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原地等你,不問歸期 /南風北至

01.

盛夏時分,陽光熾烈,由天空發散下來的陽光透過樹隙串成一束六邊形的光斑,溫溫柔柔地穿過玻璃窗,紀嘉年站在走廊裏伸了個懶腰。

“啊,坐了一上午的門診,腰都快要斷了!”她懶洋洋地靠在牆上。

邊上的小護士笑嘻嘻地湊過來,調侃道:“紀醫生啊,你這樣365天全年不休,身體受得了才怪。反正你攢了那麽多假,不如趁此機會休個假好好休息一陣啊。”

“有什麽好休息的……”紀嘉年懶洋洋地曬著太陽,像極了一隻慵懶的貓咪。

一個年紀和她相仿的護士說:“你知道現在全院上下怎麽稱呼你?都說你堪稱勞模中的楷模!我要是像你一樣漂亮,我就趕緊找個男朋友去看看電影逛逛街,聽個演唱會什麽的,怎麽都比泡在醫院好啊!”

紀嘉年隻是笑了笑不說話。

又一個護士湊上來:“你們聽說了嗎,這個周末在城西體育館有演唱會!”

“是哪個歌手啊?”

說起這些,她們最來勁,眼看她們馬上要熱聊的模樣,紀嘉年正想趁亂逃離此地,忽地聽到一句——

“是前幾年特別火的歌手,叫劉易,演唱會名字特別有意思,好像是叫什麽‘明年你還愛我嗎?’。”

她腳步一錯,頓在原地。

晚上下班回到家,剛剛打開門,原本安靜蟄伏在軟墊上的貓咪咻地抬起了頭,圓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地望向紀嘉年。

紀嘉年將折耳貓抱起來,親昵地摸著它的腦袋:“Security,喵喵喵,傻兒子想我沒……”

吃過晚飯,正在喂貓的紀嘉年腦海裏忽然浮現起上午護士們討論的話題,那場演唱會……

紀嘉年若有所思,摸摸Security的腦袋說:“乖兒子,你乖乖吃飯啊……”

折耳貓並不買賬,拿著屁股對著紀嘉年,紀嘉年一邊罵著“真是跟你爹一個德行”,一邊向屋子裏走去。

紀嘉年坐在書桌前的地板上,在牆角的箱子裏翻找,終於在一本書裏找到一張演唱會的門票。她合上書頁,書扉的正中央用淩厲的鋼筆字寫著一個名字——顧衡。

她捏著這張演唱會的門票,腦海裏忽地撞進顧衡曾經在將演唱會門票交給自己時說的話:“劉易是一個很有才情的歌手,他唱的情歌裏有感情。我們去看他的演唱會吧,我想把我的感情,透過他的歌,唱給你聽!”

記憶中,他含著星光一樣的眼眸,那麽清晰,卻又恍如隔世。

Security貼著她的大腿湊過來,一頭紮進櫃子裏,叼出一根逗貓棒放在她的身前。

那是顧衡第一次來她家時買的,還記得他像個小孩一樣拿著逗貓棒逗Security,貓咪卻始終拿屁股對著他,氣得他直嚷嚷:“什麽樣的人養什麽樣的貓,成天裝酷不理人,一點都不可愛!”

想著想著,紀嘉年低頭發出一聲輕笑。

原來有關於顧衡,到處都是回憶。

02.

演唱會當天。

紀嘉年有些呆板地在入場的列隊裏等候進場,瞪著入口處那幅巨大的海報上的幾個色彩斑斕的花體字——明年你還愛我嗎?

她不得不承認,劉易的這場演唱會,無論是引人注目的噱頭,抑或是利用人們的情懷,無疑是成功的。

提前三年售賣演唱會的門票,僅限情侶購買,一個人的票價獲得兩個人的席位,券麵分為男生票和女生票,雙方各自保存屬於自己的券麵,三年之後,憑票入場。

演唱會的名字叫:明年你還愛我嗎?

這對於情侶來說,恐怕是一個難得的證明感情的機會吧?

