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對你圖謀已久

葉嶼一貫有著超強的行動力,從遊棠口中套出了問題根源,他就開始思考解決之法。在推翻了一套套的方案之後,他終於拍板決定以出遊的形式作為消弭誤會的機會和載體。

於是乎,隔天早上趁沒有課偷懶賴床的遊棠垂死夢中驚坐起,臭著臉接通了聒噪的電話。

“棠棠,周末有時間嗎?最近天氣不錯,我帶你去秋遊如何?”

“沒空,不去!”縱然話筒那頭傳來的是葉嶼含笑的聲音,可依然沒能拯救她的起床氣。遊棠“啪”地掛了電話,裹著一身低氣壓翻身繼續睡。

不到一分鍾,鈴聲再一次響起—這次遊棠看也沒看,伸手在手機上一劃,幹脆精準地直接掛斷。葉嶼聽著“嘟嘟”的忙音揚眉一笑,手指一動很有耐心地又撥了出去。

這次遊棠直接不理會了,拿被子掩著耳朵權當自己聽不見,一時間,隻有響了斷斷了響的音樂聲在寂靜的宿舍裏回**。不知是五遍還是六遍後,她終於對這宛如勾魂一樣的折磨繳械投降:“去!我去!我去行了吧!”

世界重歸清淨。

解決完噪音,她丟開手機重新栽回**,剛沉入夢鄉鈴聲卻又一次響起。有道是忍無可忍無須再忍,抓狂的遊棠一把抓過手機咆哮道:“我都答應去了你還要鬧哪樣啊!”

“去哪裏?”江邂把手機移遠了些好奇道。

“問葉嶼!”

聽著遊棠火大的聲音,江邂聳聳肩和林子硯對視一眼,臉上不約而同多了抹壞笑。咦,好像很有故事的樣子,他們要不要去湊個熱鬧呢?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被這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提前發現了隱藏劇情,葉嶼計劃好的雙人遊自然是胎死腹中,再加之兩人“一不小心”將消息走漏給了李嘯……總之,周五葉嶼來接遊棠的時候,就對上了一堆不請自來的嬉笑麵孔。

“葉哥出去玩啊?帶兄弟們一起唄?”以李嘯為首的一幫大院損友勾肩搭背衝葉嶼笑得燦爛。

“上車。”葉嶼敲敲車窗對遊棠喚道,目光從這些早有預謀的家夥身上掠過,似笑非笑看向自家扯後腿的表弟。林子硯頂著他沉甸甸、涼颼颼的目光溫文一笑,泰然自若地拉著江邂跟上了車。

葉嶼送給不請自來的兩人一發冷哼,一腳踩下油門,轉眼給其餘人留下個車屁股。李嘯渾不在意,隻一揮手吆喝著:“兄弟們跟上!”

一幫年輕人爭先恐後鑽進路邊的兩輛車裏,也跟著絕塵而去。嬉笑吵鬧聲從敞開的窗中傾瀉,為略顯寂寞的秋日增添了一線風景。

出城上了高速公路,葉嶼就開始提速,以期甩開綴在後麵的一眾電燈泡。而看出他想法的李嘯又豈會讓他如願,當即指揮開車的己方隊員追趕超越,不多時就囂張大笑著跟葉嶼擦車而過。

笑聲鑽進車裏,葉嶼眉目不動淡定提擋,坐在副駕駛的遊棠卻按開車窗,興致勃勃地和李嘯鬥嘴嗆聲。掃見她的笑臉,葉嶼搖搖頭,嘴角不由得浮出淺淺笑意。

一路行了兩個多小時,燦陽轉向晦暗時眾人才堪堪抵達。遊棠跳下車,望著眼前連綿的山頭好奇地問:“這是哪裏?”

“鄰市一個倚山而建的風景區,這裏剛完工不久,再加上有些偏僻,所以遊人不是很多。”葉嶼停好車,走過來向她解釋,“這裏風景不錯,娛樂設施也不少,有興趣的話可以玩到周日再回去。”

“有興趣!有興趣!”遊棠連連點頭,望著路標上的“歡樂穀”蠢蠢欲動。不愧是好閨蜜,江邂的目光也一同落在這三個字上,兩人對視一眼,雙雙把背包拋給身後的男生,手拉手向指示的方向奔去。

“棠棠!”

無奈的喊聲傳來,遊棠回頭向葉嶼揮揮手:“我們先走一步,不要太想念我喲!”

這丫頭!

目送遊棠毫不留戀地遠去,一股“為他人作嫁衣”的感覺油然而生,葉嶼沉著臉,冷冷瞟了林子硯一眼。

果然就該在半路把這兩人丟下車的吧?

一邊是表哥的眼刀,一邊是棄他而去的女朋友,裏外不是人的林子硯摸摸鼻子,覺得自己十分之委屈。

果然看戲有風險,八卦需謹慎啊!

第二日,眾人用前半天時間把山下逛了個遍,午飯時又一合計,幹脆準備起物件去爬山宿營看日出。

“好累啊!”江邂擦擦汗,手搭在額上遠眺,“還有多遠到宿營地?”

一行人在新開辟出的山間小徑上走走看看,行程不快卻也不輕鬆,江邂就是早先放飛自我時浪費了體力,才使得現在後勁不支。不光是她,還有幾個疏於鍛煉的大男生也磨磨蹭蹭落在後麵,正在被李嘯挨個嘲笑。

“上山還背這麽多零食,你不累誰累?”遊棠笑睨她一眼,腦中對應起看過的地圖,“我們剛過半山腰,離宿營地還有一截呢。”

“怎麽才走到這裏?”

江邂腳一軟,坐在地上欲哭無淚。她後悔了,她不該逞強用雙腳來丈量祖國的大好河山,她該老老實實地坐纜車的!

遊棠用指尖搔搔江邂的臉,把她鼓鼓囊囊的包輕鬆甩在自己背上:“可不就是才到這裏?再這樣磨蹭下去,天黑前咱們還不一定能到呢,到時就得摸黑爬山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一想到摸黑爬山這一備選項,江邂連忙爬起來,覺得自己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吃嘛嘛香了,忽然又充滿了幹勁兒呢!

一隻手忽然伸到她麵前。不知何時,去探路的林子硯已然回來,正笑吟吟望著她,揚起的唇線溫柔如春風。見狀,江邂垂著腦袋眼睛亂轉,瞧起來頗有些不好意思,隻是那動作卻毫不含糊,抬“爪”就把林子硯的手牢牢抓住。

好了,閑雜人等暫時退場,隻留下我們的男女主角麵麵相覷。雖然遊棠小妞沒有對巍峨高山折腰,看起來依然是精力旺盛活蹦亂跳的模樣,可葉嶼小哥還是如林子硯對江邂一般向遊小妞伸出了手。

咳,不為別的,他就是想牽牽某人的手。

但現實往往與理想有出入,還相去甚遠。同在一片藍天下一片青山裏,兩個人的腦電波卻意外地沒有同頻—遊小妞瞅著那頎長白淨的手良久,解下了背包遞過去,還是幫江邂分擔的那個。

“……”

對著這麽個不解風情的姑娘,葉小哥著實鬱悶了。也罷,主動一步是主動,主動兩步還是主動,既然他的姑娘駐足躊躇,他多走幾步去接又何妨?

