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最怕你笑著一語成讖

唐向晚嚇了一大跳,回頭看了許久才將目光聚焦在了對方的身上。那是個麵容姣好的年輕姑娘,眼神靈動,額前卻搭著厚重的齊劉海,極其輕蔑地乜斜了她一眼。那句罵聲實在夠大,整個操作間的人全都看了過來,湊著熱鬧看她如何反應。

按照以往的規律,她現在應該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回去,用自己腦子裏幾百個妃子明爭暗鬥的常用詭計坑得對方眼冒金星。但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她剛陷入輿論的風波中,絕對不能再生事端。

唐向晚偏過頭看了沒什麽反應的陳曳一眼,他不是說自己驕縱嗎?她雙手交握,深吸了一口氣:“不好意思。”

很簡潔的一聲道歉,卻已經突破了她的底線。放在以往,被大眾慣高了的唐向晚決計不是那麽好說話的人,她抬頭看了一眼這個人的臉,取下了圍裙,出門去了衛生間,好像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陳曳抬頭看了她一眼,末了又像什麽也沒聽見似的低下了頭。眉眼間說不出的複雜情緒,有時候一個人想做的事情太多,反而什麽也不願做了。

因為這件事情,唐向晚在衛生間打了好幾個電話,最後一個才是餘燼,也許是對他抱著幾分歉意,所以遲遲不敢開口。

她一隻手半捂著嘴,一邊向他道歉:“渣渣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會出這樣的事情,真的很抱歉,連累你了。我知道你現在的處境很尷尬,如果你的幾位哥哥用這件事來打擊你,你可以撤走新片的投資跟我撇清關係,我這裏沒有問題的,真的沒問題。”

餘燼沉默了很久,有些不敢相信一般質問了回去:“你寧願自毀前途也不願嫁給我?”

唐向晚無言以對,想了很久才沒有底氣地回道:“嫁給你豈不是坐實了被包養的傳聞?”

“你是不是傻?”餘燼動了怒氣,一用力捏碎了筆管,在聽到那一聲脆響之後才疲憊地向後靠去,“你隻有嫁給我,我們成為正常合法的夫妻,這些荒謬的流言才會不攻自破。我都是為你好,難道你還有比這更完美的解決方法嗎,唐向晚!”

“世上千千萬萬的人,總有人會將你視作唯一,但這個人絕不是我。”唐向晚也很疲憊,這個人每次都會逼她把話說絕,而就算她把話說絕了,他也還是一切照舊,“我也是一樣……誰都可以,唯獨不能是你。餘燼,我也有自己不能說的原因,你不要逼我。”

餘燼的眼底突然積滿了戾氣,隨即“砰”的一聲將手機朝牆上摔了過去!屏幕碎裂的聲音太過清脆,將一旁整理文件的秘書嚇得目瞪口呆。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唐向晚也嚇了一大跳,喂了兩聲才意識到已是忙音。她有些莫名其妙,更多的是無法言說的緊張。

出來的時候迎麵撞上了一個人,還沒反應過來對方便連連向她道歉,弄得她很是不好意思。

“咦,你是剛剛出去的那個姑娘嗎?”

“啊?”唐向晚呆了一下才意識到在說自己,“怎麽了?”

“我也是在這裏打工的。”女孩兒衝她憨笑了一下,才又說道,“剛剛那個衝你發脾氣的姑娘叫徐茵,是在這裏兼職的大學生,性格有些孤傲,脾氣也一向不好,我們大家一般都讓著她點兒,你可千萬別跟她一般計較。”

唐向晚知道她這是在提醒自己,心中也一暖,歎道:“就衝她那大齊劉海我也不會跟她生氣的,我高中也這麽個發型。”

“嗯。”似乎想到了什麽,對方又語重心長地說,“不過勸你以後還是少跟小陳說話才好。”

“為什麽?”唐向晚驚呆了。

“徐茵今天朝你發脾氣肯定是有這個原因的,她對小陳的心意我們都看在眼裏,可惜陳曳很少搭理大家,來這裏多久了也沒見他開幾次口,今天和你聊得這麽起勁,徐茵見著肯定是要生氣的。”

“……”唐向晚尷尬地咳了兩聲。

她們要是聽到他們之間的談話內容,就不會說“聊得起勁”這個詞組了。

唐向晚覺得自己現在腦子有些亂,整理了好半天才明知故問:“所以我以後都不能跟陳曳說話了?”

“差不多吧。我就是好心給你提個醒,我上次讓小陳幫忙遞個東西,被徐茵指桑罵槐罵了整整一個上午……”

唐向晚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對麵的人:“真有你說的這麽可怕,為什麽不罵回去呢?”

