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疾風 /打傘的蘑菇

01.

2009年的夏天熱得厲害,正午的時候窗外的蟬鳴聲一陣高過一陣,像一根被拉扯到極致的線,隨時都會繃斷。

高二教室裏吵吵鬧鬧的,電風扇呼啦啦地攪動著空氣裏濃鬱的紙墨香味。年輕消瘦的班主任站在講台上,目光環顧了一圈:“連高三的一共三十本書,都領到了吧?”

“老師,這兒還有多的。”幫忙發書的班長提醒了一句。

“先搬到辦公室去,還有幾個人沒來。”

班長眼睛一亮:“轉校生嗎?”

“留級生。待會兒來了讓他們自己來辦公室領書。”

大抵是受小說的影響,大家對於轉校生總有一種“謎之濾鏡”,不是校草就是學霸,而留級生一般都是又老又壞。

班主任打破了班長的幻想,又朝著教室裏的幾十號人頭:“剩下的時間自習,下節課或者第三節課我過來換座位。”

老師一走,教室裏瞬間就沸騰了。

沈一一坐在第二組第一排,但前麵還有個靠講桌的位置,專門給班裏頑劣成性又愛惹是生非的學生坐的。

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坐這個位置的學生總有辦法染黑其他人。

唯獨沈一一,安靜、乖巧、成績好。老師覺得她是最沒有可能被帶壞的學生了。就像是五指山壓著孫悟空,而沈一一是如來佛祖貼在山上的那一道符。

所以她的位置從高一到現在就沒有換過。

隔壁班提前下了課,走廊上鬧哄哄的,少年們的腳步聲呼嘯而過,帶著輕狂肆意的笑。忽然,一道格外突兀的聲音砸進來,還有幾聲附和:“我去——這不是沈一一嗎!”

“哢嚓!”

沈一一剛在新書上寫完自己的名字,水性筆筆尖上的小圓球掉了,墨水瞬間在紙上洇開,不知道怎麽弄到了手上。

同桌推了推她:“是不是有人在叫你啊?”

沈一一垂著頭,好像要鑽進書裏去。

外麵又喊:“沈一一你出來一下。”

“……”

“沈一一!”

沈一一捏著筆,拿筆去戳那個極小的圓球,可怎麽都卡不回去。手在發抖,她好像快哭了。可外麵那囂張聲音不減:“再不出來我進……”

“讓讓行嗎?”

懶懶的一道聲音,帶著夏天午後酣睡後的困倦,卻又有一種淩人的盛氣。

沈一一一怔,教室裏也跟著安靜了許多,目光聚集到門口,外麵的人嘰嘰歪歪了些什麽,沈一一沒聽清,隻知道他們終於走了。幾秒鍾後,教室也恢複了剛才的吵鬧。

沈一一鬆了口氣,這才敢稍稍抬起頭。男生走進來,徑直坐到了她的前麵,留給她簡短的一眼側影。

夏日疾風,一瞬而過,光裏浮動著的細小粉塵輕輕地落在了書上,好像有什麽東西也跟著落了下來,掉進了心裏的漣漪裏。

沈一一慘白的一張臉上,終於有了點血色。

何戚言勉強把自己從還沒睡醒的困倦中拉了回來,眼前卻驀地浮現剛剛那張慘白的臉,連嘴唇都被咬得發白,唯獨眼睛是紅的。

他皺了皺眉,好像有點眼熟?

何戚言回過頭,沈一一猛地撲到桌子上,用力過大,隔山打牛,桌子撞到他的後背,力道不輕,他“嘶”了一聲,好看的眉頭擰在一起,瞪著沈一一。

好像沒哭了,何戚言心想。

沈一一沒做什麽虧心事,卻被嚇得不輕,心想完蛋了,還沒說話就跟壞學生結了仇。許久,她臉都憋紅了,才說出來幾個字:“對……對不起啊……”

何戚言有點想笑,鬆了眉頭,放緩了語氣,問:“你叫什麽?”

沈一一愣了一下,壯著膽子小聲反問:“那你叫什麽名字……”

“何戚言。”

他穿著校服,裏麵是一件黑色的圓領T恤,跟別的男孩子不一樣,他膚色格外白,顯得一雙眼睛越發黑亮。

沈一一不知道該看哪裏,說:“我叫沈一一。”

“一二三四五的一?”

