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喜歡的他喜歡她

七月流火的日子裏,似乎連秋老虎都失去了威力,涼爽的秋風送走了暑熱,帶來了可同春日比擬的舒適氣息,結束了軍訓的遊棠撕掉第二天的日曆,提前迎接高中生活的到來。

一切似乎都沒有什麽變化,朋友們依然聚集在身旁,裹挾著呼嘯而過的時光,奔向不會分離的未來,隻除了站在岔口向他們揮手的李嘯。

“連一節課都坐不住的人居然要去學畫畫……”遊棠自言自語地吐槽著。李嘯突然決定奔赴美術生大部隊,直讓一眾小夥伴都驚掉了下巴,紛紛放言猜測他能堅持多久。然而這些並沒有撼動李嘯一顆成為藝術家的堅定決心,毅然決然去了美院附屬的高中和眾人短暫分道揚鑣。

唉,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沒有人和自己嗆聲拌嘴,一股孤獨感從遊棠的心中油然而生。帶著孤獨求敗的心境,她踏進新的校園,希冀遇到一個可堪一戰的對手。

然後她的願望成功照進現實。老天爺是垂憐她的,充分且超額滿足了她,派來一群嘰嘰喳喳的女生來以柔克她這個“剛”。

遊棠趴在桌上捂緊耳朵,整個人瀕臨崩潰。她從來都不知道,一群女生聚在一起可以這麽吵鬧,吵到她開始懷疑自己可能是個假女生。

事情是這樣的:

遊棠等人所在的班級實行按分排位,她以一分之差成了葉嶼的同桌。這本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然而天有不測風雲,葉嶼憑借他好看的成績與更好看的臉迅速吸引到一批迷妹,一下課就被眾星捧月般圍繞起來,連帶著遊棠也被波及。

生存麵積銳減的遊棠拚命仰起頭,隻為在擠擠挨挨的人群中呼吸到一口新鮮空氣。這些女生怎麽想的她不知道,她隻知道被圍著瞧的葉嶼現在特別像動物園裏的猩猩,一隻處之泰然安之若素、定力之強大讓她歎為觀止的猩猩。

她沒有這份讓人羨慕的定力,在無差別的聲波攻擊下隻好忍了又忍從頭再忍。有句話說得好,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消亡,在爆發和消亡的一線間,不甘心的遊棠選擇了前者,終於一拍桌子忍無可忍道:“別吵了!”

一陣難言的沉默。

是姑娘們停止了對自我的放飛嗎?不不不,她們隻是像按下的彈簧一樣在蓄力,準備更加聲勢浩大地返場罷了—很快,遊棠就在席卷而來的更強音裏迷失了方向。

她敗了,敗得徹徹底底。

遊棠黑著臉被迫實行戰略轉移,自我放逐來到江邂的座位旁。巧得很,林子硯的座位就和江邂隔著個過道,於是她不客氣地征用之,安頓下可憐無依的自己。

“那我坐哪裏?”接個水回來就發現座位被霸占,林子硯端著水杯無奈地笑了。

“我的座位歡迎你!”遊棠伸手一指,誠懇且真摯道,“相信我,那兒是個風水寶地,我隻是性別不符合它的要求而已。”

“相信我,沒有人比你更符合它的要求。”林子硯啜一口水,收回望過去的目光淡笑不語。也不知葉嶼說了什麽,圍攏的眾女生雖不願,卻也開始漸漸散去。

哼!馬後炮!現在才想起來搭救她!遊棠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卻遲遲沒有回去的意思,直到人群散得一幹二淨才磨磨蹭蹭地起身。

“招蜂引蝶!”一坐下,她就氣哼哼道。也是奇怪了,初中小學可沒這麽多瘋狂的女生。

“怎麽,羨慕?”葉嶼寫寫算算的筆停下,偏過頭來看她,烏漆漆的眼裏蘊著淺淺的笑意。

遊棠甩出個白眼,拒絕回答這個智商欠費的問題:“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享受幾百隻鴨子的包圍?”

