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脈脈心事

1.

高二暑假補課前,新生也開始軍訓。留了一個學期,沈泱的頭發已經長到齊肩的位置。今天天氣好,她紮了個半丸子頭,看上去活潑又可愛。

經過千江中學門口時,她照舊走過去,對著校門邊框踢了一腳。

這次力度控製得很好,起勢重,落點輕。

“傻子。”周褚目嫌棄道。

沈泱沒跟他計較,高興地朝教學樓的位置走去,沒幾步她又想起什麽,回頭問周褚目:“你一會兒是不是還要幫忙負責新生接待?”

“嗯。”周褚目坦然承認。

沈泱氣急:“那你還叫我來?”

“對啊,幫忙。”

她跳起來拍了下周褚目的後腦勺:“你這個騙子。”

周褚目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拉著她直接往裏走:“廢話真多。”

說是說新生接待,其實就是負責指路,順便幫一下宿管阿姨。

忙完,沈泱坐在空**,靠著床架,感慨道:“周褚目,你說集體宿舍生活是什麽樣子呢?”

周褚目問她:“你想住?”

沈泱想了想,搖頭:“不了,冬天太冷了。”

她是很憧憬和幾個好友住在一起學習生活,隻是她手腳向來冰冷,尤其冬天,半天熱不起來,非得抱著熱水袋才能睡著。

周褚目彈了下她的額頭:“路老師好不容易才等到你來。”

沈泱一怔,有些時候,她覺得周褚目比她還要了解她媽媽。

就像她總會被路秋杉的嚴苛和強勢給嚇唬住,卻忽略了路秋杉其實也會孤獨。就像她在墉山三年,路秋杉很少打電話過去,好像也隻會叮囑她的學習,可其實,路秋杉知道她的任何喜好,買的衣服鞋子的大小碼數也從未出錯。

沈泱手撐著身子往後,晃了晃雙腳:“所以啊,路老師要是生氣的話,可真難哄。”她看著周褚目,肯定道,“比你還難哄。”

“乖。”周褚目揉了揉她的頭發,似乎對她的話很滿意。

兩人隨後去籃球場打了會兒籃球,折騰得出了不少汗,才回家。

收假,天氣晴,沈泱特意穿了條百褶短裙,整個人看上去清新活潑,尤其是配上腦後走一步晃一下的馬尾。

周褚目忍不住扯了扯那個馬尾,心想,還是長發更好看。

在門口遇見蔣北川,隔了許久沒見,沈泱熱情暴漲,誇張地衝對方揚了揚手,周褚目嫌棄地將她攔下:“至於嗎?”

沈泱點頭:“當然,作為將小離留下的大恩人,理應接受我的感激。”

“人家未必稀罕。”周褚目蠻不開心,悶悶打擊。

沈泱嫌棄地“嘁”了一聲,見蔣北川過來,立馬笑著迎上去:“夫子,想知道小離在幾班嗎?”

“你說。”蔣北川心裏很有把握,卻也沒有阻止沈泱。

沈泱毫不吝嗇地誇讚道:“在我們夫子的優秀教導下,小離當然還得跟著你啊。”

“挺好。”

蔣北川語氣清淡,就好像他在這件事情裏的存在無足輕重。

沈泱很是滿足,雖然一開始就知道蔣北川一定不會讓人失望,隻是真等到結果下來,還是止不住開心。

周褚目實在受不了她傻兮兮的樣子,輕拍了下她的後腦勺,提醒道:“像個傻子。”

“你才傻!”沈泱倔強地給拍了回去。

目睹一切的蔣北川,恍然發現,高中也許不會了無生趣,反而……挺好。

趙禾希在預料之中出現,沈泱和她簡單打過招呼,見方離已經給自己占了位置,也就沒多停留。

班主任還是老陳,他站在講台上,故作嚴肅地掃了全班一圈,突然,他露出笑容,大喊一聲:“大家好!”

全班被他嚇了一跳,半天啞然無聲,許久才緩過來。

沈泱扶著額頭,無奈地抱怨:“陳老師,你幹什麽啊?”

