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陌生熟悉的相遇

1

天還沒完全亮,林佳一就從噩夢中驚醒,此時窗外黑蒙蒙的天空閃了一閃,像一把銀刀劃開了一個口子。

她伸手摸了摸後脖頸的薄汗,涼風順著窗戶的縫隙吹進來,激起她身上一層的雞皮疙瘩。

又是一個難纏的夢。

她夢見自己因為業績不好,正在被領導劈頭蓋臉地罵。自從她離開學校,開始就業後就沒睡過一天好覺,每天上班要承受高度的精神壓力,就連回家睡個覺也不得安生。

兩天前她受不了高強度的工作壓力毅然決定辭職,人事大姐當時還關心她問到底怎麽了,她隻是艱難地扯出一個微笑,爽快地在離職申請表上簽了字。

她躺回**,閉目養神,手抓緊了蓋在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心想,又睡不著了。

室內一片漆黑,她全無睡意,隻能睜著眼睛看破曉天光留在地板上的影綽痕跡。

那股噩夢後的餘味在她心中亂竄,她呼了一口氣,然後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隨後閉上眼睛養神一直到天亮。

她剛辭了職,不用早起,躺在**一直磨蹭到晌午才準備起床。正午的陽光襲上被褥,柔軟而溫暖,她揉了揉自己被刺激的蒙矓雙眼,然後走出房間。

林佳一後半夜基本就沒睡,精神欠佳地打了個哈欠,路過林森房間的時候,餘光瞥見了房間裏的黑影,忽然頓足。

她瞅著裏麵的人好奇地想,這“貨”怎麽沒去上班?

林森站在玻璃鏡前麵打量自己,今天他特意換了一身深藍色的休閑套裝,頭發也比平常幹淨整潔不少。長時間在醫院加班的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幹淨清爽過了,大多數都是一件衣服穿好幾天,就連襪子都是忍無可忍了才會去洗。

林佳一端著一杯水懶洋洋地抬眼正巧瞥見了林森用手指捏衣領的動作—— 那叫一個**啊。

其實捫心自問,林森長得的確不錯,身材是恰到好處的勻稱,臉形長得也非常講究,側麵看還能瞧見棱角分明的下頜線。那張臉上學的時候就沒少欺騙芳心躁動的小女生,讓林佳一當了幾年的情書搬運工。

不過作為妹妹來說,自己哥哥這張臉就是長得多逆天,她看二十來年也早就看膩了,甚至……感覺有點油膩。

“差不多得了。”林佳一端著水杯,懶洋洋打斷了林森的自我欣賞。

“喲!”林森發出陰陽怪氣的語調,然後回身,看見林佳一臉上帶著少許疲憊,眼眶下的黑色地帶越發明顯,“你昨天晚上這是和鬼掐架了?”

林佳一抿了口水抬頭“嘖”了一聲,抬頭瞪了他一眼。

“行啦,多大點兒事,瞧把你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林森知道她剛開始就業有點承受不住。工作無非就分為三類:高端的沒能力接受,低端的自尊心又受不了,中端水平的工作不是銷售就是一些其他技術崗位。對於林佳一這種學管理類的畢業生來講,一沒有技能,二沒有方向,找工作確實難了點兒。

說白了,就是有點高不成低不就的意思。

“瞧你這點出息。”林森伸手揉了揉她本來就毛躁的頭發。

林佳一沒睡好,心裏煩躁得很,出言就是擠對:“你打扮得人模狗樣兒的是打算去哪兒啊?”她突然想起前兩天母親好像有意給林森安排相親的事情,瞬間瞪大了眼,“怎麽,老媽給你安排局了?”

林森伸手掐起林佳一臉頰上僅有的一點皮肉,笑著嗬斥:“你怎麽和你哥我說話呢?”

林森下手可不含糊,林佳一被掐得吃痛,連聲號叫:“你放手,我錯了還不行嗎?”

