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跌宕起伏的人生

盼望著,盼望著,東風走了,高考的腳步近了。

一路追趕超越,七百多個日夜就像小時候放的風箏,“刺溜”一下隨風飄得老遠。

遊棠欣欣然張開了眼,瞧著剛到手的三模分數笑得得意。這兩年,她不遛貓不逗狗,一心一意抓學習,空閑之餘還不忘充實自己,雙管齊下收獲了斐然的業績。不是她吹,從小飄搖不定的成績在這兩年就跟開了花的芝麻似的,一節比一節高。

畢竟吊打了高考她才能沒有後顧之憂地去坦露心跡追逐她的boy嘛!

“你是風兒我是沙,纏纏綿綿到S大……”小算盤打得“叭叭”響,遊棠捧著臉竊笑不已。

人在得意之餘難免會有些原形畢露,遊棠也沒逃脫這個定律。見葉嶼班裏留堂,天色又還早,她決定步行回家,感受一下五月的煦風。

這一感受,她行俠仗義的一顆心出籠似的放飛了,拉都拉不回來。

有道是“江山代有流氓出,各領**二三年”,學校是鐵打的,流氓是流水的,韭菜似的換了一茬又一茬後,現在“稱霸”一中附近的流氓頭子已經不知當年“校園霸主”遊棠的光輝事跡了。

路經母校的遊棠蹲在矮牆上憂傷望天,覺得自己比過氣明星還不如,索性專心研究起下麵的對峙。

涇渭分明的兩派,一方人多勢眾,氣勢洶洶;一方形單影隻,孤苦伶仃,看起來似乎格外不公平。

不過打架嘛,好像也沒有講究過什麽公平,她當年還有一眾小弟前呼後擁呢。況且這哥們兒一張臉古井無波,好像也沒怎麽害怕。遊棠如是想。

又過了一會兒,人數占優的一方忽然有了動靜,不知從哪兒新冒出了幾個人。新出現的幾個人似乎是領頭的,個個一身腱子肌,看著就與其他瘦弱小年輕不是一個重量級的。

對此,對麵的孤身男子依舊沒什麽反應,盯著腳下的磚,好像能看出朵花兒來,而另一方卻在領頭人交代了幾句話後開始散去。直到“閑雜人等”散得幹淨,男子才緩緩抬起頭直視前方幾人,聲如碎冰。

“把東西放下。”

話出口,他整個人的氣勢也隨之一變,恍然間遊棠似乎看到利刃脫鞘而出,**出鋒銳凜然之氣,等她再眨眨眼回神,下麵已經打成一團。

視線跟著男子有些熟悉的一招一式在幾人中遊走,在部隊打磨過的遊棠這才悟了:難怪氣場這麽正,敢情是個兵哥哥!

不過氣場雖正,兵哥哥的打法卻有點一言難盡,極正派的招式裏總亂入些極流氓的套路。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當年遊棠沒少在對陣的小混混身上見識過。

看來兵哥哥以前也是個性情中人啊!

遊棠托腮一笑,欣賞其一對五還不露下風的英姿。

此消彼長之下,狼狽之相的對方開始撐不住了,有人腳步一轉就想逃跑。見兵哥哥被其他人拖住暫時脫不開手,她笑眯眯地從矮牆跳下攔住。

“好漢,去哪兒呀?”

對方以揮來的拳頭作答。

“沒禮貌!”遊棠撇撇嘴,輕鬆拆招。雖然不能一打五,但對付一個她還是很有把握的,沒幾個回合就穩踞高台,還有心思發問,“說來聽聽,你們幹什麽壞事了?”

這次對方掏出把折疊刀。

“我去!”遊棠驚了,“你怎麽不按套路走?”

功夫再高,也怕挨刀,被神轉折套進去的遊棠躲避不及,左臂上被豁出道口子,飛起一溜鮮紅的血珠。這下她再不敢掉以輕心,全力出手一個巧勁將人撂倒在地。

此時男子已收拾了其餘四人,緊隨而上製伏漏網之魚,見他接手,遊棠這才檢查起自己的傷。

傷口不深,就是長了些,看起來血淋淋的嚇人,其實並無大礙。她甩甩手渾不在意,隻瞅著那刀咂舌:“這年頭的小混混都這麽‘剛’嗎?”

時代在進步,流氓混混都不甘落後啊!兩相對比,她鬧騰的那幾年簡直就是小朋友在過家家的既視感。嘖,警察叔叔真是辛苦了!

“他們不是小混混。”

這時男子忙活完,直起身來看向眼前這個連情況都沒搞清就蹦出來的小姑娘。

“啊?”遊棠沒明白他意思。

“他們是搶劫慣犯,這兩年已經在牢子幾進幾出了。”男子言簡意賅講明情況,“下次不要這麽冒失了,好好上你的學,這不是你該管能管的事。”

知道男子是為自己好,可遊棠還是忍不住辯駁:“我有解決問題的能力,為什麽就不能貢獻力量去幫助別人?”

男子抱著臂,沉沉目光落在她認真堅定又尚含一絲稚氣的臉上,張口就是兩個字:

“天真。”

目光掃過她血跡未幹的手臂,又吐出兩個字:“麻煩。”

說完,他轉身就走。

“嘶—”聽著男子簡潔到不能再簡潔的回複,遊棠牙疼似的吸口氣,覺得自己輕敵在先負傷在後,也怨不得別人這樣評價。她站在原地,仔細檢討自己。

彌暮走出一段距離,卻一直沒察覺到身後有動靜,回頭就見那個大大咧咧的小姑娘垂頭立著一動不動。

“再不走,你們教導主任就要過來了。”他出言提醒,下意識地覺得遊棠是一中的學生。

深刻認識完錯誤,遊棠抬步也往前走,聽到這一句就有點蒙:“來就來唄,我都畢業三年了還能給我個處分不成?”