老陳尷尬地笑了兩聲,卻不死心地問大家:“你們不覺得這樣很振奮人心嗎?多麽積極向上、幹勁十足的開始。”

沈泱幹笑兩聲應和:“嗬嗬,陳老師喜歡就好。”

大家的反應讓老陳滿腹疑惑,很受打擊:“不好嗎,漫畫裏不都是用大喊的方式來鼓舞士氣啊。”

沈泱微笑著低頭暗自深吸了口氣,然後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學著老陳先前的語氣,喊道:“老師好!”

這下是老陳被嚇了一跳,愣了幾秒,他強行保持鎮定:“可以,坐下吧。”

沈泱故意像軍訓練習坐姿那般,筆直機械地坐下,背挺得筆直,目光注視著正前方,等待老陳下麵的發言。

被沈泱這麽一“配合”,老陳總算恢複到往常,簡單介紹自己,大致說明班級的情況,分析了下現階段大家需要做什麽樣的準備,利用點名來認識過大家,正好第一節課結束。

老陳一走,周褚目拿起一本書不客氣地砸在沈泱頭上:“傻子。”

明明是嚴肅的語氣,臉上的笑意,卻帶著幾分無奈與縱容。

無奈沈泱不懂,隻覺得周褚目又欺負她,怒道:“要你管。”

事實上,她剛剛那樣做,其實也很不好意思。

“泱泱,厲害。”方離想起先前的事情,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衝沈泱豎起大拇指。

沈泱頓時伸手捏捏她的臉頰:“我其實也被他嚇了一跳。”

老陳暫時不準備管大家的座位安排,說是等新學期開始後,再重新調整,為了班級管理,倒是提前安排沈泱來做班長。

沈泱本不想當的,無奈老陳堅持,她隻能應下來。

今年八月的天氣,溫柔得出奇,太陽像是故意藏了起來,偶爾還會下一場清爽的陣雨。

課間,沈泱趴在走廊的欄杆上,正好看見不遠處軍訓的隊伍,因為突如其來的一場雨,紛紛朝食堂躲去。

她愁悶地感歎道:“我們軍訓的時候,怎麽就沒碰上這種天氣。”

“但是我們的教官會想辦法帶我們去陰涼處。”

方離溫柔地笑著,像是在回味當時的場景。

那時候,一到下午,他們的教官總是會提前集合,提前帶大家去搶陰涼的樹蔭。

沈泱挑了挑眉,解釋:“那是因為嚴教官自己也怕曬。”

方離知道沈泱是在計較嚴教官總是拿她當反麵材料,一下笑開:“小心嚴教官讓你站軍姿。”

“他才不會,這種事他隻會找周褚目。”沈泱反駁,學著嚴教官的嚴肅語氣說,“周褚目,上來讓大家看看正確的軍姿怎麽站。”

方離也不客氣地接了一句:“周褚目,上來給大家示範一下正步走。”

“閑得慌?”周褚目路過,正巧聽見這些,不客氣地一人的頭拍了一下,轉身進教室。

沈泱回頭衝周褚目的背影做了個鬼臉,繼續和方離回憶往事。

關山像回娘家似的來看他們,沈泱特意把座位都讓了出來,和方離擠在一塊,以示自己對他的重視,接著,滿意誇讚:“算你有點良心,還記得來看我們。”

關山得意地挑了挑眉:“那肯定,我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你們啊。”

“去了文科班,嘴都變甜了。”沈泱打趣,繼而轉回正題,聊表關切,“怎麽樣,文科班好玩嗎?”

關山晃了晃椅子,目光在班上轉了圈,佯裝一本正經地說:“還好,就是女孩子多一點,我的魅力得到了全麵的展現,你要知道,特別珍貴的東西,總會得到更多的關注。”

沈泱受不了他揚揚得意的模樣,十分嫌棄地請求周褚目:“幫我把這個人轟走,從此記在我們班的黑名單上,見一次打一次的那種。”

“沈水水,同學一場,三百多個日夜的艱苦陪伴,你怎麽說翻臉就翻臉。”

“沒辦法,楊主任那兒還存著保證書呢。”

“嘁!”關山從褲兜裏掏出棒棒糖,飛速拆了一根塞進沈泱嘴裏,“好好吃你的糖。”然後也給了方離一根。

沈泱雖滿臉不高興,卻勉強被棒棒糖給收買,關山在離開時,問了一句:“趙禾希坐哪兒?”

