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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
杜家狹小的客廳裏，辛巴伏在地上，下巴磕在破舊的地板上，小眼睛烏溜烏溜地望著屋裏的三個人，尾巴卻搖成了一朵花兒。
它緊靠著杜語菲的腳邊，這裏才是最有安全感的地方。而杜語菲蹲著，輕撫著辛巴背上的毛，在努力隱忍著自己的脾氣。
“人都養不起了，還養狗，腦子壞了吧！”杜明生大聲地吼。
孫蕙英立刻護在杜語菲身前：“你吼什麽吼，小菲心髒可吃不消，你想把她吼進醫院嗎？”
真是尚方寶劍。杜明生的氣焰立刻矮掉三分之二，但還是不情不願。
“從小就不懂事，不知道家裏的經濟狀況嗎，還搞事……”
“小菲哪裏不懂事了，上個月不是主動把生活費都減了一半嗎？”孫蕙英用手在桌麵上敲了敲，“看看，隔壁劉師母還特意送了兩斤熟牛肉，值不少錢的好吧，還不是因為我們小菲幫她追小賊，搶回了錢包啊。”
杜語菲倒被說得有點不好意思：“哎呀，媽，這點兒小事也好意思放嘴上講……”
幫劉師母追小賊，是她正好目睹。雖然杜語菲同學脾氣不好，正義感還是有的，原本也沒想過劉師母會這麽客氣，回來就傳到街知巷聞，搞得這兩天街坊都覺得杜家閨女果然長大了、開智了，懂事理了。
至於上個月主動減生活費……嗯，那是自己“分裂期”幹的好事唄，她也早就認命了。
杜明生橫了杜語菲一眼，語氣已經軟了下來：“總之，這狗別給我惹事……”又看了看杜語菲，追加了一句，“你也別給我惹事！”
“噗！”杜語菲一時沒忍住，笑出聲來。父親難得這麽通情達理，雖然嘴上還是不客氣，其實是已經同意接受辛巴了，看來當個“優秀”少女，的確心情比較愉快。
“知道了，我和辛巴都會乖乖的，絕不惹事。”
“什麽‘舊巴’‘新巴’，奇奇怪怪的名字……”
杜明生也是難得見到女兒對自己態度這麽好，端著親爹架子一時放不下，心裏卻已經被暖到，嘟囔著出了門。家裏的小店快要開張，最近正連夜趕裝修，他要去好好盯著。
這難得的和諧讓孫蕙英幸福感爆棚，見杜語菲在偷偷地撕熟牛肉給辛巴吃，猛地在她手上拍了一下：“少撕點兒，留給你爸下酒呢。”說著就將牛肉裝好，轉身放進冰箱。
杜語菲看著親媽這樣子，怕她被突如其來的幸福衝昏了頭腦，提醒道：“媽，你太縱容老爸了，就不該讓他喝酒。今天他是喝得少，還算清醒，哪天喝多了，你看他還會不會這麽通情達理。”
這個家最不“懂事”的不是杜語菲，而是喝高了的杜明生，孫蕙英何嚐不是心知肚明。
“你爸最近不怎麽喝高了，你沒發現？”孫蕙英笑道，“別看他整天繃著臉，私下說，小菲現在出息了，學業也進步了，最重要的是做事有分寸了，他心裏一高興，就決定少喝點兒、少發脾氣。”
杜語菲有點意外，原來自己“分量”這麽重，老爸的不如意居然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勞”，以前倒是沒想到。看來以後的確要把脾氣收一收，家人關係和諧了，自己心情也會比較好；老師同學對自己看重了，感覺也很美妙。
嗯，就這麽定了。
她美滋滋地和親媽將飯桌搬到牆邊，美滋滋地接受親媽的又一次讚美，美滋滋地將手洗幹淨。
“辛巴，走，去我房間。”
辛巴突然從地板上站起，兩隻耳朵支起來，卻不是聽杜語菲說話，而是向著門外。
“汪汪汪！”
辛巴警覺的叫聲中，果然有人敲門。
孫蕙英走出來：“小菲你把狗帶屋裏去，別嚇著人，我去開門。”
“好的。”辛巴還不願意，被杜語菲拖進了房間，嘴裏還不服氣地一直“嗚嗚”。
片刻，孫蕙英來敲房門：“小菲，你出來一下。”
找自己的？聽親媽的語氣不太好，杜語菲有些忐忑，難道又是阿健或者小珂？
開門出去，杜語菲立時就暈了，客廳裏居然站著兩位警察。
“是杜語菲同學嗎？雅德學院王嘉怡同學的包丟了，有同學目擊你撿到了她的包，隨即扔進了學校的湖裏。”
杜語菲目瞪口呆，沒想到自己逞一時之快，竟然把警察都驚動了。
杜明生回來，見到孫蕙英坐在客廳抹眼淚。
孫蕙英抹眼淚很常見，這個不奇怪；但杜語菲居然垂頭喪氣地站在冰箱邊上，這就很奇怪了。
“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我還以為要天下大同了，怎麽一轉眼天就捅破了？”杜明生斜眼望著二人，還有點留戀之前的和諧，說話都沒那麽惡狠狠了。