林森鬆開手,雙臂抱胸端看著她。

林佳一揉揉自己被掐過的臉蛋,正色道:“我跟你說正經的,媽現在可想抱孫子呢,一個勁地想把你安排出去。”

“沒事,最近醫院忙得要死,我哪有時間相親啊。咱媽知道我忙,不好意思開口,我又不搭腔,她不就沒轍了嗎?”林森聳聳肩得意地說。

“偷奸耍滑。”林佳一小聲嘀咕。

“你說什麽?”林森提高音量問。

“沒,我說您天資聰穎。”林佳一諂笑,隨後伸出手指上下晃動地指著林森這一身“騷氣”的裝扮問,“那你這是什麽意思?”

林森解釋:“我有一個朋友要回榕城了,我今天去機場接他。”說完他又自顧自地念叨,聲音竟然有種溫柔出水的感覺,“哎呀,好多年沒見了,我還真有點想他了。”

林佳一腦子被林森突然的柔聲細語給弄蒙了,隨後一個想法在腦子裏生根發芽,怪不得林森一直抗拒相親的事,這廝是瞞著整個家族搞了個女朋友回來了啊。

林佳一會這麽想其實並不奇怪,林森在醫院工作的這兩年幾乎是忙得像隻狗,逢年過節也沒幾天假期,固定休息日也幾乎都泡在醫院裏。上次林母通過一些親戚給尋覓了一個漂亮姑娘和林森見一麵,結果硬是被他用沒有時間的理由給搪塞過去了。林母因為他不肯調休去相親的事情生了好幾天悶氣,林佳一用盡渾身解數才給哄好,事後她敲詐了林森半個月的工資作為報酬。

結果,今天他竟然特意請假去機場接人——有貓膩。

說不是心上人,鬼都不信。

林佳一想到這不屑地撇撇嘴。

睡衣的袖子被人輕輕地拉了拉,林佳一抬眼去看林森,後者一臉笑意地對著她,這讓她原本就因為噩夢驚擾後的神經變得更緊繃了些。

這笑意明顯代表著不懷好意。

“說。”林佳一言簡意賅,受不了他用這樣油膩的表情對著自己,她怕自己會消化不良。

“哥求你個事唄。”林森輕聲細語,和剛才掐人的態度簡直判若兩人。

“簡單點。”林佳一抬了一下眼皮,右眼跟應景一樣竟然突突開始跳了起來,直覺告訴她,一定不是什麽好事。

林森臉上的奸笑徹底**漾開,向林佳一勾了勾手指頭。

她狐疑地把臉靠近,林森用手扣在她的耳朵上,小聲絮絮叨叨了一句話。

林佳一聽完後抬頭直接拒絕:“不行。”

“你幫哥一次吧。”林森說,“我在老爸那兒的不良記錄次數太多了,不能再犯了。”

“爸也是為你好,上次你就把車開進草叢裏麵去了,你忘了?”林佳一一針見血地翻出他以前“作妖”的事跡。

林森方向感極差,第一次上道就把車開進了街邊的小樹叢裏麵,為此林父決定不給林森配車,他想用車的時候,偶爾會偷父親的車鑰匙。

“你就用趙糖教你的技能,試一下。”林森繼續誘導,“你跟我去,你來開不就行了,這個時間不好打車了。”林森把手腕上的表遞給林佳一看,這個時間正是出租車司機吃午飯交班的時間,的確不好打車。

林佳一沒動靜,林森便使出撒手鐧。

“老規矩。”

林佳一眉毛挑了一下,然後多伸出一個手指。

林森暗自咬牙,這貨竟然坐地起價,有這樣的妹妹嗎?

“成交。”說完這句話,林森覺得自己吐出了一口血,差點身亡。

2

林佳一抓著門把手推開一條細小的縫隙,稍稍探頭瞅了瞅確定沒有人,然後像個小滑頭一樣溜進父親的書房。林父出身書香門第,是個大學教授,平常最大的愛好就是讀讀古書,寫寫毛筆字。

書房麵積不大,有兩架書櫃,上麵都是古書,牆上還掛著一幅最近剛寫好的字帖,筆鋒剛勁有力,臨摹的正是王羲之的《蘭亭序》。

林佳一沒心情欣賞父親的才華,她目標鎖定了掛在衣架上的外套,快步走了過去,掏遍衣服所有的兜,終於在內兜裏摸到了車鑰匙。

然而她還來不及拿走,書房外就有腳步聲傳來,隨後門開了。

林父架著一副銀邊眼鏡,看到女兒一點也不詫異,慢悠悠地踱著步子,然後詢問道:“今天沒有麵試嗎?”