沈一一點頭。

何戚言“哦”了一聲,拉長了語氣,故意把最後兩個字疊在一起念:“哦——沈一——”

沈一一不明所以,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於是學著他的語氣也重複了一遍:“哦,戚言——”

何戚言忽地看過來,空氣頓時凝固了似的,連時間都有一種戛然而止的感覺。

沈一一迷茫又無辜。

足足十秒鍾,她才聽何戚言似笑非笑地問:“你確定要這麽喊?”

“啊?”

“我姓何,何——戚言。”

“……”

沈一一的反射弧大概能繞地球三圈,這才意識到自己記錯了名字。偏偏何戚言還笑了。

她身體的溫度急遽上升,有什麽在腦袋裏炸開了似的。

下課了。

那天,沈一一在日記裏寫:遇見他的第一天,所有美麗的詞語像雨一樣落了下來,我慌忙伸手,卻隻接到他的名字。

隨後,身體裏有一場小型爆炸。

02.

肖揚是坐在講桌另一邊的男生,能坐上那個位置他是實至名歸,愛講話,愛搗亂,自稱“高二(3)班肖大爺”。

他以前和沈一一還是一所初中的。

有段時間一直是他坐在沈一一前麵,後來說老坐一邊偏頭痛,就換到了另一邊。

沈一一沒想到他跟何戚言原本就認識。

課間休息的時候,肖揚坐在沈一一的桌子上,蹺著腿跟何戚言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沈一一從外麵進來。肖揚一見她就從桌上跳下來,裝模作樣地給她擦了擦桌子:“喲,沈一一小姐回來了,來,您請!”

沈一一沒說話,一言不發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對了,我有件事要告訴你。”肖揚嘴快,瞟了眼講桌旁邊的人,“有人說你長得還挺好看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沈一一好像沒聽見,肖揚這才注意到不對勁,被人瞪了一眼,老實閉了嘴。

何戚言從沈一一進來開始就一直看著她,一向乖巧的馬尾有點歪,臉頰通紅,眼睛亮亮的,像哭過。他一隻胳膊還搭在她桌子上,問:“沈一一?”

“嗯?”沈一一不想抬頭,卻還是軟綿綿地應了一聲。

何戚言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要不要看個魔術?”

“?”

何戚言踢了踢旁邊的肖揚。多年的默契,肖揚一下子就明白了,雖然不情願,還是忸忸怩怩地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小盒子。是他在學校門口小賣部買的,三塊錢一個。

很簡單粗糙的魔術盒子,火柴盒一樣,抽開一層是空的,按住後麵就可以抽開另外一層。

何戚言把盒子放在沈一一麵前,確定她可以看到的位置。

“你看,現在是空的……”

沈一一視線有些模糊,少年的手指節修長,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關節處有一點不易察覺的痂,應該是打架留下的。

這樣一雙充滿力量又危險的手卻在她的麵前溫柔又笨拙地擺弄著那個盒子,伴著他低沉的嗓音:“再看……怎麽還是空的,哦——是這樣子……”

打開,是一顆糖。

沈一一微愣,抬頭,少年眨了眨眼:“厲害吧?”

厲害就別哭了。

“我去……”肖揚在旁邊,比沈一一的表情還驚訝,這哪裏是三個月前因為打架進醫院被迫留級的男生。

晚上放學的路上,何戚言抓著肖揚,問他:“我怎麽覺得沈一一這麽眼熟?”

肖揚把書包掛在脖子上,從裏麵掏出一罐可樂,喝了一口才說:“她哥哥跟我是鄰居,我們以前一起打過遊戲。她小時候老跟在她哥後麵,跟屁蟲似的,而且特別愛哭。你大概那個時候見過。”

“你說沈宇?”