沈泱沒細想,順手指了個位置:“三組四號。”

“多謝。”關山衝她道了聲謝,繞到趙禾希的位置,特意留了一根棒棒糖。

沈泱這下算是看清楚關山的本色:“關山,我們還是絕交吧。”

關山不理,回頭笑道:“絕什麽交,我會常來看你的。”

沈泱對著門口已經看不見的人影怒啐了一下,鬱悶道:“我說他怎麽會突然來看我,原來是打著我的旗號找趙禾希。”

方離笑嘻嘻地安慰:“管他呢,你有糖就好啊。”

沈泱一聽,想想覺得也是。

新生軍訓的最後一個晚上,有表演活動,沈泱雖然對唱歌跳舞的興趣不大,但她喜歡湊熱鬧。

為此,她在晚自習上好說歹說,終於讓一向溫柔大方的語文老師同意讓大家去稍微看半個小時。但也不是沒要求,回來後一人交一篇作文,圍繞軍訓,立意題材不限。

大家都還是好玩的性子,這時候,要求什麽的都被拋到了腦後。

得到許可,沈泱忙拉上方離,不忘邀請周褚目:“要一起去嗎?”

“不去。”周褚目拒絕。

“不去就不去。”沈泱樂得他不跟著,挽著方離就往操場方向趕去。

其實沒什麽好看的,每年的節目單基本上也就那些,隻是聽說今年來了一個很帥氣的教官,沈泱一直沒見過,再不去就真的見不到了。

一到那兒,沈泱忙問方離:“小離,哪個教官,快指給我看看。”

方離聽話地在整個會場找了一圈,最後指向某個不起眼的地方:“那邊,聽他們說,應該就是那個教官。”

夜色已深,那個位置舞台周圍的大燈照不到,周圍昏黃的路燈並不頂用。

沈泱眯著眼睛看了半天,總算看清楚,滿意地點頭:“是挺好看的。”

她沒看幾眼,正盤算著要不要繞近一點仔細看看,一個身影過來將她全擋住。

沈泱下意識地伸手推了推,沒推開,隻好加重手上的力道請求:“能麻煩你讓開嗎?”

“不能。”

沈泱眉頭一緊,收回視線抬頭一看,質問:“周褚目?你不是說不來嗎?”

“現在想來了。”

周褚目無視她的力道,站在原地分毫不動,她沒法,隻好自己往旁邊站了點,結果周褚目也移動身形,再次擋住她的視線,密不透風。

她試著移動了幾次,皆是如此,終於被周褚目惹毛,生氣地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周褚目,你故意和我作對是不是?”

“怎麽,我擋住你了嗎?”

周褚目一臉無辜,甚至又移了一小步,將原本的一點縫隙也給擋沒了。

沈泱不想讓周褚目知道她其實是來看教官的,隻好說:“我隻是不想和你站一塊。”

周褚目用目光比畫了一下沈泱到舞台的距離,然後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還是給你找個凳子吧,稍微高一點。”

沈泱怎麽會聽不出他字裏行間的嘲諷,憤憤地瞪了一眼,不想糾纏,拉著方離朝另一邊走去:“小離,我們走。”

可她剛走一步,就被周褚目拉了回來。

“他真那麽好看?”周褚目問。

他一來就見沈泱正盯著那教官看,心裏立馬冒起一團無名的火。

“你——”沈泱要說什麽,卻在對上周褚目嚴肅沉鬱的目光後,心裏沒由來地發顫,隻能瞪大眼睛,一言不發。

“他真那麽好看?”

沈泱被他問得發虛,幹脆心一橫,道:“沒錯,他就是好看。”

周褚目又問了一遍:“他真那麽好看?”

沈泱知道周褚目生氣了,可她不就是看了一下教官,他至於這麽嚴肅嗎?這話她也就在心裏想想,實際隻能昧著良心說:“其實,也沒那麽好看。”

周褚目的憤怒因為她的回答有所緩和,仍繼續質問:“那你一直看他幹什麽?”

