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眼睛
空氣中似乎出現了一絲震動。
陳塵轉頭看過去，赫然發現，這片漏鬥型區域中間位置，那些數十米高，圍成圓狀型的巨石間，出現了一顆紅色的眼睛，正在窺視著自己。
雖然相隔百米距離，但這隻窺視的眼睛，依然顯得極其龐大，幾乎就是一潭燃燒著火焰的湖水，倒映出百米之外的自己。
僅僅隻是對視了一眼。
仿佛一根銳利的針，刺入了他的大腦，一股劇痛幾乎將他的意識徹底摧毀。
被劇痛占據的大腦，唯一保持清涼感的，就是炁存在的區域，或者說，是接受它發出聲音的那片意識。
這裏仿佛一塊小小的世外桃源，邊緣築起了一片防禦屏障，將侵蝕的數據隔離在外。
緊接著，一陣刺耳的尖嘯聲出現，直插入他的耳中。
這片意識邊界築起的屏障，一瞬間出現大片龜裂，搖搖欲墜，處於坍塌邊緣。
這一刻，陳塵終於明白，為什麽艾琳會戳瞎自己眼睛！
……
陳塵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是一周之後。
雖然眼前是一片虛無，但他能感受到女孩注視他的目光。
“沒關係！”
他找到房間裏的椅子坐下，虛脫的身體終於放鬆了下來。
“隻是小問題。”
陳塵輕聲說道：“我以為你還在遊戲中。”
沉默了片刻，房間裏響起小墨水的腳步聲，女孩來到他麵前。
“這幾天，我聯係了你很多次，你都沒有回應。”
“那地方所有的通信，都被屏蔽了。”
陳塵輕聲解釋道：
“後來離開後，我擔心有什麽東西跟我在一起，也不能接受你的通信連接。”
他停頓一下，又說道：“現在沒事了。”
小墨水在他麵前蹲下來，仰著小臉，注視他的眼睛。
過了一會兒，她輕聲問
“痛嗎？”
陳塵微笑著搖搖頭，
“現在不痛了。”
“還有血！”小墨水說，起身離開。
他聽到女孩的腳步聲進入屋內的衛生間，然後響起了水的聲音。
很快，小墨水的腳步聲又回到他身邊。
毛巾帶著冰涼濕潤的水汽，輕輕擦拭他的臉。
“血全都幹了！”小墨水問，“很多天了？”
陳塵輕輕“嗯”了一聲，“五天前發生的事情了。”
小墨水又清洗了幾次毛巾，擦了幾次臉，才終於停下。
女孩猶豫一下，伸手撫摸陳塵的眼眶，他的眼睛已經被挖出，現在這裏是兩個空洞。
“沒關係。”
陳塵小聲地說。
現在，他雖然沒有了眼睛，卻依然能通過炁看到外界。
這是另外一種看這個世界的方式，不再是靠光在眼睛裏的投影，而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現在世界的一切，對於他來說，變成了一團透明的光暈，世界變得更加清晰起來，他能看到更多的細節，甚至某個物體的“情緒”。
“沒關係！”陳塵又說了一次，伸手摸摸小墨水的頭，“這不是一件壞事。”
“這是誰做的？”小墨水問。
“我自己。”
陳塵說，“這次遇到……”
他停了下來。
小墨水等了一會兒，問道：
“遇到了什麽？”
陳塵搖搖頭，這件事情不能對女孩說。
這件事情本來跟她沒有關係，但是現在如果告訴她了，那麽很可能她會被那個奇怪的生物察覺到。
這個生物很難說遵循這個世界的“因果”關係，或許，是由“果”至“因”，就如同發生在小安迪，以及艾琳身上的事情。
他不確定這個念頭是否正途，但從礦底出來後，這樣的感覺就一直出現在他的心底。
“沒關係。”他又說了一次，“隻是有些疲憊。這一個星期，我幾乎都沒有睡覺。我想休息下。”
他說完這句話，就站起身，朝著屋內放床的位置走去，仿佛眼睛依然完好的那樣，一點也沒有碰到房間內任何東西。
躺在**，閉上了眼睛，立刻就陷入了沉睡。
夢中似乎有一條粗大的觸手，纏繞他的身體，他的眼睛從觸手間隙往外看出去。
醒來後，視野右下角有一個很小的顯示界麵，上麵顯示出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天。
這是由插在腦袋上，一塊通用腦機接口的多功能芯片，提供的信息，芯片與大腦內的神經係統連接，信息直接顯示在大腦中的視覺中樞，不需要眼睛，也能顯示出信息。
這本身就是義眼代替真實的生物眼的原理，但現在他能看到一切，跟這塊插在腦機接口中的芯片，沒有任何關係。
『醒了？』
炁的聲音出現在他的意識中。
『感覺還習慣嗎？』
“還好！”陳塵在心中回答道：“有種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的感覺。”
『習慣就好。』炁對他說道：『現在看待世界的方式，比以前使用人類那種原始的器官，一定會好很多。』
陳塵沒有理會炁這句帶著兩種意思的話，身體微微動了一下。
他立刻就聽到小墨水的腳步聲，出現在房間內。
平常，他睡覺的時候，女孩通常整夜的安靜地坐在一張椅子上。
她不需要睡覺，生物腦分泌的廢料，使用人造腦脊液清洗就可以了，就算是讓生物腦進入沉睡，也沒有辦法自行分泌清洗大腦所需的腦脊液，所以，女孩也就不再睡覺。
