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我爸爸,河世華,他說,我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遲到轉學之後,泄題案就算到此為止了。隻不過應蘇夢的突然住院讓大家感到很奇怪,聽說她的家裏給她請了好長時間的假。

有同學感到好奇:“這個時候請假,到底為什麽啊?”

“也許是因為傷心吧,聽說她跟遲到是好多年的同學,處得很好。”

“可是之前,懷疑偷答案的人是應蘇夢和宋白啊,突然又變成遲到,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誰知道呢,咱們有那閑心還不如多做幾道題。”

即便是班裏還有些閑言碎語,但已經不像前幾日那般激烈了。

爾萌說晚上要去醫院看應蘇夢,問千歲能不能一起去。

“喂,喂。”

千歲回神:“怎麽了?”

爾萌感到疑惑:“我要問你怎麽了啊,你今天不在狀態啊,我都喊你好幾聲了。眼睛也是腫的,嗓子也是啞的,你昨晚哭啦?”

爾萌還以為她是為了應蘇夢和遲到的事情在煩憂,安慰她:“蘇夢這個時候還需要我們,我們可不能倒下。”

“我知道。”

爾萌看著她,也是心疼:“周六你就要去比賽了,肯定壓力大,蘇夢的事情就交給我了,你還是好好準備吧。”說完歎氣,看了眼窗,“怎麽會變成這樣子呢?”

千歲放學後一刻也沒耽誤,收拾好書包就走了。她從書包裏掏出手機,翻到那個人的電話,通了之後點頭說了句:“我知道,海寓酒店。”

因為腦中在思索著路線,她並沒有注意到身後跟來的寒江。他一路跟著千歲,在海寓酒店的外頭,看到了千歲和一個中年男人見麵,他們坐在酒店的大廳,遠遠的,也聽不見在聊些什麽。

這個人,想必就是河世華了。

寒江看到河叔叔的麵容,覺得很是和善,河叔叔在摸千歲腦袋的時候,嘴唇輕啟,那三個字,寒江看懂了,他說對不起。

隨即就看到千歲低頭,肩頭開始顫動。

全國舞蹈總決賽上,發生了一件讓人萬萬沒想到的事情。

千歲在音樂的**部分本該縱身跳躍,可她隻是輕輕旋轉,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鞠了個躬,終止比賽。

千歲狠狠地攥緊了手心。

抬頭看著上方刺眼的舞台燈光,千歲心中百感交集。她想流淚,也想笑,身體像是卸下了千斤巨石,輕鬆卻又疼痛。她的口中說不出任何話語,因為現場沒有人願意聆聽,她的雙臂輕輕垂下,甘願等待一場狂風暴雨。

靜姝大驚,周周老師更是難解,在她們回C市之前,靜姝硬是忍住脾氣,因為她不好當著老師的麵爆發。靜姝在進家門之前,一路無言,而開門之後,靜姝先進去,千歲正想邁腳,靜姝冷冷道:“你還想幹什麽?”

千歲縮回腳,看著靜姝。

靜姝問:“你把所有人的付出都踐踏在腳下,很好玩嗎?你如果不想參加比賽可以明說,你這樣的舉動擺明了就是要給我難堪,對嗎?”

“媽。”

“別再叫我了,我根本不認識你,這樣一個自私、無情的人。”靜姝的心裏除了火氣,也湧出涼意,她看著自己養了十八年的女兒,如此陌生。

而千歲又何嚐不是。

“我是一個自私、無情的人……”千歲這樣念著,直視靜姝的眼睛,霧氣彌漫開來,她道,“可是我的爸爸,他卻說我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隻要我開心,什麽都是好的……”

靜姝陡然變了臉色,心像是要跳出來一樣,她顫抖著問道:“你說什麽?”

千歲哭了,她一字一頓回應:“我爸爸,河世華,他說,我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這一天,終是來臨。

老五家中,彌漫著從未有過的沉重氣氛,靜姝進來的時候,是紅著眼睛的。她看著坐在那兒的河世華,冷言道:“你挺有本事,女兒沒養幾天,幾句話就把她給哄走了。”

河世華起身,多年未見,她還是這般性子。

“靜姝。”他喚了一聲。

“別喊我!你滾!”靜姝狠狠地將包扔在地上,子君上前安撫,千歲坐在河世華身側,口中的“媽”字也被嚇了回去。

老五跟靜姝解釋:“世華這次回來真的是因為出差,想著千歲也快高考了,就過來看看,沒有別的意思。”

“沒有別的意思?”靜姝突然哽咽,指著千歲說道,“他慫恿千歲不要習舞,這是我半輩子的苦心啊,他不是故意的是什麽?當初是你背叛我們,你有什麽資格回來!你有什麽資格管千歲!”

“我沒有!我究竟要解釋多少遍?是你自以為是,是你疑心重,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

他們再次牽出過往舊事,老五眼神示意寒江將千歲帶到樓上去,寒江拉起千歲。剛走兩步,靜姝就衝過來攔住,她硬是要把千歲從寒江手中拉走。

這一舉動嚇壞所有人,寒江以為千歲又要挨揍,急忙推開靜姝:“阿姨,阿姨您別這樣。”

老五大步上前:“靜姝,你冷靜點!”

靜姝盯著千歲,抓住她的手腕絲毫不鬆,狠狠地說道:“千歲,我要你今天就說明白,從今以後不準跟這個人再來往!我們跟他沒有關係!”

河世華生了怒氣:“你何必這樣逼一個孩子?難道這麽些年你就是這樣把她逼出來的?”