葉嶼搖搖頭,麵露無奈,含在眉目間的笑卻越發溫柔。他上前捉住遊棠的手圈進掌中,左拎包右牽棠,慢悠悠舉步踏上後續的道路。

遊棠老老實實地由他牽著,心裏的小人兒上躥下跳吵作一團。

一個是感性的代表:“嗷!葉嶼主動牽手了!一定是他按捺不住自己洶湧澎湃的愛意了!上吧勇敢的少女,大聲說出你的愛,dream come true 就在眼前!”

一個是理性的發言人:“醒醒吧親,又不是第一次牽有啥好大驚小怪的?以前江邂還說過他喜歡你,可他杳無音信一走兩年,你現在還沒清醒嗎?”

還有一個東躲西藏,在雙方廝殺的夾縫中弱弱出聲:“可是我怎麽覺得葉嶼確實跟以前有些不同,簡直好脾氣到沒道理。”

“閉嘴!”雙方齊齊喝道,扭頭又和對方掐得過癮。

小人兒委屈地閉上嘴,縮在角落小聲跟遊棠說話:“它們吵得我腦殼疼……”

“它們也吵得我腦殼疼。”遊棠歎氣。都說“少女情懷總是詩”,怎麽她的情懷就鬧成這樣?她的內心明明也是個丁香一樣的姑娘啊。

遊棠百思不得其解,為心中鬧翻了天的三個小人兒,也為迷蒙的自己。她的“愁怨”就在身旁,她卻不敢去問出一個明確答案。

是怕結果不盡如人意,還是單單沒有張口的勇氣?

她不知道,她隻知,自己也曾是一個勇敢的姑娘,可從一種叫“喜歡”的東西紮根心底潛滋暗長,那個叫囂著要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的“遊霸天”莫名就懂了“膽怯”二字的深淺。

“要是人眼自帶X光就好了……”遊棠暗自嘀咕著。

“什麽?”葉嶼沒聽清,偏著頭笑問她。

“哦,我是說今天天氣真好,就跟我的心情一樣。”遊棠鎮定自若地接話。

葉嶼望望天不說話。

遊棠這才發現,太陽公公早已不知何時退了場,換一水兒烏雲翻湧而來。颼颼冷風裏,她對著葉嶼,笑得有點傻眼。

葉嶼也笑,伸手替她緊了緊衣領。正欲說什麽,遠處崎嶇的路上扭過一個張嘴大喊的腦袋:“喂!沒看天兒變了?還牽著小手慢悠悠散步呢!”

“小李子?”遊棠又傻了,“你什麽時候跑我們前麵去了?”

“在你笑得傻兮兮的時候!”李嘯翻翻白眼嫌棄道,“真是的,不就牽個手嗎至於樂成這樣?笑得見牙不見眼了還……看看人家葉嶼,多含蓄!”

“你才傻兮兮!”遊棠怒,宛如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一樣,擼起袖子就要奔過去捶他。這死小子嘴真大,不知道看破不說破嗎!

“你先放開我,讓我去揍小李子一頓!”她搖了搖葉嶼的手臂,整個人氣勢洶洶,卻莫名透出幾分被說破的心虛。

葉嶼好笑地拽住她,瞥了山上正嘚瑟的李嘯一眼,如他所言含蓄又慢條斯理地開口:“李嘯年紀大,咱們不跟他一般見識,讓讓他這個空巢老人。”

山上的李嘯一個倒仰,險些噴出一口老血。

年紀大?他就大這廝一歲!

空巢老人?他一個風華正茂的大好少年,因為暫且單身被人叫“空巢老人”?

我可去您的嘞!

他顫顫巍巍地指著心黑嘴毒的葉嶼,滿懷一腔悲憤撂手就走,覺得這個有葉嶼的世界大大的壞了。

看著李嘯落荒而逃,遊棠樂了,滿腦子擾人的思緒被扒拉扒拉到一邊,抓著葉嶼溫熱的手掌就追了上去。葉嶼滿臉無奈跟上,口中讓她注意腳下安全,另一隻空著的手還不忘撥開橫在空中的樹杈子。

沒跑幾步,天上開始掉雨珠子,一顆格外大的不偏不倚,吧唧落在了遊棠眼眶裏。遊棠猝不及防,“嗷”一聲就抬手揉眼睛,自然便忽略了腳下,差點踩空滑下去。葉嶼忙撈住人,又撐開她眼皮瞧了瞧。

他們耽擱了,老天爺可沒有,揮手降下一道閃電劈開了黑沉天幕,就著這道縫隙,雨點倒豆子似的就灑了下來。

秋雨不比春雨,端的是冰冷霹靂,砸在身上還有些疼。不過這也難怪,人們總誇春雨姑娘清新溫柔,被忽略的秋雨姑娘也難免有些暴脾氣了—被兜頭澆中的一瞬間,遊棠還有心情如是想。

相比起她,葉嶼的反應正常得不得了,三兩下就脫下外套裹在遊棠身上,在本能的驅使下,他的動作快得不能再快。拉著遊棠,葉嶼一邊奔跑著去和李嘯林子硯等人會合,一邊四下尋找著可以避雨的地方。

“那邊!”遊棠抬手一指不遠處的山洞。她被葉嶼的外套包得嚴實,沒被劈裏啪啦的雨點砸蒙,眼睛自然是格外好使,步子一拐拽著人就跑,還不忘扯嗓招呼前麵一堆小弟。

前麵的小弟們比較衰,雨落下時正走到片空曠區域,無遮無蓋地被澆了個透心涼,轉眼就成了一溜落湯雞。須知“落湯雞”們孔武有餘,細膩當真是不怎麽足,遊棠大老遠傳來一嗓子時,這邊還各個悶頭亂轉呢。

此時有了方向,大家紛紛撒開腿就跑,誰也不想腦袋多接兩滴水,遊棠站在山洞口,扳著手指挨個點人。點呀點,點到站在最邊上脫了衝鋒衣抖水的李嘯時,她呆了:“江邂和林子硯呢?”

李嘯賞她個白眼,把抖幹了水珠的衣服重新穿好:“我怎麽知道,他們先前不是和你們在一起嗎?”

“我們落他們後麵了……你沒碰見他們?”

