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你愛過誰?

父親說,忘了吧,因為我確實做錯了事,受到懲罰,無論輕重都是應該的。

這幾年李品認為自己確實忘了,然而當她回到國內,參加吳奇父親的生日會上再看到那個人時,一切原以為自己已經忘記的,又一下子躍入腦海,讓她措手不及。

主謀應該是他吧,卻讓父親背了全部的罪,讓他抵不住外界的壓力在獄中自殺,雖然沒死成,卻進了瘋人院,最後悲慘的死在瘋人院裏。

每次去看父親,他隻有一句話不斷的說:忘了吧,忘了吧,我是在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嗎?但為何要自己一個人背,那個人卻逍遙法外,現在儼然是市稅務局的副局長,本來升到副局長職位的人應該是父親吧,卻讓那個人一舉兩得的飛黃騰達,叫她怎麽甘心。

她在不遠處看著丁煜來回的走,本來積極要與他續簽的美國方麵在聽到他肌腱斷裂後再也沒有音訊,所有廣告約也提前結束了,從雲端一下跌到地獄的感覺她清楚不過,就像那種父親被抓起來,她一下子成大小姐變成貪汙犯的女兒。

沒有誰能幫得了他,唯有尋找安慰,當時她還有母親和弟弟,而他呢?那個丁建國嗎?恐怕他並不希罕這樣的安慰吧。

“市裏籃協那邊有邀請信過來,讓你康複後做市籃球隊的教練,你考慮一下。”她走上去,適時的扶住他差點跌倒的身體。

丁煜停下來,滿頭是汗,道了聲:“我不去。”

“不去能幹什麽?你別忘了你打不了球了。”別怪她殘忍,但她說的是事實。

果然丁煜臉上有受傷的表情,掙開李品的手往前去:“你已經不是我的經濟人,你管不了我的事,回你的美國去吧。”

“丁煜,你非要這麽死要麵子嗎?”李品在他身後道,如果哪天,她真把他的身世暴光出去,不知他又會是什麽感覺,唯一代表自己尊嚴的籃球失去了,如果再知道自己的身世這麽不堪,他又會是什麽反應?

丁煜沒作聲,依舊來回走著。

“秦暖風,”看著他無動於衷,李品有些百無聊賴的嚷出這個名字,果然讓丁煜停下來,李品笑了笑,道,“她,就是很多男人的夢想,可惜我看她的心比誰都難猜,讓她心動,就憑你現在的樣子,你想也別想。”

她輕笑著,看著丁煜:“愛情,不是耍小孩子脾氣就能得來的。”

她看到丁煜的拳頭握緊,知道他在生氣,手指梳過自己的頭發,揚起頭時看到吳奇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裏,人微微有些憔悴。

有時候,她有點討厭秦暖風,總是有那麽些女子,輕易的就會讓男人喜歡,卻往往無動於衷,再看看自己,似乎哪裏也不比她差,卻總是那麽辛苦。

吳奇啊,吳奇,你也有今天,心裏無比快意,卻又莫名的疼痛,像一口喝幹烈酒,是痛快的,然後眼淚卻同時被酒的辛辣逼了出來。

人迎了上去,吳奇卻是冷眼看著丁煜。

李品識相的拍拍手:“你們談。”說話時又回頭看了眼丁煜,他不知道吳奇和暖風分手的事吧?而現在,顯然是想找丁煜討個說法。

人無聲的走開,腦中想起那天勸暖風來看丁煜,卻又狀似隨意的在吳奇麵前說了一句:暖風怎麽來看丁煜了呢?

所以那天病房的三人對峙決非偶然,猶記得在自己父親入獄後,吳奇向她提出分手的毅然決然,算是小報複吧,吳奇,往事曆曆,她怎麽可能忘記。

丁煜還在想著李品的話,小孩子脾氣?他看著因為用力過度微微發顫的腿,然後冷不防的看到一雙深色的皮鞋,抬起頭時,看到是吳奇。

他直接調轉身,沒有和這個人說話的心情。

“就算不選我,暖風也不會選你的。”吳奇沒有攔他,隻是在他身後道。

丁煜停住,微微愣了愣,不怎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吳奇像在自言自語:“這幾天我總是在想,分明是五年的感情,說分手為什麽這麽不留餘地,你說丁煜,暖風她愛過誰?”

丁煜緩緩的回頭,看著吳奇微黯的眼。

“如果我不是醫生,我會先把你打個半死不活,但那天聽到你問李品暖風來過沒有,我想其實我們一樣可憐。”依然有些沒頭沒腦。

丁煜終於忍不住,皺著眉道:“你想說什麽?”

“我和暖風分手了,就這樣。”吳奇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來。

“關我什麽事。”丁煜想也沒想的回了一句,人準備離開,然後走了幾步又停住,似乎方才意識倒吳奇說了什麽,半晌回頭看看吳奇,吳奇也看著他。

“為什麽?”他問。

“起初我想,是因為我聽到那件事後的一時猶豫,現在想來,其實,不是這樣的。”

“那件事?”