沈泱別開臉,有些難為情:“哪有一直在看。”

“那就別看了。”

周褚目拽著沈泱就要離開,沈泱不肯,連連請求:“我再看一會兒,接下來就是教官的表演了,我就看一眼,看完就走。”

“泱泱,要走嗎,不陪我看完教官的表演?”

方離適時尋著機會插進來,在周褚目看不見的角度衝沈泱眨了下眼。

她扯著周褚目的衣袖晃了晃,委屈巴巴地看著周褚目,求道:“我答應了要陪方離的,我就看一下,看完回去,好不好?”

周褚目哼了一聲,沒說話。沈泱知道他心軟了,趕忙繼續說:“周褚目,你最好了。”

終於,周褚目鬆開了她的手,算是答應。他一鬆開,沈泱就迅速站到方離的另一邊,和他拉開些距離,生怕他後悔。

放風一時爽,收心上刑場。

等回到教室,麵對作文時,沈泱就後悔了。

如果隻是看教官,下課跑去看一眼再回來,時間綽綽有餘,怎麽就不知足非想看久點,重點是她還沒看幾眼,就被周褚目抓回來了。

沈泱將頭往桌子上一砸,疼得悶哼一聲,回頭怒瞪了正在寫作文的周褚目一眼,拿起筆也奮筆疾書起來。

2.

開學前,路秋杉找沈泱鄭重談了一次。

夜晚的涼風從窗外吹進來,伴著樹葉的沙沙聲響,沈泱和路秋杉分別坐在飄窗和**,相對沉默。

路秋杉不說話,手裏拿著沈泱上一年的成績單翻看,搞得沈泱大氣不敢喘,端正坐著,心裏直打鼓。

半晌,才聽見路秋杉開口,語氣嚴肅:“沈泱,你現在這個成績如果繼續保持,普通一本不成問題,但是——”

一個“但是”讓沈泱心跳漏了半拍,不用路秋杉再說,她已經接道:“我知道,從這個學期開始,我會好好努力的。”

“你不是不努力,你是心思還沒全沉下來,看看你的數學,你要說聽不懂,怎麽每次那些難題都難不住你,反倒是那些極易得分的簡單題,你總是出錯。”

沈泱羞愧地將頭埋低了幾分,盯著腳尖。

路秋杉看上去是強勢了點,但大多事情上,她的見解總是對的。就好像當初父親被調到墉山去的時候,她拒絕一塊過去,造成如今的局麵,可不得不說,她留在千江中學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對不起。”

路秋杉看了她一眼,態度並沒有因為她的道歉而軟下來:“我要看到結果,高中隻剩兩年,算起來就七百多天,得緊張起來了。”

“知道。”

“成績得往上走。”

很多時候,路秋杉對自己的嚴格,也會延伸到旁人身上,尤其是沈泱。

沈泱堅定地應下:“我會的。”

路秋杉走後很久,沈泱還保持著那個姿勢坐在飄窗上,要說沒有半點壓力是不可能的,年級裏厲害的人並不少,大家成績又都穩定,進步談何容易。

但她更清楚路秋杉對她的期望,她又怎麽能讓路秋杉失望。

學期開始,老陳對班上的座位稍作調整,形式依舊是抽簽。

沈泱抽到和趙禾希做同桌,眼見要和方離分開,她抱著方離,囑咐道:“小離,你可千萬要照顧好自己,別被人騙了,把我給忘了。”

“嗯,怎麽會忘了你。”方離被她逗笑,溫柔地安慰。

周褚目拿書敲了一下沈泱的頭:“胡言亂語什麽,關山附體啊。”

“要你管!”沈泱憤憤地說道,抱著書頭也不回地離開。

趙禾希也在搬書,她同沈泱淡淡笑了笑,沒多說一個字。

沈泱理解,趙禾希除了對學習,對誰都挺清冷,能每次見著和她打招呼,她已經知足。

大家各自調整,最後定下來的位置,蔣北川和方離是同座,周褚目一個人坐在沈泱斜後方不遠。

差不多換好,正好離放學也沒有多久,老陳留給大家自習。

回去的路上,沈泱做賊似的小心翼翼地緊跟著前麵兩位高一新生,側著耳朵生怕沒人知道她在偷聽。

周褚目走在她身後,刻意和她拉開距離,生怕和她牽扯上關係。

沈泱聽了個大概,終於停下來,湊到周褚目邊上,盯著他笑得意味深長。

“幹什麽?”