李嘯搖頭。

兩人對視一眼,覺得事情大條了。

“我得去找找!”遊棠當機立斷,解下背包翻出電筒,“這兩人一個比一個文氣,指不定被困在什麽地方了。”

“我也去!”李嘯沉聲道。他平日裏總沒個正形,不是招東就是惹西,現在遇到正事卻是十分著調。

“你就別添亂了,乖。”遊棠把口袋裏多餘的東西一股腦塞給他,準備輕裝上陣。李嘯正要反駁,卻發現比起遊棠,還真是自己更會拖後腿,一時間,鬱悶的他隻得默默閉上了嘴。

“我去。”一隻手按在預備衝進雨裏的遊棠肩上,接過了她手中的手電,是確認完山洞情況的葉嶼,“這裏應該是個預備後期開發的地方,很安全,你們生火烤烤,去去寒氣。”

葉嶼安撫地輕拍她的腦袋,轉身踏進雨幕。細密的水霧氤氳了他的背影,看起來竟像是回歸了幾年前尚且單薄的少年,卻又比少年多了些什麽,落進遊棠眼裏,便生出許多安心來。

長大後的他們變了許多,也有許多未變,不是嗎?

遊棠似悟出了什麽,徑自彎唇一笑,倒使得一旁的李嘯有些莫名。她也不解釋,哼著歌去和小弟們生火支帳篷了。

火越燒越旺,火苗一跳一跳映得山洞裏都是綽綽的影子時,葉嶼帶著兩個悲摧的走失孩子回來了,據說是迷路了,在岔路口找到的。

甫一進洞,江邂就以一串噴嚏作為開場白跟大家打招呼。林子硯的情況也沒好到哪兒去,一張臉青白青白的,慣常含起的笑都沒了蹤影。

兩人被雨澆得透透,被遊棠和葉嶼人手一個扔進帳篷裏烘幹換衣服。不多時,林子硯活蹦亂跳出來了,江邂卻有些昏沉。

即便有林子硯替她遮擋著,江邂也淋了不少雨,再加之原本就有些感冒,遊棠不放心之下便將她塞進睡袋裏讓她好好休息。

計劃好的爬山暫時擱淺,能不能看到日出還是個未知數,唯有宿營似乎在換了場地後還可以進行下去。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恰是精力旺盛的時候,眼下烤著火去了寒氣,一個個又抖擻起來。

小弟甲扯了大餐布鋪好,把吃的兜底倒下,摞出座小山包;小弟乙和小弟丙互相飆歌,力圖讓對方振聾發聵;還有小弟丁逮著人玩遊戲,輸的繞山洞蛙跳一圈……

偌大的山洞一掃寂靜,生生被折騰出了新春大聯歡的氛圍,看得林子硯一陣瞠目,忍不住戳了戳身旁喜靜的葉嶼:“你居然坐得住?”

“這算什麽。”葉嶼提著瓶水慢慢喝著,聞言就是一笑,偏頭望望另一邊正在和李嘯搶巧克力的遊棠,這才悠悠補上後半句話,“最能鬧騰的今天還沒下場呢。”

言下之意,“飽受摧殘”的葉小哥還沒把眼下場麵放進眼裏。

林子硯當即對自家境界超凡的表哥投來敬佩的目光,並懇求他千萬看住遊棠,以示自己並不怎麽想開眼界長見識的想法。

葉嶼笑笑不說話,又望望那個被火苗映得熠熠生輝的姑娘。他沒有告訴林子硯,隻有在麵對自己的時候,遊棠的鬧騰指數才會上升—或許,他可以把這稱之為撒嬌也說不定?

當然,若真的提出來,遊姑娘是不會承認的,定然會一股腦賴在潛意識頭上—她耍賴的時候一貫如此。隻是這話倒也沒錯,在她還在鬧著小別扭的時候,心卻已經悄悄地抵達另一顆心旁。

這個認知讓葉嶼很開心,比重逢時還要讓他開心。於是開心的葉小哥放下水瓶起身,替遊小妞從李嘯舉得高高的手裏搶回了巧克力。

誠然遊小妞身高腿長一朵花,可比起一米八的李嘯還是矮了半頭,因此對那怎麽蹦跳都差一點的距離和一張欠扁的嘴臉,她還真是咬牙切齒無可奈何,險些就要掃出一腳把人放倒了。

好在葉嶼及時出手相助,遊棠覺得心裏那點不明所以的小糾結又消散不少呢!她喜滋滋把巧克力攥在手裏,向李嘯得意地齜出一口好牙。

“嘁!”李嘯斜著眼恨恨道,“找男人幫忙算什麽本事!”

“是不算什麽,你找個男人幫忙才算是本事!”遊棠言笑晏晏順口吵嘴,一點都沒發現兩人的話裏有什麽問題,倒是葉嶼眉一挑一落,被幾個字眼撩撥了心思。

李嘯臉一黑,作勢就要來打這個說話極其不講究的丫頭。遊棠哈哈一笑竄到葉嶼背後,有恃無恐。

“喂!你不管管這丫頭!”李嘯瞪他,雙眼冒出的凶光好似能把人燒個洞。

葉嶼巋然不動,垂眸靜靜思索一陣後鎮定開口:“要不……你也找個男人來幫你?”

“哈哈哈!”

聞言,遊棠瞬間笑翻過去,手虛握成拳抵在葉嶼背上捶了又捶,笑得整個人都在發抖。李嘯的血壓卻噌地升高,一聲怒吼瞬間蓋過外麵的雷聲:“葉嶼!你太過分了!”

“一般一般。”葉嶼謙虛道。

李嘯深深覺得自己被挑釁了。他深吸一口氣,正要以咆哮來表示自己的不滿,卻被另一道脆亮女聲搶先了。

“大晚上的號什麽號!招魂哪!”

帳篷簾嘩啦一掀,被驚醒的江邂殺了出來,一雙猶帶困意的大眼睛怒火升騰。李嘯被她嚇得一梗,卡在嗓子口的咆哮化作一個嗝打了出來。

“蟹老板你醒啦?感覺怎麽樣了,頭還疼嗎?”遊棠歡喜地迎上去,摸摸江邂的額關切道。

江邂拍拍她的手示意自己無礙,繼續盯著李嘯放殺氣。

哦,他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李嘯哀歎一聲,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林子硯。相較而言,林子硯是個厚道孩子,到底沒法忽視這道火辣辣的視線,隻得摸摸鼻子認命地上前,拉著江邂好言相勸:“阿邂啊,他也不是故意的,咱們大度些不跟他一個孤家寡人計較了哈?”

孤家寡人?被秀一臉的李嘯表示自己又要暴脾氣了,可想想眼下的處境,他又十分憋屈地閉嘴了。

江邂哼一聲繼續瞪,林子硯繼續勸,邊勸邊把人往火堆邊帶:“你晚上沒吃什麽,應該餓了吧?走走走,咱們去吃東西,讓他一個人空虛寂寞冷去。”

李嘯瞅著這兩人背影籲了口氣,覺得女生真是種善變又可怕的生物。隻是還沒等他緩過神來,那邊江邂就奓了毛尖叫道:“誰?誰吃了我的便當?”

便當?啥便當?

李嘯還有點不在狀態,卻見所有人都齊刷刷扭頭看向他,登時嚇了一跳:“你們……你們都看我幹嗎?”

