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沒有人能替代她

..第一節..

清寒的日色透過窗欞灑落進房間,嶽清河的側臉被灑上了一層薄霜。

他心中有無數漩渦翻湧,卻最終歸於平靜。

良久,他艱難發聲:“你是從什麽時候知道的?”

唐俏俏道:“那天下流三少來挑釁,我以為你能輕鬆應付,卻意外地發現你以一敵三竟然會吃力。嶽盟主,其實你的武功很不錯,但還配不上你所擁有的地位。”

嶽清河看著她:“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我隻想做個低調的武林盟主,可你卻在書裏胡編亂造,讓我得罪了那麽多人。唐俏俏,你害我有多慘你知道嗎?”

唐俏俏眼眸清亮:“我願意彌補啊,以身相許行嗎?”

嶽清河一時語塞。

這個女**賊,到底有沒有把他的憤怒當回事?

半晌,他咬牙切齒地說:“天下有這麽便宜的事嗎?”

唐俏俏皺著眉毛自言自語:“難道隻能霸王硬上弓了嗎,好像太粗暴了。”

頓了頓,她抬眸看她,眸心**漾,山泉般清純:“盟主,你喜歡粗暴的女孩子嗎?”

嶽清河耳根發紅,氣到不知該說什麽,好半天才怒道:“你……下流!”

唐俏俏若有所思:“哦,你還喜歡下流的女孩子啊。好了,我記住了。”

嶽清河:“……”他上輩子是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了,要派這個女人來天天懟他?

對唐俏俏的憐惜與不忍全都化為烏有,嶽清河低眸冷望她,高大的暗影投在她身上。他言語冷絕,毫不留情:“妖女,你要麽現在就殺了我!我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了,隻要我還留著這條命,我就一定會追究到底。天涯海角我也不會放過你!”

唐俏俏無所謂地笑了笑:“你真的不怕別人知道你的秘密嗎?”

嶽清河眯了眯眼:“你在威脅我?”

唐俏俏連忙否認:“我哪敢呀。我知道你不在乎武林盟主這個虛名。”頓了頓,她話鋒一轉,“你最在乎的,是你爹的期望。你做的一切都是想要成為他的驕傲。”

嶽清河的表情僵住:“你……怎麽知道……”

“你以為我待在滄明山莊這麽久隻是吃喝玩樂嗎?”唐俏俏收起笑,模樣比平日裏正經許多,“嶽廷川什麽樣我很清楚。每天聽到他炫耀自己兒子有多厲害,我耳朵都磨出繭子了。如果你從武林盟主突然變成一個騙子,你覺得他還會認你這個兒子嗎?”

嶽清河嘴唇緊抿,緊到泛出了青白色。

他怎麽也沒想到,唐俏俏竟然早就摸清了他的弱點。

這個女人,城府之深,演技之強,令人毛骨悚然!

他並不是個輕信他人之人,為何就著了她的道呢?

短短時間裏,嶽清河心中思緒良多。

他反複衡量,最終明白,他的選擇隻有一條——

“你到底想怎樣?”

聽到此話,唐俏俏知道自己的威脅生效了,這並非在意料之外。

她收回手中的兵器,將那鑲嵌玉石的精巧匕首在空中拋了拋,輕巧地接住,放在嶽清河手裏:“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人了。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知道了嗎?”

嶽清河低頭望著手裏的刀,神色複雜:“我怎麽能幫魔教的人……”

“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做有違原則的事情。”

唐俏俏整了整微皺的裙擺,許久等不到嶽清河的回答,她抬起頭看了看麵前顯然內心在激烈掙紮的男子,暗歎口氣,默默走到門口,回眸柔聲說:“不用著急,我給你三天時間慢慢考慮。這三天裏,你若想殺我滅口,隨時奉陪,隻要你有那個本事。”

這話說的,簡直是**裸踐踏嶽清河的尊嚴!

他對著走出屋子的粉衫背影怒吼:“你做夢吧!我絕對不會屈服的!”