“唔,這你就說錯了……”葉嶼撐著頰,意味深長道,“畢竟一隻整天跟著就有我消受的了。”

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的遊棠臉一黑,決定一節課都不要理這個一肚子壞水泛濫的家夥了。然而,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在和江邂偷偷傳字條傳到興起,提前得知了中午食堂的菜式後,她被自己立下的flag打臉了—戳了戳葉嶼的手臂,遊棠借著書本的掩護興奮道:“今天食堂供應我喜歡吃的魚香茄子和你喜歡吃的麻婆豆腐!一會兒放學了你跑快點兒去給咱們搶飯唄!”

高中離家較遠,兩人都采取半走讀模式,中午留在學校吃飯,下午放學才回家。

剛才還鬧著小脾氣的某人轉眼就被午飯問題占據了所有腦容量,把“恩怨”排擠出去了不說,居然還替他惦記著喜歡的菜色……葉嶼扶額,真不知說這屬饕餮的姑娘什麽好。

眼見老師轉過身寫板書,他低下頭迎上遊棠亮閃閃的目光,壓低聲音道:“為什麽是我去搶飯?”

“因為我要去占座位呀!隻有咱們分工合作,才能更好更快更強地在搶飯大軍中殺出一條血路來!”遊棠舔舔唇,滿臉都是對午飯的垂涎,“聽說食堂的夥食很不錯呢!”

“你要是對數學這麽上心,每次考試就不會在及格線上徘徊了。”葉嶼啞然失笑,點頭同意了。

下課鈴聲剛打響,葉嶼就在遊棠不住的催促下施施然起身,動作看似慢條斯理,轉眼卻不見了蹤影。遊棠也緊跟而上,迅速搶占了一處寬敞開闊的四人座。

學生如潮水一般擁入食堂,爭相填入一個個檔口和座位,結伴而行的江邂和林子硯艱難地從人群中殺進殺出,終於和遊棠成功會師。

“這人也太多了……”

江邂小心翼翼地護著自己千辛萬苦打來的飯落座,抹抹額上沁出的汗心有餘悸。

“是多了些。”林子硯也皺眉,“葉嶼還沒回來?”

遊棠點點頭。看著這兩人的模樣,再想想不知身在哪裏的葉嶼,她坐不住了:“你們先吃,我去接他。”

誰知正說著,葉嶼就端著兩個餐盤過來了。

遊棠連忙上前相接:“辛苦你啦!請入座!”她躬躬身,向葉嶼做出請的手勢。葉嶼卻突然目光一變,猛地拉開她,側身擋在她身前。

“小心!”

“當啷”一聲脆響,伴隨著一眾驚呼,一個餐盤落在地上,裏麵連碗帶飯一並摔得稀爛。幾滴熱油飛濺在遊棠的手上,她隻隨意抹了抹,扯出衛生紙就往葉嶼校服衣襟上按,那裏已是油汙一片。

“你拉開我就好,幹嗎非要自己擋過來?你看看衣服成什麽樣了!”遊棠皺起眉頭,看著漸漸凝住的油印子,狠瞪了葉嶼一眼。

“衣服髒就髒了,總比你燙傷好。”葉嶼瞧著遊棠手上紅痕淡下去才放了心,抽出她手中的紙巾隨意擦了兩下,最後索性直接脫了外套,翹起唇戲謔道,“我這是防患於未然,省得你賴到我頭上。”

“我有那麽不講理嗎!”遊棠氣得跳腳,心裏什麽歉疚的情緒通通跑得幹淨。

“對不起!”一旁莽撞的女生總算醒過神來,目光從葉嶼的臉上挪開,手足無措地看著他衣服上的汙漬,“弄髒了你的衣服……我替你洗幹淨吧?”