靜姝也有委屈,老五向河世華說道:“靜姝有靜姝的難處,這麽多年了,靜姝養大一個孩子多不容易,你呢,你在外過好日子,想過她們娘倆嗎?靜姝,你今天聽哥一句,千歲畢竟與世華血脈相連,你就給個機會,大家好好談一談。”

“還有什麽好談的?”靜姝擦了下眼淚,對寒江說,“寒江,你鬆手。”說罷用力一扯,將千歲扯了過去。

千歲手腕一痛,擰了擰眉。

寒江心疼:“阿姨……”

靜姝依舊逼迫千歲選擇:“河千歲,我要你現在、立刻、馬上做出選擇,你要是發誓再也不跟他見麵,明天我就帶你改了姓,我們離開這裏!”緊接著又說道,“你要是不答應,從今以後,我們母女恩斷義絕。”

靜姝說得如此決絕,千歲很是慌亂,她哀求靜姝:“媽,我們可不可以不做這個決定?爸爸,爸爸他說可以跟你解釋的,你們的誤會可以解開……”

“誤會?”靜姝如鯁在喉,她紅著眼看著河世華,“事到如今,誤會還重要嗎?解了又能如何?解了就能償還我二十多年的苦痛了?我放棄了的所有,一句解了就能算了的嗎?”

靜姝看著千歲,緩緩道:“從你在舞台上放手的那一刻,你就已經不再選擇我了對不對?”

千歲搖頭:“不是,不是的。”

“那你說,你選擇跟我不是跟他。”

千歲還是搖頭。靜姝鬆開她:“我知道了,好,我知道了。”說完就衝了出去。千歲急忙跟在身後。

靜姝進了家門,將千歲放在客廳的書包拿起,直接扔出門外,凡是目光所及千歲的東西,衣服、鞋子,就那樣全部被扔了出去。

老五和子君阻撓、勸說著,千歲止不住地哭泣,河世華在撿靜姝扔出來的東西。這混亂的一幕深深地烙在寒江的眼裏。

直到很久很久之後,他還能想起當時自己的心境,無能為力的挫敗和懊惱。

河世華帶千歲去住酒店,寒江一家目送他們遠去。寒江很想出口喊住千歲,但是他沒有。因為他知道,千歲對父親的渴望,一直埋藏在內心深處,而這顆種子一旦破土,便注定野蠻生長。

爾萌在藝考的二試裏停住了腳步,她十分沮喪,也不好找千歲求安慰,因為她覺得千歲比她還慘,籌備兩年沒有拿到總決賽名次就算了,竟然還徹底放棄了藝考的道路。

爾萌從作業中用餘光偷偷瞥她,有疑問也不敢問,怕觸及她的痛處。但是她又很想安慰千歲,卻不知從何安慰起,簡直鬱悶到極致。

千歲的心思也沒有在習題當中,她算著算著就出了錯,最後索性埋頭趴在桌上。爾萌輕輕拍拍她:“沒事吧?”

“沒事。”千歲又抬起頭。

她看向班裏空著的兩張書桌,遲到轉學已塵埃落定,應蘇夢請假兩個星期了,從醫院回到家中休養。她跟爾萌前去探望過好多次,應蘇夢沒多大生氣,臉色一日比一日蒼白,她們在一起除了學習,其餘閉口不談。

後來,應蘇夢問千歲遲到的近況,千歲便如實告訴了她。

“我之前日日夜夜都在想,為什麽遲到不肯見我,除了不給我帶來麻煩,更重要的是,他是要讓我牢記這次教訓。”應蘇夢坦然一笑,“他該有多難受啊,用他自己來給我上一課,比起我的痛苦,他要看著我難過還得咬牙挺過去,遲到他,就是這樣子的人。”

千歲想了下,還是開口:“泄題的事情……”

“這件事情,”應蘇夢看著她認真說道,“我與那個人再無瓜葛,遲到已經為此付出代價,我欠遲到的該怎麽還?千歲,我真是錯了,大錯特錯啊。”

從那之後,她再未聽應蘇夢提起關於遲到的隻言片語。泄題事件的具體情況,也無人得知。

宋白曾與千歲多次單獨碰麵,最近一次是在教師樓的過道,千歲去交作業,恰好碰到了他。這一次宋白鼓起勇氣喊住她,把“對不起”那三個字,同千歲說了。

千歲問:“是同誰說的?”

宋白垂眸,一時無言。

“班長,我還記得初次見你那會兒,你幫助同學,替大家解決各種問題,那個時候,我悄悄以你為榜樣,成績、品德,都想做到同你一樣。我不知道現在的你還是不是我記憶中的你,往後,可能也不知,所以,你自珍重,也無須再說這些話了,因為我不是那個要聽對不起的人。”

千歲認認真真地看了宋白一眼,這個皮膚白皙、清清秀秀的男同學,以後,他就真的隻是男同學了。

在教室的時候,千歲的手機振動了一下,她悄悄拿出來看,是寒江發的。她回頭,寒江正看著她。信息上說:晚上和你爸來家吃飯。

你爸,這兩個字千歲看了好久,在她這小小半生中,居然還可以擁有這麽幸福的字眼。

那晚他們從酒店前去老五家的路上,河世華突然跟千歲說:“千歲,要不你跟爸爸去美國念書吧?”

千歲微微一愣,隨即搖頭。

“媽媽在這兒。”

河世華說:“爸爸很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媽。”

千歲咬唇,小聲說道:“媽媽這些年,很辛苦。”

“我知道。”河世華歎氣。

兩人齊肩走著,河世華又歎了口氣,終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