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她對他沒有說過不

[1]

第二天上班,阮菀的眼睛還是紅紅的。

幸好公司組織了體檢。大家都在各個科室裏排隊,也就顯得不那麽尷尬了。

阮菀抽完血後,又輪到B超科室的檢查。

醫生讓阮菀平躺到病**,往她肚皮上擠了一些檢查液。

阮菀深呼一口氣,慢慢地平穩呼吸。

“醫生,沒什麽大問題吧?”

醫生往電腦屏幕上看,抬著眼鏡:“子宮和卵巢都沒什麽問題,就是……”

醫生拿著儀器的手緩了緩,又在阮菀的小腹上來回掃。

阮菀心裏突突地跳,生怕是怎麽了。

醫生冷不防問她:“你是結婚了吧?”

阮菀躺著,隻能看見醫生的白大褂,她嗯啊一聲。

“你知不知道你懷孕了?”

而後醫生又具體問了一些事情,比如說最近有沒有身體不適,還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阮菀怔怔地答不上來。

醫生見她神情恍惚,也沒多說什麽,隻是在鍵盤上啪嗒啪嗒敲打了幾行字,把化驗單拿給她:“行了,你可以出去了。”

阮菀把衣服穿好,走出去的時候,隻覺得打開門的一刹那,撲出來的都是涼風。

好像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被她忘記了,但她偏偏就是回想不起來。懷孕?

這怎麽可能呢,她明明每一次都仔細計算時間,服食避孕藥,為的就是不那麽快有孕。

難道……那些藥被人替換了?

阮菀獨自一個人坐在醫院的過道上愣了很久,她不敢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無法想象裏麵現在居然萌生出了新的生命。

那個孩子,她剛剛在電腦屏幕上看到,像一顆小小的種子,駐在自己懷裏,用那樣的姿勢環繞著自己,彼此感應,一同呼吸。

這麽想著,阮菀就連呼吸都凝重起來,覺得責任重大。

醫生說,孩子有三個月了呢。

陸朝誠並不知道阮菀這邊發生的事。

此時,他正在自己單位,看著桌麵上那一遝《拍攝計劃書》,狐疑:“軍人紀錄片?”

“是的,我們電視台已經向你單位這邊提出申請,你們這邊也批準了我們的拍攝要求,讓我選擇一名軍人進行跟拍,這次很高興和你一塊兒合作。”

一名穿著牛仔外套的年輕女性起身,頭上紮著的高馬尾跟著晃動,明麗又幹練。

她伸手:“還沒自我介紹,我是市電視台記者莫莉。”

陸朝誠並沒有動作,他擰眉:“實話說,我並不想接受拍攝。”

“為什麽呢?”莫莉身體前傾,那是希冀說服別人的姿勢,也是一種心理學暗示。她說,“或許你對我們的拍攝還抱有疑問,但是我相信,看完這份拍攝計劃書,你會打消所有疑慮。”

“要答應拍攝也可以,但我有幾個要求。首先,我不想出風頭。”

莫莉勾唇:“就我認為,你的形象十分適合我們這次拍攝的主題,我們不會突出一個特定的人。”

陸朝誠撇嘴:“其次,我不喜歡作秀,更不願意被人評頭論足。”

“這些我都可以向你做出保證。你也知道的,這份拍攝計劃書是通過了審查的,而且我們會做好所有保密工作,你的工作內容全部都不會披露在人前,但是某些片段我們會做技術性處理後放出來給觀眾看,畢竟觀眾也希望了解你們的生活。至於評頭論足,那就更不可能了,我們所表現出來的,是正麵的、陽光的、充滿了正能量的內容,有人如果對你評頭論足,那隻能說明……”

“什麽?”

“你太帥了。”莫莉哂笑。

陸朝誠明顯不吃她這套:“還有跟拍要求?”