“不必。”葉嶼言簡意賅地表示拒絕,平淡中透出幾分疏離。

“可是……”女生絞著手欲言又止。

葉嶼推推遊棠的肩示意她去吃飯,自己則蹲下身把一地碎裂的瓷片撿入餐盤遞給女生:“食堂人多,以後小心點。”

女生連忙接過,忙不迭地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倒和遊棠犯錯時良好的認錯態度有得一比。想到這裏,葉嶼露出個自己都未察覺的淺笑來,麵對旁人時總圍繞在周身的距離感登時消散,宛若溫文陽光的鄰家少年。女生直看得一愣,紅著臉慌張地轉身就跑。

“這個妹子……我好像在哪裏見過……”江邂咬著筷子頭喃喃,滿臉的思索之色。

“怎麽,你總覺親近?”趁她的注意力開小差,遊棠從她碗裏撈走一塊肉。

“她不是咱們班上的同學嗎?”林子硯一臉迷茫,“叫彌晴來著,她的姓挺少見,我看見的時候還留意了一下……”

對著三張更加迷茫的臉,他頓了頓問:“你們都不知道嗎?”

“不知道。”三人異口同聲。

這就是傳說中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嗎?林子硯默了。

“不對,我之前肯定是在哪兒見過,隻是想不起來了……到底是在哪兒呢?”江邂苦思冥想。

“見過就見過,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唄!吃飯吃飯,該想起來的時候會想起來的。”遊棠又撈走一塊肉。

“對啊,你再不吃,肉可就讓遊棠搶光了。”林子硯放下筷子閑閑一笑。

江邂被提醒,總算把注意力放回碗裏,目露凶光地敲開了遊棠第三次探來的筷子。

等飯後回到教室,遊棠打個哈欠趴在桌上準備小憩,葉嶼則掏出本磚頭厚的醫學書準備細讀。

暑假裏他的奶奶因急症去世,一家人卻是都未提前發現一些小征兆,痛定思痛之下,葉嶼立誌學醫。雖然一開始是出於遺憾的緣由,但這些天過去,他是真心被浩渺多彩的醫學世界吸引,迸發出濃鬱的興趣。

聽得身旁的呼吸聲漸沉,他從書裏抽離出思緒,抖開外套避過油漬披上遊棠的肩上,等回轉頭就發現桌前站了個人。

“葉嶼?”彌晴小聲喊道,對上葉嶼的目光,她磕磕絆絆地解釋,“我、我看的座位表知道了你的名字……我有話想對你說。”

“出去說。”葉嶼眼含疑惑,片刻後放下書率先向外走去。

彌晴咬唇望一眼安睡的遊棠,小跑著跟上。

“我還想再和你說一聲對不起……真的很抱歉弄髒了你的衣服。”走廊上空無一人,短暫的沉默後,彌晴垂著頭開口了。

“一件衣服而已,不用在意。”葉嶼嗓音清淡,半點別的情緒也無,“還有別的事嗎,沒有的話,我先回去了。”

“等等!”彌晴連忙喊道,情急之下伸手就要去拉葉嶼的胳膊,“我還想謝謝你!謝謝你三年前救了我!”

正準備去衛生間的江邂剛走出教室就聽到走廊上回**的聲音,探頭就瞧見相對而立的葉嶼和那個她想不起在哪兒見過的妹子。對此,江邂的第一反應就是原地貼牆蹲下把自己藏好。

她不是想要聽牆腳,她隻是害怕這麽大大咧咧出去葉嶼尷尬!本著對八卦的熱情,江邂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那廂,葉嶼不著痕跡地躲開彌晴伸出的手,皺眉思索著她的話:“你是不是弄錯了?”他不記得自己和遊棠的愛好重合過。

“你可能已經忘了,三年前在一中附近的巷子裏,就是你把我從痞子手裏救出來的。”

彌晴猛地抬起頭,眼眶有些泛紅:“雖然這對你來說可能隻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我一直想謝謝你!”她永遠也不會忘,那個原本已經變得灰敗的傍晚,因為一個少年的出現而重新迎來陽光;她永遠也不會忘,劫後餘生的她一睜開眼,就看到那個少年在逆光中挺拔的身姿和半張幹淨清秀的臉龐。

那一刻,她是真的相信了這個世界上有天神的存在。

“你認錯人了。”葉嶼靜靜看著她,聲音一絲波瀾也無,“那次是遊棠救的你,我隻不過是替她收拾了殘局。

“她向來喜歡打抱不平,見不得人受委屈,你不用放在心上。”