“對啊。”肖揚一口喝完剩下的可樂,一個精準的投籃,將鐵罐扔到了路燈下的垃圾桶裏,又說,“所以那群人才老是找她麻煩。”

何戚言停下來,記起來自己第一天走進教室裏的時候圍在門口的那群人。

肖揚走了幾步才意識到,回頭奇怪地望著他。

“找她麻煩?”何戚言想不出來兔子一樣的小姑娘能被找什麽麻煩。

肖揚欲言又止,聲音頓時降了下來:“就是……摸臉、掀裙子什麽的……那個時候我們學校幾個好看點的女孩都被他們欺負過。”

夏天晚上的風竟然有了一絲瘮人的涼意,何戚言抿著嘴,許久才開口:“你一直都知道?”

“……”

“也就一直看著?”

肖揚眼神暗了暗,聲音裏好像還有點委屈,不知所雲道:“我打過……沒打過……”

03.

沈一一從小就愛哭,是那種生理性的不受控製的哭,而且看起來軟綿綿的,一副好欺負的樣子。

他們最開始注意到她就是因為她是沈宇的妹妹。

沈宇是誰呢?五年前是中考狀元,兩年前是高考狀元,又跟他們其中幾個住一個機關大院,免不了天天被家長拿出來壓在他們頭上。

十幾歲的男孩子正是頑劣不講理的年紀,搞不過沈宇就注意到了他的妹妹。

好看、好欺負,軟弱到一看就是不會把這樣的事情告訴她哥或者家長的人,所以,她自然而然地成了他們的目標群體之一。

那個時候,沈一一下課都不敢出教室門。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總之之後的很多年裏,那幾年就像是盤踞在心上的蛇,不經意回憶起來都會像是喚醒了它似的,絞得沈一一心髒發疼。

是何戚言,把她拉了出來。

周六下午,高二一般會安排理綜隨堂考試,考完會比平時多出來一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權當放假。

肖揚交完卷子在旁邊喊:“何戚言,待會兒去打球!”

“不去。”

何戚言回頭,沈一一還在慌慌忙忙地寫答題卡。

“收卷子了,小組長。”

沈一一才不是什麽組長,隻是老師覺得方便,所以每次都安排第一排的同學從前往後收一下。可她現在明顯有點來不及了,於是求助:“何戚言,你能幫我收一下卷子嗎?謝謝。”

“怎麽謝?”

“……”沈一一被問得一愣,都不知道自己寫到哪裏了。

何戚言笑了一下,自己答道:“珍珠奶茶三分甜,不客氣。”

然後,他站起來,懶懶地往後走:“交卷子了,交卷子了,別寫了,寫完你能得滿分嗎?”

“沈一一不也在寫嗎?你怎麽不先收她的?”那同學不滿意。

“這還用問嗎?”何戚言的聲音清晰又幹脆,“她有特權,你沒有。”

沈一一心跳一滯,耳根都燒了起來,眼睛盯著卷麵卻再也下不了筆,連門口的動靜都是好幾秒之後才聽到的。

“喲,沈一一考試呢?”

“沈一一你是不是聽不見啊,聽不見我砸你了?”

“……”

氣氛陡地一沉。

何戚言:“你試試。”

這回教室裏好些人都注意到了,黑板上方時鍾的秒針聲音都清晰了起來。沈一一正準備抬頭,隻覺得腦袋上一暖。

“小組長,就差你的了。”何戚言幾步走過來,掀起她校服的帽子蓋在頭上,輕輕拍了拍,順手把收好的卷子放在她麵前,然後徑直走到教室外麵。

明明是同一個人,前一句話有多凜冽,這句話就有多溫柔。沈一一有種站在暴風眼裏的感覺,外圍危機四伏,她卻獨享一處安定。

她抬頭,隻來得及看到他扯著其中一個人走的背影。

“等我一下,哎喲……”肖揚踩著桌子跳過來,跟了出去。

瞬間,世界亂作一團。

沈一一找到他們的時候已經結束了。何戚言看起來還好,隻是衣服有些亂。肖揚嘴角和眼角腫了一塊,看起來有點滑稽。

何戚言走過來,那群人跟在後麵。沈一一看到他們,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我在旁邊,他們不會惹你。”何戚言停下來,他們揉著胳膊路過,一點動靜都不敢弄出來。

沈一一鼻子發酸:“那以後我一個人……”

“我可以一直在。”

沒忍住,還是哭了,沈一一吸了吸鼻子,最後也沒能說出話來。

04.

