笑,然後去敲門。
月老也不以為意,她這大大咧咧的性子,到哪兒也改不掉。
房門很快打開了,白思明的身影從門後閃出來,一把就把武靈靈拉了進去。
房門“砰”地關上,他把她往牆壁上一推,將玄關的燈撞得一閃一閃,明滅交錯的光線中,綿長而熱烈的吻就覆了上來。
武靈靈招架不住,即將丟盔卸甲之際,他的動作卻突然一頓。
“怎麽了?”她顫聲問道,雙手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襟。
“門外有不一樣的氣息。”他聲音低沉,眉目微凜。
武靈靈猛地瞪大眼睛:“月老!我把他給忘了!不過,你居然能感受到他的氣息?”
白思明將她往身後一攔,上前打開了門:“這可不是人的味道!”
門外空空如也,門把手上悠悠飄下一張白色的字條:
“星君能辨識仙人之氣,說明體內仙氣未失。二位歸期將近,故人仙界相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