“看你要倒黴了。”遊棠格外溫柔道。

“阿邂,冷靜,冷靜哈。”林子硯忙按住一副要和人血拚的江邂。

江邂瞅他半晌,彎眉一笑當真怒氣全消,冷靜得不能再冷靜地開口:“哦,那就算了吧,反正便當是給你準備的,你不介意就好。”

林子硯一愣,臉上的笑垮了一半。

江邂在火堆旁坐下,悠然自得烤起火來:“哎,這還是我第一次下廚呢,費了好些心思才做好,可惜……”她搖搖頭不說了,麵上多了惋惜神色。

“可惜便宜小李子啦!”遊棠笑眯眯地接話,衝林子硯擠擠眼睛,“蟹老板花了兩個多小時呢,切菜還差點切到手……子硯你太沒口福啦!”

“李嘯!”

溫文爾雅的模樣沒有了,悲憤的林子硯一張臉烏漆抹黑,活像是從墨汁裏撈出來的一樣。

“你還我愛心便當!”

大抵是流年不利,抑或是出行有忌,李嘯深覺自己近日與成雙成對的人犯衝。可憐他小小身板,又哪裏扛得住男女混合暴擊?

因此,為避免自己這朵根正苗紅的小花在摧殘中轉化為反社會人格害人害己,他決定避開與某些人的“正麵交鋒”,也就是大家常說的惹不起躲得起。於是,在所有人圍著火堆坐成一圈聊天玩遊戲的時候,他在距四人最遠的對角線坐好,並且天真地以為這樣就可以高枕無憂。

當然事實證明,是他想得太多了。

洞外風颼颼雨嘩嘩,還有閃電劈裏啪啦,洞內卻是一派溫暖。一眾人吃飽喝足嫌磕牙無聊,鬧著要講鬼故事來呼應大自然的心情。

“大自然有個毛線心情,你們怎麽不呼應呼應我的心情?”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怪力亂神的李嘯整個人都不好了,連忙跳起來大聲反對。

“怎麽呼應你?”遊棠瞄一眼他手中揮舞的撲克,“跟你打牌?就一副牌你讓大家都看你打啊?”

眾人覺得這話在理,遂一致否定了李嘯的提議,眼巴巴等著聽故事。

李嘯覺得自己被傷害了。他也沒幹什麽缺德事啊怎麽受傷的總是他?

“嘯哥,你要是實在不敢聽就到旁邊吃點東西吧?”一旁的小弟甲同情地拍拍他的肩,望著清清嗓子就要開講的江邂屏聲靜氣。

這叫什麽話?這話能聽嗎?他李嘯是臨陣脫逃的人嗎?

當然,肯定,不是!

李嘯不爽地瞪小弟甲一眼,想要溜走的腳又生生收了回來,繃著臉在原地坐好。

“嘯哥……你千萬不要勉強自己……”小弟甲又扭過頭來,關切地看著他,欲言又止。

“不勉強。”李嘯淡聲道,還擺出一副大佬的坐姿,“專心點,故事要開始了。”

“噢。”小弟甲點點頭,帶著幾分無辜道,“可是……你的腿一直在發抖啊。”

“就你話多!”李嘯咬牙。

“我說兩位,要不要到旁邊打一架再過來?”江邂涼涼的聲音從火堆另一頭傳來。

“你要講就講,晚了指不定小爺還不樂意聽了!”李嘯一噎,硬著頭皮頂江邂的話。

江邂輕哼一聲不接茬,慢條斯理開始現編:“從前啊有一幫年輕人,趁周末結伴去附近剛開發不久的山裏遊玩。在他們玩得正開心的時候,卻突然天降大雨。

“這群人慌張極了。好在他們很快找到了一個寬敞的山洞,並決定在山洞裏避雨過夜。可是後半夜的時候,悲劇發生了—山洞慢慢塌了。

“大家都嚇壞了,爭先恐後往外跑,慌亂中誰都沒有發現,有一個女孩被掉落的石頭砸中,睜著眼睛痛苦地失去了呼吸……”

四下一片寂靜,隻有火花炸響時的“劈啪”聲,李嘯抬頭望望黑魆魆的洞頂,牙縫嘶出口涼氣,默默往人堆裏擠了擠。

江邂喝口水繼續講,輕靈的聲音被風吹拂,透著難言的空洞縹緲。

“經過一段時間的整治,這座山重新開放,遊客日益增多的同時,開始有人離奇失蹤。大家都說是那個慘死的女孩太孤獨了,所以在雨夜把避雨的遊人拖進山洞深處做伴。”

李嘯覺得有點冷,忍不住伸手抱抱自己。

“流言甚囂塵上,這座山便漸漸沒有人來了,直到幾年後幾個喜好探險的人來到這裏。他們對女鬼作祟這一說法嗤之以鼻,揚言要揪出這個裝神弄鬼的人。”

“然後呢?”小弟甲興致勃勃地追問,“他們找到女鬼了嗎?”

遊棠循聲投來目光,就瞧見他旁邊的李嘯皺著眉,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她偷偷笑了笑,借著葉嶼身形的掩護,悄無聲息起身摸了過去。

“然後啊,他們就來到了那個山洞,隻是他們把山洞裏裏外外摸了個遍,卻什麽都沒找到。”江邂眼睛一抬發現她的小動作,略一思索便了然,卻不動聲色繼續往下講,還特意啞著嗓壓著音,生生營造出陰森之感。

聽到女鬼沒出來,眾人有些失望,忍不住齊齊歎氣。江邂八風不動十足淡定:“這些人很失望,抱怨著就要依次離開,走在最後的那個人卻僵住了—一隻冰冷的手從黑暗中伸出,落在他的臉頰上輕輕摩挲,一股涼氣直撲他的後頸……他聽見一個聲音貼在他的耳側呢喃……”

眾人齊齊屏住呼吸,下一秒,就聽見一道幽幽的聲音從另一個方向響起。

“……你是來陪我的嗎?”

“鬼啊!”

一刹寂靜後,李嘯破了音的慘叫以山洞為圓心向整條山巒擴散,他撲向一邊,死死抓著小弟甲不撒手。小弟甲的慘叫也隨之響起:“痛痛痛!嘯哥你鬆手啊!別掐我啊!”

兩人滾成一團,露出後麵一個半蹲的身影。遊棠若無其事收回扇冷風的左手,又甩甩在雨水中沁得冰涼的右手,上前分開了兩人。

“不怕不怕哈,沒有可怕的女鬼,隻有可愛的遊棠同學。”

“棠棠姐你可害死我了!”小弟甲哭喪著臉。

遊棠對他歉意地笑笑,伸手戳戳一動不動的李嘯:“小李子?”這孩子不是被她嚇傻了吧?

“遊棠你大爺的!”這一戳就壞事了,仿佛被按了開關似的,李嘯的咆哮如機關槍,“突突突突”打得遊棠抱頭鼠竄,“你要把我嚇死了!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才攤上你這麽個兄弟!怎麽,看我不打女的你就可勁造了是吧!”