2009年7月22日,日全食。

原本是暑期,可沈一一他們學校隻有9月的前一周放假。今天是講重點知識點的時候。

物理老師一大早就占了早自習的時間,給大家講了日全食的原理,然後給每個人發了一塊減光鏡:“第一節課大家可以去看看日全食,九點鍾左右開始,持續時間大概有六分鍾,要直視太陽的話記得一定要戴眼鏡,不然就等著瞎!”

沈一一看著前麵的空位置,以及桌子上的一杯沾滿了小水珠的奶茶。她叫住準備出去的老師:“那個老師……眼鏡還有多的嗎?”

快九點的時候,教室已經亂作一團了,沈一一趁亂溜了出去,在校門口的廣場上看到了何戚言和肖揚。

兩人因為前兩天打架的事情被老師處罰,每天上午必須過來站兩個小時。

何戚言站在空曠的人文廣場上,不知道在笑什麽。肖揚蹲在一邊,一副累極了的樣子。

沈一一往那邊走,何戚言忽然看過來,嘴角笑意不減。

他問:“跑出來做什麽?”

沈一一伸手:“奶茶。”

“我的呢?打人的是何戚言,挨打的可是我呢!”肖揚在一邊嚷嚷。

何戚言接過奶茶,眉尾都揚了起來。

“還有……”沈一一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減光鏡,“老師說待會兒有日全食,戴上這個。”

“什麽意思啊,我的眼睛就不值錢了嗎,被你倆閃得我都快瞎了。”肖揚這次不忍了,從沈一一手裏把減光鏡搶了過去。

何戚言笑了笑,沒計較,好像有奶茶就夠了。

“可是這樣的話就沒法看日全食了。”沈一一忘了肖揚也在這裏,“老師說這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觀。”

“是嗎?”何戚言抬頭看了一眼。教學樓那邊忽然熱鬧了起來,驚歎聲此起彼伏,聚攏在校園的上空。天色好像開始變暗了,沈一一跟著抬頭,可還是明晃晃的太陽。

她收回視線,驀地對上何戚言的眼睛。

沈一一做賊心虛,慌忙移開,卻聽他笑意沉沉:“與其見百年難得一見的,不如看天天想看的。”

天色漸暗。

沈一一死死地看著空氣裏的某一點,不至於臉紅得太明顯,可心跳聲好像藏不住了,身體裏有什麽在亂撞,由內而外,她有些站不穩,腿軟。

大概是黑夜壯膽,沈一一深呼一口氣,忽然抓住何戚言的袖子,好像隻是為了尋找一個支撐,卻又什麽都不說。權當怕黑吧,她在心裏想。

何戚言瞥了一眼那隻手,嘴角的笑越發肆意:“對了,你知道我們為什麽要站在這裏嗎?”

“嗯?”

“因為老師的辦公室就在那邊,她一眼就可以看到這裏。”

沈一一心裏一驚,正準備鬆手,卻被捉住了。

“剛剛還亮著,現在天都黑了,你知道怕了?”何戚言聲音輕輕的,一個字一個字地全落在沈一一的心裏,泛起連綿不絕的漣漪。

太陽隻剩下一個白色的光圈,教學樓的次第亮起燈,何戚言喝了口奶茶,忽然說道:“好甜。”

沈一一頓了一下才記得回應:“太甜了嗎,可我跟他說的是三分甜。”

何戚言笑了笑沒說話。

一直到天漸漸亮起來,三人一同往教學樓走的時候,沈一一才聽到何戚言似有若無的一句話——

“我說你。”

天徹底地亮了,日全食之後的太陽,柔軟得像是一團棉花糖。

五分二十四秒。

沈一一後來查了那次日全食持續的時間,以至於她經常覺得,她的青春,全部加起來,也不過那一天的五分二十四秒。

05.

