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遇見的第二個他 /矢厘

01.

她第一次遇見他,是在一場學校組織的課外寫生比賽上,她和他組成一隊。為了選取一道寫生的風景,他們涉險蹚過湍急的小溪,爬上陡峭的山壁,站在山頂,俯視這叢叢環繞的翠綠。

他俊朗溫柔的側臉隱在逆光裏模糊不清,後背上背著的大大的畫架像泛著光芒的翅膀,仿佛下一秒,他就會飛向遠方。

……

“不要,別走——”陳穗桉猛地從噩夢中驚醒,額上豆大的汗珠滑落。

她記不清這是她第幾次做這個同樣的夢了。相同的場景,字句不差的哭喊聲,可她卻始終看不清那個男孩的臉……

樓下玄關處發出的乒乓聲響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陳海將脫下的皮鞋整齊地擺放回鞋櫃,他仰著脖子衝緊閉的閣樓門一喊:“小桉,來客人了。”

見半天沒有回應,他心想,這孩子一定又睡著了,不由得歎聲氣,嗜睡成癮也不好哦。

陳穗桉背靠著閣樓門,屏息聽著樓下的動靜。閣樓門發出輕微一聲“吱呀”,她終是按捺不住好奇,打開一絲門縫偷望。

陳海將外套掛在廊口的衣帽架上,趿拉著拖鞋先步入客廳。她眨眼的瞬間,有抹頎長的身影緊隨其後,一閃而過。

陳海鍥而不舍地呼喚陳穗桉,才讓陳穗桉不情不願地下樓。她終於看見剛才一閃而過的那個背影,她印象中從未見過。

背對著她的男孩忽而轉身,她的瞳仁裏赫然映入一張臉,似填滿了她虛度的歲月。

她仔細地打量著他,膚色較其他男孩要白,修剪有型的劉海耷在飽滿的額頭上,目似朗星,輪廓分明,唇抿得如條直線,微微不自然地上揚。

她不喜和不熟識的人打交道,可在見到他的下一秒,腦海裏出現了微妙的記憶點,她好像……在哪兒見過他?

男孩傾身靠近,讓她驀然回神,瞳孔倏地放大,幾乎是本能地後退一大步和他保持著她自以為的安全距離。

陳海目光在他們身上來回打量,見小桉抵觸情緒不激烈,臉上的焦灼神色才稍斂。他上前開口:“小桉,他是爸爸科研所的朋友的兒子,來我們家住段日子。”

“你好,我叫陳芯。”男孩的聲音清透純粹。

陳穗桉警惕地看著他。陳芯?這個名字像一戳就破的氣球,在她腦海裏“轟”的一聲炸開,支離破碎的畫麵席卷而來……他的名、他的貌,分外熟悉。

他那如星辰般的眸子讓她的心冷不丁地一緊,全身微抖。陳芯見狀,關切地開口:“沒事吧?”

陳穗桉掀起眼皮發狠似的盯著他,語氣疏離:“別碰我。”此刻的她像頭被圍堵無路可退發狂奓毛的小獸,仿佛下一秒,就會將他撲倒在地撕咬。

她緊咬著下嘴唇,明明眼藏恐懼卻強裝鎮定。

見勢不對,陳海不能坐視不理了,正欲上前打圓場,安撫情緒瀕臨失控的小桉,可話剛到嘴邊,她便轉身疾步逃回了閣樓。

閣樓的門被摔得一聲巨響。

陳海凝眸,咬緊腮幫子,眸裏閃過一絲哀愁,手輕拍著陳芯的肩膀,沉聲道:“沒事,來日方長——”

02.

在陳海的安排下,陳芯就這麽住下來了,他的房間在她最喜歡蜷居的閣樓正對麵。

對此,她抱怨過不滿,可沒什麽用。

陳穗桉偶有上樓下樓都能和陳芯打上個照麵,她總覺得他是故意等在房門口就為了和她套句近乎,可她全當他是透明人,匆匆繞過。

偶爾被他問得煩了,她才會敷衍一句了事,他住進來的這半個月,他們交流的次數屈指可數。

他鍥而不舍的追問聲,讓她從心底覺得她不再是孤單一個人。

陳穗桉閑來無事喜歡獨自待在閣樓裏,素描著她腦海裏越漸模糊的風景。

閣樓的三角窗被她關得嚴嚴實實,可不隔音。隔壁中學放學的熱鬧聲讓她總忍不住挪著步子,從打開的窗縫裏瞧上一眼。

她手緊攥著鉛筆,腳步很輕很穩,蔥白手指輕推開窗戶,窄細縫隙裏,是學生們一閃而過的身影,哪怕隻是一眼,她就能捕捉到他們臉上如向日葵般的笑容。

心裏油然而生地羨慕,她羨慕他們無憂無愁地背著書包去上學,羨慕他們沒有隔夜煩惱,愜意享受校園生活。

她沒有信心回歸校園生活,休學已一年之久,她的高中朋友早已考取了他們心儀的大學。而她,隻能窩在閣樓這方小小天地裏,描繪著讓她內心平靜的素描景象。

陳穗桉耷拉著眼皮正鑽著牛角尖,就聽見一道清亮的嗓門。

“小桉!”