“唉,人家是念過書的,和我們這些粗人哪是一個世界的,忍忍也就過去了。”對方搖了搖頭,複又想起了什麽,“對了,我還沒問你叫什麽名字呢。”

“啊,我叫唐……唐……唐玄宗。”

“……”那姑娘眼神怪異地看了她一眼。

話剛落音,唐向晚自己也呆了一下,原本隻是想編個假名字,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會莫名其妙冒出這三個字,連忙圓道:“爹媽取的名字比較拗口,你叫我小晚就好。”

那姑娘笑著點了點頭,便側著身子走了進去。唐向晚有些怔然地看了看她的背影,明明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齡,說出口的話、給人的感覺似乎都要老成許多。想起來她還很困惑一些事情,陳曳高中時成績優異,可後來她托人打聽了很長時間也沒能打聽到他的下落,也不知道他大學是在哪裏上的,簡直可以拍成《被偷走的那四年》了。

她轉身回了操作間,戴上橡膠手套便開始清洗分配下來的碗筷。

她不奢求陳曳能夠喜歡自己,也不指望他有一天會和她在一起,隻想像高中那樣偷偷喜歡著他,看他說話,看他笑,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本來就是為了離他更近一步才來這裏的,現在這樣的距離她已經很滿足了,還能再次見到他、還能和他說上話,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

雖然她又兩次試圖搭話被無視掉了……

羅建軍大叔好幾次想湊過來詢問些什麽,最終都咽了回去。

“陳曳……”鍥而不舍、越挫越勇的唐向晚又想出了新話題,細聲細氣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居然在我家打工,為了向你表達我誠摯的歉意,我給你漲工資好不好?”

這大概是普天之下第一個看員工臉色、求著給對方漲工資的老板了。

陳曳瞥了她一眼。

“我記得底薪好像是四千五吧,給你一個月漲兩千,一年就是……”唐向晚擦了擦手,準備掏手機用上麵自帶的計算器。

“七萬八。”

唐向晚怔了一下,隨即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離自己說完話一秒不到吧……

對陳曳的口算能力表示非常驚奇的唐向晚開始拚命地誇獎他:“你真聰明,你太厲害了,你怎麽可以這麽棒?能不能再給我展示一遍這個特技?12乘100是多少,12乘1000又是多少呢?”

“……”陳曳現在心中除了辭職別無他想。

雖然男神又不搭理她了,但是唐向晚現在的心情還是雀躍得溢於言表,隻要能跟他說上話,無論剛剛發生多麽心酸的事情都可以忽略不計了,即便是一個人歡樂地自言自語—

“你知道嗎,剛剛我不小心把自己的名字說成唐玄宗了,你一開始有沒有不小心把自己叫成吉思汗?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半天發現沒人跟她一起笑就又換了個話題。

“你剛剛胡說我和別人同居的事情,那都是媒體捕風捉影胡編亂造的,你可千萬不要相信啊。這個社會就是這樣,怎麽吸人眼球怎麽來,根本不在乎會不會對別人的生活造成影響。不過老子曾經說過,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我才不把那些流言當一回事呢。”

似乎一站到他身邊就開啟了話癆模式,唐向晚歡樂地刷著盤子,嘴裏的話一句也沒停過:“還記得我上次見到你的時候,說需要問你一些關於音樂方麵的問題嗎?其實我不是因為搭訕才這麽說的,最近的確準備寫一部都市言情小說,但是我自己對音樂完全一竅不通,所以很多地方都需要請教別人的。哎呀,我順便給你講講大綱好了。男主是個聲樂天才,原本已經考上了國內一流的音樂學院,可是因為家裏太窮,上不起大學,於是隻能輟學去影視城當群眾演員,過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突然有一天……”

“行了。”陳曳突然出聲打斷了喋喋不休的唐向晚,喉結滾動,眉宇間說不出的陌生與疏離,“想問什麽問題就直接問,不必講故事,我也沒有興趣聽。”

唐向晚被他驟然冷厲的眼神嚇到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覺得自己的態度已經足夠真誠,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而且她剛才說的內容,也確實是之前構思了很久的大綱……

一旁看了他們好半天的徐茵終於逮到了機會,吊眼高高揚起,冷笑了一聲,笑她多嘴多舌,笑她不自量力,又起身將自己那部分幾乎沒動的盤子分批抱到了唐向晚的麵前,然後嘟起嘴一副委屈的樣子看著她:“這位新來的姐姐,我得先走了,你能幫我解決一下這部分任務嗎?剛剛朝你發脾氣是我的不對,可是我一會兒還有專業課,輔導員說要點名的,幫幫忙好嗎?”

唐向晚震驚地看著她。

“你同意啦?”徐茵粲然一笑,連句謝謝也不說,擦了擦手轉身就走,走之前還不忘對門口的羅建軍大叔拋了一個媚眼。她從來都遲到早退,也都是這位大叔縱容的功勞。

已是後勤經理的羅建軍大叔被電得七葷八素,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女的做了什麽事情,驚慌地看了唐向晚一眼,見後者沒有注意自己,這才悄悄溜到了她視線的盲區。在沒弄清楚這姑娘的來頭之前,還是不要與她正麵交鋒的好。

唐向晚靜靜地看著麵前這堆油汙遍橫的盤子,居然有種一日之內嚐盡人間疾苦的感覺……

不過卻也證實了她交際能力退化這一不爭的事實,就當是這姑娘給自己上了一課。多麽風馳電掣、有仇必報的妹子啊,帶回去剪剪劉海就是個好人設。出生二十多年以來,唐向晚第一次這麽逆來順受地接受別人的刁難,捋了捋袖子,低下頭準備洗盤子。

“你分不清哪些該忍哪些不該忍嗎?”陳曳按了一下太陽穴,麵無表情地走了過來,不動聲色地撥開她的手,隨即將她麵前那些無家可歸的盤子一次性抱回了原處,“她有課關你什麽事。”

他的舉動讓她太過驚訝,一瞬間竟然忘記了呼吸。唐向晚揪著手指剛想說些什麽,就聽見陳曳那句冷冰冰中帶著幾分無奈的話。

“以後別來了,拿筆的手,少做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