“如你所見,我們不是為了作秀,所有的拍攝都是純粹反映你們的工作和特訓內容,所以隻能跟著你一塊兒拍攝了,當然,主角並不全是你,你隻是其中的某個縮影,代表了絕大多數軍人。”

陸朝誠濃眉大眼,眉梢入鬢,舉手投足間更顯得雄姿英發。

莫莉真不是因為陸朝誠的職位才找上他的,而是她實在是太喜歡他的這個形象了,再加上他身姿挺拔,實在是跟拍的一個好素材。

她試圖說服他,說到動情處,眼裏閃耀出動人的光芒。

“當然,現在是和平年代,你或許認為這些都隻是錦上添花的做派,但是在我看來,並不全是這樣。你不覺得和平年代的訓練,更讓人心潮澎湃嗎?盡管眼下沒有出戰的機會,但是我們的軍人不會錯過任何磨礪自己的機會,時刻準備著為祖國和人民獻身。對了,我們電視台的這部紀錄片,就叫《疾風勁草》,那種頑強的精神,不就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陸朝誠說:“行。但你不要突出我個人,我隻是代表一個群體的縮影。”

“那是當然。”莫莉喜出望外,“你能答應,我太開心了,實在是太感謝你了。”

她伸手:“合作愉快。”

兩人起身握手,眼波流轉,莫莉瞥見陸朝誠左手食指上的婚戒。

“你結婚了?真沒想到這麽年輕居然就結婚了。”她有點吃驚,語氣裏帶著失望。

陸朝誠揚眉:“是,我結婚了。”

“看樣子是新婚不久,你們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陸朝誠沉默著,不置可否。

莫莉卻突發奇想,提議道:“不知道能不能邀請你的妻子一起參加拍攝呢?”

[2]

阮菀走出醫院的時候,正是豔陽高照。

那輛熟悉的路特斯又停在醫院門口。

“阮菀……”陸朝誠示意阮菀上車,她卻擰巴著,一邊攔車,一邊往公交站的方向走。

陸朝誠降下車窗,喊她的名字。阮菀走得更快了。

陸朝誠從車上下來,打量阮菀:“我去過銀行,他們說你們公司員工今天集體體檢。你怎麽臉色這麽蒼白?”

“我沒事。”阮菀想推開他,又感覺渾身冰涼。

“先別急著走,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車裏,陸朝誠把拍攝計劃書拿給阮菀看了。

“電視台以軍人為原型拍攝紀錄片,今天早上找到我們部隊,想讓我配合拍攝。”

說完後,陸朝誠又改口:“我們。”

阮菀抬眼,愣了愣:“我們?”

“對,本來隻有軍人一項拍攝計劃,但是後來經過電視台的研究和探討,決定加入軍嫂生活這一元素。”

阮菀咬著下唇:“那個……我不行,我沒麵對過鏡頭。”

“我知道,所以才過來問你。”

陸朝誠頓了頓,又說:“如果你不答應,我就拒絕他們。但是拍攝的時候,我希望你能在場。”

“為什麽?”

陸朝誠抿著嘴,腦海裏想起了莫莉說服他的一句話。

她是這麽說的:“軍嫂顯然不是我們拍攝的重點,但是軍嫂卻是軍人生活中的一大亮色,歌詞裏不是這麽唱的嗎,軍功章裏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軍人和軍嫂,本就是密不可分的。”

在那個刹那,陸朝誠被莫莉打動了。

他希望阮菀也能參與拍攝。

阮菀無法拒絕,便答應了陸朝誠的請求。

幾天後,陸朝誠給阮菀發了一個位置:“拍攝地點在郊區一處訓練場,明天早上我過去接你。”

她別扭地跟著他上了車,到了拍攝場地。

陸朝誠停好車,告訴她:“本來跟拍的內容就是我的日常訓練,但是為了保密需要,所以把地點移到這裏,但是場景相似。”

郊區風有點大,阮菀撥了撥頭發:“你平常就是這麽訓練的嗎?”

“想看嗎?等會兒你就能看見了。”

場地裏架設了各類攝影器材,莫莉作為記者,也在耳朵和衣服前別好麥克風,正在試音。

看見陸朝誠,她走過來打招呼:“你好,這位是?”

“我的妻子。”陸朝誠的大手包著阮菀的小手,在其他人的目光注視下,她並沒有縮回手,對著莫莉很生澀地笑了笑。

“你好,我是電視台記者莫莉。”

莫莉和阮菀打招呼的間隙,陸朝誠已經走到另一個地方換衣服,準備拍攝了。

他穿著軍裝,走路帶風,拿槍的姿勢雄姿英發。

“列方隊!預備——齊步走!”

一排排、一列列的軍人就那麽齊整地向前走,厚重的軍靴行進之下,隻聽見刷刷的腳步聲。

阮菀站在邊上看,感受著陸朝誠和他的戰友們帶給她的強烈震撼。

莫莉在她旁邊說:“怎麽樣,是不是讓人心潮澎湃?”