林佳一手指攥緊藏在身後的車鑰匙,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沒有,可能最近公司都不缺人吧。”

林父懶得聽她的鬼扯,金秋九月,正是各個高校的秋招階段,各家公司都是大批量加大招人力度。

“如果實在不想工作,就考研吧。”林父歎口氣,坐在書桌前,語重心長地建議,“正好今年榕城大學研究生的名額還空著。”

“爸。”林佳一張口,聲音提高了一個度。

“怎麽?”林父抬眼瞅著站在麵前的閨女,心中惆悵萬千。

林佳一從小到大被保護得太好了,就像一朵溫室裏成長的玫瑰,受不了一點風吹雨打。再加上她的性子又是雷厲風行,想做什麽做什麽,完全受不得別人一點束縛。在學校的時候再怎麽撒潑任性,都有家長護著;可是一旦進了社會,就必須遵守生存法則,除了自己,沒人能幫助熬過這道坎。

然而現在的林佳一,顯然就是熬不過這道坎。

“你容我想想行嗎?”林佳一小聲說道,臉上掛著委屈。

“去吧。”林父見狀,始終是不忍心說重話。

林佳一把身後攥著鑰匙的手很巧妙地隨著身體的轉變換了位置,一點也看不出偽裝的痕跡。

“等等。”林父叫她。

林佳一心中一跳,大叫不好。

“少和你哥瞎折騰,外出的時候注意點,你不讓人放心,你哥也不讓人省心。”林父交代道。

薑還是老的辣,林父怎麽可能看不出平常根本不進書房的林佳一的來意到底是什麽。

“知道啦。”林佳一應道,拉開門離開書房。

林父再次重重地歎了口氣。

林森早就在車庫等著了。

林佳一駕輕就熟地把車開了出來,林森坐進副駕駛。

“怎麽,老爸發現沒?”林森問道。

林佳一瞪他,口氣不佳:“你說呢?”

林森“嘿嘿”笑道:“你去爸不會說什麽,換成我絕對就是雞毛撣子伺候了。”

林森皮,小時候沒少挨打,家裏青花瓷瓶裏插著的雞毛撣子就是來震懾他的。

“不過你這技術不到家啊,在趙糖那兒也沒學到精髓。”他懶洋洋地靠在車椅靠背上,大言不慚地評價道。

林佳一打著方向盤,把車開出小區,不屑道:“偷雞摸狗的技術有什麽好炫耀的,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披著兩尺厚的臉皮呢?”

“你……”林森被噎了一下。他不得不承認,有時候他耍嘴炮還真耍不過她。

正值九月金秋,北方的天氣轉涼,昨夜下了一場秋雨,給本來就低的溫度增添了一層透心的寒意。

林佳一開了小暖風,車已經在路上行駛過半,她詫異身邊竟然沒了動靜,轉頭一看,林森已經歪著頭睡著了,本想問他到底去接什麽人的話硬是給咽了下去。

自從林森進醫院就職之後,就沒怎麽好好休息過,即使今天好好整理了一番,可麵容上的疲倦是無法用任何東西來修飾掩蓋的。

許是暖風不夠足,林森下意識縮了一下脖子。

林佳一怕他感冒,不敢把暖風開得太足,於是在等紅燈的時候,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在了林森的身上。

林佳一打著方向盤,在停車場來來回回繞了半天,也沒找到一個停車位。這時林森已經醒了,他迷糊著,嗓子有點啞:“別找了,你就在這兒等著吧。”他看了一眼手表,“還有十分鍾,我接了人就趕緊出來。”