三天後,丫鬟們開始議論盟主再度獨寵唐俏俏的事情。

每天,嶽清河都和唐俏俏單獨待在書房裏,房門緊閉,時不時傳來少女銀鈴般的笑聲。

丫鬟們送餐進去時發現唐俏俏根本沒幹活。她與盟主坐在同一張椅子上看書,兩人的身體緊緊貼著對方,盟主甚至委屈自己為她研墨,而唐俏俏則伏案奮筆疾書。

大家不知她在紙上寫些什麽,隻察覺盟主臉色微紅像是在害羞。

除了正餐,盟主還時常喚廚子為唐俏俏做她愛吃的糕點,大家眼睜睜看著盟主給她剝葡萄吃,他親手將光滑剔透的葡萄送入她的櫻唇,還拭去她嘴角晶瑩的葡萄汁水。

真是不成體統!

她不過是個卑賤的丫鬟,怎麽可以將盟主迷到這般地步!

愛慕著嶽清河的丫鬟們在心裏將唐俏俏罵得狗血淋頭。

唐俏俏卻過得很滋潤,假裝沒有看到眾人嫉恨的目光,反正她們也拿她沒辦法。

夜幕漸深,嶽清河的屋子依舊門窗緊閉,幾盞粗矮的紅燭置於銀台中,紅色燭光微微搖曳,將兩人緊靠在一起的親密身影投在磚石牆壁上,看起來真是琴瑟和諧。

唐俏俏貼在嶽清河身上,已經快要將他擠下長椅,很顯然嶽清河並不情願。

他們兩人擠在椅子一頭,椅子另一頭卻是空的,椅腿開始搖晃不穩。

唐俏俏在嶽清河耳邊說:“盟主,靠我近一點兒,你都要掉下去了。”

嶽清河目視前方,不肯多看她一眼:“不必了,我喜歡坐在邊緣。”

他話音剛落,唐俏俏突然站起身,椅子另一頭立刻翹起來。嶽清河身子一晃險些摔倒在地上,他扶住書桌一角,狼狽地站穩,手指狠狠抓緊桌角,幾乎要將木頭捏碎。

唐俏俏伸手摟住嶽清河的腰,笑眯眯地說:“你看,坐在邊緣很危險。”

嶽清河像是碰到什麽髒東西似的,連忙甩開唐俏俏的鹹豬手:“男女授受不親!”

唐俏俏神色無辜,眼眸彎彎似半月:“你臉紅什麽,我又不是要對你霸王硬上弓。”

嶽清河別過臉,臉一直紅到了耳朵根,心中又羞又怒。

這女人又在調戲他了!

想他嶽清河活了這麽多年,都沒調戲過一個女人,如今反而被女人調戲了!

唐俏俏沒有繼續勉強嶽清河,她若無其事地坐回椅子上,低頭望著麵前的手稿,柳眉皺起。良久,她望向僵立在一旁的嶽清河,手指往書頁上一點,誠懇地求教:“盟主,你看我這裏是寫‘盟主輕輕吻住長腿妖姬的唇’呢,還是寫‘盟主狠狠堵住長腿妖姬的唇’?”

嶽清河臉色更紅,脖子直至領口延伸下去的膚色都變得通紅,仿佛整個人都蒸熟了。

“都……都差不多……你……你愛怎麽寫就怎麽寫!”

問我做什麽?關我什麽事啊?為什麽我說話會咬舌頭?為什麽結巴啊?

“哪裏差不多?差得可多了!”唐俏俏不讚同他的說法,認真解釋起來,“‘輕輕吻住’體現了盟主的深情溫柔,他疼愛嬌妻卻明白兩人身份對立,愛的盡頭是無望。這是一段感人至深催人淚下的悲情虐戀。‘狠狠堵住’體現了盟主的霸道強橫,他不顧後果要將長腿妖姬禁錮在府中,這是一段令萬千少女麵紅耳赤的情欲描寫。是我書裏最大的賣點之一。”

誰要聽這種東西?問過我意見嗎?

嶽清河恨不得將桌上的黃書揉爛撕碎!

他再也忍不住了,壓低聲音怒吼:“唐俏俏,你別折磨我了行嗎?”