聞言,彌暮有些意外,想不到她和自家妹妹差不多大。

兩人相顧無言,撇開頭各自占據了大路一側。遊棠隻悶頭往前走,一不留神就在街角撞到了人。

“你受傷了?”

彌晴看見遊棠的傷後驚訝出聲。

遊棠幹笑著把手臂往身後藏了藏,還沒想好怎麽回答,就見彌晴一抬頭望著身後的兵哥哥愣住。

“哥?”

遊棠目瞪口呆離開了案發……哦,不,偶遇現場。她是真想不到,風格如此迥異的兩人竟是兄妹。

生命之神奇讓她感慨了一路,連胳膊上的疼痛都忘了不少,直到一推房門瞧見對麵捧著本書在看的葉嶼,身上的汗毛這才後知後覺地奓起。

哦!my god!

要是讓葉嶼知道她又去攬事還英勇負傷就完蛋了!

於是在葉嶼投來目光準備向她招手時,她迅速展露八顆牙的完美笑容,先一步朝他點點頭。

開門,出門,關門。

動作一氣嗬成,遊棠貼在門上劫後重生般鬆了口氣,趕忙溜去處理傷口。

第二天課間和江邂談起此事,她更是直呼自己使出了“整容般的演技”:“你不知道,今天早上我差點就露餡了!”

江邂甚是無語:“露餡就露餡唄,他還能給你再添道傷不成?”

“不行!”遊棠拍桌,“他會對我冷暴力的,這樣多傷感情啊!感情這東西,有了裂縫就很難彌補了!”

“怕啥,我友情提供502膠,保準給你粘得結結實實!”江邂忍笑道。

“你這樣會失去我的。”遊棠覺得江邂變了,“你跟著林子硯學得蔫壞!”

“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不幹點什麽似乎不太合適啊……”江邂摸摸她的頭煞有介事道,“我幫你告訴葉嶼怎麽樣?”

遊棠回憶著葉嶼時不時的眯眼大法,努力營造出危險的目光射線:“那你的黑曆史就保不住了。”

“對峙”中的兩人表情緊繃,企圖在氣勢上壓過對方,卻又很快忍不住紛紛笑場。

“果然相互有把柄,友誼才長久啊!”遊棠揉著有些僵的臉喟歎出聲,被江邂拉過去看手機上搜索到的內容。

“這是啥?”

“咱們學校的論壇啊!你都沒逛過嗎?”江邂給一臉新鮮的遊棠解惑,指著一個帖子裏的名字,“你看這個。”

“彌暮?”遊棠撓撓頭,“誰啊?”

“就是你剛跟我說的彌晴她哥,那個兵哥哥……想不到這人以前也是咱們學校的,還挺有名。”

“我看看!”遊棠來了興致。

江邂點開校友上傳的照片,頓時整個屏幕都被一張桀驁不馴的臉孔占據。照片像素不高,甚至可以說有點模糊,卻個人特色鮮明到讓從小臉盲的遊棠都一眼認出。

“還真是他。”

江邂的指尖劃拉著屏幕,跟遊棠分享獲取的信息:“喏,打架滋事尋釁鬥毆……活脫脫就一惡霸!可後來不知怎麽了,一夜之間他突然就洗心革麵重新做人,從一歪脖子樹變成了追逐陽光的花朵。”

江邂繼續說:“還有啊,因為他的轉變太突然太匪夷所思,所以成功載入了學校的十大未解之謎!”

“十大未解之謎?這又是啥?”遊棠發問。她怎麽有種和學校脫軌的感覺?她怕不是上了快三年的假學?

“來來來,百事通給你解惑!”江邂跟著歪樓,扳著手指準備一件件道來,“就是建校至今,十件沒有答案又頗具爭議的問題……當年入學的時候,葉嶼就刷新了榜單,在其中占據了一席之地哦!”

遊棠眼露疑惑。

“不知道有多少女生蓋樓追問葉嶼的個人信息呢!至今他的三圍還無人揭曉!”江邂湊近她竊笑不已,“不過隻要你願意去回答,這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不是我願不願意的問題,問題是我也不知道啊……”遊棠攤手表示無奈。說實話,這個問題的答案她也想知道。

這個話題就此跳過,兩人正準備刷別的帖子看,打在身後的陽光忽然一暗,一個身影覆蓋在窗上。以為是老師突襲,兩人佯裝鎮定藏起手機回頭,卻發現虛驚一場,來的人是葉嶼。

“學神好久不見啊!”江邂打招呼。不知道是不是逆光的原因,她覺得葉嶼臉色烏漆麻黑的。

葉嶼向她回應一句,沉沉目光落在遊棠身上:“出來一下。”說完他轉身就走。

遊棠不明所以,起身跟了出去。

課間走廊上人正多,葉嶼挑了個安靜的樓梯拐角停下腳步,緊隨而來的遊棠瞄著他鍋底似的臉有些摸不準情況。

“誰惹你了?”

自上而下把她掃視一遍,葉嶼平淡道:“傷給我看看。”

“傷?什麽傷?”遊棠反應極快,準備裝傻充愣,左臂卻在心虛之下微微一縮。就是這麽一個細小的動作,葉嶼的眼睛就跟著轉了過來。

還不待遊棠狡辯,葉嶼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快速捋起袖子,露出左臂上裹得亂七八糟的紗布。

事實勝於雄辯,既然已經暴露,遊棠索性幹脆利落地放棄掙紮。葉嶼一言不發,解下紗布瞧了眼她紅腫猙獰的傷口,替她重新纏裹起來。

他垂著頭,額發擋住了臉孔,遊棠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覺到氣氛逐漸緊繃起來。

“嘿嘿……這麽點小傷口,就是看著可怕,其實不出一個禮拜就會好!”她故作輕鬆,試圖打破這凝滯的氛圍。

“這就是你瞞著我的理由?”