林佳一點頭:“那你快點啊。”

“嗯。”林森扯下蓋在身上的衣服,隨後打開車門的動作一頓,轉過身來胡亂扒拉一下林佳一的頭,“還知道心疼哥,真沒白疼你。”

林佳一的頭發被撥亂,她忍著即將爆發的怒意,咬牙道:“滾。”

林森大笑,下了車。

機場人流肆意,車走了一輛又一輛,林佳一等得有點久了,忍不住腹誹,林森那個渾蛋明明說好的十分鍾都成了狗屁。

林佳一百無聊賴地玩起了“消消樂”,越到後麵越難,她耐心不好,甩了手機就不玩了,抬頭便看見林森和一個穿著灰色襯衫的男人出了機場大門。

兩個人勾肩搭背,有說有笑,看起來還有點……“曖昧”。

男人比林森高出半個頭,距離有點遠,她看不清人長什麽樣子,不過從大致輪廓上來看,初步判定應該是一個帥哥。

兩人走了幾步,停下了,不知道是說起什麽好笑的東西了,林森還湊近那個男人的耳邊說話。

林佳一身上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的天!林佳一心中警鈴大作,這不會就是林森的“女朋友”了吧。

她突然想著,林森這麽多年沒有女朋友的事家裏一直惦記,上學時候大多數男生情竇初開,他卻視那些情書如無物,後來畢業了也一直沒有正經處過對象,家裏人都認為他忙,卻從來沒想到……原來是這等隱晦原因。

不行!林佳一心裏大叫,她不能看著林森邁入火坑卻不拉一把啊,何況這要是被父親知道,就不是一頓雞毛撣子的事情了。

林佳一迅速推開車門下了車,用百米衝刺的速度往前奔去,她來不及和陌生男人打招呼客套,拽著林森就往旁邊走。

“你幹什麽啊?”林森脖領子被拽得難受,厲聲道,“林佳一你是不是瘋了?”

“我看你才是瘋了呢?”林佳一死都不撒手,瞄了一下後邊的男人又說,“你說你平常不著調也就算了,你真打算把爸氣死嗎?”

“說什麽呢你?”林森皺眉。

林佳一指了指不遠處的男人,又生氣又隱晦地說:“你什麽我都能忍,但是你想讓他……讓他……門都沒有。”她聲音不算小,正好被站在不遠處的男人聽得一清二楚。

那人笑了起來,林佳一覺得那笑聲穿透耳膜,刺激得頭皮開始發麻。

林森也後知後覺聽明白了,掙開林佳一的手,失笑道:“你少看點小說吧,一天到晚腦子裏沒個正經的東西。”

“喏,給你介紹一下。”林森指著男人,“我大學同學,叫……”

男人搶先開口道:“李昀。”

平靜的海水被人拋下一個石子,**漾出微波粼粼的水紋。

林佳一聽到名字的瞬間有點愣怔,她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那種感覺就像海中的一塊礁石,不明顯,卻總會留有一寸之地。

她萬萬沒想到,會與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這樣相遇。

3

林佳一第一百零一次偷偷地用餘光瞄後視鏡裏麵的男人。後視鏡的角度有些偏,隻能看見男人修長的側臉線條,左側的眉眼俊朗,眼角還帶有些許的笑意。他在和林森敘舊,聲音緩緩地在車內有限的空間裏流淌,不斷地刺激她的耳膜。

她心裏緊張地打鼓,剛剛在李昀麵前出了那麽大的糗,這股後勁還沒過去。

她第一次聽說李昀,還是林森念大一的時候,那時她高一,對大學生活有一定的憧憬,每次都期盼林森回家能和她說點有趣的事。

而她在林森嘴裏最常聽說的就是李昀。

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兒是,李昀在公開課上泡妞,結果被教授抓個正著,那封出自他手筆的情書在大庭廣眾之下被讀出來,寫了一溜兒狗屁情話,什麽“你是我心中的野玫瑰”“你的芬芳擾亂了我的心”……全是百度貼吧裏那些文藝簽名和句子的摘抄。