唐俏俏露出詫異的神色:“折磨?我們不是交流得很愉快嗎?”

“誰要和你交流這種東西?你愛怎麽寫隨便你,我不管了還不行嗎!”

“那不成。”唐俏俏有意調戲他,“你是當事人,我自然要問過你的意見了。”

“內容跟我有關係嗎?還不都是你瞎編亂造的!”嶽清河氣極,負手立於燭火明亮的屋內,覆於衣袖下的拳頭握緊微顫。

唐俏俏笑眯眯地看著嶽清河,不知道為什麽,她特別喜歡看盟主臉紅的模樣。哪裏像禦蒼南那個刻薄的毒舌,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冷漠臉,好像天下人都欠他一條命似的。

..第二節..

唐俏俏合上書稿,露出嶄新的封麵。這是她重新抄寫的新手稿,上次的被嶽清河踩爛已經沒法用了。她指向封麵上的男子:“盟主,那你對我新畫的封麵有什麽看法呢?”

嶽清河盯著書皮上那個上半身**的男子,這比上次他毀掉的那張圖更過分好嗎!男子雙眼緊閉躺在“長腿怪物”懷中,臉頰那一抹紅,仿佛暗示了接下來的限製級畫麵……

半晌,他沉重地吐出一句話:“能不能給我穿上衣服?”

唐俏俏當然不肯。

“可我設定的劇情是,盟主在救長腿妖姬的過程中不幸被馬車撞飛。生死一線間,長腿妖姬果斷脫下他的上衣,為他運氣療傷。我的萬千書迷都希望能看到盟主半裸的畫像,我不能讓他們失望。不過盟主放心,我把你的腹肌畫得十分生動立體,此書一旦上市必定大火。”

他和唐俏俏看到的是同一張畫嗎?為什麽她說的和他看到的完全不一樣呢?

嶽清河雙指並攏,顫抖著在書皮上狠點了幾下:“運氣療傷需要在**嗎?需要臉紅嗎?旁邊掛著貼了喜字的大紅燈籠是什麽意思?你要不解釋,別人還以為這是洞房花燭夜。再說你沒必要把他的臉畫得跟我一模一樣吧?你意思一下就行了,這麽寫實幹什麽啊?”

唐俏俏從嶽清河手下小心翼翼地抽回書稿,怕他被逼急了精神崩潰又毀了她的書。

她邊收拾桌子,邊小聲嘀咕:“你長這麽好看,不就是讓人欣賞的嘛。”

嶽清河一時啞然。

盡管明白她句句謊言,但他仍能看出,這句話她沒說謊。

他望向窗戶,從兩扇木窗之中細薄的縫隙看了眼深沉的暮色。

“天色已晚,你該走了。”他冷漠地說,“整日跟我待在一起,會被人說閑話。”

“有什麽好說的,我本來就是你的貼身丫鬟。”

唐俏俏低頭將巴掌大的硯台放在紅木硯匣中。雖然這幾日她好吃懶做,臨走時還是會裝模作樣地為嶽清河清理桌子,順便將竹籃中剩下的幾顆紫葡萄一掃而空。

嶽清河道:“就算是貼身丫鬟,我們走得也太近了。”

唐俏俏的動作突然停下來。

她抬頭望向嶽清河,神色似有疑惑:“我配不上你嗎?”

她嬌俏的麵孔映著燭火,仿佛覆蓋一層柔美的淡紅色光幕。

璀璨光點在她眼眸中跳躍,宛如星月的光輝。

嶽清河怔了怔。

他是不是刺痛她了?

沉默片刻,他低聲道:“至少在別人眼裏,你隻是個出身卑微的丫鬟。”

“等你娶了正妻,可以再娶幾個丫鬟做侍妾,我又不在乎做小的。”

這丫頭怎麽會有這種思想?嶽清河看到唐俏俏竟還轉過臉去若無其事地吃著葡萄,他氣不打一處來:“我娶那麽多妻妾做什麽?唐俏俏你三觀不正就算了,別給我洗腦!”