沙塵滾滾,烈日炎炎之下,陸朝誠和他的戰友們負重奔跑,先是扛沙包,跑過障礙,而後徒手攀越,再之後是在沙地上翻滾……他們渾身都是汗,被烈日炙烤,地上被曬得滾燙,可是他們連吭都不會吭一聲,就算受傷也不會眨眼。

而這些,隻是他們日常的訓練片段。

阮菀揩了揩眼淚,感歎:“我不知道他平常訓練……是這樣辛苦的。”

就算和陸朝誠一塊兒成長,她也缺失了他在軍校裏的這一部分生活,不知道他在學校裏、在單位裏是這樣的。更別提陸建偉對他的嚴格要求了。

陸朝誠這一路走來,有多不容易啊。

“生活哪有什麽歲月靜好,隻不過有人在替我們負重前行。這也是我們拍攝紀錄片的主要目的。”

莫莉將錄音筆放在桌子上,接著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和你聊一聊。我們不會拍攝到你的臉,但是你說的話,有可能會出現在紀錄片裏。”

阮菀反手擦了眼淚,訥訥地問:“你有什麽要問的?我其實……也沒什麽好采訪的。”

莫莉眼裏精光一閃,感興趣地說:“你如果肯接受采訪,那就太好了,絕對是紀錄片裏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其實我們就想知道,軍嫂平時的生活是怎麽樣的。”

“軍嫂嗎……”

阮菀從來沒想過,這樣一個詞會套在自己的身上。

她輕聲說:“我也隻是一個普通人。”

莫莉摁了錄音鍵,攝像師開始拍攝阮菀的背影。

采訪由此開始。

“聽說你和你先生是青梅竹馬,從小認識?”

莫莉是一名資深記者,知道如何挖掘普通老百姓背後的故事,更別提阮菀和陸朝誠從小認識,一起長大,這個普通的故事在她的渲染下,顯得感情真摯,特別動人。

阮菀在莫莉的循循善誘之下,情緒受到感染,說著說著眼圈泛紅。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從中學到大學,兩個人遠距離地戀愛,然後再步入婚姻的殿堂。

兩個人能走到一起確實不容易。但到現在,卻鬧成了這麽一個不堪的局麵。

就連他對她態度的轉變,也不過是因為她肚子裏懷著孩子。

一想到這個,阮菀就更加傷心了。新生命的到來或許可以改變很多事情,但她不想為了孩子而繼續和他貌合神離下去。

莫莉順利地捕捉到阮菀的情緒:“你覺得作為軍嫂,和其他人的妻子有什麽不同?”

“我覺得就是他沒有時間陪伴我……”

“你覺得他作為丈夫,還有哪點不足需要改進?”

阮菀想想,說:“我覺得他太大男子主義了。”

莫莉頓了頓:“大男子主義,可以具體化一點嗎,比如說?”

阮菀有點猶豫:“真的要說嗎?”

“生活的細節方麵,也可以談談呀。”

“像是走路,他不會等我一起走,從來都是走在我前麵。”

“你們有約會過嗎?他會浪漫嗎?”

“浪漫……”阮菀掰著手指說,“我們出去都是和一群人一起的,去打球,玩野外生存,還有幾個人去看電影。”

“沒有兩個人一起看電影嗎?”

阮菀搖了搖頭:“兩個人嗎?沒有過。”

“他會陪你逛街,幫你拎袋子,一起去遊樂場嗎?”

“你說的這些,都不是他會做的事。”

阮菀失笑,想了想,覺得可悲又可歎。

逛街的話,陸朝誠從來就嫌人多,他也不喜歡排隊,就連幫她拿包也是奢望,和她的對話沒有溫情隻有命令……

如果不是接受采訪,阮菀也不知道,她和陸朝誠之間居然有這麽多的矛盾和問題,他從來不懂她,她也不知道怎麽去麵對他。

兩個人表麵上看似幸福,其實內裏早就千瘡百孔,像黑夜裏行進的船遭遇亂流,暗自觸礁了。

“這是今天采訪的最後一個問題,”莫莉問,“你最希望他能做到哪一點?”