葉嶼總算抬頭,目光和聲音卻不複平淡,就像滑入山崖般迅速下沉,在最低處結起了寒冰:“若不是彌晴出於擔憂來向我詢問你的傷勢,你是不是永遠不打算讓我知道這事?”

“我沒想瞞著你……我就是怕你知道了訓我。”遊棠嘟嘴,實在是怕了以前葉嶼“念經”的樣子。

“你還知道怕!上一次你是怎麽跟我保證的?”葉嶼揉著額角,想起彌晴告訴他的昨日情況就無端煩躁,“能不能別像守財奴一樣抱著自己的衝動和莽撞不放!你對這個世界有什麽怨懣非得把自己交代出去?”

他這一通帶有情緒的話出來,遊棠的眼睛就有些泛紅。這是第一次,葉嶼對她說這麽重的話。

“我昨天認識到自己的問題了……”她有點委屈。

“那又怎樣,下次就不會重蹈覆轍?”葉嶼撇開視線不讓自己動搖,“這次你隻是傷了手臂,那下一次,下下一次呢?你是有幾分身手,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遇到不是你這三腳貓功夫能應付得了的人……那時你要怎麽辦?”

他怕她受傷,更怕她看待世界永遠是單純的目光。人可以簡單地生活,卻不能隻擁有單一的方式來應對善變生活中的風浪。

“我明白你的意思。”遊棠抹一把眼角低聲道,“但我不像你,危急關頭還能理智冷靜尋找最好的解決辦法。”

葉嶼知道她還是沒懂。

他注視著她,直到上課鈴聲響起,熙攘人流從他們身邊穿梭而過,這才再一次開口。沒有疾言厲色,他隻是輕歎道:

“以前是我太慣著你。”

遊棠也不知道她和葉嶼算不算是吵架,反正那天過後,他們就陷入了冷戰,從認識以來的第一次冷戰—雖然生活一如既往,但他們的交流直線下跌少得可憐。

在跟自己慪了幾天氣後,遊棠就期期艾艾惦記起和好的事來。無奈她在這方麵全無經驗,又怕弄巧成拙,一來二去便耽擱下來。

而葉嶼呢,一方麵思考著怎樣改變遊棠的衝動,一方麵有意晾著她,好讓她暫時長點記性,別在臨考前的這段關鍵日子裏又搞出什麽幺蛾子來。

隻是在他的想法剛有了眉目,還沒具體實施時,兩個人就出事了。

蟬在熱浪中嘶啞地鳴叫,持續兩天的高考結束,又一批笑容比太陽還要耀眼的學子奔出考場,向天空拋起平日裏時刻捧在手中的題冊課本。

遊棠舒展眉眼走出考場,望著身旁喜悅激動溢於言表的同學們,也揚起個笑臉。

“哎,棠棠,考得怎麽樣?”

江邂擠過千軍萬馬總算來到遊棠身邊:“好了,你不用說了,看見你的笑我就都知道了!”

“看見你的笑我也都知道了!”

遊棠擠擠眼和江邂笑成一團。

兩個姑娘在路邊買了冰激淩,來到林蔭道上踱步,享受著久違的愜意。正在嬉鬧,忽然有人從背後拍拍她們的肩:“你們倆跑得也太快了!”

“咦,小胖?”

來人身材微胖一臉樂嗬嗬,正是她們同班兩年的班長。

“班裏同學正商量著晚上去KTV玩,見你們跑了我趕緊追上來問問……怎麽樣,沒別的安排吧?”

兩人搖頭。

小胖兩手一拍:“那就都來!說定了啊,不準放全班人鴿子!”

說完,他擺出個勝利的手勢,留下句“時間地址定了發你們”後,就顛兒顛兒地跑遠了。

兩人麵麵相覷,半晌後,江邂果斷拉著遊棠奔向商店去給自己準備隔音耳塞。

華燈初上,兩人準時踏進小胖同學發來的地址所在,一進包廂一串鬼哭狼嚎就撲麵而來。江邂絲毫不受影響,拉著看東看西的遊棠坐下,和周圍同學打了個招呼。

這家KTV離學校近,故許多班級把活動都訂在了這裏,不時有別班同學相互串門子,因而這一溜挨著的數個大包廂熱鬧無比。

遊棠迅速被這份熱鬧感染,和幾個相熟同學圍坐著搖起了色子,還沒玩幾輪,小胖就舉著麥克風過來了。

“玩什麽色子?來來來,唱歌!”他向周圍同學吆喝起來,“讓常年霸榜的遊棠同學給大家唱首歌兒怎麽樣啊?”

遊棠為人直爽熱情,和班上同學打成一片,因此小胖一言出口眾人應和,都攛掇著讓她唱首歌聽:

“對對對,讓遊棠給咱們開個好頭!”

“同學兩年了都沒聽遊棠唱過歌!”

“遊棠不要藏拙嘛!”

“遊棠別害羞,放心大膽唱!”

“來來來,大家先鼓個掌!”