“怎麽會……”彌晴喃喃道,眼睛猛地睜大後又一瞬暗淡。短短的話裏帶出太多信息,讓她一時難以適從,心底翻湧而起的既有認錯人的無措,又有幾分難過。

那個時候,站在他身邊的就是遊棠。他和遊棠,應該關係很好吧?不然也不會處處留意時時照顧,更別提藏在百般嫌棄下的悉心包容了。

遊棠在彌晴的記憶裏隻是一個不甚明晰的剪影,卻仍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後來她才知道,這是羨慕。

江邂扒著牆角,瞅著泫然欲泣的彌晴,覺得劇情的發展讓她有些頭禿。她敢打賭,這妹子對葉嶼動心思了。

人們皆嗤笑故事的狗血俗套,卻忘了既能流傳下來,那必然是存在其合理性。在巧合的時間、地點以及情節的安排下,美人恰逢其會地被英雄搭救並愛上英雄,似乎不是一件難以理解的事—雖然這個美人眼神不好錯認了英雄就是了。

唱著“愛情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江邂衛生間也不去了,掉頭就折返去拍睡得死沉的遊棠。

遊棠打出個哈欠,很有再趴下去的趨勢,看起來一點也不在意:“放心好了,葉嶼不喜歡她那款的。”

“那他喜歡哪款的?”

想了想,她厚著臉皮道:“我這種的?”

江邂被嗆到了。

遊棠拍拍她的背幫忙順氣:“人,是我先惦記上的,就算不論先來後到和我們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深厚情誼,我近水樓台也更容易得月不是?”

“是挺近的。”江邂想想這兩家就快挨在一起的陽台,覺得此優勢對其他人而言就像一道天塹,“不過之前你的漫畫被葉嶼沒收時可不是這麽說的。”

“這是一件事嗎?能相提並論嗎?”遊棠間歇性失憶發作,拒不承認。她癟著嘴望向走廊的方向,一股酸意“刺溜”一下就占據了心裏的大街小巷。

怎麽會不在意?雖然彌晴間接證明了她的眼光,可她一點也不想讓別人發現葉嶼的好。

“反正一個鍋一個蓋,不是我這個蘿卜就別想往葉嶼這個坑裏栽!”放完豪言壯語,遊棠翻身倒下又睡了,徒留下江邂一個人目瞪口呆。

不過話雖如此,就目前而言,她著實沒有用武之地—葉嶼的一張冷臉就足以讓眾仰慕者望而卻步了。畢竟也沒幾個人能像遊棠一樣,擁有頂著腹黑與毒舌還能一路頑強成長這種特殊的經曆了。

哦,不對,還是有一個例外的,看起來溫柔文弱的彌晴同學隨著時間的推移開始展現出自己過人的堅韌,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看得遊棠都為她不折不撓的精神所折服,深覺自己不能再做一條鹹魚,一咬牙狠心抱起了葉嶼丟來的習題冊。

果然啊,人不逼自己一把,就永遠不知道自己做習題的潛力有多大!拽回神遊的三魂七魄,遊棠大開大合落下最後一筆,合上可同板磚比肩的冊子,隻覺得知識的力量真讓人陶醉。

別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她就不一樣了,看什麽都是搔首弄姿的函數。不枉她虛與委蛇這麽久,現在她遊棠敢打包票,下禮拜的月考,穩了!

“傻笑什麽呢?”葉嶼屈指在她腦門上一彈,“放學了,醒醒該回家了。”

“哎呀!”遊棠驚叫一聲趕緊捂住頭,瞪著眼警告,“不許彈!把我的知識彈走了我跟你急。”

葉嶼睨她一眼打擊道:“就你那點腦容量,裝不裝知識都沒差了,你知道的,大部分數值隻保留小數點後兩位而已。”

遊棠惱了,放言宣戰:“你等著,這次考試你的第一要保不住了!沒有數學拖我後腿,看我怎麽拿成績吊打你!”

“哦,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葉嶼笑得怡然,絲毫沒有危機感。

兩人一邊鬥嘴一邊收拾著課桌,忽地有第三個聲音插了進來,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彌晴抱著書又來請教問題。葉嶼眉頭一皺,轉眼就換了神情,準備如往常一樣禮貌而疏離地拒絕,卻被先一步出聲的遊棠截住。

眼見有望站上成績的製高點睥睨葉嶼,遊棠樂得心花怒放,頗有種農奴翻身把歌唱的感覺,看什麽都覺得喜悅滿滿,伸手就熱情招呼道:“來來來,坐坐坐!”

