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心

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孩要殺老師 冰冷的心

聽了她的訴說,我的心顫抖著,時冷時熱。說到傷心處,我好幾次險些流出了眼淚,可她沒有流一滴淚,就像說的不是她自己。可見這個女孩子經曆了多少令人難以想象的苦難,她那顆原本稚嫩的心已經變得冷漠、麻木、僵硬了。

“你是不是已經下決心殺老師了?”

她不容置疑地說:

“是!”

說完這個“是”字,她的頭猛地往側一擰,眼睛也隨之瞪了起來,那眼神兒裏含著一股襲人的寒光。一種可怕的感覺,讓我頓時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你既然已經決定殺他了,為什麽還來找我?”

“我們校長對我還可以,是他讓我來找你的。我要殺老師,這件事全校都知道了,他們誰也管不了我,就讓我來找您。我看過您寫的書,我很佩服您,不然的話,誰讓我來我也不來……”

這是一個非常固執的孩子,如果我征服不了她,不把她的氣焰壓下去,這場谘詢就等於失敗,她會變本加厲,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我暗暗告訴自己:隻能成功,不許失敗。

我口氣堅定地對她說: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能說服你?”

“不可能,也沒必要。”

我壓低聲音,但語氣十分有力地命令她:

“你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

她有些吃驚地抬起頭,瞪大眼睛看著我:

“司老師,您……”

“白雪你給我聽好,你低估了我的能力,如果我今天說服不了你,明天我就把牌子摘了,從此再不搞心理谘詢,你信不信?回答我!”

她漲紅著臉抬起了頭,使勁地抿了一下嘴唇,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像這樣的孩子叛逆心

理都非常強,性格比較剛直,對她講話不必含蓄,我單刀直入地對她說:“先告訴我,你想怎麽殺人,用什麽凶器?我聽聽你是不是個老手。”

她先是一愣,接著苦笑了一下:

“司老師,您別看我是個女孩子,但我能做出男孩子都不敢做的事情,您信嗎?”

“這我相信。”

我的這句話仿佛給了她一種什麽肯定,她不無得意地說:

“殺個人還不容易嗎?她下班走哪條路,我都看過了,有一處挺背的,晚上基本不過人。我兩頓沒吃飯,就是為了省錢買刀,反正她不讓我上學,正好我有時間上街準備。昨天,刀已經買回來了,準備再磨鋒利點,晚上在她毫無準備的時候一刀就把她劈死。”

聽了她的話我倒抽了一口冷氣,再看那雙眼睛,已經沒有了一絲的溫柔和稚氣,我說:

“不用說你肯定想過殺人的後果了?”

她非常冷靜地說:“殺人償命,這道理我懂,反正活著也沒意思,滿世界的人都討厭我,我不止一次想到過死,所以我什麽都不怕。”

是的,一個人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麽她做不出來?她心中充滿對親人、對學校、對社會的敵視,是仇恨使她義無反顧地產生了過激的想法。想要讓她平靜下來,首先必須讓她化解心中的怨和恨。

“你難道對這個世界一點都不留戀嗎?”

“不!一點都不留戀,因為我什麽都沒有。”

“你爸爸媽媽不是都健在嗎,你怎麽能說什麽也沒有?”

“有?不愛你,還不如沒有。”

“你媽媽從來不管你嗎?”

“隻會給我郵錢,可我需要的不是錢,我需要的是愛,是別的媽媽給孩子的那種愛呀!

這種感覺,司老師您不懂……”

說到這裏,她使勁地抿了抿嘴,臉扭向了一邊,眼圈有些紅了,可馬上她就平靜了下來:“算了,反正我也不需什麽愛了,去他媽的吧,就這個命了。”

“白雪,你是不是對父母的離婚特別不滿?”

“他們太自私了,隻顧自己的感覺,對孩子一點都不負責任,我恨他們,等我死了,被槍斃了,讓他們在給我收屍的時候,再去反省,去後悔吧!”

“你是不是覺得這種結果對他們是最好的報複?”

“是!除此以外沒有什麽能讓他們清醒。”

“白雪,大人有大人的生活,有些事情是你現在的年齡所無法理解的。你想過嗎?假如你爸爸媽媽感情破裂了,還勉強生活在一起,整天吵架,在那樣的環境裏生活你會幸福嗎?”

“既然不喜歡為什麽當初要結婚?結了婚有了孩子,就要負責任,想離就離太自私了吧。”

“為了你的需要,爸爸媽媽痛苦也要勉強生活在一起,難道你這不是自私嗎?”

“我是孩子……”

“孩子怎麽了?孩子就可以有權要求父母付出犧牲,為什麽父母就不能為自己的生活做出自己的選擇?誰給你的特權?難道父母給了你生命,反倒成了罪人,哪有這個道理?”