看著這幫不知遊棠“道行深淺”的同窗,江邂高深莫測一笑,摸出準備好的隔音耳塞戴上。

遊棠握著麥克風看過來時,就見江邂指指自己耳朵打出個“準備好了”的手勢。她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地走上了點歌台,隻希望自己一會兒不要被轟下來。

“你應該聽過她唱歌吧?怎麽樣?”一旁端坐的林子硯有些好奇地問。

江邂托腮望著他,煞有介事點點頭:“簡直是振聾發聵。”

那廂前奏已經開始,所有人滿懷期待注視著遊棠。

她唱出第一句,眾人目露疑惑,覺得有哪裏不對。

她唱出第二句,**開始產生,眾人紛紛投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她唱出第三句,偌大的包廂陷入寂靜,仿佛被這流淌而出的魔音按下了靜止鍵,人人如木雞般呆住。全場唯有江邂不受影響,她憋著笑,又摸出一副耳塞替林子硯塞上。

“你……”林子硯回過神無奈地笑了。

“我求求你了!快讓這姑奶奶停下來吧!”小胖捂著耳朵奔過來,被摧殘得一臉慘淡。

江邂眼珠一轉,想到理科實驗班也來了,心裏頓時便有了主意,一貓腰就閃出門外。

在第二輪副歌即將來臨的時候,一隻手蓋上麥克風,打斷了遊棠的引吭高歌。起伏的伴奏聲中,葉嶼的聲音悠悠響起:“別謀殺大家的耳朵了。”

被救於水火,眾人皆鬆了口氣,向他投以感激的目光。

葉嶼一笑拉著遊棠走下點歌台,像招財貓似的搖了搖她的手:“我把她借走一會兒。”

登時歡送聲口哨聲交錯響起,江邂更是拍桌大喊:“送你了!不用還!”

此情此景讓遊棠有了一種被拐賣的感覺……好吧,人販子是葉嶼的話,她想她是心甘情願的。

“你怎麽知道葉嶼來了?”

林子硯拉著手舞足蹈的江邂坐下,遞給她一把剝好的瓜子仁。他家的大表哥他知道,最是不喜歡湊這種熱鬧。

“笨!遊棠都來了他能不來?”江邂得意道,眉眼間自有看破一切的篤定。

裏麵熱鬧喧天像是過年,外麵卻又回歸到夏夜獨有的寧靜。兩人站在KTV外聽隱隱蟬鳴,一時都不說話。

遊棠拿腳尖在地上畫圈圈,揣在兜裏的手輕輕握住兩塊沁涼的物件。那是下午她才在江邂陪伴下取回的,幾天前在手工工坊親手燒製的水晶吊墜,裏麵分別鑲了兩人的單人照。

水晶已焐得微熱,見葉嶼還沒有開口的意思,遊棠耐不住了,拎著鏈子把一個吊墜懸在他麵前:“我們……我們和好吧!”

葉嶼視線一動,和晶亮吊墜裏的笑臉對上。感受到遊棠期待的目光,他不動聲色吐聲道:“笑得真傻!”

遊棠深受打擊。

她明明挑了自己最好看的一張照片放進去!

見葉嶼一臉正色不像是在開玩笑,遊棠沮喪極了,就要去摸給自己準備的,鑲有葉嶼照片的另一個吊墜。

就算她的審美有問題,他總該不會連自己都嫌棄吧?

她如是想到。可還沒等她付諸行動,就見葉嶼慢條斯理伸手接過吊墜,舉在眼前仔細瞧了瞧後收進口袋。

“不過這些年也看習慣了……就這樣吧。”

哎喲,瞧這勉強的語氣,瞧這不情願的姿態!遊棠恍然大悟,對口是心非的某人進行鄙視,然後樂嗬嗬把自己的吊墜掛上脖子。

葉嶼眯了眯眼,覺得遊棠“飄”了。

然而更“飄”的還在後麵—趁葉嶼不備,遊棠撲上前,如樹袋熊一般把自己掛在他身上。

“為慶祝堅冰破碎,友誼回歸,我們來抱一個!”

葉嶼被撞得後退一步靠在樹上。現在他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這丫頭就是借和好之機有意占他便宜。

這是蓄謀已久啊。

“說說,你下午吃了熊心還是豹子膽?”

他微笑著給遊棠的長馬尾繞圈打結。遊棠頭皮一痛,慘呼著捂住腦袋:“我下午還沒吃呢!”

“沒吃?”葉嶼揚起聲調,“你考完試連家都沒回還把自己弄得這麽可憐?”

“我去玩了嘛!”遊棠小聲咕噥,人向前一栽把頭幹脆利落往他脖子上一架,“啊!餓得我沒力氣了,借我靠靠!”

“下來。”

遊棠閉著眼睛當沒聽到。

“再不下來就不帶你去吃飯了。”葉嶼瞥一眼她毛茸茸的腦袋道。

“去哪裏?”她瞬間抖擻了精神,站得比小白楊還筆直。

葉嶼不答,轉身沿著街道向前走去。遊棠一蹦一跳地跟上,在他耳邊報起菜名:“我要吃魚香茄子、小炒牛肉、糖醋排骨、小籠包、煎蝦餃、小酥肉、烤麵筋、臭豆腐……”

她舔舔唇,意猶未盡收了聲。

“吃可以,但你晚上要是撐得睡不著,深更半夜來敲我的窗,我是絕對不會理你的。”葉嶼不緊不慢道。

“我就是在大院裏跑步也不會去敲你的窗!”遊棠扮出個鬼臉,一偏頭看見對麵街上有賣冰激淩的小店又忍不住嘴饞要去買。

這風風火火的樣子,葉嶼真擔心她會造成交通堵塞。

“你就在這兒等著,我去買。”

目送葉嶼走過馬路,遊棠袋鼠似的在原地蹦了蹦,轉身看明亮櫥窗裏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古人說得好,“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那她就趁著和好的buff,從今天,從現在開始,全麵實施她的攻略。

正在她麵對櫥窗給自己加油打氣時,一旁的玻璃大門忽然被大力撞開。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一驚,遊棠目光微訝看過去,就見三個彪形大漢搶出門來。

玻璃門如落葉般前後**起,透過縫隙,她看見店內一片狼藉,店員驚慌滿麵,一副想追又不敢追的模樣。而大街上,行人也紛紛受到驚嚇,此起彼伏地尖叫起來。幾個大漢拿凶狠的目光四下一掃,拔腿就奔向不遠處的巷子。

“嘖!”