她掀起眼簾,循聲望去,是陳芯。

他站在被柵欄圍起的花圃外,雙臂揮舞,嘴角抿成上揚的弧度,臉頰被陽光曬得熠熠發亮。

她捉摸不清他每天圍著她打轉的舉動,可他就這麽毫無預兆地闖入了她的黑白世界。她不想承認,她看見他時,內心溫暖得猶如被一顆小太陽圍轉。

內心經過掙紮,不予理會他的熱情,可盯著他的臉片刻,她腦袋忽而劇烈陣痛,混沌的記憶錯亂,像個定時炸彈。她雙眸緊閉,表情痛苦不堪,鉛筆從手心裏掉落在地,急促慌亂的聲音在她腦袋裏交織回響——

“小桉!”

“跑,快跑!”

翠綠叢林猛地染上一片猩紅……

她心裏猛然發怵,全身一陣**,虛軟無力地倚著牆壁癱軟下來,眼皮闔上的前一秒,她看見了撞門而入的陳芯,全力朝她跑來……

03.

陳穗桉做了個夢,她遇見了陳芯。

當她醒來時,陳芯打坐般端坐在雙人沙發前,嚇得她猛然坐起,腦袋充血犯暈。

他急了,可開口仍是慢條斯理:“慢點。”

陳穗桉拂開他的手,往裏挪了挪,將身上蓋著的毛毯緊緊攥在懷裏,警覺地盯著他:“別碰我。”

陳芯無辜地往後退了退,瞳仁像兩團燭火,亮晶晶的:“我擔心你。”

陳穗桉抿了抿唇,努力不讓他看透她柔軟的內心,聲音冷冽:“不用你管。”

她刻意擺出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讓他心疼,他背挺得很直,像水晶球裏僵硬旋轉的舞者悠悠轉過身,盯向那扇被他心急撞壞的門:“但門我管定了。”

她看著他挺直上半身,靠著上半身發力站起,動作僵硬卻利落,仿佛沒有關節與韌帶,倒像是……像是兩塊靈活拚接的金屬摩擦。

她搖頭否定了自己的無根據的猜測,他明明是個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可很快,她的認定被推翻。

那扇他撞壞的閣樓門被陳芯換成了密碼鎖控,她總覺得他對密碼鎖控動了手腳,不然怎麽會任由她換密碼,他總能輕而易舉地出入自由。

她覺得越對他寬容,讓他越放肆了。

她揚言要換了鎖,他卻淡定地為她分析利弊,並且告訴她,無論她如何做,他總有會辦法進入閣樓——撞門砸鎖,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沒轍,她才不是對他沒辦法,隻是不想折騰罷了。

等她再次見到她的父親,她就會鬧著讓他把陳芯帶走。

自從陳芯住進這個家後,她的父親陳海便好似把她這個擔子丟給了陳芯,自己又開始了沒日沒夜泡在實驗室裏做研究。

上一次見陳海,好像還是他帶陳芯來的那天。

陳穗桉左等右等,就是見不著陳海的身影,撥打他電話也無果。

陳芯正在廚房裏做早餐,聽不到她的動靜,他忍不住探頭:“小桉。”

她不應,他就一直喊著她的名字。

陳穗桉忍不住了,她可不想接到四鄰的投訴。

“幹嗎?”她沒好氣地應了一句。

陳芯縮回腦袋,繼續做早餐:“就是想確認你在不在我兩米之內。”

陳穗桉故意踏著步子踱到廚房,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你是我爸派來監視我的吧?”

他笑得像個傻子,讓她心裏陰鬱壓抑,手不動聲色地摸到大理石台麵上的木質擺件,準備對他突然襲擊。

陳芯目光立即鎖定她的手,截了她想搞小動作的心思。鍋裏的油星子似發泄不滿似的劈裏啪啦濺得滿灶台都是,他將她護在身後,沉著地關了灶火,可油星子一蹦,濺到他**的小臂上。

她心急地抓住他的胳膊,直往水龍頭下帶。她雖對他百般刁難,可他無聲的陪伴早已在她的心上紮根,他受傷,她也會擔憂。

冰涼的水衝刷過他的小臂,沒有出現她擔憂的紅腫一片,她不相信地用大拇指指腹用力揉搓著他全無異樣的小臂,暗自呢喃:“怎麽會這樣?”為什麽被滾燙的油星子濺落卻沒有任何發紅的跡象?