周褚目忍住想要捏她臉的衝動,冷著聲問。

沈泱似笑非笑,反問:“想知道她們在討論什麽嗎?”

“不想。”

沈泱才不管他想不想,深吸了口氣,做足了準備,然後故意壓著嗓音,將聽到的內容一字不差地複述給周褚目。

——“我們學校帥哥還真不少。”

——“你說的是今天升旗那個吧?”

——“對啊,我都查到了,叫周褚目。”

——“他就是周褚目啊,聽說成績也很好,不愧是我們學校校草。”

她一說完,臉上那花癡樣立馬垮下去,嫌棄地看了周褚目好幾眼,滿是疑惑:“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是我們學校校草呢,現在的小姑娘真膚淺,隻看表麵,不知道你其實霸道專製,還蠻不講理。”

“你再說說,我怎麽樣?”周褚目麵帶微笑,很是溫柔地問她。

沈泱意識到自己興奮過頭,口無遮攔,忙收起笑容,閉嘴不肯多說一個字。

直到回到家,她才從門縫裏衝樓道另一邊的周褚目喊道:“你霸道專製,還蠻不講理!”

周褚目作勢要追過來,沈泱敏捷地關上門,不帶任何猶豫。周褚目盯著那扇門看了好一會兒,最後輕笑一聲。

膽小鬼!

關山再來他們班時,發現沈泱竟然和趙禾希成了同桌,別提多高興,拍著沈泱肩膀誇讚道:“沈水水,你真是我的大恩人。”

沈泱得意地挑了挑眉:“那可不。”

“那你去找周褚目玩吧。”關山說著,將沈泱從座位拉走,毫不客氣地坐上去。

沈泱臉色一沉,氣得不輕,狠狠地踢了椅子一腳:“重色輕友。”

因趙禾希在,關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佯裝一本正經地替自己辯解:“別亂說,大家都是同學,我就是坐一下你的位置感受一下學習氛圍。”

沈泱幹笑兩聲,小聲嘀咕:“感受學習氛圍,感受坐趙禾希旁邊還差不多。”

雖是這麽說,但她已經在考慮去哪兒找個空位坐下,離開前故意感歎:“看來以後這座位該收費了。”

“收什麽費,玩去吧你。”關山嫌她礙事,伸手推了推,示意她識趣點快走。

沈泱“嘁”了一聲,氣得再踢了椅子一腳,轉身到周褚目旁邊的空位坐下。

“周褚目,關山欺負我。”她委屈巴巴地向周褚目告狀。

周褚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乖,大氣一點,我們不跟他計較。”

沈泱凝眸感受著頭上那隻手,總覺得哪兒有些不對,疑惑地問:“周褚目,你這是在幹什麽?”

“安慰你啊。”

沈泱皺眉拿開那隻手,打了一下他的手背:“你當是在摸狗呢。”

周褚目聞言,湊近盯著她看半天,眼裏漸漸溢出笑意:“還真有點像。”

“你才像狗。”沈泱氣急,撲過去伸手去揉亂周褚目的頭發。

周褚目也不生氣,反倒說:“突然想養狗了。”

沈泱聽到這話,表情忽然嚴肅起來,堅定拒絕:“不行,我不會再讓你養狗的。”

之前周家確實養了一隻狗,叫呆呆,早在周褚目出生前就在了,也陪了周褚目八年,最後因為年齡太大,身體機能下降,不得不安樂死。

呆呆去世後,周褚目好幾天茶飯不思,沈泱去安慰他,結果沒幾下,自己哭得比誰都傷心,還害得他反過來安慰她。

“也是,你哭起來,還真難哄。”周褚目笑道。

想起自己那會兒撕心裂肺的模樣,沈泱也有些羞恥,梗著脖子辯解:“我那還不是被你感染的。”

“沒事,我下次養,就養一隻能陪我一輩子的。”

沈泱認真提醒他:“狗的壽命和我們不一樣,不可能陪你一輩子。”

周褚目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帶著幾分認真地說:“我會找到的。”

沈泱不懂他突然固執什麽,眼看要上課,也不與他爭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

她回去踢了踢關山坐的椅子:“上課了。”

關山百般不情願地將座位還給沈泱,心裏卻是樂開了花,真是容易滿足的人。

“沒吵到你吧?”