吳奇冷冷一笑:“你對她做過什麽,你比我清楚。”

看著他的表情,丁煜很容易想到他說的那件事是什麽,臉一下變得鐵青,咬牙道:“是你因為這件事要和她分手?”

吳奇笑:“這不是你所希望的?”

丁煜卻怒了,一跌一拐的走上去,拎住吳奇的衣領。

吳奇卻不掙紮,看著他道:“我覺得我被設計了,先拋出這麽一個炸彈把我炸懵,然後順順利利的脫身,秦暖風,原來是這麽無情,”說完眼中黯下來,垂著眼道,“可是我又為什麽要被炸懵,上她的當呢?”

“什麽鬼話?”丁煜一把推開他,自己卻沒站穩,向後退了幾步。

鬼話?是的,吳奇也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向對手示弱絕不是他的作風,然而這幾天的鬱悶讓他想找個人發瀉一下,不過很喜歡的,這樣的狼狽他不想和吳征說,以往他與暖風間的小風波都可以告訴吳征,因為那時他仍是篤定的,在吳征麵前說他和暖風的事是有優越感的,現在卻不行,同樣是情敵,他寧願莫名其妙的和在他看來也毫無希望的丁煜說。

丁煜又怎會明白這些。

兩人各自無話,直到遠遠的有護士跑來叫丁煜打針,丁煜才看也不看他一眼的離開,走了幾步又停住,沒有看吳奇道:“你說錯了,我和你不一樣,至少我還沒你這麽狼狽。”

吳征看到那個男人又來了,在父親的書房裏談了許久,到現在都沒有出來。

看了一半的學術書忽然沒有興趣看下去,他低著頭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刮過頁角。

還是很小的時候,和吳奇捉迷藏,自己躲進了父親的書架後,等了許久,以為吳奇找不到他了,卻聽到書房門被打開的聲音,然後進來了兩個人,一個是父親,一個他當時並不認識。

兩人並沒有發現他的存在,所以說了一些話,他當時並不能理解那些話意味著什麽,直到長大,某一天再次看到那個男人時,那次幾乎被他遺忘的罪惡交易猛然間又記起。

現在這個男人經常以那件事要挾父親,他一直都知道,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不過因為那是他的父親。

然而卻像心裏的一個結,讓他輾轉難眠。

自己活不長,如果父親再出事,又有誰來陪伴母親?

胸口的地方有不適的感覺湧上來,他撫住胸口,調節著呼吸,有時候他真痛恨自己有這種病,像個廢人,什麽也做不了。

書房的門終於打開了,父親的臉色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難看,聽剛才書房裏微微傳來的聲音,兩人應該起了爭執。

他看著那人離開,然後看到父親倚在門上,忽然用力的喘著氣,人一驚,站起來。

父親中風了,不能說話,全身動彈不得,前兩天和他下棋時還生龍活虎的悔棋,現在卻全身抖抖索索的躺在**,絕望的望著他和母親。

太過突然,讓他措手不及,母親怕他心髒承受不住,拚命的說父親是小病,但他不是孩子,他有眼睛,他知道父親現在的情況,以他的年紀,已經很難恢複,就算能恢複,也隻是偶爾的下床走幾步,說幾句含糊不清的話。

他不可以犯病,不然母親一定崩潰,所以他拚命的穩住自己的情緒,盡量的冷靜。

醫院用了最好的專家,請了兩個護工,母親整夜的陪在父親身邊,卻消不去父親眼中的絕望,自己被強迫趕回家,因為母親怕他的身體受不了,還專們打電話給家裏的阿姨,要她好好照顧他。

又一次,他像個廢人一樣。

窗外下著雨,打在玻璃上,他頭靠著玻璃,聽著雨聲,看著桌上隨意折的紙鶴,表情憂鬱。

阿姨又來問他晚飯想吃點什麽,他再次搖了搖頭,沒有胃口,但在阿姨歎著氣轉身時又叫住她,他不能像孩子一樣,就算沒胃口也得吃東西。

門鈴同時響起來,阿姨去開門。

他看到暖風走進來。

他下意識的微微坐正身體。

“怎麽會來?”說話時臉上不自覺的揚起笑。

暖風拍拍頭發上的水珠:“去稅務局時聽到吳伯伯的事了,剛去醫院看過,吳媽媽叫我來看看你,”她停下手上的動作,看著他略略蒼白的臉,“你沒事吧?”

“我媽真的是,還讓你跑來這裏,”他依然笑,人站起來,“飯吃了嗎?阿姨正要做飯,你想吃什麽?”

暖風看看牆上的鍾,這麽晚了,還沒吃飯?