“反正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倒黴的人了。”

“你倒什麽黴?父母全都健在,隻不過是分開了而已,並不是不愛你呀!你知道有多少孤兒,他們多麽渴望自己能有爸爸媽媽呀!有一個孤兒曾哭著對我說,哪怕有一個整天罵他、打他的爸爸媽媽,他也會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家長不等於就要無條件地愛他自己的孩子,那要看什麽樣的孩子,有一個母親就把自己屢教不改的兒子親手殺死了。”

“那他肯定是太討厭了,不然他媽媽怎麽忍心殺死自己的兒子。”

“說得好!正因為他可恨到了極限,才逼得生身母親親手把他給殺了。那麽你再反過來想一想,一個本來很好的女孩子卻偏要去學壞,學習不好,做人不好,打架、罵人,除了殺人放火,你幾乎什麽都幹過了,不是老師找,就是學校傳,現在升級到又要去殺人!如果你是家長,這樣的孩子你會愛嗎?不要狡辯,說實話。”

“不——不會……”

“生活中父母離異的孩子多了,難道結果都像你一樣被人討厭,最後去當殺人犯嗎?有多少父母雙亡的孩子,他們生活得朝不保夕,但在學習、做人各方麵都非常的優秀。因為他們能正確地對待自己的不幸,把苦難當作磨練意誌的機會,這樣的孩子不僅懂事,而且堅強,學習也刻苦,他們往往能成大器。可你,看看自己,走的卻是完全相反的路,結果才落得一個想殺人,自甘墮落成為死刑犯……”

我有意將“死刑犯”這三個字加重了語氣,她下意識地抖了一下,不安地擺弄著手裏的手套。我大有乘勝追擊的勢頭,接著說:

“你恨老師對你不好,對你不夠公平,可你想想自己給老師添了多少麻煩?老師是凡人,不是聖人。她也有喜怒哀樂,也有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們整天麵對幾十名學生,一天要操

多少心啊!怎麽可能總是心平氣和。尤其是像你這樣總是給老師製造煩惱的學生,老師怎麽可能不反感?可以肯定,現在我是你心中最好的人,對吧?”

“那當然,您多了不起呀,我最佩服的就是您了。”

“我可以實話告訴你,無論我是你的老師還是你的家長,我都不會喜歡你,因為你太自私了,你隻想到自己的感受,從來沒有設身處地理解過別人。”

“我?我最自私?還沒有人給我下這樣的結論呢……”

顯然她對我的話很不滿,不滿有時也是一種覺悟,總比麻木不仁要好得多。刺激她也是我的目的之一,像這樣心態的孩子,和風細雨無濟於事,必須要有剛有柔,有刺激,但不能有傷害。

“人的一生有兩種恩情是一定要牢牢記住的,那就是我們的父母和我們的老師。父母給了我們生命,對我們有養育之恩;老師給了我們知識,撫育我們成長,對我們有賦予靈魂之恩。如果一個人把父母和老師都視為仇人,無論什麽理由,她的人格和做人都是失敗的。如果你不敢於承認這些,就證明你已經沒救了。”

她不可否認地點了點頭,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我承認……我今天才發現,我是挺自私的……”

“你知道你為什麽這樣仇視社會嗎?因為你的行為讓你心虛,你是在逃避。為什麽你願意和那些‘壞孩子’在一起?因為你自卑,隻有和‘壞孩子’在一起,你才能找回你的自信。”

她有些激動地抬起一直低著的頭:

“司老師,您太厲害了,都猜到我心裏去了。”

“那當然,要不然你怎麽能在即將實施殺人的偉大壯舉時來找我呀?”

她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那一臉的殺氣也淡化了許多,可是,轉而又陰沉了下來:

“我也不願意這樣,誰不願做好人,是他們把我逼的。”

“有沒有人用刀按著脖子逼你學壞?”

“那當然沒有。”

“為什麽老師、家長逼著你學好你卻學不來?一個人無法選擇家庭,但可以選擇自己的行為呀!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行為都不能負責,那麽她將來怎麽可能對社會負責?一個不能對社會承擔責任的人,就是一個失去了人生價值和意義的人,充其量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這樣的人就像蒼蠅、蚊子一樣,是人類的害蟲,你懂嗎?”

她低著頭,絕望地說:

“反正我也沒有希望了,沒有人相信我,既然我注定了是一個罪人,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殺了她之後我一死,一切都結束了……”

“難道你就沒有別的路可選擇了嗎?”

“是的,我已經山窮水盡,無路可走了。”

她的固執,讓我感到沉重。如果順著她的思路走,她會越來越頑固。我突然問她:“我問你,你要殺的那個老師成家了嗎?”

她奇怪地說:“成家了,孩子都挺大了。你問這幹啥?”

我沒有理會她的問話,接著說:

“人家工作過了,也有過愛人和孩子,該嚐試的都嚐試了,最後為了工作讓學生殺了,也算是烈士,死也不遺憾了。可是你呢?才十幾歲,人生的一切都剛開始,還都沒來得及嚐試最後落了個殺人犯的罪名,淪為被世人唾棄的人渣兒,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值不值?我不想勉強你,中國人多的是,每分每秒都在死人,多死一個、兩個也無所謂,尤其是那些害群之馬,少一個多一份安寧。你是想作為一個罪人了結自己的生命,還是振作起來重新做人,決定權在你自己。如果你不想活,誰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