彌晴被她灼灼的目光嚇到,不知所措地望向葉嶼。葉嶼瞅著遊棠,忽而起身讓出座位,彌晴隻得硬著頭皮坐下。

那廂,遊棠已經探頭瞧見了她書上圈出來的題,興衝衝道:“這題我會,我給你講!”

“我……”彌晴半張著嘴,看著她愣愣的,不知說什麽好。

“看我幹什麽,看題啊!”遊棠在她眼前揮揮手,塞給她一支筆,自己大馬金刀擺好了架勢。

“咦,講題啊,我也不會,順道讓我也聽聽唄!”江邂也來湊熱鬧,拖著個椅子就自發坐下準備洗耳恭聽。

幾番換算,遊棠寫下最後一個數字,拍拍手道:“就是這樣!”

江邂配合地點點頭。另一個聽客卻一臉神遊明顯沒在狀態,讓她深受打擊,一腔熱情瞬間跌停。

“我講得有這麽差勁嗎?”遊棠垮下臉無力問道。

“不、不是。”彌晴驟然回神,聞言窘紅了臉,“對不起……我走神了……”

遊棠扶額,抬眼間目光和望過來的葉嶼對上,在他揚起的眉梢裏籲出口氣,重新提起笑:“沒事,我給你再講一遍。”

然而,還不等她驗證自己的講解水平,葉嶼就伸手抽走了她的筆遞給江邂,微微一笑:“剛才應該‘聽懂’了吧?”

用力過猛導致被看穿的江邂聽出弦外之音,很是不好意思地承認。於是接下來,葉嶼的所作所為讓她開了眼界:“那就麻煩你給彌晴再講一遍。”

葉嶼一手提起兩人的包,一手拎起遊棠,朝江邂點點頭:“我們就先走了。”

“喂!喂喂!”

等傻眼的江邂反應過來,兩人已經消失在門外。手裏的筆吧嗒落下,她牙酸地嘀咕道:“嘖,這酸臭味……”

“什麽?”

彌晴沒聽清,偏頭問她。

江邂連忙打哈哈,把書翻得嘩嘩響:“沒什麽沒什麽……咱們繼續?”

“不用了,謝謝你。”

彌晴柔柔一笑,突然站起來也快步走出門外,撇下江邂一人在空落落的教室裏和知識交流感情。

“這都什麽事兒啊!”

江邂把頭埋進書裏,捶著桌思考人生。滿教室回**著敲鼓似的聲音,導致她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插進來的輕淺腳步,直到來人屈起手指叩擊桌麵,她才驟然停下了動作。

糟糕,她溫柔可人的形象要不保了!

“來者何人?”江邂甕聲甕氣問道,大腦卷起高速運轉的漩渦,試圖從“原地自我爆炸”和“人道毀滅他人”這兩個選項中得到一個恰當合理的解決方案。

“是我。”

含笑的聲音從頭頂悠悠落下,解救了身陷糾結的江邂。

一聽是熟人的聲音,江邂不裝鴕鳥了,抬頭挺胸坐了起來,正對上林子硯溫文的笑臉。

餘暉在走廊上畫出金色的波浪,倒映入剔透的窗,析出陸離的色彩。林子硯站在其中,不像是光影的點綴,倒像是被光影加了別樣的濾鏡,低頭噙笑間好看得不得了。

哎喲喂!

江邂被這小模樣一晃,瞬間忘了自己想要說的話,下意識摸了摸嘴角。

“放心吧,沒有口水。”林子硯唇畔笑意擴大,好整以暇道。

江邂撓撓嘴角尷尬一笑,強行岔開話題:“你還沒回呢?”

“我日觀天象,知道你要開辟隱藏人格,特意留下來開眼界的。”林子硯笑答。

江邂的嘴角撓不下去了。這人是真的好看,這話也是真的氣人,她當即一拍書怒道:“好好說話!”