當時林森說給她聽的時候,把她樂得在**打滾。

後來她又從林森口中聽說,李昀這個混賬東西把學校池塘裏麵的小烏龜給偷走了,放在了宿舍阿姨的寵物狗的飯盆裏,把輔導員氣得夠嗆。

從那時候起,林佳一每到寒暑假就很是期待林森回家,然後聽他講一些關於李昀的事情。不知不覺中,她對這個聞名學校的小混賬無比好奇,她本以為考上榕城大學有機會和他見一麵,卻在林森大二那年聽說,李昀掛學籍去當兵了。

之後,她再也沒聽到林森提過李昀,她也以為自己已經不記得這個人了,直到今天以這樣的方式相遇,她發現自己依然記得他,以前隻是沒人再提起他的名字而已。

“你說你以前多混賬,我畢業的時候輔導員還問我有沒有和你聯係呢。”林森大笑,“就連宿舍阿姨的狗聽到你的名字還要多叫兩聲呢。”

李昀目光掃過後視鏡裏偷瞄的林佳一,笑道:“我記得那封情書後來被輔導員沒收了是吧?”

林森擺手:“什麽啊,是張教授給拿走了,還貼在了係院的公眾欄上,就是為了提醒大家以後上他的課別整一些用不著的。”林森說到這話題止不住了,“你說你那些肉麻的情話到底是在哪個網站抄的啊?”

當時李昀寫的可是一首情詩,不過就是有點低俗。

“書上唄。”李昀一本正經地瞎說,“我們要發揮學以致用的精神。”

林森“呸”了一聲:“嘁,你我還不知道,就是看人家姑娘文靜,想賣弄一下**,結果撞到老虎牙齒上了。”

林森說到這兒戛然而止,李昀也隻是笑了笑沒說話。

車裏一時間安靜下來,林佳一的心跳聲就像寂靜叢林中突然響起的鼓聲,密集而悠遠。

“什麽意思?”林佳一心裏緊張,但還是忍不住好奇的八卦心開口問道。

林森憋著笑:“佳一,我和你說,你別看這人長得猴精,泡妞的手段可笨了,那情書被教授當眾念完之後,那女生事後找到李昀,結果你猜怎麽著了?”

林佳一看了一眼李昀,後者臉上掛著笑。

“結果那姑娘根本就不是吃素的,人家根本就不喜歡這種委婉的告白方式,人家是玩刺激型的選手,當著一眾人的麵,把這貨拒絕了。”林森憋不住了,大笑了兩聲。

“你有完沒完了,我這才剛回來,你就消遣我是吧。”李昀挑著俊眉。

林森壓根兒就沒有停下的意思:“你說你一跑就跑了四年,好不容易被我逮住了,我得好好地消遣你。”

“行吧。”李昀挑眉,“我看你是欠揍了。”

林森大笑,還攤開了手臂:“歡迎來揍。”

林佳一眼角抽了抽,腹誹道:真賤啊。

後車座的兩個人還在敘舊,林佳一緊張的心情隨著車裏的溫度越來越沸騰。

玩笑開得差不多了,林森收斂情緒,突然說起正事。

“你這次回來住哪兒啊?”

“停車吧。”李昀目光瞥向窗外,不知道看到了什麽,突然出聲。

林佳一被他的聲音刺激得一激靈,迅速打著方向盤,把車靠路邊停了下來。

“怎麽了?”林森問。

李昀一仰頭,示意他。

街邊正好是個小家庭旅館,上麵掛著的牌子看起來破破爛爛的,感覺來一場帶級數的風,隨時可能吹塌。

“你就住這兒啊?”林森詫異,然後說,“不行,不回家也不能這麽湊合啊,要不直接去我家得了。”

李昀失笑,瞅了一眼林佳一,然後開玩笑似的說:“你不是真打算把我帶回家見家長吧。”

林森被噎了一下,這玩笑開得太不地道了!