三個月後,沈一一轉學了。

大人們後知後覺,這才知道沈一一之前在學校的情況。盡管那群人在被教訓之後就沒什麽過分的舉動了,可家長還是不放心,在監督他們受到了應有的處分之後,也迅速地給沈一一辦了轉學手續。

沈一一都沒來得及跟何戚言告別,夏天便無疾而終。

2011年的時候,沈一一考到了離家很遠的一所大學。安穩地過了一個月,她在軍訓最後一天發現了何戚言。

下午太陽正烈,大家蹲在樹蔭裏,臉上多多少少有些疲憊和不耐。何戚言穿著千篇一律的迷彩服,在人群裏還是別具一格地耀眼。沈一一心想,誰說迷彩是最好的偽裝色了。

她跑過去,可何戚言轉眼就不見了,好像是她的錯覺一樣。

沈一一轉了一圈,剛做完高強度的訓練,體力有些不好,迷彩的花紋又晃得她頭暈,隻好隨便拉一個人問:“這裏是經管學院的方隊嗎?”

“嗯。”

“那你知不知道何戚言呢?”

“知道是知道……但是不確定你找的是不是我?”

沈一一猛地抬頭,瞳孔裏那張熟悉的臉沒來得及變得清晰,下一秒她就暈了過去。

沈一一醒過來的時候是在校醫院,本來以為隻有醫生在,她剛從**下來,就見何戚言拿著吃的推門進來。於是她往後一退又坐到了**,一副體力不支的樣子。

“醒了?”何戚言走過來,“醫生說是低血糖,你沒吃早飯?”

“早上太急了……”

何戚言把手裏的糖糕遞給她。

沈一一還有些沒弄明白現在的狀況,久別重逢的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麽,昨天練了一晚上的腹稿怎麽一個字也想不起來。

夏天的陽光從窗台鑽進來,晃得人亂了套。

“何戚言。”沈一一忽然出聲,語氣有些委屈,“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在這裏?”

何戚言被喊得一愣,又有點想笑,清了下嗓子,忍了忍:“你說。”

“因為……”沈一一憋了半天,說,“何戚言,你知不知道2012這一年是世界末日啊。”

何戚言不明所以:“又是老師說的百年難得一遇?”

“不是。”沈一一還沒聽出來何戚言的玩笑,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有些語無倫次,“大概是幾億年難得一遇吧,這次地球沒有了,幾億年後又會出現一個新的地球,他們可以繼續迎接他們的末日,但那都與我不相幹了。還好我趕在這一個世界末日前找到了你。”

何戚言消化了一下她說的是什麽意思。

沈一一停了幾秒,又接著說:“所以我找到你就是想告訴你,世界末日不稀奇,重新遇見你也不稀奇。是因為我一直在很努力地靠近你,就像……”

“沈一一。”何戚言打斷她,“你不奇怪你為什麽會知道我在這裏嗎?”

沈一一愣了一下。

“你覺得是誰告訴你我的第一誌願,又是誰告訴你我讀什麽專業,在哪個班,現在在哪裏的?”

沈一一沒有想過,但她這一路確實都是跟著何戚言走到這裏的,他每次考多少分,誌願填的哪裏,選的什麽專業……

在這個通信工具還沒有泛濫的時候,這些消息都是沈一一從哥哥那裏知道的,哥哥說是肖揚講的,肖揚是……

“把你牽過來花了我不少勁兒,你不考慮一下把剛剛那段不知所雲的話簡化一下告訴我嗎?”

“什麽……”

“比如說,三四個字就可以說完的。”何戚言環著手,就這麽看著她,好像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等一樣。

沈一一沉默許久才肯開口,問:“我……我喜歡你啊……”

“這才對。”何戚言終於不用忍了,走上前將人攬進懷裏,“這麽辛苦找到我,不就是因為喜歡嗎?”

“那也不一定啊,假如……假如我隻是想謝謝你呢?”

“現在隻接受以身相許。”何戚言的聲音帶著隱隱的笑意,“還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第一次見我就在紙上偷偷畫我了。”

沈一一腦袋一頓,臉頰瞬間一片潮紅,有些東西在腦袋裏漸漸清晰起來。

那天他走進教室,坐在她的前麵,大概是剛睡醒沒來得及整理,他後腦勺有一縷頭發翹了起來,像一個小尾巴。她沒忍住,從那縷翹起來的頭發開始,畫完了他的整個背影。

所以,她才在他轉身的時候,倉促又無措地掉進了他的眼波裏。

“害羞什麽……”何戚言拍了拍她的頭,“一見鍾情的又不隻是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