“小桉。”陳芯按住她顫抖的手,生怕心思敏銳的她發現他的秘密。

陳穗桉抽回手,耷拉著眼皮,嘴上雖沒明說,可心裏起了疑。

她需要更確切的證據,來證實她心裏荒唐的猜測。

陳穗桉攥著自己故意摔斷的畫筆,騙他要出去買畫筆,他欣然同意並提出要騎自行車載她去。

陳芯很欣慰她鬆口要出門,她正值花季,他不想她整日窩在家裏憋出悶心思。

他扶著車把,單腳撐地:“上車。”

陳穗桉慢吞吞地坐上後座,藏了心思沉默。

見她悶悶不樂,陳芯不由得想逗她一樂,開口:“46500克。”

她一臉蒙,他笑得人畜無害:“你的重量。”

在她生氣前,他立馬補救:“可你在我心裏的重量遠遠不止46500克。”

她卻笑不出來,她內心的猜測占據了她的大腦,若是不弄清楚,她心裏發悶難受。

她盯著讓人犯暈的柏油路麵,雙手緊攥著車後座,心一沉,身子故意往一側前傾,腳尖點地,車身失衡。

搖晃的自行車一瞬便失了控,他心中一窒,保護小桉是他的第一原則,他身子迅速做出反應,在小桉摔到路麵的前一秒,他用身子給她做了肉墊,衝擊力不小,他用胳膊來阻隔慣性,他按著她的腦袋埋在他的胸前,生怕她受到一點傷害。

陳穗桉緊閉著眼,能清晰地聽見吱吱的聲響——那是他的胳膊與路麵摩擦發出的聲響。

他不知道的是,她在他轉身藏起他受傷的胳膊的時候,她已經看到了他的傷痕,沒有皮肉撕扯,卻仍觸目驚心——她知道了他的秘密。

04.

聽聞陳芯受傷,陳海便拋下了科研所的工作趕來,他一身邋遢,甚至都來不及對她說幾句關懷話,就帶著陳芯出門了,說是去醫院。

可陳穗桉心裏清楚,他們要去的地方不是醫院,而是科研所。

距離他們出門已經過去了七個小時。

盯著鬧鍾半晌,陳穗桉握起鉛筆準備速寫,可抬筆,陳海故意掩藏他胳膊傷痕的模樣,他胳膊上那幾條似被鐵塊烙印歪歪扭扭的傷痕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

密碼鎖“嘀”一聲,陳芯回來了,她眼皮一耷一掀,強壓住內心的激動故作鎮定。

他帶來一整盤的水彩顏料、一個調色盤、好幾支粗細不一的狼毫畫筆和一遝水彩畫紙。

他順勢擠在她身側,不征求她的意見,徑直將素描紙取下,用膠帶將水彩紙貼在畫板上,有模有樣地將顏料擠入調色盤,兌了些水,用一支畫筆蘸了些許顏料,認真地在紙上描繪著。

可她的視線總會落在他纏了繃帶的胳膊上。

陳芯注意到她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用畫筆撓了撓頭:“是不是我畫得不好?”

見她不應,陳芯乖巧地往旁側了側身子,給她騰出位置,將畫筆遞給她:“你教我好不好?”

她看著他溫柔的笑臉,心裏生出一絲愧疚。她拿過畫筆,在畫紙上勾勒幾筆,將顏色點綴。

她專心地畫著畫,他專注地看著她,目光柔情似水——我喜歡五彩世界,所以,不想你待在黑白世界裏。

幾筆綠顏料填滿輪廓,躍然紙上的一藤三葉地錦映入眼簾。

她握著畫筆的手不由得微顫,腦海中交錯時空的話音跑出來——我想做一本手繪的植物集。

“砰——”

畫筆掉落在地,腳趾沾染上顏料。

陳芯撿起畫筆,正對上她疑惑和探究的眼神。她眼裏藏著氤氳霧氣,腦海裏的記憶碎片拚湊起來,似要占據她的腦袋。

他將筆遞給她,笑如煦陽:“五彩比黑白漂亮。”他說的是畫畫,可說的也是她的生活,明明是該無憂無慮、肆意歡笑的五彩年紀,卻被自我束縛猶如囚住雙腳的黑白聲討。

她手攥緊成拳,指節泛白,嘴唇被咬得發烏,心裏的恐懼和疑慮襲上心頭,嗓音近乎尖銳:“你是誰,你是誰?”