“我跟你說正經的呢。”林森皺著眉。

“誰沒跟你說正經的。”李昀不屑道。

“那總要找一家好點的旅館吧,你以前可最受不了髒亂差了。”林森提議。

“以前是以前。”李昀臉上的笑容淡了,連說話都帶著一股滄桑的味道。

“我說你當了兩年兵,又在外麵浪了兩年,回來怎麽還轉性了呢?”林森不解。他很了解李昀,不管在學校做事多渾蛋,但李昀還是有一定的少爺脾性的,吃東西挑剔,衣服忍受不了穿兩天。

“行了,別婆婆媽媽的了,你做了兩年醫生,怎麽變得跟個小娘們一樣了。怎麽?你讀研專修的不是心髒外科而是婦產科了,那幫揣著肚子的女性把你也給影響了?”李昀跟著開始說起了渾話。

“你……”林森又被噎了。

“我走了。過兩天再聯係你,我坐飛機太累了,現在脖子酸得要命。”李昀揉揉自己的脖子,推門下了車。

林佳一覺得自己產生錯覺了,她隱約覺得李昀在下車的那一秒,直直看了一眼自己,後視鏡中的四目相對,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奇妙感覺。

4

“過兩天我再找你。”林森扒著車窗喊了一嗓子。

李昀下車後,沒轉身,直接揮了揮手,隻身走進了小旅館裏。

“這人怎麽還轉性了?”林森坐在車裏自言自語。

“哥,你不是和我說過他是榕城人嗎?”林佳一收回自己的目光,開口問道。

“是啊。”林森靠在後車座上,說話都拉起了長音。

“那他怎麽不回家啊?”林佳一問。

“回不去啊。”林森拉的長音有點陰陽怪氣的。

林佳一話至舌尖,卻不知道怎麽問不出來了,她轉頭再次看了看小旅館的門口,心裏泛起了些許酸澀。

她想,這和她以前在林森口中了解到的李昀,有些不太一樣。

他混賬嗎?

不見得,也許那隻是一種隱藏自己的方式,他表麵有多混賬,也許心底就有多少別人無法碰觸的溫軟地帶。

手機的振動打斷了林佳一翻騰的思緒。

“喂。”

“佳一,我今天有臨時工作,晚一點去你家找你。”趙糖語氣有點著急,那邊還有人在催促她。

“行,我知道了,我會讓你林阿姨給你留個雞腿的。”林佳一說,“你趕緊忙……”話還沒說完,電話就被掛斷了。

“我去……這崽子。”林佳一收了電話,嘴裏小聲道,“今晚的雞腿我都給吃了,一個也不留給你。”

趙糖是她同學,也是鄰居。

趙糖的父親早年是個扒手,後來陰錯陽差偷了趙母的錢包,兩人有幸結識,後來相愛,組建家庭。

趙父為了家庭金盆洗手,找一份正經職業做,而趙糖的母親和林佳一的父親是一所大學出來的博士,又同為一所大學的老師。

隻不過,命運難揣測,趙母在趙糖十三歲的時候患上絕症,撒手人寰,所以林佳一的父母對趙糖也是格外照應,三天兩頭就把趙糖叫來家裏,一桌子的好菜好飯招待。

“是小糖吧?”林森問道。

“嗯。”

“她好像有陣子沒來咱家吃飯了吧。”

“她最近工作忙。”

林森靠在後車座,默不作聲。

林佳一突然起了小心思,小心翼翼地問:“哥,你喜歡糖糖嗎?”林森身邊沒有什麽異性,為了再一次確認他的性取向,她隻能用趙糖當幌子。

林森沒睜眼睛:“喜歡啊。”像妹妹一樣喜歡。

“那就好,那就好。”林佳一小聲說道,心裏尋思,他喜歡趙糖,這就放心了。

林森反射弧短,咂摸出林佳一話裏的不對味。他睜開眼傾身上前狠狠拍了一下林佳一的腦袋:“你就不能把你哥往好了想?”