“阿姨,燒幾個吳征平時喜歡的菜就可以了,我來幫你打下手。”如果吳媽媽知道吳征現在還餓著肚子,一定擔心,說著跟阿姨一起進了廚房。

吳征默默的跟在暖風身後,然後倚在廚房門口看她忙碌起來。

曾有一段時間,暖風幫他們家做打掃工作時,他也喜歡站在一處靜靜的看她,似乎有很溫柔的東西從她身上溢出來,讓整個屋子都溫暖起來。

為什麽就不能永遠這樣看著她?

人是貪心的,有時候他總是這樣奢望著,然後又迅速的說服自己,吳征,你隻是個隨死會死的病人,別再妄想了。

兩人一起做飯,效率很高,三菜一湯放在桌上飄著誘人的香氣。

阿姨在吳家幫了這麽多年傭,多少是看出點吳征的心思,硬說還有一個菜沒好,讓暖風他們先吃,自己又跑去廚房,燒她所謂的還有一個菜,吳征說不用燒了,但阿姨固執已見。

外麵雨又大了點,兩人坐在廳裏慢慢的吃,更多時候是吳征夾著菜往暖風的碗裏,暖風也不推,禮尚往來的替他夾點菜,儼然像一對小夫妻。

吳征甚至有種錯覺,她和暖風真的在一起了,在屬於他們的一方小天地裏相敬如賓。

如果能夠停在這一刻有多好。

忽然地,有了胃口,他往嘴裏扒了好幾口飯,卻又覺得苦澀,臉上卻還是淡淡的笑著。

“為什麽沒有答應吳奇複合的要求?”想說些什麽,說出口的卻是這句話。

暖風怔了怔,看著碗中的飯粒,道:“我們並不合適。”

“可你們已經五年了?”用五年來發現不合適是否太長了?

暖風放下手中的碗,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確切點說是我的錯,我以為感情是可以將就的,卻原來我錯了。”

吳征有些不大明白,好一會兒才道:“你不愛吳奇?”

暖風點頭,就像吳奇同樣不愛她一樣,現在複合的要求不過是處於男人的自尊與不甘心。

五年,不一定會愛上一個人,卻可以了解一個人。

吳征看她點頭微微的發怔,是暖風太理智,還是自己太憂柔,也許真的是因為不愛,不愛所以可以很理智。

“暖風,你曾經愛過誰沒有?”這句話聽上去有點像在質問,好像在質問她是不是太過無情,然而卻不是,隻是忽然之間的脫口而出,說出口時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暖風也愣了愣,愛?似乎從沒想過,她愛母親,愛不太記得的父親,但她知道吳征問的不是這個。

在學校裏時,多的是人為愛癡狂,喝醉,而她總是忙碌,掙生活費,於是有人說:暖風你就一聖女,很久以後她知道那並不是什麽好詞;工作後,身邊有吳奇,她更不可能去愛上誰,以為會這樣一直下去,然後卻在他兩次求婚後原來的生活行程忽然脫軌,連自己也措手不及。

生活和工作都要好好規劃,她做財務經理的上司總是說,所以這位上司上了名牌大學,找了並不愛,卻有前途的老公,生活的不動聲色,然而卻在一次聚會喝醉酒後痛哭淋漓,喚著某個男人的名字,第二天清醒卻照樣上班,照樣甜蜜的打電話給她老公

她做不到這樣,但現在想想至少上司喝醉時有個男人可以喚,自己呢,連喝醉的勇氣也沒有,所以吳征尋問的“愛”對她來說成了一種念想。

似乎有些想得太遠了,暖風回過神,誠實道:“除了父母我沒有愛過誰,如果硬要說,那就是我自己。”因為不想讓人失望,所以努力完美,這樣不是太愛自己還是什麽?

“不過,我喜歡過一個人。”她又迅速的說,人笑了一下。

吳征剛被她前麵的話弄愣住,聽到她後麵那句話又是一愣,反射性的問道:“誰啊?”

“丁煜吧,”不知怎地,暖風回答時有些許不確定,“他剛被他爸爸帶來我家的時候,真的很漂亮,眼睛很大,被他爸爸逼著叫我姐姐時一臉不甘心。”暖風說話時,眼神不自覺的變得遙遠,就像幼兒園裏的小女生喜歡某個小男生一樣,她天天讓媽媽給她換上漂亮的衣服,然後等著他一起上學,她討厭那個新爸爸,卻喜歡這個新弟弟,那時候的愛恨如此純粹,如果沒有那件事發生,也許…….。

也許怎樣?她又想得太遠了。

而她說這些,無非是想讓有點沉悶的談話變得愉快一些,當阿姨終於將最後一個菜端上來,雨也停了,暖風站起來準備幫阿姨盛飯,身後吳征卻忽然道:“那麽現在呢?還喜歡嗎?”

暖風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