“哦?想不到盟主這麽純情專一。”

唐俏俏將葡萄皮吐在竹籃中,斜眼瞄了嶽清河一眼,似笑非笑。

嶽清河臉頰發燙。

莫非唐俏俏隻是在套他的話?

真是一隻狡猾的狐狸。

他轉開臉,話有所指:“我不會娶侍妾的,我怕我夫人會被某些蛇蠍毒婦害死!”

唐俏俏明白嶽清河口中的“蛇蠍毒婦”正是她,她並不生氣,眉眼彎彎如月。

盟主奓毛的模樣真有趣,像個口是心非的小媳婦。

窗戶被風吹開。

木頭發出咯吱的聲音,風中樹木沙沙作響。

嶽清河的頭發都被風吹亂了,他正要過去關窗,唐俏俏突然擋在他麵前。

她的動作太快了,嶽清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等他回過神來,看見唐俏俏指間閃動金色光輝,像戴著一串灼灼亮眼的黃金指鏈。他定睛一看,發現她青蔥玉指夾著幾排金針。

窗戶大開,冷風灌進屋內。

屋外是一片漆黑冷寂的夜色。

冷汗緩緩流下,懸在嶽清河的下巴。

“是刺客嗎?我這就去叫人……”

這種情況時常發生,嶽清河已經見怪不怪。

但今天的刺客功力極高,嶽清河甚至沒聽到任何聲音,暗器便已飛來。

他不敢想,如果此時唐俏俏不在他屋裏,會怎樣……

嶽清河正要衝出去查看,唐俏俏卻攔住他。

他詫異地望向她,卻見她神色複雜,張開十指,金針掉落在地上簌簌作響。

地麵太暗,金針融入漆黑石板立刻消失不見,隻是掉落時劃過幽綠流光顯出它淬有劇毒。

“你在這裏等著,我出去會會他。”她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

“不行!”嶽清河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我怎能讓一個女子涉險……”

話說了一半,他的舌頭突然打結。

說什麽呢,唐俏俏哪裏是普通的女子?

她陰險狡猾,滿嘴謊言,無論是武功還是陰謀詭計,世間都難有敵手!

嶽清河抿住唇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不應該關心她!

至少,不應該在她麵前表示出關心她……

可惜已經晚了,唐俏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她嘴角綻開梨花般嬌豔的笑容,眸心如春水**漾起波紋漣漪。她拉住嶽清河的手,甜甜地說:“原來盟主這麽擔心我,好幸福。”

嶽清河尷尬地抽出手:“你快去吧……外麵風大,幫我把窗戶關上……”

唐俏俏拿了嶽清河的青霜劍,直接來到庭院。

果不其然,禦蒼南正靠在藤蔓枯萎的石牆上等著她。

深秋的寒風吹動他的衣擺,凋敗的樹木讓庭院裏顯得尤為清冷。

禦蒼南把玩著手中的金針,那張淡漠的麵孔,被一身平淡無奇的黑衣襯得越發俊俏。他黑發隨意地披散下來,一側別在耳後,淨白雅致的耳朵在月光下蒙著一層柔光。

他抬起眼皮看了唐俏俏一眼。他那表情,與其說是似笑非笑,更像是皮笑肉不笑。

“教主,我破壞你的好事了嗎?”

很顯然禦蒼南察覺到了唐俏俏的怒意,但他並不避諱,反而火上澆油。

唐俏俏看到禦蒼南就滿肚子氣。

為什麽他總是出現得不合時宜,他不是她的護法嗎?不是應該乖巧聽話,保護她幫助她嗎?為何他總是把她推進火坑?她是挖他祖墳還是斷他香火了?

唐俏俏用劍指著禦蒼南。

青霜劍因她的殺氣而凝結了一層銀霜,周圍的溫度瞬間下降。

“禦蒼南你想幹什麽?你差點殺人了你知道嗎!”

禦蒼南淺淺一笑:“屬下隻知道,以教主的身手,必定躲得過。”

唐俏俏怒道:“我是能躲過。要是你失手刺死嶽清河怎麽辦?”

