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來信人的備注:喜歡的她

在寒江家吃飯的時候,老五和子君一直在詢問河世華在美國的情況,他在美國從事金融行業,生活倒是不錯。

老五問他:“你有沒有再……”

河世華笑了下:“哥,我至今獨身一人。”

老五又跟他說了很多靜姝的事情,河世華細細地聽著,中途多次給千歲夾肉,他說:“多吃點肉,你太瘦了。”

寒江本來心裏就有些小九九,看到河世華和千歲相處得如此和諧,覺得不攪兩下就難受。於是,他插嘴說道:“您不知道嗎,千歲是舞蹈生,要控製體重的?”

在場所有人都聽出寒江帶有幾分刺人的語氣,他似乎不太喜歡河世華。

千歲最先瞪了他幾眼。子君在底下掐寒江的大腿,嗬嗬笑道:“我家這小子,說話吧,就是這個調,聽起來總是不舒服。”

老五賠笑:“就是,小時候我打得還是太少了。”

河世華在一旁說道:“怎麽會呢,我聽千歲說寒江的成績特別好,從小到大都護著她,就跟親哥哥一樣。”

親哥哥,寒江心中嗤笑。

千歲還在盯寒江,就怕他一吐字讓所有人都尬死。

“過獎。”寒江說。

子君又是用力一擰,寒江蹙眉看著親媽,子君滿麵微笑:“不吃了嗎?要寫作業啊,那行,你先上去寫作業。”說著就把寒江薅起來,推推搡搡往樓上走去。

老五重新掌控桌上的氣氛:“世華,吃,別客氣。來,嚐嚐這個牛肉,看有沒有美國牛好吃,哈哈。”

“謝謝哥。”

子君下來後,千歲便以吃好了為由,上樓看寒江寫作業去了。老五看著千歲的身影感慨道:“這兩個孩子,處得特別好,真的跟親兄妹一樣,世華,我跟你說他們倆小時候啊……”

寒江在樓上都能聽到自家老爸的大嗓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身後傳來房門打開的聲音,寒江回頭,看是千歲進來,沒理她。

“你幹嗎對我爸那麽凶?”千歲往書桌旁一靠,環胸看著他。

“我怎麽凶了?”

“你就那樣。”千歲學著他的語調說,“你不知道嗎,她是舞蹈生!”

“嘁。”

千歲哼哼:“以後你再也不敢欺負我了,我爸回來了。”

“我欺負你?”寒江把筆一扔,也環胸瞧她,“我爸我媽、靜姝阿姨、我,我們四個人,但凡你要什麽我們沒給你?”寒江很不服氣,“還千歲,我看你幹脆改叫萬歲得了。”

“你……”千歲忍住,這小子,又嘴欠了。

“自從他出現,你張口閉口爸爸爸爸,你有想過靜姝阿姨嗎?她現在該有多難過,你個沒心沒肺的。”

寒江這話,倒是觸了千歲的心痛之處。他說出口就後悔了,剛要補上幾句暖和話,就被千歲一巴掌擊中後腦勺。

她氣衝衝地甩門而去。

寒江吃痛地揉著腦袋,敢怒又不敢罵,隻能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嘮叨一句:“什麽長兄如父,親爸來了,我便什麽都不是!”

千歲不是沒有找過靜姝,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她還在試圖挽救爸爸媽媽的關係,即使他們絲毫沒有複合的可能性。能破冰,就是她現在最大的希望。

然而所有人都低估了靜姝的倔強,她將千歲的戶口信息、保險等資料全部整理了出來,遞給河世華:“既然千歲選擇你,從今以後她跟我就再無關係,她的東西我也會全部扔了。”態度強硬到老五和子君勸說都沒有用。

寒江事後跟千歲說:“你去告訴靜姝阿姨,說你以後絕不會再跟你爸聯係了。”

“為什麽?”千歲沒有想到竟然連寒江都會這樣想,“我不,我要跟爸爸在一起,我也要跟媽媽在一起。”

“你怎麽這麽不懂事?你就非要這樣傷你媽的心嗎?”

千歲覺得很無辜:“我怎麽不懂事了?我就想要爸爸媽媽在一起我有什麽錯嗎?”

“我看你是想去美國吧,這樣子你想做什麽都沒人攔你。”寒江突然這樣說。

千歲氣憤,所有人都這樣想她都無所謂,就是寒江不行,可如今連寒江都這樣認為,她真的是孤立無援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千歲毫不猶豫地懟他:“對,我就是要去,離開這裏,離開討厭的你!滿意了吧!”

她再也不想理寒江了。

千歲又氣又傷心,在學校裏都避著他走,寒江也像是故意避著她,兩人開始賭氣。千歲無處可言說,放學後去了應蘇夢家,是應昭給開的門,被告知,蘇夢去鄉下外婆家了。

千歲憂心地問道:“她沒帶手機嗎?我打了幾次都關機。”

“嗯,在家裏呢。”

應昭看著她一臉心事,便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

她搖頭,然後又問道:“蘇夢她什麽時候上學?缺這麽多課,她還要拿北上的保送名額呢。”

應昭笑了笑:“她應該不會北上了。”

千歲詫異:“為什麽?”