遊棠倒平靜下來,不僅平靜,她還有心思琢磨自己是不是命裏犯煞才總遇到這種事—看來她的攻略要放一放了,說不定連剛粉碎的堅冰都要重新凍起來。

同情一番自己,她隔著馬路望望葉嶼,抬腿追了上去。

“遊棠!”

那一頭,葉嶼剛買了冰激淩出來就聽得對麵起了騷亂,抬頭間看見遊棠綴在三個大漢後麵一路追趕,整個人又驚又怒。

他當即丟了冰激淩,在車流人流中穿梭疾奔,引得數個司機朝他狂按喇叭,更有無數路人拿詫異的目光盯著他。

這些葉嶼都顧不得了,隻緊盯著前方那個纖細的身影不放。這一片是老城區,巷口極多,他生怕一個不留神跟丟了人。

而遊棠已經跟丟了人。

一腳踏進昏暗的巷子,她眼睛不適應地閉了閉,再睜開時視野裏就沒了那三人的蹤影。她一愣,下意識就要退回明亮的大街,後背卻撞上了人。

緊接著一道粗啞嗓子在她頭頂響起:“小妞你膽子挺大的嘛!敢一路追著我們跑!”

遊棠心裏一緊,連忙側身閃開,靠在路口的牆壁上警惕地打量著這個突然出現在她身後的男人,雙手已悄悄捏起。

一個臉很瘦的大漢同一個留著絡腮胡的大漢從暗處走出,見她這副模樣,不由得笑了起來:“喲,怎麽怕成這樣?”

“還不是大哥你嚇的!”

粗啞嗓子大漢回頭瞧他們一眼,流裏流氣地走上前,伸手就要去摸遊棠的臉:“小妞,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你知道我們……”

“呸!流氓!”

遊棠怒,用力拍開接近的鹹豬手。

粗啞嗓子大漢吃痛,隻覺手背一陣火辣辣,後退幾步借路燈一照,已經微微鼓起。

“哈,還是個烈性子的?”

看著雙眼噴火的遊棠,他捏捏指骨,頭也不回跟兩個同伴道:“你們帶著東西先走,我料理了這個小辣椒就來!”

“別耽擱太久,跑路要緊。”那兩人叮囑一句,扛起包裹就要走。

“知道!知道!”粗啞嗓子大漢隨口應道,怪笑著再次靠近遊棠,眼裏滿是垂涎,“嗯,遠看不錯,近看更不錯!”

“不錯你妹!”

遊棠難得爆粗,人更是出離憤怒,當即一個耳刮子抽過去,趁男人被打偏腦袋的時機就是一套連環招式,以一腳踢上他的膝窩作為收場。

“敢情還是個花架子!”

居高臨下瞪著倒在地上哀號不已的男人,遊棠拍了拍手冷笑道:“想占我便宜?做夢!”

她冷眼望向不遠處停步的兩人:“剛才已經有人報警了,你們現在去自首還來得及。”

“自首?”

瘦臉大漢和絡腮胡大漢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咧嘴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他們眼裏漸漸冒起凶光。

絡腮胡大漢向手裏啐出一口,活動著關節返身走回:“臭丫頭,你借了幾個膽子,敢打完我兄弟還威脅我?”

瘦臉大漢取下背後的包裹,也隨之跟上:“大哥你下手別太重,小姑娘家家的可經不住你一拳頭。”

“這可由不得我!”絡腮胡大漢扭扭脖子,扯著嘴角露出一絲快意,一拳筆直揮向遊棠。

遊棠早有防備,自然是躲了過去,甚至於卡在他一擊落空尚未重新蓄力的關鍵時刻眼疾手快反擊。她的力氣是不能同絡腮胡大漢相比,可她身形靈巧出手快,又挑著人容易吃痛的地方打,就讓絡腮胡大漢在有些手忙腳亂的情況下挨了好幾拳。

“嘿!小瞧你了!”

絡腮胡大漢勻了勻氣,正要重新出手,眼前突然多了個人。

“沒事吧?”

葉嶼呼吸尚有些急促,拉回遊棠就擋在身後。遊棠抓著他的衣角搖了搖,表示自己沒事。

“喲,小情人也來了?”

絡腮胡大漢看著兩人的動作嗬嗬笑,還不等他有下文,就見剛出現的少年抬起一雙漠然的眼,其中潛藏的冷意好似能侵入人的心脾,險些凍得他一個哆嗦。

這個認知讓他惱羞成怒。奔湧的火氣瞬間衝進腦海,他低喝著就要再度揮拳。

“我來對付他!”

葉嶼搶先迎上襲來的拳頭。

見狀,遊棠從側麵鑽出,繞到絡腮胡大漢身後準備偷襲:“一起!”

葉嶼無法,隻得盡力從正麵拉住絡腮胡大漢的注意力。而原本打算去拉起粗啞嗓子大漢的瘦臉大漢在牆邊陰影處停步,拿著塊磚頭悄悄來到遊棠背後。

“小心!”

在葉嶼的示警下,遊棠躲開後一腳踹在瘦臉大漢後背。踉蹌之下,瘦臉大漢掄起的磚頭不偏不倚落在了絡腮胡大漢頭上。

“呼!”

遊棠籲口氣,退回到葉嶼身邊,聽葉嶼對他們平靜道:“警察就要到了,你們跑不掉了。”

聞言,絡腮胡大漢捂著淌血的傷口抬頭,紅著眼衝他獰笑道:“是你們跑不掉了才對!”

葉嶼一怔,還沒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就聽一聲悶響後遊棠晃了晃腦袋,卻是原先倒在地上的粗啞嗓子大漢不知何時爬起來,拿著磚頭抽了他們的冷子。

眼見磚頭即將再次落下,葉嶼忙攬過遊棠,一個轉身,用自己的背擋住了這一擊。

“你怎麽樣?”