禦蒼南好像早就想過這個問題,毫無猶豫便答道:“我立刻高喊抓刺客,說出你的身份,讓所有人都以為你殺了嶽清河。你留在滄明山莊受刑,我回到魔宮接管你的位置。皆大歡喜。”

這是人說的話嗎?

是可忍孰不可忍!

唐俏俏一個箭步躍過去。

“禽獸,我跟你拚了!”

嶽清河聽到庭院中傳來打鬥聲。

他站在窗邊,看到那個紅衣女子正在與一個黑色身影纏鬥。對方武功高深莫測,竟與唐俏俏不相上下。他們的動作太快了,嶽清河看不清那人的臉,隻看到刀光劍影閃爍不斷。

嶽清河看他們過了幾招,漸漸明白,來人並不是普通的刺客。

肯定是禦蒼南!

嶽清河難以形容自己此刻的震撼!

魔教的人武功都這麽高嗎?

這簡直是神級的比武現場,用史書記載也不為過!

唐俏俏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卻已有如此高強的功力,她的每一招都如行雲流水,幹淨利索,青霜劍在她手中如蛟龍出海,擊碎漫天月光,漸漸逼得禦蒼南難以回擊。

..第三節..

嶽清河的心髒怦怦作響。

夜越是寂靜,他的心跳聲就越是強烈。

他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視線被那個飄逸的紅色身影牽引,難以移開。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劍刃劃過石牆樹木的聲響,碎石被踩踏滾動的細碎聲音,都無法遮掩他的心跳聲。

雖然他受製於唐俏俏這個妖女,可他難以控製內心的激動。

他從小被爹逼著苦練武功,每日從淩晨到日暮,他沒有閑暇休息,身上全是傷痕,累得連走路都在發抖,手甚至握不住劍柄。他曾一度憎恨學武,可他害怕父親失望的眼神。

每當父親在外人麵前誇讚他時,他都一言不發地站在一旁,長衫遮住了他身上的青紫,雙拳握緊遮住手心練武過度磨出的厚繭。雲淡風輕的笑容,像是在證明著爹的話。

當夜深無人時,爹便板起臉數落起他:

“你看別人家那誰誰誰,你再看看你!一本劍譜,你練了這麽久卻還沒能精通。我怎麽會生出你這麽笨的兒子?我都不敢說出去!丟我們嶽家的臉!”

爹有兩副麵孔,嶽清河從小就知道。

他知道自己不夠優秀,他已經很努力了,卻還是不能成為爹期望的神童。

而唐俏俏,不正是爹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嗎?

她如此年輕,卻有著令人忌憚的高強武藝。她手上沒有厚繭,顯然她沒有日夜不休地練武。她身懷絕世武功,卻從不恃強淩弱,不曾主動挑釁別人,也沒有高調炫耀過自己的實力。

唐俏俏是他從小便崇拜的那種學霸。

都是吃五穀雜糧長大的,為什麽人家就這麽厲害呢?

暗夜下,禦蒼南逐漸感到吃力,雖然不過片刻,他卻覺得過了幾個時辰。

這段時間他沒有來找她麻煩,因為他一直在魔宮閉關修煉,還以為功力大增,有能力將唐俏俏綁回魔宮了,沒想到這丫頭天天寫書幻想美男,武功卻還是比他精進更多。

為何世間總有這麽多的不公平?

禦蒼南的金針全用完了,一根都沒紮在唐俏俏的身上,他此時隻能用一柄短刃來應付她手中的青霜劍。他平緩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又不想讓唐俏俏看出來。

禦蒼南突然停下,刀刃擋住她橫劈過來的長劍。

他被震得虎口發麻,胸口氣血翻湧,卻還強撐著故作平靜。

“教主,你下手一定要這麽絕情嗎?這是自相殘殺。”

“自相殘殺?”唐俏俏冷冷一笑,“你用毒針偷襲我的時候怎麽沒想過呢。”

“屬下隻是想帶教主回去。”

“我想回去的時候自然會回去,不用你管。”

“怎麽能不管。屬下的責任是保護你,怎能讓你在滄明山莊冒險。”

禦蒼南換了策略,試圖以左護法的身份來勸說她,但唐俏俏根本不吃他這一套。

“保護我?”她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眸中卻沒有笑意,“你以為我會信你的話?”