而感情到底能不能被證明呢?紀嘉年有些猶豫不決地站在原地。

就在她愣怔著的時候,感覺到身後有人輕輕地推了推自己:“嘿,到你了。”

她回過神來,抱歉地衝身後的情侶笑了笑,連忙跟著隊伍向前走。

過安檢時,她聽到身後那對情侶中的男孩笑嘻嘻的聲音:“我就說了,三年之後陪我來的肯定還是你!”緊接著,就是女孩氣鼓鼓地笑罵:“不然你還想是誰陪你來!”

紀嘉年的鼻尖不知怎的就是一酸,經過入場的狹長通道,場內燈火通明,過去的場景慢慢浮現在她的眼前……

每次逡巡記憶,那橘黃色的畫麵感好像都帶著歲月沉澱的滄桑。她抱著幾本書走在熟悉的走廊上,身後傳來熟悉的呼喚聲:“紀嘉年。”

她轉過身,豐沛的陽光從氣喘籲籲跑向這邊的顧衡身後躥進她的眼裏,炫目感令她不舒服地眯了眯眼,這時候顧衡已經到了她的麵前。

“紀嘉年。”他又叫了一遍,清冽的嗓音配上他一貫調笑的語氣,就像是剛剛被他纏上的時候,他總是用這麽不正經的語氣鄭重其事地叫著自己的名字,其中懸殊的反差感,叫她分不清楚是夢境還是真實。

他站在她身邊,體貼地接下她臂彎裏的書冊放在水泥欄杆上,變魔術似的從身後抽出兩張演唱會門票在她眼前晃了晃,獻寶似的說:“你看!”

她困惑地接過,票麵上繪製著一麵複古時鍾,還有一些繁複的古樸花紋,以及青色的藤蔓組成的幾個字——明年你還愛我嗎?

“紀嘉年,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歌手劉易三年後的演唱會的預售門票。你一直沒有安全感,現在我跟你保證,三年以後我們一定會手牽手出現在那裏!”

她抬起頭,看著陽光將他不羈支棱著的發梢染成金色,發梢下那深深凝視著她的瞳孔深邃得就像是浩瀚的海洋。他臉上有掩不住的笑意,大概是那笑容太有渲染力,她當時深深地相信,他們一定可以準時赴約,實現他口中的三年以後……

但是,就像是這場演唱會的主題,“明年你還愛我嗎”這句話後頭跟著的是問號一樣,未來實在是有太多不確定的因素。

03.

“時間是一個極其殘酷的東西,它無所不能、無處追尋。三年前我決定辦這場演唱會,而現在我後悔了……”劉易舉著話筒,臉上帶著紳士的微笑,眼神一點點掃過那些空著的席位,他的眼睛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感謝今天到場的你們,讓我還能夠去相信,現在讓我為你們獻上一首……”

“你還記得嗎?夏天書桌上不經意碰觸的冰涼,像烏雲掩蓋下猝不及防的疾風驟雨;你還記得嗎?去年一起牽手去看過的電影。時間就像風,裹著四季吹過山丘不遠萬裏。他真的很喜歡你,像萬裏高空越來越稀薄的氧氣;他真的很喜歡你,在原地等你不問歸期……”

緩慢的、抒情的調子漸漸地在場館裏流淌,紀嘉年不知不覺淚流滿麵。

時間跟著音符倒退,許多過去的畫麵在她的眼前淩亂地出現。

“真不知道顧衡喜歡她什麽,長得不好看,學業也一般般,真是一點都不般配。”

紀嘉年穿梭在走廊上,忍受著來自四麵八方的指指點點,在與顧衡擦肩而過的瞬間,倉皇地低下頭。顧衡環視一圈走廊上的人,跑到她的身邊,牽起她略帶掙紮的手,笑得恣意妄為。

陽光順著發梢遷徙至他的臉龐,顧衡總是借著看貓的由頭來找她。

就像現在他手裏拎著Security的後頸,那隻傲嬌的貓連給他一個眼神都欠奉。顧衡嘴裏嫌棄地說:“脾氣這麽差,不會討人喜歡,真不知道喜歡你什麽……”

他的話像是對著Security說,眼神卻寵溺地看向紀嘉年。

“當然是我們家Security可愛才討人喜歡啊。”紀嘉年隨口搪塞,心裏卻在想,原來這世上,一個人的愛真的可以讓另一個人溺斃……

畫麵一轉,校外的咖啡廳,紀嘉年局促地搓著手心,對麵坐著的是顧衡的媽媽。

“我相信你也希望我們家阿衡好,他馬上就要去國外留學,希望你不要再耽誤他……”