“這個她沒說,但是應該會留在C市念大學,她說想跟同學在一塊兒。”

千歲還想問些什麽,但是擔心說多了會讓應昭多想,於是她隻好作罷,與應昭告了別。

那晚,千歲沒有跟河世華說,獨自回了家。家中是暗的,千歲便在巷口處等。靜姝開車回來的時候便看到蹲在路邊的千歲,那瞬間心中多少有些不忍。

“媽。”千歲看到車,急忙站起身喊她。

靜姝下車,千歲緊緊跟隨其後,她問:“媽,你吃晚飯了嗎?”

見靜姝不理睬她,千歲又喊了一聲“媽媽”。

那聲媽媽喊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靜姝終是開口:“有什麽事情嗎?”

得到了靜姝的回應,千歲懷抱的希望又再次燃起,她說:“媽,晚上我能回家嗎?”

“我是還沒有跟你說清楚嗎?”靜姝站定,繼而看著千歲,“其實你爸跟我單獨聊過,他說你很喜歡攝影,喜歡交朋友,喜歡我不喜歡讓你做的一切。你的人生,除了自己,誰都無法主宰。”

千歲不安地絞動著手指:“什、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去美國吧,他會給你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成長環境,可能那才是你想要的。”

“媽,我沒有說要去,我想陪你……”

“我不用你陪。”靜姝咬咬牙,深深地看了女兒一眼,“我知道你不甘於現狀的倔強,那麽你呢,你知道媽媽嗎?”

寂靜的巷口,橙黃的路燈下,千歲與靜姝,一場關於愛的對峙與凝望。

靜姝去美國了,聽公司的人說她以後要常駐美國,歸期不定。她走得不聲不響,也沒有給任何人留下信息,千歲還在家門外一個勁地拍門。靜姝將她的東西全都打包好放在了老五家,還把門鎖給換了。

老五勸河世華:“靜姝從小就這壞脾氣,但心眼不壞的呀,世華,她可能也就逞一時之氣,沒準幾天就回來。要不你先回美國,順道也能找找她,千歲嘛,就住我這裏。”

“這……”世華有些為難。

老五舍不得千歲,他也怕千歲跟世華走,就說:“當年你就是跟靜姝兩人賭氣,離婚,靜姝當時產後抑鬱,看到女同事給你發那樣的短信,她當然生氣啊,你又不和她好好解釋,最後呢,她帶著不到十個月大的千歲,獨自拉扯養活,你給的錢她一分都沒要啊。你明白嗎,你走了,千歲就是她的命啊。”

“我知道哥,我沒有想要跟她搶千歲,隻是千歲需要爸爸,她有自己的理想,我會一直支持她的,不管我在哪兒。”

海寓酒店。

河世華的簽證即將到期,於是就把選擇權交給千歲,是同他一起去美國讀書,還是選擇留在這裏。

千歲一時難以抉擇,而此時寒假即將到來,她到底是去美國找媽媽,還是留下,備戰高考呢?

她想問問那個人。

千歲在學校找不到能和寒江單獨說話的機會,當時剛物理小測完,寒江一直跟著林老師在給大家劃重點題,出寒假作業。她在辦公室門外悄悄看過,邱詩媛也在,她一直跟在寒江的身邊。

她已經沒有時間考慮了,就給寒江發了一條短信。

內容:我在陵江邊等你。

林老師辦公室。

寒江和林老師去了打印室,之前邱詩媛自告奮勇來整理卷子,為的就是跟寒江在一塊兒。

寒江的書包就在她的身側,裏頭嗡嗡嗡叫了三聲,她聽是手機的聲音,怕被別的老師聽見就將手機找了出來,本想替他調靜音或是關機,待看到信息的時候,神色複雜。

來信人的備注:喜歡的她。

邱詩媛知道來信的人是誰,大概思考了兩分鍾,眼見四周沒人注意,她當下拿了手機大步走出,直衝衛生間去。不知怎的,她腦袋一熱,開了水龍頭就對手機猛衝。

手機不能開機了。

她用衣服將水漬擦掉,又拿回辦公室,悄悄放回寒江的包裏。

待寒江回來後,她主動說道:“寒江,你手機之前一直響,我就替你接了。”

寒江聞言不悅:“你為什麽要動我的東西?”

“我沒有要動,是它一直在響,我擔心有急事,而且—”邱詩媛眼波微轉,“是千歲打來的,她說她在昌江邊等你。”

寒江一聽是千歲,便拿出手機,卻發現開不了機。

邱詩媛上前娓娓說道:“我接完就自動關機了,想來是沒電了。幸好我接了吧?”

邱詩媛的好意讓寒江有些疑惑,但是他也沒空多想,收拾好書包就跑了出去。此時天色已晚,寒江擔心千歲等太久便打了車前往昌江邊。

C市位於陵江和昌江的交匯處,它的夜景奇麗,是這山水之城的一大特色。

千歲會拍照之後,曾帶寒江來江邊,說要給他拍幾張照片。寒江覺得有些別扭,拍出的照片除了剪刀手就是剪刀手。

當時千歲還說他:“真是生生浪費了這張臉,那麽好看偏偏不會笑。”

寒江明明聽見了,還故意問一句:“你說什麽?”