阮菀竭力控製自己的情緒,吸了吸鼻子。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

[3]

陸朝誠拍攝完最後一個鏡頭的時候,夕陽西下,天際線上落下一大片玫瑰色的晚霞。

他找了好幾處地方,都找不到阮菀。陸朝誠急得四處亂轉,終於在車子旁看見彎腰辛苦孕吐的阮菀。

阮菀吐了半天都吐不出什麽來,嗓子眼難受,隻見背後有人遞過來一個保溫壺。

“喝一口熱牛奶,會舒服點。”

保溫壺外表是粉紅色Hello Kitty,阮菀大學時候買的,一直放在家裏。拿在陸朝誠手裏,顯得格格不入。

她就著他的手抿了幾口,覺得舒服多了。

陸朝誠扶著她,找了個涼爽的地方坐下,又拿出扇子給她扇風。

阮菀從來沒想到,陸朝誠居然會有這麽細心的時候。

保溫壺用了好幾年,Hello Kitty的標誌有一塊剝落了,她用手指摩挲著那個地方,像是人的心裏有了瘡疤,就總是想要去掀開一樣。

有的事情,與其這樣渾渾噩噩下去,還不如趁早說開。

她再也隱瞞不下去。

“懷孕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如果陸朝誠知情的話,那麽他近期那些反常的行為,就都有了解釋。

他給她帶東西吃,接送上下班,甚至送文件,還有陪她去醫院,都不過是因為知道她懷孕了。

興許,他知道的時間比她自己都要早,但他一直瞞著,沒有告訴她。

懷孕對其他家庭來說,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如今,阮菀連一個笑容都擠不出來。

陸朝誠點頭承認:“是的。”

他居然就這麽明晃晃地承認了,阮菀心裏覺得委屈極了,他連說謊和哄她都做不到,而是把兩個人放到這麽尷尬的境地。

陸朝誠觀察著阮菀麵部表情的變化,她倔強地轉過臉,眼淚悄然落下。

陸朝誠慌了神:“……阮菀。”

阮菀癟著嘴,嗚嗚地哭。她覺得自己錯了,徹徹底底地錯了,她不應該對陸朝誠還抱有幻想,還天真地覺得兩個人可以恢複如初。

鏡子碎了尚且會有裂痕,更何況是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呢?黏合不了,隻能這麽迷糊過下去,又或者把一切都攤開。

她今天還斂了所有情緒陪他拍攝,看他在風沙中訓練,還接受采訪,說了那麽多的話……

阮菀覺得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眼淚從她的指縫間流下,她聲嘶力竭地哭:“你為什麽不早點兒告訴我?”

陸朝誠一看到阮菀哭就陣腳大亂。

慌亂中,他說:“我不是有意瞞你,我怕你情緒波動太大,受不了刺激。”

“你明知道我接受不了……”

“小菀,你在害怕什麽?”

阮菀搖頭:“我不知道,我麵對不了。”

“別哭了。”

陸朝誠把她抱在懷裏,她卻掙脫開。

兩個人針尖對麥芒,再也沒有了之前的溫情脈脈,扯開那些溫情,內裏全都是騙人的假象。

從回到陸家開始,阮菀就知道,那一切恩愛都是掩人耳目的表演罷了,和川劇演員變臉沒有什麽不同。

他們都是戴著麵具在生活的舞台上,隨著音樂翩然起舞。

於她而言,這種戴著腳鐐跳舞的生活更是一種煎熬。

明明兩個人就是在冷戰,卻還要欺騙外人,特別是欺騙她最愛的爺爺奶奶,阮菀從內心裏覺得痛苦煎熬,她不想欺騙愛她的人,像是活生生把自己撕扯成兩半。

“我不想再這樣自欺欺人下去了。我麵對不了這些事情,也承受不了。”

陸朝誠聽著她字字泣淚的指控,緊緊攥著拳頭,但還是冷靜道:“行,你想要什麽,都依著你。”

阮菀睜大雙眼,抖著聲音:“什麽都可以答應我?”

到後來,阮菀也不知道是怎麽離開的,隻覺得雙腿沉重,像灌了鉛。她已經感覺不到孕吐的不適了,腦海中隻有陸朝誠所說的那句話。

彼時,他說的是:“等孩子生下來,我就答應你所有的要求,包括離婚。”

阮菀踉蹌前行,仿佛撞到了一個人的肩膀。

莫莉把她扶好,唇邊勾著笑:“你沒事吧?”

