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王寶釧寒窯苦等十八年的戲呢

周日早上八點的檢察院,大廳內的門禁打卡機“嗶”的一聲,保安抬頭,隨即起身問好:“寒檢,這麽早就來加班啊?”

來人西裝革履,身形修長,他單手將工作證套在脖子上,隨即轉過頭來,那張俊朗的麵容含著笑:“對。”

寒江又低頭看著左手牽著的小東西,還耷拉著腦袋打瞌睡。

“球球,睜開眼睛,我們上去吃早飯。”

保安抬頭看了一眼,是個兩三歲的小娃娃。他正想問些什麽,電梯門開了,寒江索性抱起孩子快步走了進去。

球球趴在寒江的肩頭直接睡了過去,到了辦公室門口,寒江隻得又單手開門。這間辦公室不大不小,外頭有四五個工位,他走到裏頭還有兩個,最裏麵是資料室,還有幾張午休用的黑皮沙發。

寒江將沙發上雜亂的檔案和書籍都推開,拿毛毯墊在上頭,這才把球球放上去,又脫下外套給他蓋嚴實了。

做好這一切的時候,寒江環顧四周,應該是沒有什麽問題了,既然孩子這麽困就讓他再睡會兒吧。

寒江走到兩個工位處,將其中一張桌上摞的案卷資料分類出來,騰出桌麵上的一角,又去將飲水機的開關打開,趁著燒水的空隙,他拿出手機翻了會兒,點了一份粥外賣。

沒一會兒,手機顯示“遲到”來電。

“怎麽樣,他有沒有鬧你啊?”接通後,遲到渾厚響亮的聲音傳來,還咯咯笑兩聲。

“沒有,比你聽話多了。”

“我大概五點多就到C市了,晚上直接來我家吃火鍋吧。”

寒江覺得奇怪:“你不是家裏出了點事嗎,還有心思吃飯?”

遲到回他:“別提了,搞了個大烏龍,晚上見麵再說。對了,中午給球球弄點麵條吃,他非說要吃麵條。牛奶昨晚給他衝了吧?那個米粉不要加太多,睡覺一定要把尿不濕穿上……”

寒江聽著頭都大了,趕忙出聲打斷:“行了我知道了,我還有工作,就這樣。”

說完就把電話掛掉了。他揉揉脖頸,放鬆下四肢。昨晚趕鴨子上架,臨時接到這個狗都嫌的“三歲熊娃”,還照顧了一晚上。因為睡覺旁邊多了個人,寒江夜裏醒來無數次,生怕壓到娃娃或是給人擠下去,都沒怎麽睡。

早上起來,寒江就看到球球四仰八叉地橫在床中間,猶如現在躺在沙發上都不老實,一條腿蹺得老高。寒江拿到外賣後,進資料室中就看到他這副模樣。

他歎口氣,去撥球球那條腿的時候,手心的觸感不太對勁,再一摸,一看,崩潰了,球球尿了,在沙發上畫了一幅超大地圖。

“醒醒,球球。”寒江拍拍他的小臉,“快醒醒。”

睡夢中的球球醒來,一臉蒙地看著四周,喊了幾聲爸爸,又發呆地坐在那兒,還摸摸自己的屁股說有水。

寒江叉腰望著他半晌,終是扶額。

球球下半身裹著一件外套,坐在椅子上美滋滋地吃著米粥,拿著水煮蛋口齒不清地說著什麽,好半天寒江才弄明白,他點頭敷衍:“嗯,這是雞蛋,你快些吃。”

寒江短暫地加了會兒班,又開車帶著球球到附近商場。他用外衣將球球裹緊,到兒童服裝店去買褲子。服務員估計也是第一次見家長這樣帶著孩子來買衣服的,全程抿嘴笑。

買完褲子後,球球開始滿地跑,硬是給他找到兒童娛樂區,看到小汽車旋轉木馬就走不動路了。寒江要抱他還不讓,非要去買遊戲幣來玩。

如果不是球球指示,寒江都不知道玩這些設施要買遊戲幣。

寒江在等工作人員數遊戲幣的時候,遠遠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走過,他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識就要跟上去。球球拉著寒江的褲子鬧著要玩,寒江抱起球球,再往那個方向看去,之前那抹熟悉的身影此刻轉過身來。

並不是他想的那個人。

“好,我們去玩。”寒江跟球球說,卻有些無力。

球球坐在旋轉木馬上開心笑著,寒江麵上回應,但他的心卻笑不出來,那裏早已一片紛亂,在這嘈雜的現實世界中,無處安放。

晚上寒江到遲到家的時候,遲到已經回來了。一開門,球球興奮地撲過去:“爸爸,爸爸。”

“乖兒子,聽小五爸爸的話沒?”