“哦,其實我就是看你慘遭拋棄,怕你抑鬱這才好心留下來跟你聊兩句。”林子硯當即正色道,隻是那盛著江邂的清亮眼睛裏,同時彌漫著笑意,“你說你湊什麽熱鬧呢?葉嶼帶著遊棠幹脆利落走了,彌晴也走了,就剩你一個坐這兒傻眼了……你是看生活太無聊特地來給大家解悶的嗎?”

江邂瞪他:“你懂什麽……你可以不管你家大表哥,我可不能拋下我的棠棠!”提起遊棠,美色也迷惑不了江邂了,當即捧著臉憂傷道,“我們棠棠那麽單純善良沒心眼,要是被人欺負了怎麽辦?”

林子硯失笑:“有葉嶼在她身邊,誰能欺負得了她?她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當然,葉嶼會不會欺負遊棠他就不知道了,雖然他覺得這個概率很不小就是了。

江邂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對剛才葉嶼拿她當盾牌的行為表示不齒。小夥子你很會搞事嘛,看來是不知道“枕頭風”的威力有多大!

“我在這兒瞎操什麽心,就該讓他們互相禍害去!”決定周末和遊棠秉燭夜談,免費送葉嶼一場颶風後,江邂走進死角的心情豁然開朗,連林子硯都摸著下巴表示期待。

“和該如此。”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笑了起來。林子硯順勢揉了揉江邂的發頂,在她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又及時撤掉手,輕咳一聲望向窗外隻餘一線的天光:“快走吧,不然一會兒巡邏老師要抓咱們去上晚自習了。”

江邂果然不疑有他,連忙把拉來的椅子放回原處,又搗鼓起了門鎖。林子硯單手幫忙鉤住門,在咫尺間望著她認真的側臉,目光悠遠又溫柔。

一周後的考場上,遊棠親身驗證了“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句話。一道道爛熟的題從眼前飄過,在心中仰天長嘯後,她揮動著利劍般的筆杆,斬斷了自己分數的翅膀—輕敵之下,她忽略掉了角落裏的一道填空題。

不費吹灰之力,葉嶼衛冕第一。隨意把卷子往桌裏一塞,他笑得閑適:“承讓。”

“果然不作死就不會死啊……”遊棠盯著自己隻差兩分的卷子欲哭無淚,轉而捧起葉嶼的一隻手,好不淒淒慘慘戚戚,“你知道嗎,這兩分就像兩把刀一樣插在我心上,讓我痛不欲生。”

“沒關係,下個月你又是一條好漢。”葉嶼沒什麽誠意地安慰道,另一隻手推過本題冊,“不過我還是建議你盡早習慣這種痛,畢竟一月一次,對你來說還是挺殘忍的。”

“月考和大姨媽,目前我最討厭的兩種存在,被你強行聯係在了一起……”遊棠幽幽道,憤而甩開了葉嶼的手。

然而,月考的失利終究是給了葉嶼督促她學習的絕佳理由,在大院一眾老年人張羅著“夕陽紅”旅遊時,遊棠被爺爺奶奶暫時外包給了葉家,生活委托於林靜,學習自然是托付於葉嶼了。

於是乎,吃喝玩樂和遊棠“say goodbye”了,一想到美好的周末被自己親手葬送,她就恨不得撞死在習題冊上。其中的悲憤,在李嘯來邀她出去玩時達到了頂峰。

李嘯在學校寄讀,周末才能回大院和一眾狐朋狗友團聚,這周恰逢老爺子出門旅遊,正準備擼起袖子好好浪兩天,不想第一站就折戟沉沙。

“遊棠出來,我帶你出去玩!”

沒幾個長輩在的大院讓李嘯沒了顧忌,大老遠就扯著嗓子咋呼,等跑近更是直接幾步竄上了樓邊的矮樹,探出身子去敲二樓遊棠家的窗。

敲了幾下,背後的窗“唰”一下開了。

“你自己去玩吧,我要趁周末好好學習。”

“你腦子壞掉了?”李嘯回轉頭,打量著趴在葉嶼桌邊奮筆疾書的遊棠,挑眉嗤笑道,“行了別裝了,你什麽德行我還不知道!趕緊的,我同學給我推薦了個有意思的地方,趁你生日我帶你玩玩去!”