“我……沒事。”

阮菀勉力扯出來一個笑,她沒辦法在這裏待下去,隻能落荒而逃。

[4]

半個月後,莫莉把錄製好的錄影帶遞給陸朝誠。

“這是第一次剪輯出來的樣片,當然,還得經過層層審查。所幸出來的效果不錯。”

陸朝誠並不感興趣,隻是把碟片放在車上:“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

莫莉挑眉:“這麽匆忙,有事要出去?”

“是。”

“可以順帶捎上我嗎?現在不太好打車,我想回電視台。”

陸朝誠看了看時間,距離接送阮菀產檢還有一個小時,而電視台距離銀行並不遠。

他抿嘴說:“上車。”

車上,陸朝誠一直很沉默。他是個悶葫蘆,特別是遇到不想說話的人,就會一句話都懶得說。

莫莉也隻是懷抱雙手,或者偶爾跟著電台輕輕哼唱幾句。她眉飛色舞,似乎興致不錯。

到了電視台後,莫莉下車,又向陸朝誠致謝:“這次的拍攝工作這麽順利,還要感謝你和阮菀的配合,希望下次有機會能夠再次合作。”

電視台距離阮菀的公司還有幾個路口,開過一個拐彎後,陸朝誠的手機響起來。

是莫莉打來的。

她在那頭心急如焚地說:“不好意思,我好像把資料遺留在你車上了。”

陸朝誠向後座看了一眼,確實有個牛皮公文袋。

“很重要?”

“是的,如果你趕時間的話……”

“我很趕時間,下次讓人送過去。”

莫莉在那頭緩了緩,半晌說:“那也行,不過你記得,不要拆開看。裏麵的東西,對我很重要。”

開到下一個路口時,有個行人闖紅燈。陸朝誠踩了刹車,後座上的資料袋沒有放好,隨著慣性,資料全撒了出來。

陸朝誠把車停在路邊,把散落的資料撿起來。

看見資料上的照片後,他先是一愣,而後伸手摩挲上麵的照片,久久不發一語。

他拿出手機,撥打莫莉的電話。

“你還在電視台嗎?我現在把資料送過去。”

莫莉心裏有小小的竊喜,卻還是悠悠然說:“好啊。”

阮菀把打印好的文檔裝訂起來,辛迪走過來:“阮菀,你今天不是去產檢嗎,怎麽還在這裏?”

凱文笑著打趣:“陸先生還沒來?興許是路上塞車。”

阮菀肚子有點顯,瞞也瞞不住,再加上時不時要產檢,陸朝誠又經常上門接送,以至於辦公室裏的人全都知道了。

阮菀有點不好意思,臉紅紅地跑去倒開水,回來的時候撞見黎琛。

他深深打量她,眼裏的深情藏都藏不住:“聽說你請了產檢假,最近身體還好嗎?”

阮菀察覺出來,黎琛對她的態度不一樣了,但她隻能盡量躲著他。

她低著頭說:“挺好的。”

“他來接你?”

阮菀覥著臉:“嗯。”

她也說不清楚繼續和陸朝誠糾纏是為了什麽,但是既然兩個人約法三章,說好了生完孩子就會放她走,她也沒有什麽好糾結的。

黎琛知道阮菀在避著他,他也不想有過多的糾纏,隻是很有風度地說:“如果他對你不好的話,記得告訴我。”

“黎總……”阮菀加重語音,“他對我很好,我也已經有了寶寶。”

“阮菀,你每天在我眼前,你過得開不開心,都寫在臉上。”黎琛接著說,“我不是迂腐的人,我不會介意別人的目光。如果你過得不開心,有想要逃離的時候,我願意做你的避風港。”

阮菀忐忑地回到座位上,心裏惴惴不安,黎琛說的事情,她是連想都不敢去想的,陸朝誠一個人就夠她心煩的了。

但不知道怎麽回事,她一直沒等到陸朝誠過來,給他打電話,也是忙音沒有接通。

距離產檢的時間越發近了,阮菀隻能把產檢的背包挎在身上,自己打車去了醫院。

而在此期間,她一直聯係不上陸朝誠,他由始至終都沒有露麵。

[5]

“莫莉,你調查阮菀?”

陸朝誠把公文包摔在桌子上,口氣不善,顯然是動怒了。他一字一頓說:“你到底想怎麽樣?”