瞅著眼前被怒火加持氣場足有兩米八的李嘯,遊棠弱弱反駁:“難道……難道不是因為你打不過我嗎?”

“你還說!”李嘯瞪她,“告訴你,我一顆純純的少男心被嚇碎了!碎了!你準備怎麽賠?”

一陣沉默後,遊棠覷著他試探開口:“拿膠給你粘粘?”

李嘯咧嘴一笑:“你覺得呢?”

遊棠掩麵淚奔,一溜煙藏到葉嶼身後。嗚嗚嗚,這樣的小李子好可怕,救命啊葉嶼!

“告訴你,你今兒躲誰背後都沒用!”李嘯大踏步追了過來,目光炯炯盯著葉嶼,“你是準備讓開呢,還是替她賠我的少男心?”

“你要做什麽?”遊棠頓時蹦出來擋在葉嶼身前,麵向李嘯一臉警惕。

“瞧把你緊張的,我是能蒸了他還是煮了他?”李嘯嗤笑。

葉嶼一掌拍在遊棠腦殼上阻擋她發散的思維。見兩個人視線都落在自己身上,葉嶼以手抵唇清咳一聲,不疾不徐地開口:“嗯,我看時間也不早了,不如大家早些休……”

“息”字還沒吐出,遊棠迅速聞弦歌而知雅意:“對啊對啊,已經很晚了要趕緊睡覺了明天還要早起看日出呢,各位晚安!”

此時的遊棠嘴皮子格外利索,一截話毫不打絆吐完,風一般卷進和江邂共用的帳篷。

不多時,就有誇張的呼嚕聲響起。

李嘯被她的無恥驚呆了。他還真不敢去掀遊棠的帳篷,哪怕所有人都知道這廝在裝睡。眼下這場景,還真真是應了一句老話—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遊棠!你好樣的!”磨牙半晌,李嘯恨恨吼道,怒氣衝衝進了自己帳篷。

“走啦?”

聽著外間漸漸歸於安靜,遊棠從睡袋裏探出腦袋,偏頭悄聲問拉開帳篷進來的江邂。

“走啦走啦。”江邂捂著嘴“哧哧”地笑,摸黑跟她擊了個掌,“辛苦了好姐妹!幹得漂亮!”

遊棠抬手敬禮:“很高興為您服務!”

你來我往相互打趣著,很快小閨蜜倆就倒在帳篷裏笑成一團。江邂抹一把眼角笑出的淚,把捂著肚子直叫喚的遊棠塞進睡袋:“好了不鬧了,你快睡吧,小心明早起不來。”

“你不睡嗎?”遊棠疑惑。

“我剛睡醒沒多久哎!現在精神正好,哪裏還睡得著?”江邂攤攤手,“乖,我守夜,不會讓大灰狼把你叼走的。”

風聲雨聲打雷聲,聲聲入耳;數羊放空加催眠,都不管用。遊棠睜大眼瞪著尖尖的篷頂,拿失眠的自己沒轍—誰讓她從小就有聽見雷聲睡不著的毛病。

夜間寂靜,又置身於山洞,生生讓人產生出雷要劈到自己腦殼上的錯覺。聽著那“轟隆隆”的聲音,遊棠跟塊燒餅似的,烙完正麵烙反麵,烙完反麵又翻回正麵。

“蟹老板,你回來睡覺吧,我來守夜……”不多時,她掀開帳篷簾哀怨道。

就這樣,兩人換了位置。遊棠往火堆裏扔了幾根枯樹枝,搬了塊石頭坐到洞口看雨。雨聲淅瀝,她伸出一隻手去接,隻是還不待整個手掌浸濕,就聽見一道輕緩的腳步接近。

“還沒睡?”

遊棠頭也不回輕聲問道,顯然聽出了來者是誰。

“本來已經睡了,隻是知道你睡不著,所以出來看看。”葉嶼也搬了塊石頭坐下,隻是舉止間不像他說的“看看”而已,倒有種促膝長談的意味。

“看什麽?”遊棠托著腮奇怪道,“我隻是失眠,又不是跟小孩子一樣害怕打雷。”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說的。”葉嶼笑起來。他雙手疊起呈塔形,身體向前傾斜,認真凝視著眼前的女孩兒,“既然睡不著,不如我們來聊聊吧,棠棠。”

“聊什麽?”遊棠詫異。她微微偏頭避過葉嶼灼灼的目光,垂眼瞧著兩人錯落在一處的衣擺,直覺他的每句話都意味深長。她無端生出幾分煩躁。

“就……聊聊分離的這兩年好了。”她情緒的變化被葉嶼看在眼裏,到嘴邊的話登時打個轉,從開門見山換了迂回含蓄,“不如你給我講講在T國的經曆?”

“哦,這個啊。”遊棠莫名鬆了口氣的同時,心裏卻多了不知是喜還是惱的微妙心情。這種陌生的體驗就像一把小刀,“嗤”地在她腦海中紮出個洞,給了那些深埋已久的疑惑不解和各種猜測一個爭先湧現的出口。

被紛亂的思緒一衝擊,遊棠頓時有些上頭,當即繃起臉氣呼呼開口:“沒什麽講的,我這兩年過得枯燥得很,每天不是聞硝煙就是吃沙子。”

這是要把天聊死的節奏啊。

葉嶼表示這話沒法接。他默然半晌,斟酌著撿出個話頭,想重新拿回聊天的節奏:“開學給你處理傷口的時候,不是說救過一個人?我記得是個小女孩?”

“你說阿依莎?”遊棠一怔,沒想到幾月前自己隨口一句話竟被葉嶼記得。憶起那個總愛追著自己到處跑的小尾巴,她的火氣漸如潮水般退去,露出灘上愛憐想念的白沙。

“阿依莎是個孤兒,父母都在戰爭中過世了……被我救下的時候她才十二歲,卻被戰火淬煉得早熟懂事,有些方麵甚至比我還能幹,倒襯得我十足無用。”

“不要妄自菲薄。”葉嶼搖頭,聲音裏滿是不讚同。

“實話實說罷了,跟他們比我確實有很多不足。”想起那些熱情活潑的孩子,遊棠漸漸趨於平靜。戰爭是無情的,也是殘忍的,凡其所至,大人不得不背負起沉重的負擔,孩子也被苦難所迫,在成長的路上拚了命地奔跑,麵孔尚未褪去稚嫩就紛紛染上滄桑。而他們所求不過是平安溫飽,以及漫漫長夜裏和平的一線黎明罷了。

自打去了T國,遊棠無數次慶幸自己生長在和平年代,生長在中國這片遼闊的土地上,就像網上流傳甚廣的一句“此生無悔入華夏,來生還願種花家”中所言的一樣。這裏或許不那麽完美,也或多或少存在一些缺點,卻不能掩蓋它和平、富饒,以及越來越強盛可期的事實。

“在T國的兩年,我做過誌願者,也在戰地醫院打了許久的雜,甚至還在學校給小孩子們上過課……那些小孩子啊,都老成得不得了,有些對生活的理解比我還深刻。”

她輕輕歎出口氣,眉眼間有些唏噓黯然。若是可以選擇,誰願自己的人生與戰火結緣,與流離相伴,與惶惑依偎呢?