兩人同時發問。還不等回答,葉嶼就直起身用力把遊棠推到安全地帶,自己也閃開了粗啞嗓子大漢的第三擊。

“挨了這麽一下,看你小子還能撐多久!”掂掂手裏的板磚,粗啞嗓子大漢得意地笑道,“不枉我躺了這麽久,總算製住這兩條小泥鰍了!”

腦袋被拍了一磚,遊棠本就有些發暈,又被葉嶼使勁一推,更是覺得天旋地轉,險些吐了出來。待她扶著牆艱難爬起,就見葉嶼陷入了兩個人圍攻中,瘦臉大漢更是不知從哪兒提了根鐵條靠近。

蒙了一瞬,她急忙撲出去,本想製伏瘦臉大漢,卻在眩暈的影響下隻來得及扭脫臼他的手臂。鐵條“當啷”落地的時候,她也挨了一拳倒落。

劇痛刺激著瘦臉大漢,讓他忍不住對來不及爬起的遊棠拳打腳踢。遊棠無法,隻得在地上連番滾動著閃避,直到貼在牆上避無可避,她蜷縮起身體護住頭,閉緊眼準備硬扛。

疼痛遲遲沒有降臨,拳頭打在人體上的聲音倒是不絕於耳,遊棠惶惶然睜眼,果然看到是葉嶼護在自己身前。她急道:“你傻啊!快讓開!”

葉嶼不說話,隻朝她輕輕一笑。

拳腳如雨點般落下,夾雜著三人的咒罵:

“小子你剛才不是挺橫嗎!”

“嘶,敢讓老子脫臼,非得給你點顏色看看!”

“讓你烈性,一磚拍不翻你!”

“還想英雄救美?看老子讓你挨拳頭!”

開始葉嶼還不時反擊,到後來卻隻能覆住遊棠將她護在身下。摸摸她被冷汗濡濕的鬢發,他輕聲道:“乖,閉上眼睛,不怕。”

葉嶼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卻讓遊棠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把他的手掌整個打濕。

昏暗中,不知是血還是汗一滴滴落在遊棠的臉頰上,她拚命搖頭想要推開葉嶼,卻如挨了當頭一棒般,被越來越重的眩暈拉入黑暗。

天光破曉時分,江邂揉揉困倦的眼睛,正要靠在潔白到晃眼的病房裏打個盹,卻被**突然驚起的遊棠掃了睡意。

“醒了?”她連忙起身扶著遊棠坐起,“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乍然醒來,遊棠也不管好像在敲鑼打鼓的腦袋,隻顧握著江邂的手連聲發問:“葉嶼呢?他怎麽樣了?”

“他……”

一宿沒睡,讓江邂的反應慢了半拍不止,卻不想斷線重連的一個停頓使得遊棠“唰”地白了臉。

昨夜的畫麵充斥著腦海,她的心頭陡然一沉,瞬間塞滿了不好的聯想。江邂吃痛,低頭看到自己被攥到發白的手,連忙開口澄清:“你放心,葉嶼沒事,就在隔壁躺著呢!”

“真的?”

“真的!”江邂用力點頭以示真實性。

遊棠這才放下心來,腦袋一暈栽回枕頭上,嚇得江邂又是一聲驚叫:“哎哎,慢點!”

“暈。”遊棠蔫蔫道,覺得腦海裏滿是咧嘴笑的小星星。

“輕微腦震**嘛,暈就對了!”

江邂給她掖掖被角,拖過椅子在旁邊坐下,倒豆子似的把遊棠想問的問題一股腦倒了出來。

“昨天你暈過去沒多久警察就到了,抓了搶劫犯把你們送到醫院,還通知了家屬,我和林子硯知道後也連忙過來。”

“你爺爺奶奶守了你一夜,見你沒醒擔心得不得了,我怕他們年紀大撐不住,勸他們先回家休息了。”

看著她自帶的“熊貓妝”,遊棠眨眨微濕的眼睛:“蟹老板,謝謝你!”

江邂一撩頭發,拋來個嫌棄的眼神:“跟我客氣什麽。”

東拉西扯半天,她總算說到遊棠最想聽的地方:“哦,對,葉嶼挨了不少拳頭,斷了三根肋骨,頭上還破了個口子縫了七八針的樣子……哎,你躺好不要亂動,醫生說你要靜養!”她一把按住了掙紮著要起身的遊棠。

“我想去看看他。”遊棠擦擦眼角,“他……他是為了保護我才傷成這樣的……”

一見她吧嗒吧嗒掉下來的淚珠子,江邂頭都大了。挨了一磚頭,姑娘你怎麽變多愁善感了?

“不是我不讓你去,你這病病歪歪的也下不了床不是?況且葉嶼還沒醒呢……”

“說不定他醒了呢?”遊棠眼含期盼。

“林子硯在那邊守著,葉嶼醒了肯定會通知咱們的。”江邂循循善誘,“你乖乖養傷,隻要葉嶼一醒,哪怕你動不了我都想辦法把你抬過去見他怎麽樣?”

遊棠眼裏的光暗淡下來,但還是點點頭同意了江邂的提議。

“你是不是餓了?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江邂鬆了口氣,拍著胸口一副豪爽氣,想逗遊棠開心。

“沒胃口……”遊棠摸摸肚子搖了搖頭。

“沒胃口也得吃飯啊!不吃飯怎麽養傷?”江邂覺得今天自己是掉進著急上火的坑裏爬不出來了,這時,病房門被敲響,兩人齊刷刷轉頭看去,見林靜提著兩個保溫桶推門而入。

“林阿姨……”遊棠又掙紮著要爬起來。

反倒把林靜給驚著了:“你這孩子!怎麽不聽醫生的話呢?”她打開一個保溫桶搖了搖,霎時濃鬱的雞湯香氣在整個病房飄起,“看阿姨給你帶什麽來了?”