公文包裏麵的照片,全都是偷拍阮菀日常生活的。她平常買東西的,在公寓樓下散步的,但更多的是在公司裏的,有她個人的,也有和別人在一起的。

也不知道照片是誰拍的,角度抓得十分刁鑽,把她和黎琛拍得好像真有那麽一回事似的。比如開會時,兩個人麵對麵會心一笑,還有一塊兒探討問題,他盯著她看,阮菀又剛好低頭在笑。

一看到這些照片,陸朝誠心裏就有一股無名之火。

莫莉委屈:“不是吧,這些怎麽能叫偷拍呢?為了采訪,我可是讓人特地跟拍的。還有,我記得告知了你,這些資料不要拆開看。”

陸朝誠記得很清楚,牛皮紙袋是拆開了的,也就是說,莫莉是故意放在他車上的。

但也隻是他的猜測。

他索性大方說:“你要多少,開個價。”

莫莉氣憤道:“你什麽意思?”

“我不管你讓人拍這些照片是為了什麽,又或者是不經意抓拍,這些照片,不能被第三個人看見。你可以盡管提要求。”

陸朝誠的做法很硬氣,莫莉知道他已經是開門見山地在提要求了。現在她再藏著掖著,也沒有意義。

他早就知道她的心思了。

“想要什麽,你說吧。”

莫莉笑了,眼裏有別樣的意味:“如果說,價碼是我自己呢?”

她在桌下的腿,突然間向著陸朝誠的方位探去。她本來是想要勾他的腿,卻被他一把抓住,狠狠摔過去。

她整個人跌坐在座椅上,姿態狼狽。

他起身,狠狠丟下一句話。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沒得談。”

陸朝誠大步走出電視台,才發現手機一直被他遺留在車上,而阮菀打過來好幾個電話,他都沒有接到。

他再打過去,已經是忙音了。

陸朝誠心裏煩悶,砰的一聲捶在車門上,嚇到了幾個過路人。

阮菀平躺在病**,深呼吸。

產檢的人太多,她排了好久的隊才輪到自己。

而碰巧,平常給她檢查的劉醫生不在,穿著白大褂的是另外一個麵生的男醫生。

阮菀慌亂地坐起來:“那個劉醫生呢?”

男醫生戴著聽診器,不耐煩地回答:“劉醫生不在,今天是我輪值。”

阮菀緊緊地抓著床單,額頭上的汗珠密密麻麻的:“這兒沒有別的女醫生嗎?”

“這裏一共就三個輪值醫生,你要找女醫生要先說,現在隻能重新排隊,那還不如明天來。”

男醫生戴上手套:“怎麽樣,還檢查嗎?”

阮菀不習慣讓別的異性碰觸自己的身體,訥訥地說:“我隻想要女醫生。可不可以讓別的醫生……”

“那你明天過來。”男醫生蠻橫地把阮菀拉起來,對著外麵揚聲,“下一個!”

阮菀被他粗暴的動作嚇壞了,抖著聲音:“你怎麽能這樣?”

“我時間很趕的,你要是不檢查,後麵排隊的人多著呢。”

阮菀還想說什麽,已經有病人掀開簾子上了病床,看著她那畏縮不前的樣子,還嘲笑她說:“看醫生還矯情,要矯情,回家找你老公去,別在這裏浪費大家的時間!”

外麵的人聽見了,對她群起而攻之,紛紛說:

“就是,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公主病。”

“這不就是沒有公主命,得了公主病。”

……

阮菀抓起自己的外套,逃也似的走出去,隻見外麵等候的孕婦身邊,都坐著她們的老公。他們或是攙著自己的老婆,或是提著大包小包,再不濟,也在旁邊端端正正地坐著。

這麽想著,阮菀的鼻尖就更加酸澀了。

其他孕婦都有人陪著,而她卻是一個人來,還遇到一個凶狠的男醫生。

她怎麽就這麽沒用哪,遇到這種事情,就隻會一個勁兒地哭。阮菀都要討厭死自己了。

[6]

在得知阮菀一個人哭著從醫院跑回來後,唐思楠在心裏把陸朝誠給罵了個底朝天。

盡管如此,她還是忍不住說:“不行,我得打電話給他,問問他到底今天在忙什麽事情,連老婆產檢都不陪著。”

阮菀的眼睛紅腫:“思楠,算了,他也沒有義務一定要陪我去,而且我們都說好了,等孩子生下來就分開的……”

“什麽?你們居然還有這樣的約定?孩子都生了,他還想辜負你不成?”