葉嶼也歎,拉過她的手安慰著輕拍,用自己掌心的溫暖消融她一身料峭風寒:“如果成熟的代價這樣大,我寧願你天真愚鈍,一生庸碌。”

遊棠揚揚眉,有些詫異蓋了理性印章的葉嶼會說出這樣感性的話。

“人總是要長大,早晚都會挨上無情歲月砍下的鍘刀,沒誰能躲過。”她陳述著自己的觀點,氣息平和眼中含笑,再無一絲方才的煩悶火大,“何況長大也不全是壞事,它會讓人變得堅強,會賦予人抗爭的勇氣,也會帶來充滿希望的未來,不是嗎?”

“你仿佛頗有體會的樣子?”把遊棠的轉變盡收眼底,葉嶼若有所思,猜測是哪句話觸動了她,竟讓她擺脫掉重逢以來種種不對勁的地方,逐漸回歸到那個他所熟知的本真。

“因為我見得太多了。”遊棠笑,扳手指就要分數一二,卻發現基數過大不怎麽現實,隻得遺憾作罷,“要我說,那是個神奇的地方,人們雖然久經戰亂之苦,陷於陰影卻不溺於其中。他們懷揣希望,對未來滿懷憧憬,相信災難終會過去—最重要的是,人人都在向這個目標共同努力著。”

她目露懷念之色:“若是以後有機會,我真想再去一次……不管戰爭的目的是什麽,民眾永遠都是無辜的,我想盡我所能幫助他們。”

“那就說定了!”遊棠屈起小指跟他拉鉤,心情帶上了幾分愉悅。

人哪,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沒有對比,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有多幸福。回顧了一通T國經曆,她頓時想給自己這些時日以來的糾結,一個大寫的囧字—別人是飽暖思**欲,她倒好,安逸生矯情。

沒錯,就是矯情,經過深刻認識的洗禮,遊小妞終於撥開雲霧得窺自己別扭心思的真麵目。她也是搞不懂自己了,你說你瞎琢磨個什麽勁兒?先不說她不是薑太公,就算她是,葉嶼這條滑不溜秋的魚也不一定上鉤啊!

都說情場如戰場,不積極備戰,怎麽能攻克下喜歡的人?青梅竹馬十餘載,遊棠自認萬裏長征走了大半,可若是因一時疏忽被扔回解放前,她就真的犧牲自己娛樂大眾了。

被警鍾敲散了腦中迷霧,遊棠決定不“作”了,不僅不“作”,她還效率驚人地在腦中擬好了攻陷計劃。就在她樂嗬嗬展望某高地被自己順利登頂掛起旌旗的時候,認為時機已到的葉嶼清清嗓子開口了。

“你剛剛講了自己的經曆,不如接下來聽聽我的?”

嗯?曆時彌久的彩蛋終於要揭曉了嗎?

遊棠登時兩眼放光。說來也好笑,她想知道的時候求之不得,現在想明白不準備刨根究底了,答案反倒就在眼前。哎喲,老天爺啊,您老人家可真會捉弄人。

“說吧。”她做洗耳恭聽狀,默默祈禱接下來的故事裏不要冒出什麽情敵,卻不知老天爺打個哈欠,掏掏耳朵目露疑惑:你剛才說什麽來著?

“其實我的更枯燥。”葉嶼摸摸鼻子,一句話總結自己清湯寡水的兩年,“我去了部隊,這兩年來一直在基地裏接受訓練。”

“你去部隊做什麽?棄醫從軍?”遊棠驚了。

騙子!這個騙子!說好的畢生理想是救死扶傷,怎麽轉眼白褂子就換成了綠軍裝?

遊棠瞪大眼睛,看得葉嶼忙搖頭擺手加以否認:“怎麽會?隻是去鍛煉兩年罷了。”

“真的?”她麵露狐疑之色。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遊棠想想確實如此,遂放下心,可轉念一想又覺不對,登時不由自主拔高了聲音:“你是沒騙過我,你瞞過我!去部隊又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你怎麽現在才肯告訴我?”

她作勢捂起臉淒淒慘慘戚戚,如電視劇裏慘遭欺騙的女主角一樣。可裝著裝著情緒上了頭,當真嘴巴一撇吧嗒掉下金豆子,整個人哭得稀裏嘩啦。

葉嶼忙抽出紙巾給遊棠擦淚。他唇邊溢出淺淺歎息,眼中卻徐徐鋪展開一抹笑,為清俊的麵龐點亮溫柔。

“一點小事哭成這樣,還真是個傻丫頭。”他低沉的笑聲在她耳畔響起,了然的嗓音帶著些許循循善誘,“承認吧,你對我圖謀已久。”

“自辯無效。”葉嶼輕拍著她的後背幫忙順氣,一語雙關道,“我可沒有你那麽遲鈍。”

“我知道我傻,你不用照顧我的情緒說遲鈍!”遊棠嚷道,“我絕對是上輩子欠了你錢沒還,這輩子才會遇見你喜歡你!”

她賭著氣破罐子破摔,生平頭一次把自己的喜歡在葉嶼麵前擺上明麵,好像隻有這樣凶巴巴,才能掩蓋住內心的茫然和不安。

“那你一定欠我一筆巨款。”葉嶼失笑,注視著遊棠的眸子澄淨包容。他遠比遊棠想象的還要了解她,這麽多年的相處,足以讓他將一個人看得透徹,更遑論是自己喜歡的人。

“你還笑?”遊棠目瞪口呆。

為什麽不呢?

你的反常,皆起於你的喜歡啊。

葉嶼伸手攬遊棠入懷,把下巴輕輕擱在她的頭頂,又豎起食指,抵在掙紮著還想說什麽的她唇上:“噓,別急,聽我講。自從我回來,你對我的態度就不大對,我奇怪了許久卻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到幾天前,我才明白了其間緣由……你是因為我當初的不辭而別,還有這兩年的杳無音信吧?你甚至以為我討厭你,才不惜消失不見?”

“難道不是嗎?”遊棠悶悶道。

“幸虧你不是法官,不然得判多少冤假錯案。”葉嶼滿臉無奈,“為什麽不來問我原因?還有,我要是真的討厭你,有上百種辦法可以解決,又何須搭上自己?”

“你都沒有要說的意思,我又為何要問?讓你更討厭了怎麽辦?”遊棠消沉道,覺得自己注定要在追愛的路上涼涼了。

“因為你要是問了,就會發現咱們台詞對不上,拿的也根本不是同一個劇本。”

“啊?”

“我走時給你留了信,講明了離開的時間和原因,可不知道出了什麽岔子,你根本沒見到信……”說到這裏,葉嶼也是鬱悶極了,若不是棠棠喝醉,他們是不是會在陰錯陽差中生出一道越來越深的隔閡?