禦蒼南眯了眯眼:“你想想你的身份,如果被嶽清河知道,他會放過你嗎?”

唐俏俏依舊在笑,杏眼桃腮,聲音甜美如同盛夏鮮美多汁的水果:“護法大人,您多慮了。清河對我好得很,才不舍得傷害我呢。”

“清河?”

稱呼什麽時候這麽親密了!

他不在的這段時間,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麽?

禦蒼南的唇冷硬地抿著,雖然他容貌俊美,卻沒有半點溫暖的人情味。

清明月光映照在他蒼白的臉上,仿佛給他戴上一副白雪雕刻的麵具。

緊閉的木門被人拉開。

屋內的亮光傾瀉流出,在暗黑色的青石地上投下一片淺光。

嶽清河慢慢地走了出來,衣袂在風中翻飛,腰間的玉牌泛著溫潤幽光。

素白的長衫,墨黑的發,交織在一起,冷傲優雅如神祇。

唐俏俏在看到他的瞬間立刻變了臉,可憐兮兮地說:“盟主,你看見了吧,我沒騙你!”

嶽清河知道唐俏俏說的是禦蒼南喜歡她,想將她綁回魔宮做夫人這件事。

原本嶽清河不信,可如今看到兩人打鬥,他有些動搖了。

他們兩人確實有些恩怨,唐俏俏出手毫不留情,而禦蒼南雖然沒有故意放水,卻也沒有使出魔教慣用的陰險毒招置她於死地,顯然對唐俏俏是有幾分情意的。

“到我身邊來。”嶽清河對唐俏俏招了招手,銀白的月華在他指尖流轉。他雖然是對唐俏俏說話,卻是故意讓禦蒼南聽的,“我不會讓任何人帶你走。”

禦蒼南雖然不知道唐俏俏和嶽清河之間發生過什麽,可他不是白癡,他看得出,嶽清河眼中竟閃過淺淡愧疚。用腳趾想,都知道唐俏俏肯定在嶽清河麵前編了些謊話!

他怎麽可能讓唐俏俏的詭計再次得逞?

今天他一定要將她帶回魔宮!

唐俏俏跑到嶽清河身後,假裝害怕地拉住他的手。

禦蒼南突然說:“嶽盟主,其實我並不是魔教教主。”

這突如其來的坦白令唐俏俏和嶽清河都驚呆了。

禦蒼南並不給唐俏俏反應的時機,繼續說:“唐俏俏才是教主,我隻是她的左護法。我們剛才隻是切磋武藝罷了,讓您見笑了。”

嶽清河僵立在那裏。

禦蒼南的聲音早已從他的耳朵傳進心中,他卻還是難以置信。

他將此話在心中反複咀嚼,許久後才確定他話中含義。

唐俏俏居然是魔教教主……

怎麽會這樣?

嶽清河脖子僵硬,緩緩轉頭望向唐俏俏。

他並未見過真正的魔教教主,隻是聽人說起教主行蹤詭秘,時常戴著一張笑眯眯的鬼臉麵具,世人並未見過其真麵目,隻稱其為“笑麵閻羅”。這是十幾年前的傳聞了,算下來魔教教主的年齡少說也有三四十歲,怎麽會是麵前這個青澀的少女呢。

可是他殺入魔宮,被唐俏俏欺騙,順利逃出,一切都是她設計的。

隻有在魔宮中身居要職之人,才能做得到。

嶽清河心中已經明白答案不會是他想聽到的,但他仍舊想要聽唐俏俏解釋。

不是他懦弱不肯相信現實。

隻因為她是唐俏俏……

他想信她一次。

然而唐俏俏什麽都沒說,惡狠狠地瞪著禦蒼南,持劍又衝了過去。

兩人再度打起來。

與剛才不同,唐俏俏此時處處殺招,顯然被激怒了。

答案在嶽清河心底沉澱下來。

漸漸,變為絕望。

禦蒼南的目的是激怒嶽清河,卻沒想到激怒了唐俏俏。

狂躁的女人太可怕了!禦蒼南漸漸應付不過來,他望向嶽清河,見嶽清河臉色慘白地站在那裏一言不發,他有些沉不住氣了,喘著氣低吼一聲:“你被她騙了,怎麽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嶽清河沒說話。