關山走後,沈泱有些擔憂地問趙禾希,畢竟她和趙禾希還沒有熟到隨意開玩笑的地步。

“沒有。”趙禾希淡淡地說。實際上,關山知道她要學習,並沒說什麽話。

如此,沈泱也舒了口氣,正好上課鈴響起,沈泱也就沒再多想。

3.

九月底,連續下了幾場陣雨,千江的天氣依然宜人。

緊隨而來的月考,讓沈泱意外緊張起來,考前睡不著,考試當天一大早出門,臉色十分憔悴。

“怎麽回事?”周褚目見她這樣,擔憂地皺起眉。

沈泱鬱悶地抿了抿唇:“我失眠,一晚上都沒睡著。”

周褚目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腦門:“一個月考,至於嗎?”

沈泱搖頭,揉著太陽穴,強打著精神:“不一樣,我媽開學時特意找我談話,說我的成績不能再原地踏步了。”

周褚目過去意外地幫她揉了揉肩,說:“要不你求我把名次讓給你。”

“滾。”

沈泱生氣地踹了他一腳。

不知道是不是受沈泱的情緒影響,考試結束,接踵而至迎來一場暴雨,讓放假的集合短會,都變成了廣播播報。

輪到沈泱和周褚目值日,兩人忙完出來,正好碰見老陳。

月考成績已經出來大半,沈泱今天去交東西還看到了些,她考得並不是很好。

老陳問她:“沈泱,怎麽了,成績沒出來,就垂頭喪氣的?”

失眠加上緊張,沈泱已經大致能猜到一些,她小心翼翼地問:“陳老師,我的數學……”

“還可以。”老陳語氣輕鬆地說。

沈泱勉強地笑了笑:“謝謝陳老師。”

老陳走遠後,周褚目提了提沈泱的書包肩帶,難得安慰她:“路老師隻是激勵一下你,希望你緊張起來,現在離高考還遠著呢,著什麽急。”

沈泱悶悶地看著周褚目,沒有說話,被周褚目拍了一下後腦勺,拖著回家。

雖然是在預料之中,但看到成績,沈泱心裏還是有些苦悶。

路秋杉拿著成績單來房間找她,什麽也沒多說,直入主題:“考得一般。”

多麽簡短的評價。

像是料到沈泱不會主動接話,她又接著說:“試卷我簡單看了一下,難得沒給我在小問題上出毛病,但成績,我不滿意。”

還真是直接。

沈泱下意識地抬眸看了一眼她,最後重新將頭埋下去。

“沈泱,離高考不遠了,我希望你能夠抓住每一分每一秒,緊張起來好嗎?”

“好的,我知道。”

路秋杉看著她,嚴肅地強調:“我不希望下次還看到這個成績。”

“嗯。”沈泱不敢抬頭,悶悶應道。

路秋杉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回頭補充了一句:“以後別看電視了,等成績上去再說。”

聽到不能看電視,沈泱整個人更蔫了,張了張口,最終回答:“知道了。”

隔天,周褚目來沈泱家。是路秋杉知道溫琴有排班,直接將他叫過來的。

他一進去,就看見沈泱整個人懨懨的,像被霜打的茄子。

“幹嗎?”周褚目盤腿坐在沈泱房間的小沙發上,因為腿長,姿勢有些別扭。

沈泱起身打算將整個沙發都讓出來,被他按住,遂繼續抱腿坐著,語氣帶著刻意裝扮的輕鬆:“沒考好,正在反思,沒看出來?”

“看出來了。”周褚目將手搭在她頭上,“我這不是害怕你一衝動,又拿頭發出氣,剪成之前那狗樣子。”

“什麽狗樣子,明明很可愛。”沈泱替自己辯駁。

周褚目沒和她爭辯,難得有幾分擔憂:“真考差了?不會在我們班墊底吧?”