“等等等等!你說你給我留了信?”遊棠猛地抬頭,卻忘了葉嶼下巴還擱在自己頭頂上,於是一聲碰撞過後,兩人皆熱淚盈眶。顧不得揉揉痛處,遊棠定定注視著葉嶼,一顆心急促地怦怦直跳。

原來這是一場烏龍,一場不會成真的誤會。

她眼中漸漸湧出歡喜:“這麽說,你不討厭我?”

“僅僅是不討厭就滿足了?”葉嶼撫著下頜,另一隻手撩起遊棠的額發揉了揉,笑得意味深長,“你可以貪心點。”

那就是……喜歡了?

“是我想的那樣嗎?”遊棠按住心裏亂撞的小鹿,抿起發幹的唇緊張道。

“你想的是哪樣?”葉嶼故作疑惑。

遊棠白他一眼,嘴角卻抑製不住揚起,一雙眸子熠熠若星辰,看得葉嶼啞然失笑。

“誰讓你藏得深?我先前又不知道!”

葉嶼“哦”一聲:“既然現在知道了,你準備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你這種要我負責的腔調是怎麽回事?

遊棠傻掉的模樣落入葉嶼眼底,引得他悶聲而笑,決定不逗她了。他站起身整整衣服,溫柔而真摯的目光把眼前喜歡多年的姑娘籠罩,用前所未有的認真輕輕問道:“棠棠,你願意跟我牽手,一起向前走嗎?”

淅瀝的雨不知何時停歇了,烏雲被風驅趕,露出幾點疏星一彎淡月。遊棠怔怔瞧著被鍍上一層銀輝的葉嶼,竟恍惚覺得一切如在夢裏。

“嗯……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夢裏”的葉嶼捏捏她的臉頰,向她俯俯身優雅致意,“以後還請多指教,我的女朋友。”

“女、女朋友?”被強買強賣的遊棠回過神來,捧著紅紅的臉,瞄了他一眼。

“不習慣的話,你稱呼我‘男朋友’也是可以的。”葉嶼聳聳肩,從善如流。

有區別嗎?

“男朋友你好,男朋友再見。”遊棠黑線,覺得自己被套路了,揮揮手轉身就走,“雨停了雷散了,我回去睡覺了。”

“正好順路,我送你。”葉嶼笑吟吟跟上,幾步把人送到帳篷前,搶先在她耳畔留下句“晚安”,而後腳步一轉施施然拐向自己的帳篷。

遊棠被近在咫尺的溫熱氣息電得外焦裏嫩,暈乎乎扒開帳篷爬進去,暈乎乎鑽進睡袋,暈乎乎一覺睡到天將明,暈乎乎被江邂搖醒。

“起來了起來了!外麵雨停了,我們快收拾好去看日出!”江邂捏住她的鼻子催起床。

“蟹老板……”她從睜開眼睛起就開始傻笑。

笑得江邂毛骨悚然:“你你你!你還好吧?是不是昨晚被雷聲嚇著了?”

“我沒事。”遊棠搖搖頭繼續笑。

江邂不信,探頭就要喊人:“我找葉嶼來給你看看。”

“不用!”遊棠拉住她,嘴角快咧到耳根子,“蟹老板我告訴你個事,我有男朋友啦!”

“葉嶼?”

“你怎麽知道?”遊棠驚訝。

江邂嫌棄地瞅她一眼:“除了他還有哪個能讓你激動成這樣?”

“有這麽明顯嗎?”她不好意思地捂起臉,忍不住在睡袋裏打個滾,“可是一想到他,我真的好開心啊!”

“出息。”江邂輕哼,一副受不了她如此膩歪的模樣,臉上卻忍不住浮出欣然樂見的淺笑。

整理好行裝,眾人便開始向山頂進發,由於一路上兩位當事人不同尋常的親密狀態,小夥伴們紛紛露出了恍然又八卦的目光。

李嘯擠著眼睛,用無聲的目光跟近水樓台拿到了第一手消息的江邂打探。一通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交流後,他露出抹壞笑,幾步躥到正低語的遊棠和葉嶼身邊。

“多謝。”葉嶼嘴裏蹦出兩字,似笑非笑等著他的下文。

果然李嘯擺擺手,繼續開口:“不謝不謝,隻要你們二位從此互相禍害,別再輪番摧殘我等無辜群眾就好了!”

遊棠“噗”地笑出聲:“你就不怕我們一致對外來轉移內部矛盾?”

“不能啊!”李嘯被驚得呆住。怎麽這兩尊大神還送不走呢?

“所以你還是祝福我們感情似海深的好。”葉嶼悠悠接道。

“滾滾滾!別在哥麵前秀!”李嘯怒,覺得自己就是檸檬樹上結出的最酸的一顆檸檬果。

借著昏暗的天光爬了許久,一行人總算在破曉前抵達山頂。見太陽露臉還需些許時間,眾人紛紛摸出食物準備墊墊肚子。

遊棠和葉嶼並肩站在山崖邊,吹著清冽的晨風,看山間氤氳而起的嵐煙。她拆了包餅幹往自己和葉嶼嘴裏塞著,目光遙遙落在天邊翻湧的雲層上:“好奇怪,明明以前也和你看過日出,為什麽這次更期待了?”

“或許是心境不一樣的原因?”指尖蹭去餅幹屑,葉嶼笑著拈起碎發替她歸攏耳後,“餓了就專心吃吧,太陽露臉了我叫你。”

遊棠搖頭:“我和你一起看。”一起看,才不會有一絲一毫錯過的遺憾。

“好吧,聽你的。”

葉嶼拉著她的手把她攬入懷中,用自己的身形擋住從穀底攀緣而上的微涼山風。不遠處正笑鬧的江邂看見了,和林子硯交換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皆微微笑起來。

“以後總算不用熬夜陪遊小妞煲電話粥了。”她皺起眉假意抱怨著。

“我也是,再也不用陪阿嶼喝茶喝得睡不著了。”林子硯也跟著吐槽。

“我們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兩人異口同聲下結論。

正說著,忽然一道明光晃過兩人眼前,江邂扭頭去看,正瞧見太陽公公從雲朵織造的被窩裏跳出來。

“喔!”跟她一起驚呼的還有遊棠。

望著天邊被七彩霞光簇擁的一抹金紅,遊棠滿目驚喜,簡直要移不開眼睛。大自然到底有著人力無可比擬的神奇,即便經常可見高科技製造出的恢宏場景,可麵對此情此景,她的心裏還是多了無以複加的震撼,就仿佛天地間真的降下千條瑞氣萬丈金光,**滌盡她身心的塵埃。

遊棠久久凝視著那一方天空,直到層層雲海開始散去。她喃喃道:“這是我生平見過的最美日出。”

葉嶼注視著她與煙霞同輝的湛澹眉眼,垂眼間一笑:“是,也是我生平僅見。”