“得得得,我錯了,你大人有大量,別計較。”林佳一求饒,這個時候她需要順著林森。

“快開車。”林森催促道。

林佳一撇撇嘴,安安靜靜地當起了小司機。

她掛擋的時候,情不自禁又偏頭看了一眼小旅館。

門口有幾片風吹落的黃葉,被昨夜的雨水粘在地上,蕭條又孤寂。

有點像李昀的背影。

5

趙糖被催促了兩遍才急忙趕上大隊伍。

“今天我們要暗查,就算看見了一些不法現象,也不要逞一時之快就擅自行動,我們要做的是還原社會現實,而不是實現你們的個人主義,聽懂了嗎?”領導在車上就開始絮叨這些話。

其實這也不怪領導磨嘰,他們是一家小型傳媒公司,主要負責榕城一些小新聞的報道,例如哪條街有街坊鄰居打架了,還重傷進了醫院,又例如哪個商場舉辦大型活動,再例如哪個車站有扒手……

趙糖是社會組的。想做記者的人基本都懷揣著一種為社會揭露醜惡的正義感,自然就會有些新人不遵守公司規則,信息還沒采集到,就個人英雄主義作祟,摻和到裏麵去,最後弄得公司損失時間和金錢。

“我們今天要去的是長途汽車臨時客運站,據很多乘客反映,那地方的扒手特別多,已經連續一個月有不同的乘客被扒,應該是團夥作案。今天我們偽裝成乘客混在人群中,觀察一下他們是如何行動的,把手機錄像還有隱藏針孔錄像都給我準備好了,別到時候掉鏈子。”

“知道了。”

車上的幾個人異口同聲。

社會組一共四個人,趙糖還處於實習期,今天是她第一次出外勤任務。

“小糖,一會兒你跟著點曹珂,你第一次出外勤,我怕到時候場麵你控製不住容易衝動。”小新人在第一次看見作案過程的時候都容易控製不住。

“好的,領導。”趙糖看了一眼身邊的曹珂。

曹珂是社會組唯一的男同事,也是這幫女性動物群體裏麵的團寵,平常在辦公室的時候油嘴滑舌,就會挑好聽的說。

趙糖和他有點不對付。

曹珂衝趙糖笑了笑,趙糖撇開目光。

臨時客運站是為了方便旅客坐車設置的一個停靠點,地點在榕城西街。這地方四通八達,前麵是一大片商業辦公樓,後麵是幾個正在施工的樓盤,旁邊不明顯的拐角處有幾條有些窄小的小路通往各個小區裏,很隱蔽,是扒手藏身伺機而動的好地方。

公司的麵包車有標誌,為了不打草驚蛇,停在了很遠的地方,幾個人是走著過去的。他們穿的都是便裝,站在人群裏特別不顯眼,趙糖把已經調到錄像界麵的手機藏在衣兜裏,她有點緊張,手指不停地在手機屏幕上摩擦,留下幾條濕濕的痕跡。

“別緊張,你就當自己是個乘客,看見目標就拍,很簡單的。”曹珂站在趙糖身邊感受到了她的緊張,湊近她一點,小聲提示。

“不用你說。”趙糖沒看他,眼神在人群中轉來轉去。她不喜歡曹珂一臉笑眯眯的樣子,總給人一種不懷好意的感覺。

“那你的手插在兜裏幹嗎呢?”曹珂笑道。

趙糖停下在兜裏鼓搗的手指,一眼瞪過去:“你管那麽多幹嗎,趕緊抓緊盯著點兒,別回頭什麽也沒拍到。”

曹珂還是一臉笑眯眯地看著她。

有一輛長途大巴車緩緩開來準備停靠在站點。

等車的人按捺不住性子,見車來了,就像馬蜂一樣全擁了上去,車還沒停穩,車門已經被堵得水泄不通。

現場混亂,售票員拿著大喇叭喊道:“別搶,都有座,每個人都有座,大家不要搶。”

沒人聽得進去,所有人都朝著一個方向擠。

趙糖和曹珂隱匿在人群中觀察著這幫人的一舉一動,一個中年大嬸的包被人夾住固定,站在後麵的一個身穿黑色外套的男人快速地伸出手,然後在包身側麵劃出一小條口子。趁著混亂,他不動聲色地把錢包順著口子拽了出來。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一看就是經驗老到的扒手。