球球點頭,指指一個方向:“玩車車了,還有木馬。”

“去遊樂場了啊。”

寒江進去,把門帶了起來:“沒有,就是商場。”又把一個紙袋遞給遲到,“喏,尿的褲子,還沒洗。”

遲到這才發現球球穿了條新的,還讚美這條褲子時尚。

寒江白了他一眼。

此時,有人接過寒江手中的袋子,對他說了聲“謝謝”。

寒江看著圍著圍裙的應蘇夢,點點頭。應蘇夢親了口球球,問有沒有想媽媽,球球說想。遲到也問有沒有想他,球球繼續說想。

“我們家球球將來一定孝順。”遲到很滿意。

應蘇夢說:“不求多孝順,隻求不給社會帶來麻煩就好。”

“那怎麽會呢?不管是像你還是像我,咱球球都不會的。”遲到將球球舉高高,“對吧,胖球。”

“胖球球。”球球自己念著,笑著。

寒江看著這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甚是美滿。明明是一幅好畫麵,可自己看著卻很心塞,他隻能走到客廳去,獨自尋個地方坐著。

吃飯的時候,遲到才說,昨晚應蘇夢接到媽媽電話,說鄉下外婆得了絕症,嚇得一幫子人馬不停蹄趕回去,生怕老人家多想。

“我那丈母娘在車上哭得呀,”遲到忍不住笑說,“一回去才發現,是家裏養的狗得了什麽病要死了,外婆給丈母娘打電話也沒說清楚,弄得丈母娘聽成外婆得了絕症。”

因為車上人多加上又趕時間,遲到隻好把球球暫時送到寒江那兒,說先去鄉下看看什麽情況。解開誤會後,遲到就和應蘇夢先回來了。

遲到和寒江喝了點啤酒,兩人談話間,外頭傳來敲門聲。

應蘇夢先站起來:“她到了,我去開。”

寒江扭頭望去,客廳傳來嗒嗒的高跟鞋聲響,應蘇夢說換拖鞋舒服點。遲到也不知道是誰,站起身一看,“喲”了長長一聲。

“我說是誰呢,C市當紅小花旦,肉包子君,您的到來真是讓鄙人感到蓬蓽生輝啊!”

來人高挑清瘦,剪著齊耳的短發,一撇嘴便是深深的酒窩。

爾萌說道:“蘇夢,你能不能管一下你老公?”

“別理他,過去吃飯。”

爾萌大步往餐桌邁去,一看還坐了個人。

“呀,我們的檢察官大人。”爾萌還伸出手去,寒江看她一眼,麵無表情繼續涮肉。爾萌抽抽嘴角,“怎麽你們上學的毛病至今都改不掉?”

應蘇夢給爾萌遞筷子:“要是改了,就不是他們了。”

“說的也是。”

爾萌也加入了涮肉大軍,外加啤酒戰隊。

桌上推杯換盞,應蘇夢問爾萌這次回C市拍什麽,爾萌說:“網劇,青春校園的題材。”

“啊,致我們逝去的青春。”遲到端著滿滿一杯酒,咕嚕嚕全下肚。

“你慢點喝。”應蘇夢抽了張餐巾紙,給他擦擦嘴角。

“沒事老婆。”遲到突然低頭親了下應蘇夢。

寒江當沒看見,爾萌一陣鄙夷,敲敲桌子:“我說你們注意下影響好不好,這兩個活生生的單身狗還坐在這兒呢!”

“又不是我讓你們單身的。”遲到指著寒江,“一個再來兩年就三十歲了,連戀愛是什麽都不知道。”再指指爾萌,“一個淨跟小鮮肉逢場作戲,也不找找真愛。人生啊,就是被你們這樣一蹉跎,浪費了。”

“哎,你說寒江就行,別說我啊。”爾萌不滿,“我們做藝人的一身製約,不是你想談戀愛就談戀愛的,再說了,娛樂圈子裏啊,真愛……”

爾萌舉起食指,搖搖:“沒有。”

“前段時間新聞不是說有個男的喜歡你追你嗎?”遲到問。

應蘇夢替爾萌先回了:“那是私生飯。”

遲到納悶:“私生飯是什麽?”

“就是打著粉絲的旗號,跟蹤、偷窺的一類人。”

“好變態。”遲到抖了個激靈。

爾萌歎氣,又埋頭進了飯碗裏。

遲到湊到寒江那兒,咧嘴笑,還小聲說:“以前上學她胖成那樣,現在你看她瘦得,該不會,碰那個吧?”說完故意挑了兩下眉。

寒江放下筷子,對爾萌說:“遲到問你是不是吸毒了。”

遲到一口口水沒咽下,爾萌眼神殺過去,嚇得他直嗆:“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咱這當警察的職業病,嗬嗬,職業病犯了……”這個寒江,才真的是上學慣的毛病至今沒改!