他被唐俏俏騙過太多次,早就已經麻木了。

他能說什麽呢?發火嗎?他又打不過她!連父親給他的那把青霜劍,在他手中尚未發揮出十成實力,卻被唐俏俏使得如魚得水,劍光璀璨如長虹,清晰倒映出他的失敗。

良久,他喉間隻發出無力的字節:“哦……”

禦蒼南幾乎要抓狂。

嶽清河這是什麽反應?

他不懂啊!

唐俏俏趁其不備,一劍挑飛禦蒼南手中的短刃。

她故意氣他:“盟主什麽都知道,他才不舍得凶我。”

“知道又如何?難道你指望他放下他所擁有的名利地位,跟你回魔宮?”

禦蒼南冷冷望著唐俏俏,激烈的打鬥使他精疲力竭,蒼白的肌膚上沾著汗珠,沿著脖頸流入胸口,浸濕了繡著祥雲暗紋的衣襟。黑衣被利刃劃破,狼狽卻不掩冷傲氣質。

“禦蒼南,這跟你無關。我雖是教主,但教內事務有哥哥處理,我愛做什麽就做什麽。”

“在別人眼中,聖姑已死,你暫時不會有危險,但將來呢?若‘長腿妖豔采花賊’又有新書發布,你的謊言就會被拆穿。你覺得嶽清河可靠嗎?你小心別死在他手裏!”

...第四節...

庭院外,假山畔,道路幽靜曲折。

嶽廷川大步流星,朝著嶽清河的宅院走去,大手緊張地按住腰間劍柄。

蠟梅一溜小跑跟在他身後,她跟不上嶽廷川的速度,累得直喘氣。

“老爺,您別著急,盟主神功蓋世,定能逢凶化吉!”

嶽廷川腳步不停:“老夫當然知道清河的本事,但那刺客能不知不覺潛入滄明山莊,絕非等閑之輩。你可看見那刺客的模樣?”

蠟梅連忙搖頭,圓臉上的肥肉隨著她腦袋擺動而猛晃:“奴婢沒看清,隻是透過門縫看到有人在打鬥。本來盟主就要勝了,那陰險的男人卻劫持了唐俏俏!大家都知道,唐俏俏是盟主的心尖寵,奴婢怕……”

她話沒說完,因為嶽廷川突然停下腳步,回頭陰冷地看了她一眼。

蠟梅嚇得一抖,低頭不敢多言。

嶽廷川冷哼一聲:“哪裏傳來的謠言?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蠟梅小聲應道:“奴婢也這麽覺得。盟主英明果決,怎會被一個丫鬟蠱惑。”她說這話的時候,完全沒考慮過自己也是丫鬟,有著對嶽清河更不切實際的幻想。

嶽廷川麵色稍微緩和,扭頭大步走在夜色中。

然而很快,他就被現實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透過虛掩的紅漆大門,嶽廷川看到庭院裏並沒有外人的身影。

樹下站著嶽清河和唐俏俏。枝丫上的樹葉全都掉光了,月光透過灰白色的樹枝,投下一地斑駁清輝。夜風吹動嶽清河素色長衫,吹動少女如瀑的青絲。

一切宛若畫中仙境。

禦蒼南已經走了,留下了這樣尷尬的爛攤子。

唐俏俏望著嶽清河,輕聲道:“你不問我嗎?”

嶽清河將青霜劍從她手中抽出來,重新佩於腰間,淡淡道:“問你什麽?”

唐俏俏垂眸,有些心虛地說:“問問禦蒼南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問了又能怎樣。”嶽清河頹然一笑,“答案已經在我心中。”

“你想殺了我嗎?”