回憶與現實交織,紀嘉年坐在看台上淚眼蒙矓,連歌詞都聽不真切。這時,她敏感地察覺到自己身邊的坐席上忽然出現的身影。

紀嘉年皺了皺眉頭:“不好意思,這裏有……”

在她看清身邊人的麵孔,那張臉和記憶中的少年的麵容嚴絲合縫地契合,她的話像是堵在了喉嚨裏。

她記得那麽清楚,顧衡手心裏陽光般的溫度,他一側臉頰上躍動的浮光,眼角眉梢彎曲的弧度,還有那一瞬間注入心髒的暖流,都那麽清晰。

他穿著一身齊整的西裝,頭發收拾得一絲不苟,眼睛下有明顯的烏青,完全不像記憶中的隨性。

顧衡趁著她發愣的時間,拉開嘴角的弧度,他的眼神像是在說,終於找到你了。

他說:“紀嘉年,好久不見。”

紀嘉年不知道事情是怎麽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的,剛剛起床的她有些低血糖,她扶著門框望著客廳裏正在地毯上打滾的一人一貓。

“兒子,我好想你啊!”

“喵——”

“兒子,讓爸爸看看你媽把你養瘦沒有?”

“喵喵——”

“嘖,你怎麽胖了這麽多,你是不是連你媽那份也吃了?”

“喵!”

“趁我不在欺負你媽,你是想造反嗎!”

“……”

紀嘉年看著一人一貓鬧騰,終於忍不住咬牙恨恨出聲:“你怎麽在我家?”

“嘉年,你醒了啊?”顧衡從地上爬起來,熟門熟路地走進餐廳拿出幾個餐碟,“快去洗漱,我準備了三明治做早餐,你看你現在這臉色簡直跟個鬼一樣,是不是又沒有好好吃早餐!”

他一邊說一邊布置,甚至貼心地在Security的魚形盆裏放了些貓糧,Security立馬屁顛屁顛地跑過去吃了起來。

紀嘉年在心裏罵了句沒出息。

“你怎麽進來的?”紀嘉年不理他的殷勤,繼續詢問自己心裏的疑惑。

“從大門口啊!”顧衡略有些嗔怪地望了她一眼,好像在說這種小事還需要問嗎。

“你怎麽會有我家的鑰匙!”紀嘉年扶額,她覺得即使是過了三年,顧衡仍然有本事將自己氣死!

“哦,鑰匙啊?”他將手裏的貓糧放回櫥櫃,漫不經心地回頭衝她粲然一笑,“當然是我兒子給的啊。”

紀嘉年的眼刀立馬射向正在啃貓糧的折耳貓,折耳貓若有所察,抬起頭痛快地“喵”了一聲算是認罪。紀嘉年氣得心口一梗:“你這個沒良心的,賣主求榮的白眼狼!”

“撲哧——”顧衡在一邊幸災樂禍地笑出聲來。

04.

接下來的日子,紀嘉年感覺簡直就像是有人在平靜的水麵忽然投下一顆炸彈一樣,堪稱雞飛狗跳。

不得不說,顧衡的顏值不論是在哪裏都能夠引起百分之百回頭率的,就像現在。

紀嘉年望著門外比平時路過頻率高了好幾倍的小護士,在心裏歎了口氣,又看了眼坐在自己對麵支臂半撐在桌麵的顧衡。

“先生,你到底哪裏不舒服……”紀嘉年板著臉,故作疏離地一本正經地問。

“紀醫生,我覺得我最近經常頭昏眼花。”顧衡煞有介事地抬手揉揉太陽穴的位置。

“眼科、耳鼻喉科在三樓……”

“我還常常覺得胸悶,茶飯不思。”

“胸內科在二號樓……”

“我還常常失眠,一睡著就夢見你。”

“精神病院出大門坐173路公交車就能到……”

“但是,我隻想讓你治!”

紀嘉年將桌上的名牌重重擺在顧衡麵前:“我是婦產科醫生!”

顧衡終於笑出聲來,望著紀嘉年,在心裏感歎好久沒有見到他的女孩這副樣子了,真是想得慌。

“好了,不逗你了。你今天晚上想吃什麽?”顧衡收拾了笑臉,看著對麵臉色越來越黑的紀嘉年認真地問。

“顧衡,你夠了沒有?”