吃完飯後,當紅“炸子雞”坐在客廳吃水果,遲到在陪球球,廚房就剩應蘇夢在收拾,寒江便幫著收拾桌子。

“放著吧,我來。”

“沒事。”寒江端起盤子到廚房去洗。

寒江在洗碗,應蘇夢此時先是看了眼外頭,像是有意無意般說起自己的工作—她是數學老師—應蘇夢說自己的一個女同事在教學方麵特別用心,深得大家喜歡,緊接著就說道:“我覺得她和寒江你挺像的。”

寒江不動聲色:“像什麽?”

“就是你們都很聰明,性格也比較像,如果相處起來,會很融洽吧?”

應蘇夢話一出口還是覺得有些露骨了,寒江那麽聰明,怎麽可能不知道她想說什麽。

果然,寒江直言:“我沒有交女朋友的打算。”

“那結婚呢?”

結婚?

寒江洗碗的動作一滯,他想了想:“更沒有。”

“寒江,你是不是……”應蘇夢想問,但不敢。

寒江將最後一個碗洗好,他抽了張廚房用紙擦擦手,看也沒看她。

“是什麽,是還在想著那個人嗎?”他竟主動說出來。

“嗯。”

寒江說:“那個人……她主宰了我的小半生,讓我很是痛苦。所以,未來我不會再和她有任何瓜葛,就算哪一天,她重新站到我麵前了,我也一樣。”

他頓頓,良久:“無所謂。”

爾萌被經紀人先接走,說還要對戲。她的經紀人是宋璐璐,也算是大家的熟人,大學畢業後宋璐璐從事影視工作,圈子本來就不大,後來就做了爾萌的經紀人。

寒江因喝了酒,便把車放在遲到家。遲到下樓送他,兩人在小區中散了會兒步。寒江異樣沉默,遲到在一旁心中打小鼓,因為在飯前,遲到和應蘇夢說好的,由應蘇夢來提介紹對象的事情,畢竟女孩子提,寒江也不好說什麽。

“以後你別再跟蘇夢說這些事情了。”寒江突然開口。

“啊,什麽?”遲到裝傻充愣。

寒江深深看了他一眼,果然結婚的男人心中隻有老婆。寒江對千歲的心思,隻明確告訴了遲到一個人,但目前來看,顯然應蘇夢早就知道了。

遲到尷尬擺手:“哎呀,都過去的事情了,還惦記幹什麽?”

“我沒有惦記。”寒江為自己辯解。

你就自欺欺人吧,遲到抬頭望天想著。

“難道我這輩子就該想著她嗎?我又不欠她的。”

遲到立即拍手:“你說得太對了,能認識到這一點證明你還有搶救的機會,所以啊,我給你介紹的姑娘,你沒事就聯係聯係。”

遲到吧啦吧啦一路,寒江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到了大門口,寒江說:“你回去吧,我要再走一段。”

“我給你叫個車吧。”

“不用。”

遲到沒再說什麽,看著寒江揮揮手,很是孤寂地走遠了。

這小子,他真的放下了?不對,這慘兮兮的小模樣,怎麽那麽像……

王寶釧寒窯苦等十八年的戲呢。

寒江還在街道上走著,月夜如水,視線所及皆是這城市的喧囂與繁華,一抬頭,就能看到廣場的LED屏上播放著爾萌代言的葡萄飲料廣告。

爾萌真的是女大十八變的代表性人物,尤其是瘦了之後星路猶如開掛一般,勢不可當。她曾以女團出道,在合約到期後單飛又換了家經紀公司,開始走演員和綜藝的道路。

爾萌一直全國各地飛,除了工作基本很少回C市,這次聽說拍電視劇要待三四個月。爾萌應該是他們當中工作最辛苦的一個了。

應蘇夢因為遲到,放棄北上,留在了C市讀了師範,畢業後就應聘到致遠初中部做數學老師。她說,終於找到了夢想。

遲到當年離開致遠,上了另一所高中,沒日沒夜努力學習,考入了C市警校,現在在派出所工作,算是圓了爸爸的夢。

而他,第五寒江,上了政法大學讀了法學,跟千千萬萬的公務員一樣,他勤奮工作,努力生活,過著平穩簡單的生活。

隻是……

為什麽他的心如此空**寂寞?

他覺得是不甘。九年來,他受盡日夜無望的孤苦,這幸運,也該輪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