感受到林靜一如既往的溫柔和善,遊棠的眼淚頓時**:“阿姨對不起……是我不好,害葉嶼受傷了……”

眼見向來精神百倍的遊棠哭得稀裏嘩啦,林靜先是愕然,隨即又了然笑了:“這傻孩子。”

她攬過遊棠,輕輕摸著遊棠的頭溫言道:“不要自責,小嶼隻是做了他應該做的……要是他拋下你逃跑,阿姨才是真的難過。”

“怎麽會?”林靜笑著搖頭,“你很勇敢,是個好孩子……”她輕聲安撫著。

從醒來後,遊棠的情緒經過大起大落,此時漸漸恢複平靜,她意識一沉,歪頭又睡著了。

再醒來已是暮色四合。

回家補過覺的江邂正倚著窗優哉遊哉刷手機,見遊棠醒了顛顛送上備好的晚餐。意料之中的,遊棠姑娘看都沒看一眼,張口就問“葉嶼醒了嗎”。

“沒呢!”

江邂搖搖頭,瞧她一副不信的模樣,幹脆扒著窗呼叫隔壁陪床的林子硯。不多時,林子硯到達,給出了一樣的答案。

“怎麽會?”遊棠匪夷所思,不覺懷疑道,“你們不會聯手騙我吧?”

“騙你有糖吃?”江邂拋出個白眼。

遊棠半信半疑拉過晚飯往嘴裏扒拉起來。沒扒兩口,她又驚道:“那他是不是傷情惡化了?”

“沒有,沒有!”林子硯啼笑皆非,耐心解釋道,“醫生來看過了,說人沒事,讓我們再等等。”

聞言,遊棠隻得強自按捺下迫不及待想見葉嶼的心思,三心二意地和江邂聊起天來。

“這麽晚了,你快回家吧,不用守著我。”

夜漸深,她開始催促江邂回家。

江邂坐著不動,懷疑道:“你一個人可以嗎?”

“沒問題!我可以照顧好自己!”遊棠打包票。

看著她生龍活虎的樣子,江邂暫且相信了:“那好吧,一會兒我和林子硯一起走。”

正說著,江邂手機屏幕一亮,林子硯的消息過來了,她瞄一眼挎著包起身:“那我走了,你也早點休息。”

遊棠笑眯眯點頭,還不等她走到門口就把自己塞進被窩:“勞駕蟹老板關下燈!”

江邂無奈搖頭,在身後留下一室黑暗。遊棠就在這片黑暗中睜大了晶亮的眼,仔細聽著門外兩人漸遠的腳步聲。

估摸著江邂和林子硯走得足夠遠了,遊棠一掀被子爬起,捂著還有些暈的頭溜出門去,悄悄推開了隔壁病房的門。

她摸索著來到病床前,借著窗外的月光看向安睡的葉嶼。葉嶼頭上裹著隱有殷紅的紗布,襯得臉色越發清淡,唇也沒了平日的紅潤。她鬼使神差伸出祿山之爪想要摸摸他的臉頰,卻有賊心沒賊膽,在咫尺之距又縮了回來。

“你護著我幹嗎?我皮糙肉厚,一時半會兒打不壞……你就不一樣了,躺在這兒病美人似的,讓我好有負罪感……”

遊棠小聲嘟囔著,又橫眉怒目指著葉嶼:“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葉嶼自然是沒有回答。她在床邊蹲下,側頭望著他沉靜的睡顏,半晌後,寂靜的病房裏響起了一聲歎息:“你快點醒過來吧,我向你保證,再也不胡鬧了……”

又靜靜望了許久,直到腿整個發麻,遊棠才起身一步三回頭地離去。誰知一個不注意,她的頭磕在了門上,發出了不小的聲響。而**本該在沉睡的人唇畔卻驟然揚起笑,隨即緩緩睜開了清湛的眼。

門“咯吱”一聲關上,將一路細碎的聲響收攏,一牆之隔的兩間病房重新歸於寂靜。遊棠在被子裏裹成一團,不知不覺睡了過去,葉嶼卻長久望著天花板上月亮投映的圓弧,陷入思考的漩渦。

“我將你捧在手上,卻沒有護住你的能力……”良久,他幽幽一歎,從枕下取出手機劃開,撥出個電話,“爺爺,送我去部隊吧……”

夜半時分,四個身形矯健的人帶著已經辦妥的出院手續敲開了葉嶼病房。葉嶼折起寫了許久的紙張走到隔壁門前,欲推的手懸在半空,最終還是垂了下來。

算了,還是不見了,免得動搖自己下定的決心—畢竟在她麵前,他的自製力向來是潰不成軍的。

他微垂頭,想象著遊棠此時酣睡的模樣,嘴角漾起個柔和的笑。

輕輕把自己的解釋和留言插在門框上,葉嶼理理領口後退一步,隨即毫不猶豫轉身離去。

第二天清晨,清潔工打著哈欠出現在走廊,途經遊棠的病房,看見門上插的卡紙,順手扯下丟進清潔車裏。

“這年頭,小廣告都打到醫院裏來了……”

她咕噥著,和相攜而來的江邂、林子硯擦肩而過。

林子硯一腳踏進空****的病房,險些以為自己走錯了。他退出來望望隔壁相視而笑的遊棠和江邂,覺得世界玄幻了。

“請問一下,住在這間的病人呢?”他向查房經過的護士相詢。

護士翻翻手裏的記錄道:“他昨晚已經出院了。”

“出院了?”林子硯詫異,“不可能,他昨晚還在昏迷!”

護士也有些詫異,再次翻閱了一遍記錄:“他確實已經出院了……你要是來探望病人的話,可以和他的家屬確認一下情況。”

林子硯微張著嘴,不知道要不要告訴護士自己就是病人的家屬。想了想,他給林靜打去了電話:“姑媽,你是不是給葉嶼辦出院了?”