“滾。”沈泱推了推他,“原地踏步而已。”

要真墊底,她現在恐怕也不能坐在這兒反思了。

周褚目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苦惱地分析道:“原地踏步是不太行,不然到時候我們報學校的時候會很頭疼。”

“你頭疼什麽?”沈泱不解,“頭疼的隻有我。”

周褚目搖頭:“不一樣的頭疼。”

“嗯?”沈泱疑惑地看向周褚目,等他解釋。

周褚目對上她的眸光,收起臉上的玩味笑意,認真地說:“我得頭疼怎麽度過你不在的整個大一。”

“我不在的大一?”

“你現在的成績和我的差距太大,到時候,我如果犧牲一下選擇和你讀同一個大學,你一定會感動到哭,但也會無所適從,那就隻能你複讀一年,加油和我考上同一個學校,中間可不就是隔著一個大一。”

沈泱皺起眉頭,疑問:“我們為什麽非要讀一個學校?”

周褚目拉下臉,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笨。”

沈泱疼得低呼一聲,怨懟地揉著已經開始發紅的額頭:“那你還打,會越來越笨的。”

周褚目被她逗笑,小聲嘀咕了一句:“笨一點也好。”

飯後,周褚目問沈泱出不出去打籃球,沈泱下意識看了眼媽媽,正準備拒絕,卻聽見周褚目開口:“路老師,我帶沈泱去學校打會兒籃球沒問題吧?”

“去吧。”沒想到路秋杉答應得很幹脆。

被周褚目拖走,沈泱還是掙紮著想拒絕,當然,她失敗了。

“周褚目,我還要看書。”

她也不是經不起打擊,隻是作為路秋杉的女兒,她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好勝心,也不想總挨罵。

周褚目抓著她的手就是不鬆,連頭都沒有回一下,解釋道:“就一會兒。”

沈泱掙不開,氣鼓鼓地用力打了下周褚目的手背,然後看見他的手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掌印清晰。

周褚目疼得一皺眉:“沈泱,你真下得去手啊。”

“你是不是擔心我真努力起來超過你。”

“什麽思想?”周褚目揉了揉她的頭發。

沈泱冷哼一聲:“反正你肯定不安好心。”

周褚目無奈地苦笑,他在她心裏就真這麽差嗎?還是說她真笨得可以,當真什麽都沒發覺。

放假的校園沒什麽人,雖然是被周褚目硬拖過來,但沿路遇見熟人,沈泱還是笑著主動打招呼。

“咦,小離,你沒回去?”

沈泱萬萬沒想到會在學校碰見方離,當時她正從教室下來,應該是剛看完書。

方離倒是從容,淡淡笑了笑:“家裏有點事,我就沒回去。”

“那你一個人住在學校?”

方離搖頭:“沒有,還有宿管阿姨。”她的目光落在沈泱被周褚目拽著的手上,疑惑地問,“你們這是……”

沈泱連忙甩開:“他非要拉著我來打籃球,現在正好,你也來吧?”

方離有些為難:“我不會打籃球。”

“沒事。”沈泱幾步過去挽住方離,勸道,“我也打得不好,反正就是隨便玩玩,我一人打不過周褚目,你來了正好可以幫我。”

“但是……”

沈泱打斷她的猶豫:“別但是了,走走走,我教你。”

周褚目去教室拿了籃球,這時候的籃球場太陽最大,沈泱教了方離一會兒,忽然想起一個人:“周褚目,把蔣北川也叫出來唄。”

“他不來,我問了。”

“你再打,我來說。”

周褚目打通電話,將手機遞給沈泱,相較於沈泱落在家裏的學生機,周褚目這部明顯要高科技得多。

沈泱拿在手裏,憤憤不平:“憑什麽你就可以用這麽好的手機。”

其實蔣北川也沒有那麽難約,沈泱不過說了一句她和方離、周褚目在打籃球,那家夥就答應了。

等蔣北川過來的二十分鍾裏,沈泱指揮周褚目去買了幾瓶水,簡單教了一下方離。

方離沒少被沈泱拖著看他們打籃球,規則什麽的已經不用細說,頂多就是讓她適應一下怎麽運球投籃。

周褚目一來,她就直接將這項任務交給了他。

蔣北川剛走到教學樓,沈泱就眼尖地看見,朝他揮了揮手,那邊練習的兩人也適時停下來。

“怎麽打?”