唐思楠風風火火的,竟真的打電話給陸朝誠,阮菀攔都攔不住。

阮菀紅著眼問:“你告訴他後……他怎麽說?”

“還能怎麽說,他說他會處理的。”唐思楠歎了口氣,不忍心再說下去,心裏想的是,如果不是她打電話給陸朝誠,是不是他就真的不管阮菀的事了呢?

陸朝誠知道阮菀有意躲著自己,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他是知道阮菀那敏感心思的,也就不再找她。

長夜漫漫,他隻能驅車去找羅平了。

羅平大半夜還要被陸朝誠從被窩裏揪出來,十分怨念地看著他:“說實在話,我要是阮菀,我也不理你。”

說完這句話後,他又被陸朝誠給揍了個七七八八,隻不過都是花架子,打得不痛不癢的那種。

羅平哀號陣陣,還不忘說:“你怎麽能連產檢都忘了去呢,要知道女孩子在懷孕的時候,情緒波動是最大的,她要是真討厭起你來,真是十匹馬都拉不回來了。”

陸朝誠也沒心思說莫莉那件事,隻是問:“現在有沒有什麽補救的辦法?”

羅平拿起手機翻通訊錄。

“我說你怎麽回事?”陸朝誠焦急地走來走去。

“翻私家醫院住院部的電話,上回我家老頭心髒搭橋,做手術的那家,服務可好了,絕對不會發生什麽男醫生檢查的尷尬事。”

羅平揚了揚手機:“怎麽樣,電話號碼,還要不要了?”

陸朝誠咬牙:“趕緊給我預約明天早上!”

第二天醒來,阮菀一睜開眼就看見陸朝誠的臉,她還以為是在做噩夢呢,閉上眼睛再次昏昏沉沉睡去。

半晌,陸朝誠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阮菀,我帶你去產檢。”

阮菀睜開眼,看見唐思楠懷抱雙手,無奈地站在門邊:“我也不想開門的,但他一早過來敲門,說要是我不開門,他就把門給卸了。”

這句話,果然很有陸朝誠的風範,阮菀信了。

陸朝誠倒是不在房間裏和她過多糾纏,隻是說:“你洗漱好,換身衣服,我在外麵等你。”

唐思楠已經穿好衣服,走過來說:“你沒事吧,要不我把他趕走?”

“算了,由著他吧。”

阮菀對陸朝誠太了解了,他要是強硬起來,就連陸建偉也拿他沒辦法。她要是真和他橫,他能每天都過來站崗。

她起身穿戴完畢,看見陸朝誠坐在客廳裏,隨手翻閱一本她的工具書,上麵還寫了密密麻麻的注解。

陸朝誠仰起頭:“換好衣服了?”

“嗯。”

他起身,長腿一伸:“走吧。”

陸朝誠腿長,走路有自己的頻率,他要是陪著她一起走,兩個人步伐不一致,他走得硌硬,她也難受。

阮菀跟在他身後,自己背著檢查用的包包,心裏有著難言的苦楚,也隻能默默地咽下。

看樣子陸朝誠是打定主意彌補,阮菀不準備原諒他,也沒有開口說什麽。

她懶得問他昨天到底去了哪裏,看樣子,他也不準備說。

兩個人各懷心思,到了車上也是默然不語。

陸朝誠把車子開到私家醫院:“以後產檢就都到這裏吧,公立醫院人多,服務也不好,醫生凶巴巴的,每次排隊還要重新掛號。”

阮菀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阮菀?”

“嗯。”她點點頭,乖巧說,“好的。”

阮菀心裏悶悶不樂,就連服務非常好的產檢也提不起任何興趣。

她笑不出來,一旦想到陸朝誠做決定的時候,就隨手幫她定了主意,他從來沒有問過自己,喜歡不喜歡,同不同意。

無論在產檢,還是在其他事情上,她從來都沒有過自主權。

阮菀想起了在馬戲團看表演時,馴獸師總是拿著一根棒子,指到哪兒,小動物們就跟著躥到那個指定的方向。

陸朝誠就好像……是她的馴獸師一樣,主宰著她的全部生活。

她也從來沒對他說過一個“不”字。

很快,阮菀發現陸朝誠的控製,並不僅僅止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