“沒有啊。”林靜正在煲骨頭湯,話筒裏一陣叮鈴咣啷的聲響,“小嶼還沒醒呢,我怎麽會給他辦出院?”

“可是他的病房已經空了,醫院說他昨晚已經出院了……”

這句話在林靜腦海裏翻來覆去打了幾個滾後,她好像才理解了其中的意思,當即湯也不煲了,轉身就往醫院趕。

不多時,江邂也知道了。她強作淡定,對遊棠旁敲側擊,企圖從遊棠這裏得到葉嶼的去向。

“棠棠啊,你昨晚有見到葉嶼嗎?”江邂想得很簡單,別人不知道,遊棠還能不知道嗎?

“啊……他不是還沒醒?”遊棠表麵不動聲色,內心卻在瘋狂琢磨著昨晚的行動是不是露馬腳了?

兩人“各懷鬼胎”,一個賽一個心虛,眼見就要各自露餡了—如此一來,江邂得知了遊棠偷偷去看過葉嶼,遊棠也知曉葉嶼不見了的消息。

兒子不見了,手機也一直打不通,林靜正急得團團轉。由於隻知道手續是由家屬委托辦理,她挨個就要給親戚們打電話詢問,這才從自家老爺子處得到了葉嶼下落。

當然,葉老爺子隻告訴她葉嶼被自己接走的事,至於接去哪裏什麽時候回來,卻是按照葉嶼的要求暫時保密起來。

聞言,林靜一頭霧水,被自己的渾蛋兒子弄得鬧心不已,她隻得暫時按捺下紛亂的心緒,轉頭告訴平靜得過頭的遊棠這一消息。

“若是有他新的消息,還麻煩阿姨也告訴我。”

遊棠如是道。

隻是她等啊等,等到自己康複出院,等到S大寄來了錄取通知書,卻依然沒有等到葉嶼的動向。

她沮喪地丟開一直打不通的手機,抱著剛從學校取回的兩份錄取通知書仰倒在**,腦中又回放起最後一次見到葉嶼的情景。

要是知道他第二天就人間蒸發,她絕對不會縮回手,不把他的臉搓圓捏扁不罷休!

遊棠鹹魚似的翻過身,想象著床板就是葉嶼那廝使勁捶打起來。

“好了,可以了,再捶床就塌了。”

床墊一陷,江邂悠然坐下,從遊棠懷裏解救出兩張慘遭**的通知書,舉到眼前端詳:“葉嶼那份也在你這兒呢?”

遊棠瞅著她:“你怎麽來了?”

“你奶奶看你狀態低迷,特意找我來開解你。”瞧她無精打采的模樣,江邂悟了,“葉嶼還沒消息?”

遊棠點點頭。

“這家夥也真是的,跑哪個犄角旮旯藏起來了?”江邂也一陣犯愁。

兩張錄取通知書一刺激,滿腹心事被困擾數日的遊棠憋不住挫敗開口:“蟹老板,我是不是很差勁?我把事情搞砸了!”

“這……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嘛,算不上什麽搞砸吧?”覷著她的神色,江邂揣度著回應。

“我說的不是這事。”遊棠抓抓頭發苦了臉,整個人開始詞不達意,“哎呀!總之……葉嶼一聲不吭離開,肯定是因為討厭我了!”

“討厭你?”江邂仿佛聽到什麽笑話一樣,“葉嶼對你和對其他人簡直就是雙標現場,他要是討厭你,那全世界基本都是你的仇人了……再說了,他那麽喜歡你,怎麽可能討厭你?”

遊棠拍掉她搭在自己額上測溫度的“爪子”:“等等,我有點不太明白—你剛才是不是說反了?不是我喜歡葉嶼嗎?”

“你喜歡葉嶼和葉嶼喜歡你有衝突嗎?”江邂被她問得一蒙,呆愣了半晌才隱約察覺到遊棠話裏的另一種可能。

她不可思議地問:“你該不會……該不會……不知道葉嶼也喜歡你吧?”

看著遊棠瞬間凝滯的表情,江邂真要替葉嶼“哀其遲鈍,怒其懵懂”了。

“停停停!讓我緩緩,你這幾句話信息量有點大,我受到了刺激……”遊棠一把扯過被子蓋住自己精彩紛呈的臉,在黑暗中按緊瞬間從零切換到二百邁的小心髒。

哦!感謝祖國感謝CCTV,她許了十年的願望成真了!

心中的小人旋轉跳躍閉著眼,遊棠覺得在這一刻,她就是夜空中最亮眼的星,還是不帶反駁的那種。

陶醉許久,久到江邂差點以為她就要窒息的時候,她突然掀開被子詐屍般坐起:“不對啊!他既然喜歡我,那為什麽還要玩失蹤?”

“那誰知道?”江邂攤手,“學神的想法豈是我等凡夫俗子能猜到的?”

“萬一猜中了呢?你可是個小機靈鬼啊!”

“好吧!”江邂從善如流開始瞎侃,“如果走韓劇的風格,那葉嶼的劇本應該是得了什麽絕症命不久矣,所以狠心和你斷了聯係;如果是香港TVB呢,他大概是發現自己和你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妹,一時無法接受,所以還是和你斷了聯係;如果是……”

“呸呸呸!”遊棠撲過來捂住她的嘴,“行了行了,不用你猜了,我和葉嶼不需要這樣的狗血結局!”

“女人,你的名字叫善變!”江邂給出一個嫌棄的眼神,看她飛身掀開拉得嚴實的窗簾。

沐浴在午後灼熱的陽光下,遊棠踮起腳,仿佛向陽而生的向日葵一般,發自內心感歎道:“啊!今天的天氣真好!”

回應她的,是江邂好似被曬化了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