陳芯斂住笑容,雙目炯炯,聲音透著股清冽:“我是陳芯。”

陳穗桉搖著頭,不,不是陳芯,不是!陳芯他——已經死了。

陳穗桉使出全力推搡開陳芯,跌跌撞撞地起身衝出閣樓。

陳芯見狀,沒有一絲猶豫追了出去。

準備出門回科研所的陳海被橫衝直撞的陳穗桉撞得一個踉蹌,背抵住鞋櫃才站定身子。剛想開口問,就看見陳芯疾步追了出去,他心裏湧上了不好的預感,將手提包一扔,也追上去。

靠繁華大街的獨棟樓,一出門,就是一條馬路,正值學生下課,三三兩兩的學生騎車呼嘯而過。

陳穗桉慌亂地跑出花圃,卻在踏入洶湧的車流前收住了腳,無力的眩暈感襲來,鋪天蓋地的鳴笛聲和哄鬧聲讓她心神不寧,心跳加速。眼前一閃而過的人像是戴上了猙獰的麵具,擾亂她的心,她全身軟綿得像烈日下的冰激淩隨時會融化。

陽光強烈,刺得她眼睛睜不開,額角滲出了汗,腦海裏的記憶如洪流般席卷——

“跑啊!”他被織漁網的竹梭子紮進了脖頸大動脈,可雙手仍死死地攥住對方的腿,聲嘶力竭地朝她喊,原本眉目清朗的臉此刻卻猙獰成一團,額筋暴凸,眼裏充血,血在肆意地流淌入地。

“陳芯。”陳穗桉喃喃,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

05.

一場夢伊始,她遇到了陳芯;一場夢初醒,她遇到了另一個他。

“跑啊——”夢裏的一聲撕心喊叫,讓陳穗桉驀地驚醒,全身被汗浸濕顫抖不止,可她分不清是冷還是恐懼。

陳芯推門而入。

她不由自主地往床頭縮,眼神渙散,目光遊離,全身都在抗拒他的靠近。

“小桉。”陳芯溫柔一喚。

陳穗桉微掀眼簾,隨即低下頭,甩開他伸來的手,聲音異常冷靜:“你不是陳芯。”

他手上的動作一滯,隨後嘴角上揚:“我是陳芯。”

“不,不是。我知道你不是。”她聲音越來越小。她望著麵前這張和陳芯一模一樣的臉,悲傷情緒湧上心頭。

她猛地撲上前扯開他胳膊上的繃帶,傷痕不複存在,皮膚完好。

“為什麽要裝作是他?為什麽?”她難掩激動,話語斷續,所有的情緒都在這一瞬爆發。

“冷靜一點,小桉。”陳芯雖言語仍平靜,手卻覆上她的胳膊努力平複她的激動,難得厲聲道,“聽我說。”

“不!”陳穗桉拚命甩開他的手,卻被他突然攬入懷裏,無論她怎麽掙紮,言辭如何難聽,他都不鬆手。

他的身體冰冷沒有溫度,可她卻從他的懷裏感受到了溫暖。

她在他的懷裏漸漸安靜下來,他手輕拍著她的背:“不管發生什麽,我是陳芯,是你永遠的陳芯——”

門口花圃旁,陳海望了一眼屋內,將還剩半截的煙屁股扔至地上,用腳蹍滅。

思緒陷入過往——

一年前,在寫生比賽的途中,那個名喚陳芯的男孩為了保護小桉,以身阻險,被從精神病院偷跑出來的精神病患者紮破脖頸動脈,最後因為失血過多不治身亡。

小桉目睹了一切,患上了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並失去記憶,無法與別人進行正常的溝通交流。沒法子,隻得讓她休學在家,可看著她整天一個人窩在閣樓裏,握畫筆沉默,情緒時而躁動,做父母的哪能不操心?

為了讓小桉重新融入正常的生活裏,陳海做了一個大膽決定,和在科研院的好友梁博士創造出一個“陳芯”,一個和陳芯一模一樣的“人”。

經過一年研製,代號A-zero的仿真新型機器人誕生,和陳芯如出一轍的眉眼,連他都差點被騙。

心病還須心藥醫。為了小桉,他不得不這麽做。

……

06.