唐俏俏盯著他腰間的佩劍,珠玉璀璨,紅纓在風中飛舞。

嶽清河語氣充滿嘲弄:“如果我可以,我早就將你千刀萬剮了。”

其實,這句話並非真心話。

雖然她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魔教教主,她卻是他所認識的女孩之中,最特別的一個。

如果她死了,沒有人能替代她。

真奇怪,為什麽要找人替代她呢?

嶽清河的心口猛地抽緊。

唐俏俏突然握住他的手。

她的聲音輕軟,在風中微顫:“我不是故意想要騙你,我隻是為了自保。”

嶽清河怔住,低頭看著她握住他的那隻手,肌膚柔白,手指精致纖美。

所有的話都卡在喉嚨裏,嶽清河隻覺得自己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

她剛與禦蒼南打得不可開交,此時發髻也鬆了,幾縷發絲散落下來,臉色紅潤,眼眸晶瑩。這一瞬間,嶽清河突然覺得,不管她做過什麽,他都能原諒她……

突然,大門被推開!

嶽廷川氣勢洶洶走進來,一臉陰沉。

他聽不清兒子與唐俏俏在說些什麽,可眼中看見的場景還不能說明事實嗎?這丫鬟不但敢握住兒子的手,而且兒子竟也沒鬆開她,他們兩人就這樣含情脈脈地執手相看!

唐俏俏看到嶽清河身後一臉得意的胖丫鬟,立刻明白是怎麽回事。

她迅速鬆開嶽清河的手,低頭退到一邊。

嶽廷川走向嶽清河,神色冷凝:“有人聽到你的宅院裏傳來打鬥聲。”

嶽清河神色不變,輕描淡寫地說:“哪有打鬥聲?倒是有一隻野貓上躥下跳。”

嶽廷川狐疑地扭頭環顧四周。

院裏沒有野貓的蹤影,也沒有刺客的身影。

況且他看兒子衣衫整齊,玉冠束起的長發絲毫不亂,也不像是經曆過一場惡鬥。

嶽廷川瞥了唐俏俏一眼,對兒子說:“這麽晚還不睡。跟丫鬟說什麽悄悄話呢。”

嶽清河不著痕跡地擋在她身前:“孩兒吩咐唐俏俏明日出去買些東西。”

嶽廷川雖然懷疑,但他向來驕傲,不願表露出對這個小丫鬟的在意。

誰不知道他兒子出類拔萃,怎麽可能跟一個丫鬟扯上關係呢?傳出去令人恥笑!

他甚至不願提起這件事,冷聲道:“早點歇息吧。過幾日歐陽莊主帶著他的寶貝女兒來滄明山莊小住,你養足精神,陪歐陽大小姐玩幾日。別讓人家看到我兒子整日和丫鬟廝混。”

嶽清河自然明白父親的意思。

歐陽世家乃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歐陽大小姐美貌如花,遠近聞名。

嶽清河早就聽父親對外人提起,當今天下,唯歐陽大小姐能與他相配……

他以前並未當回事,然而此時忽然明白,父親並不是隨便說說。

嶽廷川觀察兒子的神色,若兒子膽敢忤逆,他立刻命人將這丫鬟趕出滄明山莊。

但嶽清河隻是順從地站在那裏,輕聲說:“孩兒知道了。”

嶽廷川心知兒子並未被迷惑,默默鬆了一口氣。他望向唐俏俏,語氣裏雖沒有怒意,卻冰寒刺骨:“好好服侍盟主,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別妄想爬上主子的床!”

出乎意料的是,唐俏俏也很順從:“奴婢遵命。”

她仰著臉看嶽廷川,眼眸清亮,笑意甜美,並不像是被拋棄的卑微少女。

嶽廷川愣在那裏,心裏醞釀許久的話,就這樣被噎住。

他轉身,拂袖離去。

直到庭院裏隻剩下嶽清河和唐俏俏,她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

嶽清河以為她會說些什麽,但她什麽都沒說。

她望著遠處,星光投在她明淨的眸子裏,漸漸被暮色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