趙糖不自覺地把手伸出來,身體微微前傾,有一種下一秒就要衝過去把那個人抓住的趨勢。她第一次出任務,親眼見到這個場麵還不能夠出聲製止,這感覺著實難受得很。

曹珂察覺到了趙糖的變化,把手覆在她顫抖的手上,小聲提醒:“別動。”

黑色身影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擁擠的人群,馬上就要消失在拐角處。

“拍好了,我們走吧。”曹珂看了一眼剛拍好的視頻,然後說道。

趙糖眼睛死盯著拐角,再也忍不住心中的衝動,追了上去。

“趙糖。”曹珂大聲叫她,“你幹什麽去?”

趙糖沒回頭,大聲喊道:“放心,我不會亂來的。”

曹珂剛想追上去,手機的振動阻止了他的腳步,他接起電話,聽到一句:

“小曹,快回來集合。”

趙糖跟著那人進了一個隱蔽的小巷子裏,雖然有憤怒之火燃燒她的理智,可心裏也清楚得很,她沒必要正麵硬來,不僅僅是領導交代過他們,更重要的是就算這事鬧出動靜來了,那扒手最多也就是蹲幾天局子。

趙糖看著那人在一個垃圾桶前麵翻著錢包,把錢掏出來,錢包被他隨手扔進了垃圾桶。

她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

小巷子裏有三三兩兩的路人,巷子的另一邊是一條馬路,隱約可以聽見汽車鳴笛的聲音,這地方是一個開發商新蓋的樓盤,街邊有幾家門市房,開有甜品店和超市。

趙糖改變了路線,迎麵走向那人,作為扒手具備的最好的心理素質就是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人,然後下手的時候充分精準地發揮快準狠的原則,就會事半功倍。

趙糖小時候沒少和父親學習這些下三爛的東西,起初父親不願意教她,怕她學壞去偷人家東西,但後來還是敵不過她的軟磨硬泡。

趙糖其實就是貪圖個好玩,沒想做什麽壞事,她永遠都記得父親在教她如何快速偷人錢包的手法時說的一句話。

他說:“如果你敢去偷東西,我就親自廢了你的手。”

趙糖不著痕跡地迎麵撞了一下那人,她立刻偏著身子往一邊倒,對方雖然是一個經驗老到的扒手,但是耐不住有美女投懷送抱,他還非常好心地問了一句:“美女,你沒事吧?”

趙糖趁他分心,不動聲色地把右手探向他揣在衣兜裏的現金,然後左手捂著肚子,裝模作樣地說:“好疼啊。”

作為一個扒手就算再好心,他也沒有那麽偉大的善心說“不如我送你去醫院吧”這種話。他隻會想到,這人絕對是個碰瓷的,隻想趕緊甩鍋。

那人看趙糖捂著肚子不起來,心有點慌了,口不擇言:“是你自己撞過來的,我可什麽都沒幹。”

趙糖齜牙咧嘴地說:“行了,你走吧。”

那人磕磕巴巴地說:“那……那我可走了。”

趙糖把錢塞進自己的兜裏,然後擺擺手:“走吧。”

那人見狀,急忙拔腿跑了。

黑色人影消失在巷子盡頭,趙糖這才慢吞吞地起身,然後把“偷”回來的錢拿出來掂量掂量,略帶戲謔般地說:“還真是小人。”

她為自己的演技和手法充分點了個讚,微微一笑,準備把錢送回去,正要原路返回,轉身便看見一個推著外賣小貨車的男人用直勾勾的目光盯著自己。

她想起剛剛自己“犯罪”的過程,一時之間有點窘迫,雙腳不自然地動了動,男人沒說話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與她錯身而過。

她心裏有什麽東西蹦躂了一下。

那一瞬間,她仿佛看見男人的黑瞳裏,有深不見底的潮湧,把她淹沒在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