看完日出就像是了結此行心願一般,一眾嬌生慣養的少爺小姐氣力一鬆,紛紛表示受夠了一夜風餐露宿,嚷著要下山擁抱繁華人間。

葉嶼思忖半晌,表示既然都是下山,不妨另走一條路,還能看看穀底的風景。眾人一想確如此言,便又振奮了精神,嘰嘰喳喳往穀底而去。尚在半山腰,就瞧見其下一道狹長水潭,彌漫出縷縷水汽,襯得附近植被如夢似幻青翠欲滴。

“確實是由七個小水潭連起來的。”葉嶼拿著手機查資料,“這裏最開始隻是一條小河流,後來經人工開鑿形成了現在的規模,因為潭水終年冰冷,所以被稱為‘七星寒潭’。”

“聽起來很有看頭的樣子。”遊棠按捺不住,拉著他從山坡上一溜跑下,伸手掬了一把清澈潭水。

“小心一點。”葉嶼把她往後拽了拽,“這水很深,你不會遊泳,當心掉下去。”

“哎。”遊棠應聲,抬頭見江邂和林子硯上了連接起七個水潭的浮橋,當即如發現新大陸一般,興衝衝地要跟上去,“走,我們也去看看!”

雖說是浮橋,可因是架在頗深的潭水上,安全措施十分到位。葉嶼瞧著那護欄堪有遊棠腰身高,也便放下心緩步而行,任由她跑跑跳跳東看西顧。

跑了一陣,遊棠累了,又見葉嶼落得遠,索性停步趴在朱紅欄杆上看喙羽微黃的水鴨子。

水鴨子遊到西,她腦袋跟著轉向西;水鴨子遊到東,她腦袋跟著轉向東;水鴨子遊到近前,在浮橋邊動動黑豆似的眼珠,她腦袋……哦不,她蹲下身,伸長手想要摸摸水鴨子的頭。

當然,想象是很豐滿的,現實是很骨感的,水鴨君隻是不動聲色隨便一遊,遊棠卻不幸踩在昨夜的積雨上,並付出了相當慘重的代價—從葉嶼的視角來看,就是“撲通”一聲過後,橋上少了個人,水裏卻多了個人。

“救命啊啊啊!”下一秒,尖叫聲乍起。

遊棠抹一把濺到臉上的鴨毛,以無師自通的“狗刨式”在水裏沉浮,暗恨最近掉了五斤的體重—她差一點就能被欄杆卡住了!就差一點!

分神之下,她不幸嗆了口水,整個人欲哭無淚:“葉嶼!你在哪裏啊葉嶼!”

即便是落水,遊棠的嗓音也不改嘹亮,沒驚起一灘鷗鷺,倒驚掉了一幫人的魂兒。葉嶼拿出五十米衝刺的速度,愣是在清涼無比的穀底急出一頭薄汗,下餃子似的跳進水裏。

然後就沒浮起來。

要知道,前文那句“潭水終年冰冷”不是說著玩的,再加上入水太快,還沒等他舒展四肢,就發現自己腿上一麻抽起筋來。

於是遊棠悚然發現,來撈她的葉嶼比她還有先沉下去的趨勢。她登時急了,也不顧水花拍在頭上的冰涼,撲騰著就要去反撈葉嶼。

浮橋上露出的一排腦袋被眼前一幕驚呆了,腦中不約而同飄過“原來葉嶼也有不靠譜的時候”。

“喂!你們還愣著幹嗎!快點救人啊!”

江邂和林子硯這對旱鴨子聽到聲音便從浮橋中央的涼亭往回跑,一路火急火燎過來,瞅著被凍得臉發白的兩人急得團團轉。

又是“撲通”兩聲,李嘯帶著個水性好的小弟翻下水,所幸這兩人沒出什麽岔子,順順利利一人撈起一個,終於拯救了一對差點被淹死的亡命鴛鴦。

江邂手忙腳亂給他們裹外套,又見浮橋上地方大,索性讓林子硯就地支了個帳篷,好讓濕漉漉的四人換衣服。

眾人見狀,都擁過來幫忙。

看遊棠咳得難受,葉嶼撐著手臂慢慢挪過去想要幫她順氣,她卻突然扭身撲進了他懷裏,圈著脖子以一種害怕失去的姿態將他抱緊。

葉嶼一怔,安慰著輕拍她的背脊:“剛才嚇到你了?別怕,已經沒事了。”

遊棠不答,依舊在低低地咳嗽著,肩膀卻劇烈抖動起來。怎麽能不怕?她差一點就要失去他了!

因著身體還未回溫,是以那滾滾而下的淚水淌落在脖頸上,就越發顯得灼熱滾燙。葉嶼被燙得整個人都是一僵,安撫的手停在半空,不知該不該落下。

許久,他抿起唇反擁住遊棠,給予她溫柔的支撐:“乖,不哭了,我們不是都好好的嗎?”

遊棠的腦袋拱了拱,繼續稀裏嘩啦地哭,好像隻有這樣才能排出心中未去的恐懼。要知道此小妞從小彪悍,再加之心寬,是以迄今根本沒掉過幾次金豆子,此時一番哭泣,直讓葉嶼手足無措起來。

“你不總說自己是遊霸天嗎?霸天怎麽能哭呢?”一陣搜腸刮肚,他把聲音放得輕鬆,詼諧哄道,“瞧瞧,我衣服都讓你泡了。”

“我就哭!你管我!”遊棠哭得更凶了,“你還拿小時候的事笑話我!”

葉嶼無奈望天,有些認命地捏捏眉心:“唉,算了,想哭就哭吧,我這衣服交代給你了。”

“你衣服本來就是濕的!”遊棠忍不住捶他,手上力氣看著挺大,落在人身上卻輕飄飄的。她憋著一泡淚抬頭,兩眼兔子似的通紅。

“你剛才……你不怕嗎?”她吸吸鼻子期期艾艾。

“怕啊,可我更怕來不及救你。”葉嶼莞爾一笑,捧起她的臉為她拭去淚水,“在你落水的那一刻我才發現,原來對你的喜歡,早就不知不覺積攢為逾越生命的愛。”

遊棠剛刹住的眼淚又開始嘩啦啦地往下掉。

“我覺得自己真像一個壞女孩,總是仗著你的愛任性胡鬧……”

“胡說!”葉嶼笑著打斷她,“你抹黑自己不打緊,可別詆毀我的眼光。”

“你這人!誇我還不忘捎上自己!”遊棠被逗笑了,淚珠還掛在臉上,卻再也落不下來,“你別總誇我,誇多了我會驕傲的。”

“不怕你驕傲。”葉嶼的笑裏透出幾分小得意。

“怎麽,怕我被別人的三言兩語哄走,所以防患於未然嗎?”

“不。”他的額貼上她的額,透過咫尺之距,看兩人彼此投映的眼瞳裏重疊的倒影。他愉悅地笑開,笑聲隨著胸腔的震動一路蔓延,直達遊棠心裏。

遊棠也跟著笑起來。

這是她最期待的甜言蜜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