遊棠的大小腦已經成了知識狂歡的主場,數學拉著物化生引吭高歌,政史地在暢談古今,還有手拉手跳恰恰的語文和英語。她搖搖腦袋清出一方淨土,才在角落裏找到瑟瑟發抖的生日。

一針強心劑下去,生日暫時占據了上風。

“我的禮物呢?”遊棠伸出手討要。

“你可真不客氣!”

“跟你客氣什麽!”遊棠倚在窗邊,目光期待。

李嘯從口袋掏出個小盒子在她眼前晃晃:“出來就給你。”

“啪”的一聲,生日被重新打入冷宮,九宮嬪妃繼續笙歌曼舞。遊棠縮回桌邊,摸過張字條貼在頭上:“禮物先寄存在你那兒,你走吧,不要打擾我學習。”

“你受什麽刺激了?”李嘯的目光鎖在力透紙背殺氣凜凜寫了“我愛學習學習使我快樂”字樣的字條上,滿滿的匪夷所思。

遊棠歎息:“你怎麽就不明白,我這是身不由己啊!”

“怎麽說?”

“葉嶼不讓我出門,壓著我學習!”

“嘖!”李嘯歪了歪臉,探頭往屋裏看,沒找到葉嶼的人影後給遊棠出主意,“他不是沒在?你悄悄跳窗出來。”

“我不敢。”遊棠聲音悲壯目光悲切。

“出息!”李嘯眼神鄙視,“這麽聽葉嶼的話,準備以後給他當媳婦啊……哎,你臉怎麽紅了?”

“你看錯了。”遊棠斷然道,順帶把自己一點點升溫的臉往陰影裏藏了藏,“你敢你去跟他說!”

李嘯顧不得研究遊棠臉紅不臉紅了,沉默幾秒後,他艱難道:“我也不敢……”

“所以啊,我沒得選,隻能在學習裏沉淪了。”遊棠歸來倚案自歎息,揮揮手作別窗外的“雲彩”。

“兄弟幫不了你。”李嘯有些內疚,伸長手把自己準備的小盒子遞進來。遊棠接過,在他催促的注視中打開,倒出個泥塑小人。

“這是什麽?奧特曼還是小怪獸?”她翻來覆去地看,眼神費解,半晌評價道,“醜得倒是別具一格。”

窗外李嘯奓毛了,搖得樹簌簌直抖:“你什麽眼神!那是小爺跟搞雕塑的人特意學來親手塑的!塑的是你!”

遊棠風中淩亂,強行給自己的話拐彎:“不過細看倒是別有韻味……”

“哼!”彎沒拐完,被李嘯的冷哼聲砸得翻了車。

目送他跳樹遠走自去逍遙的背影,遊棠給自己掬一把辛酸淚,和看什麽像什麽的泥塑執手相看淚眼。

葉嶼推門而入的時候,遊棠趴桌上正借泥塑上演單口相聲,見他進來慌忙正襟危坐。

“讓你學習,你倒玩得開心。”葉嶼瞥一眼大開的窗,又瞟一眼她掌下灰不溜秋的一團,淺淡的麵上看不出喜怒,“出來吃飯。”

“吃什麽?”

葉嶼的回應是扔來一物。

瞧著赫然在目的泡麵,遊棠的心涼了:“你就給我吃這個?”

“不然呢?我媽不在,你指望我下廚?”

她決定垂死掙紮一下:“咱們可以叫外賣。”

“不幹淨。”葉嶼表示拒絕,催促著轉身向外走去,“快點出來!”

還有人比她更悲摧嗎?生日當天居然隻能吃泡麵……遊棠欲哭無淚:“你好歹給我換個味道啊!我不吃黑胡椒!”

聽著身後爆發的咆哮聲,葉嶼嘴角揚了揚,待遊棠磨磨蹭蹭過來,伸手把她的腦袋扭向餐桌。

“咦?”瞅著那一碗熱騰騰的長壽麵,遊棠宕機了,“給我的?”