顧衡忽地站起身,手撐住桌麵慢慢靠近她。

紀嘉年往椅子裏縮了縮身子,避無可避,看著麵前越放越大的臉孔,她的思緒猛地就亂了,屏住呼吸的同時桌下的手指也越收越緊。

“想不想知道我得了什麽病?”

紀嘉年撇過頭去,顧衡輕輕靠近她的耳側,他磁性的聲音慢慢流淌而出:

“念你成疾,藥石無醫。”

05.

顧衡一邊抬起雙手將Security舉在胸前,一邊笑眯著眼轉頭對她說:“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就像這樣睜著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看著我,我當時在想一定是有人在你的眼睛裏施了魔法讓我移不開眼。

“有人說,這個世界上最深邃的是海洋,最澄淨的是頭頂的穹宇,我想,那是他們沒有見過你的眼睛……”

紀嘉年認真地望著眼前的少年,他的笑容像是深深地烙印在視網膜上,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撫上心口,那裏燙燙的、酸酸的,好像有什麽要滿溢出來。

紀嘉年揉著酸脹的額角,從睡夢中驚醒,心上還殘留著那種怦怦跳個不停的急促感。

“紀醫生,你醒了啊。”路過的小護士和她打了個招呼。

紀嘉年虛應了一聲,居然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小護士不依不饒地湊上來,壞笑著打聽:“紀醫生,前幾天來的那個是你男朋友嗎,好帥啊……”

紀嘉年一向不擅長和人打交道,麵對著小護士的逼問,她無所適從地想要搖頭,但是偏偏有什麽製止了她的動作。

小護士還在喋喋不休,紀嘉年並沒有打斷她,尷尬地笑了笑。

顧衡已經好幾天沒有出現,就好像大學的時候他突然離開那樣悄無聲息,原本說好一起畢業一起奮鬥的人,一夜之間就消失了蹤影。

紀嘉年站在黑洞洞的門口,掏出鑰匙。伴隨著顧衡的出現和離開,顧衡解釋了當初的不得已和沒想到她會離開,然而好像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她覺得自己的心上像是開了一個口子,有什麽酸澀的感情從這個口子裏沉甸甸地漏了出來,蒸得她的眼眶鼻尖都是酸脹的……

果然是逗著自己玩的吧……

打開門,有什麽蹭在她的腳尖,她矮下身將那團毛茸茸的折耳貓攏在懷裏。

“喵——”

臉頰上有濕漉漉的觸感,紀嘉年覺得有一股滾燙的**在臉頰上蔓延開。

“嘉年,你怎麽不關門?”門口忽然響起一道聲音,伴隨著“哢嗒”一聲,滿室通明。

顧衡望著半跪在地上驟然回頭的紀嘉年,她的眼睛濕漉漉的,像是雨後濕潤的窗扉。他的心一緊,想起自己這兩天隻想著盡快處理手裏的事,然後一直陪著她給她一個驚喜,卻忘了告知她一聲。

他連忙丟下手裏拿著的牛皮紙信封,連忙走過去將她攬進懷裏。

他心疼地吻了吻她的額角:“對不起,我回家了一趟,沒有告訴你,讓你擔心了……”

等紀嘉年收拾好情緒,Security也一反常態地乖乖團坐在一邊沒有鬧騰。

“嘉年,我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了。”他鄭重其事地說完,轉身拿起地上的牛皮紙信封,走回她的身邊鄭重地交到她的手裏,“這裏麵是我的戶口本、身份證、護照、房產證、工資卡……”

紀嘉年大睜著眼,有些惶恐地望著他,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眼神真摯無比。

“我所有的東西都在這裏,我把它們交給你,沒有它們我在這個世界上寸步難行,你不要覺得有壓力,因為沒有你,我的人生,才是真正的寸步難行!”

“我再也不會離開你。明年,明年的明年,以後的每一年我都愛你!”

紀嘉年在這一瞬間耳邊忽然響起劉易在演唱會結束時的陳詞:我們不能用時間證明感情,也不能用時間考驗感情,但是你生命中的那個他總會用一種方式告訴你——在悠長歲月裏,愛你,是他窮極一生最認真去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