蔣北川來了後,看了看幾人,直接問道。

“我和小離一組有點不公平。”沈泱想了想說,“要不我和周褚目,蔣北川你帶小離?”

周褚目看穿她的小心思,伸手拍了下她後腦勺,率先表示:“我沒意見。”

蔣北川也接著說:“沒問題。”

“我……”方離有些慌亂,尤其對上蔣北川的目光,“我還不是很會。”

蔣北川臉上難得一見地出現笑意,他低聲鼓勵道:“沒事,相信我。”

沈泱和周褚目意味深長地對視一眼,默契地笑著轉身去球場。

打完球,從學校離開,沈泱提議去喝奶茶。

於是幾人走了幾站路,去了一間大家一致認為不錯的奶茶店,在裏麵閑聊了會兒,趕在晚飯之前回去。

路上,沈泱熱情邀請方離這幾天去她家做客,方離本來不想去叨擾,無奈抵不住沈泱的軟磨硬泡,隻能答應。

剛到小區,路秋杉也正好回來。

“媽。”沈泱忙收起那些不規矩的動作。

方離和周褚目也跟著禮貌地喊道:“路老師。”

路秋杉衝他們點了點頭,目光在他們中間一掃,最後落到方離身上:“方離這個月沒回家啊?”

“嗯。”麵對路秋杉的時候,方離很是放不開。

“住在學校?”路秋杉邊走邊問。

方離乖巧地點頭。

沈泱順勢開口:“媽,要不讓小離住我們家吧,她一個人住宿舍多不安全啊。”

“行啊。”路秋杉爽快地答應。有時候,她還是很溫柔又好說話的。

晚飯過後,沈泱拉著周褚目一塊陪方離去學校取了作業和衣服,還特地去宿管阿姨那兒說了一聲。

第二天,路秋杉難得沒有去叫她們起床。

清晨,一切都在靜悄悄地蘇醒,樹上偶爾落下幾滴露水,太陽還隻顯出一點點輪廓。

周褚目下去買早餐回來,碰上同樣出門的路秋杉。

“路老師。”周褚目禮貌喊道。

路秋杉注意到他手上的早餐:“起來這麽早啊?”

“還好,習慣了。”

“沈泱就沒這個習慣。”

周褚目笑了笑不作答,等兩人分開,他突然回頭:“路老師。”

路秋杉因為他的呼喚回過頭來,然後聽見他正色道:“她其實很在意您的。”

不等路秋杉說什麽,他道了聲“再見”,就直接進了樓道。

路秋杉似是在理解他的那句話,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轉身朝學校走去。

路秋杉趁方離去洗漱的時候來找沈泱,手裏還拿著一盤哈密瓜,卻依舊讓沈泱神經緊繃起來。

“媽,有什麽事嗎?”

“壓力很大?”

路秋杉在她床邊坐下,神情還是很嚴肅,卻意外多了幾分溫柔。

沈泱的很多情緒,她多少也了解,隻是因為向來嚴肅慣了,甚至更多時候是想在沈泱麵前故意端著架子,拿出一個嚴母的姿態,往往會忽略,沈泱始終是個孩子,會很在意她的想法。

沈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有點。”

“我跟你說那些,隻是希望你能夠給自己施加一點壓力,不至於鬆散,也希望你意識到自己現在到底處在一個什麽階段,不是非要逼你。”路秋杉的語氣難得緩下來,和平常大多時候都不一樣。

沈泱不禁紅了眼眶:“嗯,我知道的。”

“不願意和我說的事情,可以去和周褚目說,他應該可以解決你的大部分苦惱。”

“媽,你怎麽了?”沈泱終於察覺出不對勁,“我們家發生什麽事了嗎?你要和我爸離婚了?”

路秋杉聽她這麽一說,瞬間恢複如常,冷冷地說:“好好讀書,別淨想些不該你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