孫蕙英抬起淚眼望了望女兒，終究還是沒舍得說狠話。
“這孩子，沒想到還是這麽衝動。”
不是狠話，卻帶著恨鐵不成鋼的失望，杜語菲聽得心中難受，恨不得情願讓她罵一頓，也比讓她失望來得強。
“我在學校打架了，扔了人家的包。我也沒想到那包裏會有護照和手機，所以剛剛警察找來，讓媽擔心了。”杜語菲一人做事一人當，雖然心中懊惱，臉上卻不會表露出來。
“你！”杜明生氣得揮起了拳頭，“是不是拿了包裏的錢？”
杜語菲小臉一揚，咬牙道：“你可以揍我，但不可以侮辱我！”
是啊，女兒是頑劣到讓人頭疼，但她從來都沒有幹過占人錢財的壞事。她是有底線的。
看到杜語菲倔強的小臉和清澈的眼睛，杜明生不知怎的，重重地歎了一聲，放下了拳頭。
“別以為你心髒不好，我就不敢揍你！”杜明生說了句恨話，嗓門卻低了下來，疲憊在一瞬間爬上了他的臉，“早知道還是這樣，就不該對你抱有希望。”
失望。
又是失望。
杜語菲發現，自己最難麵對的，不是憤怒，而是失望。
“我會解決的，我自己解決。”杜語菲跑回房間，第一次感覺到無措。
這一夜，杜語菲失眠了。
她輾轉反側，腦子裏全是白天發生的一切。她發現自己曾經那麽渴望的關愛與溫暖，幾乎唾手可得，要不是王嘉怡的出現破壞了一切，她幾乎要擁有一個向往的家庭了啊。
她起身，從抽屜裏拿出日記本，翻到4月4日那一頁。
空白。
這空白是杜語菲特意留的，她不止留了這一頁，而是留了整整三十頁。
從4月4日到5月3日，整整一個月，她的記憶完全喪失。縱然是喪失，亦值得紀念。
這空白的三十頁，便是紀念。
而如今，她無所適從，既不想回到以前那樣叛逆暴躁的模樣，也無法回到“空白時期”的模樣。
她提起筆，在日記本上飛快地寫著，任由心頭那惶恐與倔強交織的情緒從筆端傾出，流淌成河。
三十頁已是空白，但三十頁之後，她要讓每一天都是值得紀念的，都是豐滿而充沛的。
隔天早上，孫蕙英偷偷塞給她兩千塊錢。
“有錢人的手機應該很貴吧，媽隻能拿出這麽多了，你去賠給人家。至於護照我們沒法賠，你就去賠禮道歉吧。”
“媽……”杜語菲說不下去，隻覺得喉頭有點哽咽。這幾天總是聽父母在家盤算開店費用，她知道兩千塊對家裏來講意味著什麽。
到了學校，她破天荒地主動去找輔導員認錯。
輔導員語重心長：“你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你了。你知不知道這事有多嚴重！王嘉怡是學校推薦的出國交流人選，這下好了，你還把人家護照扔到湖裏。學校要考慮對你進行處分。”
“那就處分好了，又不是沒處分過！”杜語菲的脾氣一上來，說話又沒個輕重。
“你……”輔導員差點一口氣背過去，不由得提高了嗓門，“你知不知道我跟教導處協調了多少次才把你之前的處分撤銷？你懂不懂得珍惜，啊？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簡直就是……”
一連串的反問，倒讓杜語菲冷靜下來：“我知道，我這樣子辜負了您的一片苦心。我向您道歉。”
輔導員看著她，痛心疾首：“辜負我是無所謂了，我能帶你們多久啊，帶一年是一年，你用不著對得起我，但你要對得起你自己！”
他提高了嗓門：“你明明有那麽好的腦子，你明明隻要願意認真對待學習就可以成績優異，你明明已經努力了那麽久……你說，你對得起你前陣的努力嗎？你辜負的是你自己！”
輔導員的排比，排山倒海。杜語菲抬起眼睛，臉色已經平靜下來。縱然後悔，她也絕不會承認，她就是這樣倔強好強。
“努力學習是一回事，不甘心被辱是另一回事。就算我又打架，就算我把她的包扔到了湖裏，也不能否認我的努力。麵對羞辱一聲不吭，那才是辜負我自己。如果說我有沒有後悔，有！”杜語菲表情輕蔑，“我後悔把那個包扔得太近，應該再用點兒力扔到湖心深處，讓她這輩子再也找不著。”
輔導員吃驚地望著她，下意識地伸手撫了撫額。杜語菲真是再轉性子，也還是像一頭要吃人的小狼崽子。
從輔導員辦公室出來，錢曉樂居然在樓前等著，一看到杜語菲，渾身顫抖。
“真的不是我告的密，我不是那種人。”錢曉樂是來表明心跡的。
“我杜語菲敢作敢當。就算你去告密，我也認賬。”
“真……真的不是我啊，不能‘就算’啊！”錢曉樂嚇得都結巴了。
杜語菲卻已經如一陣疾風般，從她身前“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