陳穗桉去寫生的那片叢林因發生精神病患者傷人的事件而被封鎖了一年多,經過後續的處理,風波平靜後,這才重新對外開放。

耳邊簌簌微風,熱浪吹起額前的發。

陳穗桉時隔一年多再回到這片叢林,再回到這一切發生的最初地方,她心仍舊在逃避。

她曾親眼看見了血淋淋的場麵,差點自己也殞命在這兒,對於這裏的恐懼,她曾一度輾轉噩夢裏,脫不了身。她一點都不喜歡這裏,她懼怕這裏。

她攥緊拳頭,準備轉身逃離,卻在轉身之際,猛地撲進了一個懷抱。

他情不自禁地張開雙臂,將逃避的她順勢攬入在懷,他的身上有著淡淡的畫紙墨香,讓人心寧。

“別怕,我在。”他手輕撫著她的背,似要將她的恐懼和不安全部趕走。

陳穗桉忍不住將他的衣角揪得皺巴,豆大的淚滴滲透了他的衣衫,因為克製壓抑,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明明他沒有溫度,沒有心跳,可他的懷抱卻溫暖到讓她想要更貪心。

所發生的一切,不是她的錯,可她卻封閉了自己的內心,將自己永遠地束縛在傷痛的過往中。

他來,就是為了將她從傷痛的過往裏救贖出來。

他是陳芯,是她永遠的陳芯,這一點,不會改變。

陳穗桉坐在山腳長椅上,出了神。她剛才的逃避模樣,全被他看見了。

“小桉。”陳芯背著畫架出現,被她浸濕的那一片衣角被風幹,找尋不到痕跡,就如她不曾哭過。

她站起身,直勾勾地盯著他將畫架擺正,並將素描紙鋪好,從口袋裏摸出一支鉛筆。

一樣的容貌,卻是另一個他。

他說,他是她的陳芯,她永遠的陳芯。若不是他,她怕永遠都沒有勇氣再踏足這裏。

陳芯收拾好,站得筆直,明明他沒有啟動臉紅模式,卻覺得自己的臉被她盯得要燙出一個窟窿。

她想和他重新認識一次,他不是誰的替代品,他就是陳芯。

陳穗桉伸出手:“你好,我叫陳穗桉。”

陳芯愣了一秒,雖不理解她此刻的想法,可他仍回握住她的手,感受她掌心的溫暖:“我是陳芯。”

風吹過,就散了,他如朗朗清風,吹散她的愁緒與不安。

因為他,她才能從過去的泥沼中走出來,重新看到五彩的世界;因為他,她才能重回正常生活的軌道。

她很幸運,遇見了第二個他。

07.

去年的生日,因為她,鬧得不歡而散。

今年的生日,她想要一份特別的生日禮物——叫作“告別過去”。

今年,陳芯說要親自給她準備生日蛋糕。

他說,要陪她一起過十八歲生日;他說,會給她準備最驚喜的生日禮物——

可是,他食言了。

他終究錯過她的生日了。

她叫陳穗桉,她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子。他愛笑,可嘴角上翹已是他最大的弧度;他全身冰冷沒有溫度沒有心跳,卻有世上最溫暖的擁抱。

可她來不及和他道聲別,他就不告而別了。

……

陳穗桉生日當天,陳芯拎著一盒他親手做的蛋糕折返回家,在路上遇到了梁博士以及陳海。

他身上有一個自動芯滅開關,為期三個月,無論結果成功與失敗,都會自動芯滅。人類現實世界,是不許智能機器人失了本分踏足的。

這是他們創造出A-zero一開始就設定好的,而自動芯滅的日子恰好是今天。

梁博士扶了扶眼鏡框,公式化的口吻:“A-zero,你的任務完成得很出色。”

陳芯點頭輕應,手指緊緊摳住綁著蛋糕盒的絲絨帶,他心裏很清楚,他不會長久待下去,他的任務完成之日就是他離開的日子。

隻是,腦海裏一瞬的混亂與不甘心讓他失了權衡,可他仍做出了理智決定。

陳芯抬頭,眼裏有著堅定。他走向陳海,將蛋糕遞上,扯揚嘴角,卻隱隱帶了抹苦澀:“我有最後一個要求。”

……

三天後,陳穗桉從父親陳海手裏接過陳芯遲來的生日禮物,她隻覺無比沉重,一塊芯片,便是他的全部。

“小桉,生日快樂。”

聽著他錄下的生日祝福,明明知道結局,可她仍忍不住號啕大哭。他為她帶來了五彩世界,可他自己卻進入了黑白世界,明明是生日祝福,卻是最後的告別。

她許下的生日願望再也不可能實現——與第二個他重新開始。

……

小桉,守芯,守心。

這已是我能給你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