“我說你醜,醜出天際。”

寒江抿嘴,趴在江邊扶欄之上,眺望遠方。千歲抬眸便見這幕人景交融的畫麵,“哢嚓”一下,記錄了他完美的側顏。

千歲在陵江邊等了很久很久,也不見寒江。她凍得耳根通紅,裹緊了外套,在青磚上來回跺腳。

她要等,等一句話。

隻要他說留下,她就不走。

直至華燈落幕,江麵驟然起風,千歲的身心逐漸被凍得麻木。

她呆呆地看著前方,握著手機,腦中一片空**,沒人幫她、問她,就連這天地都逼著她做出選擇。

千歲的心,一點點沉到了江底,她喃喃:“現在,連見一麵都不願意嗎?”

千歲回海寓酒店後,河世華就在大廳等著,他拿著兩人的行李箱,見千歲失魂落魄地回來,上前問道:“怎麽了?”

“沒事。”千歲輕搖頭,待看到行李的時候感到奇怪,“這是?”

“今晚要住到我朋友家去,明天中午飛美國。”

千歲急了,說道:“爸爸,我……我也要同你一起。”

河世華摸摸她的腦袋,從包裏掏出機票和護照:“這是你的,我早已經替你準備好。我在想,你應該會同我一起走的,去美國,一切都會如你所願。學校的手續爸爸的朋友會替你辦,如果你還想待些日子……”

“不。”千歲咬唇,從沒有這般吐字艱難過,“我不想待了。”

寒江,你為什麽沒有來?

就真的不想見我嗎?

千歲坐在飛機上的時候,還覺得這一切隻是個夢。昨日種種,都是什麽因果?有那麽幾秒鍾,她有衝動,迫切地想要下飛機,想要回到小巷,回到寒江在的地方。

但是,他應該對她失望了吧,那又何必回去自取其辱?

千歲覺得喉嚨發痛,她捂住眼睛埋著頭,死死咬住嘴唇,不發出一點聲音。

在這有始無終的結局裏,我們是否還能不期而遇呢?

夏熱如約而至,現在已是高考前的一個月。

應蘇夢和爾萌坐在一起寫作業,爾萌又悄悄往後瞥了一眼,寒江依舊在埋頭寫卷子,與往常無異,卻又大有不同。

“他現在同你說話嗎?”爾萌回過頭問應蘇夢。

應蘇夢搖頭:“我說過幾次,但他沒有理我。”

爾萌拿筆戳著下巴,嘟嘴說道:“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每天除了寫作業就是寫作業,話都不說兩句。”

應蘇夢喟歎。

爾萌不死心,再次問道:“千歲真的沒有跟你聯係過嗎?”

“真的沒有。”

“那究竟是為什麽啊,一聲不吭就轉學了?”

爾萌說這話的時候,邱詩媛從座位旁走了過去,爾萌抬起頭看她一眼,大剌剌地翻了個白眼。

邱詩媛不高興了,但又不想同她鬧別扭,索性彎腰趴到爾萌的書桌上。

爾萌警惕起來:“你幹嗎?”

邱詩媛笑說:“你不是想知道河千歲為什麽突然就走了嗎?我告訴你啊。”她微微低頭,小聲說道,“因為她給宋白寫信,宋白拒絕了她,可能太羞愧了,所以就走啦。”

應蘇夢當即開口:“你別胡說。”

“怎麽,你知道?”邱詩媛反問。

爾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麽寫信,我怎麽不知道?”

邱詩媛直起身,又賣起了關子,故意不說下去,惹得爾萌追著她詢問。應蘇夢看到寒江此時投過來的目光,黯然的,一閃而過,毫無生氣。

那天放學後下雨,應蘇夢看到寒江拎著書包在樓下躲雨,她撐傘上前,好心地邀請他一起走。

寒江連招呼都沒打,背起書包便邁進雨幕當中。

“寒江……”

應蘇夢沉了心思。

即便多次被無視,她也沒有放在心上,畢竟寒江是遲到最好的朋友,在這樣的時刻,希望這些關懷能讓他別那般難受。

寒江行走在雨中,一路不快不慢,待到昌江邊的時候,早已濕了全身,書包裏灌的全是雨水,書本已被浸透,積壓的水全都順著書包底部往外流。

他的頭發剪得很短很短,襯得五官更為挺拔,他踱步往前,雙手放在扶欄之上,看著雨水擊在江麵,漾起無數個小小的水花。而他的腳邊,落得盡是薔薇的花葉,眼前的山城,清冷又淒美。

寒江動了動唇,像是要說什麽,最終吐出兩個字。

“騙子。”

眼眶忍不住落下了淚,和雨水一同在麵龐橫流。

想忘亦難,但絕不思念。

他動了動喉嚨,猛地低下頭,緊閉雙眸。

絕不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