“不,它隻是想在那兒看看風景。”葉嶼淡定答道。

遊棠“噗”地笑開,把泡麵往葉嶼懷裏一塞就歡歡喜喜奔過去吸溜起來。葉嶼跟過去在對麵坐下:“你也太好騙了。”

“這叫對你的盲目信任。”遊棠叼著麵回應,“結果你騙我,你讓我很失望!”

“失望?那這個蛋糕我看是不用拿出來了……”葉嶼瞅著她,手拎起個盒子晃悠一圈又放下。

遊棠無言,乖乖收斂了自己的氣焰,捧著碗認真吃麵。吃著吃著,她覺出不對:“這麵怎麽和平時的味道不一樣?林阿姨換手藝了?”

“這是我做的,味道當然不一樣。”葉嶼輕描淡寫扔下個深海魚雷。

遊棠被炸得五感歇了一半,手裏的碗瞬間逾千斤重:“你做的?”

她認真思考起來:現在給剩下的半碗麵拍照留念還來得及嗎?

“你這個質疑的語氣是怎麽回事?”他似笑非笑,“怎麽,怕我下毒?可惜你已經吃了半碗了。”

摸摸饜足的肚子,遊棠惆悵地發現,自己確實中毒了,還頗深。

她離不開他了怎麽辦?

吃完長壽麵就該蛋糕出場亮相了,遊棠扒著桌子,看得是眼饞嘴饞。對著蠢蠢欲動的某人,葉嶼不緊不慢逐一把十五根蠟燭插好點亮,在躍動的火苗裏送出自己的祝福。

“希望這一年,你能變聰明點。”

“我很笨嗎?”遊棠不服氣。

看著她鼓起的腮幫子,葉嶼無聲地笑了,眼中泛起清亮逼人的光:“在有些方麵,你確實遲鈍得不得了。”

“有些方麵?”遊棠一拍腦袋恍然,“也對,上次要不是你,我還不知道自己發燒了。”她一本正經地給自己辯解,“哎呀,我很少生病,所以缺乏一點經驗也不奇怪嘛……”

葉嶼沉默了,良久,才撐著頭低不可聞地歎息:“真是笨得可以。”

他無奈推過蛋糕:“許願吧。”

“好嘞!”等待已久的遊棠興高采烈地應聲,雙手合十舉至眼前,在晃動的簇簇光影裏偷偷望一眼對麵清俊頎長的少年,心裏呐喊出不知許了多少遍的願望:除牙齒外,我要成為葉嶼另一個不可自拔的存在!

連喊三遍,她滿足了,睜眼一口長氣吹熄了所有的蠟燭。

“許的什麽願?”葉嶼隨口問道。

告訴你不就暴露了?

遊棠眼珠一轉決定偷梁換柱:“報告,我想你和我一起參加運動會。”

運動會,那可是揮灑汗水和釋放荷爾蒙的好地方啊!她還是很期待葉嶼從清貴公子到熱血少年的轉變的。

不知內情的葉嶼失笑道:“你不知道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嗎?”

“可是你問了呀!”遊棠裝傻耍賴,“你問我肯定會告訴你,現在不靈了,那你就得幫我實現唄。”

聽著這“雞生蛋蛋生雞”的理論,葉嶼嘴角抿起玩味的笑:“合著我還是罪魁禍首了?”

“罪魁禍首倒說不上……”遊棠嘟囔一聲,複又理直氣壯起來,“但你賠我一個願望總不過分吧?”

“無本萬利的算盤,你打得可真響亮。”葉嶼隨手拈塊奶油點在她挺翹的鼻尖上,白白的一團,“生日還沒過完,你這智商就跟灌了水似的漲啊!”

遊棠性子急,被葉嶼三言兩語繞得有些耐不住了,幹脆一拍桌洶洶道:“你直說吧,到底去不去!”

葉嶼還沒回答,她鼻尖上的奶油先被她的動作震得掛不住了,“叭”地落在桌上,連同氣勢一起糊掉。

默默扯張紙巾捂住臉,遊棠無語凝噎,覺得海有多大,自己的悲傷就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