雖然，陳塵希望女孩嚐試著按照一個正常人類的習慣，試著睡睡覺，但關於這一點，女孩異常的固執。
如果有人進入屋內，乍一看，會認為她是一個極其美麗的玩具娃娃，或者一個仿生機器人。
腳步聲停在床邊，一隻冰涼的手撫摸他的額頭。
陳塵微微轉頭，看向身邊的女孩。
現在他的視野中，女孩呈現一個乳白色的人形，身體表麵細節在他眼中纖毫畢現。
“你睡著後有些發燒，我給你注射了一支抗生素。”小墨水輕聲地說，“現在燒已經退了。”
“謝謝！”陳塵說。
……
新·歡樂園孤兒院。
“過來，讓姐姐檢查一下身體。”
奧德莎目光炯炯，看著眼前的小賽博人。
小安迪磨磨蹭蹭，往前移動幾步。
“動作快一點！你想讓我不耐煩嗎？”
奧德莎微微皺起了眉頭。
眼前這個垃圾小賽博人的頭部外殼，完全就是使用某個垃圾場撿來的廢品，製成的鐵皮殼子，裏麵有一顆生物腦，還有一塊在體內高能電池斷電後，還能維持生物腦運作的小電池。
驅動芯片倒是不錯，顯然是後麵某人給他安裝上的，但顯然與現在身體上的義體，並非配套，以至於，這個小家夥走起路來，身體一扭一扭的，屬於大腦中的驅動芯片無法驅動義體。
至於說什麽，現在還不習慣這具新的義體？
是不是當老娘沒讀過書，這麽好騙的？
一個靠驅動芯片驅動義體的賽博人，有什麽需要花時間習慣新的義體？
機械需要磨合，難道軟件還需要進行磨合不成？
而且，這個小家夥體內還有一些奇怪的東西！
“過來！”
她越來越不耐煩，聲音也變得更冷了一些。
這不是艾琳姐姐！
小安迪心中充滿了委屈，卻不敢不聽眼前這個眼神冷厲的女人的話。
陳塵哥哥告訴過自己，他沒在的時候，自己什麽事情都必須聽這個女人的。
自己是一個好孩子，而且還因為自己沒用，而沒有保護好歡樂園孤兒院的小孩子，那麽，自己需要更加聽陳塵哥哥的話！
所以，就算自己不喜歡這個外表長得跟艾琳姐姐一樣，但內在靈魂卻截然不同的女人，但自己依然會聽她任何安排。
幾米的距離，他似乎用了很長時間，才終於來到女人麵前。
奧德莎看著眼前的鐵皮小賽博人，眼睛裏露出不屑的神色，“怕什麽？我會吃掉你？還是擔心我會搶劫你身上的這些垃圾義體？”
“不是！”
小安迪小聲地說，終於穩穩地站在了女人麵前。
“哼！”
奧德莎伸手過去，手指尖劃過小安迪義體表麵，微微蹙眉。
“那家夥到底會不會挑選合適的義體！
明明腦袋上都是從垃圾堆裏撿來的破爛，隨隨便便設計的，不光沒有用，而且還會對探測和行動造成影響！
那東西沒把你的腦袋也摧毀了，就是這東西實在太爛，它估計都不屑動手毀滅掉你！
從這方麵來說，那家夥也算誤打誤撞，救了你一命！”
她想了想，又說道：“可如果真是這樣打算的，為什麽還給你定製一副新的戰鬥義體？簡直是多此一舉！”
奧德莎又彎曲手指，敲了敲小安迪身軀。
“咚咚咚！”
小安迪義體的金屬外殼發出清脆的響聲。
“也是垃圾！”
奧德莎眼睛裏帶著不屑。
“那家夥看給你定製的戰鬥義體被毀壞了，就隨隨便便給你找了一個新的義體！這是很不負責的行為……”
女人的聲音忽然停止，繼續皺眉，似乎發現了什麽。
“不是這樣！”
小安迪感覺自己似乎漲紅了臉，雖然他許多年就已經沒有這樣的能力了。
“這不關陳塵哥哥的事，是我太沒用……”
奧德莎抬起一隻手，阻止了男孩後麵的話。
“你的體內……好像有什麽東西！”
她豁然抬頭，眼睛裏射出淩厲的光，看向小安迪，厲聲問道：
“你是誰？”
可憐的小賽博人有些被眼前的女人嚇著了，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你在說什麽……”
奧德莎沒等他話說完，整個人已經撲了上去，一把將可憐的賽博男孩按倒在地，同時轉頭，喊道：
“把工具箱拿過來！”
歡樂園剩下的幾個小孩子們，正坐在餐桌邊吃午飯。
剛才女人和小安迪緊張地對話，就引起小孩子們的注意，都悄悄地在看他們。
忽然間，驟然發生的變化，更是將他們嚇得目瞪口呆。
被女人這樣一吼，才如夢方醒，紛紛放下手中筷子勺子，起身一溜小跑，在房間一個角落裏，搬來一口幾乎與他們身體一樣大小的工具箱。
一個膽大的孩子，小聲地問道：
“院長，小安迪哥哥怎麽了？為什麽要用工具？”
“這幾天一直覺得他不對勁！果然有問題。”
奧德莎冷哼一聲，回頭喝道：
“你們幾個都讓開點，這不是你們的安迪哥哥。還想在這裏也幹那些發生在歡樂園的事情？”
女人一把拉開工具箱，裏麵各種嘎腰子工具一應俱全，當然全都是針對金屬機械義體。
她眼睛餘光一掃，就從裏麵拎出一把電鋸。
“不說是吧？把你拆開看看裏麵，就什麽都知道了。”
“不要！媽媽……救命……”
小安迪看著擱在自己臉上的電鋸，已經被嚇哭了。
“喊老娘爸爸都沒用。”
奧德莎咬牙切齒怒罵，電鋸橫在賽博男孩脖子上，準備從這裏開始下手。
周圍一臉驚恐的小孩子們，此刻也紛紛被嚇得哭了起來。
一時間，屋子內哭聲、求饒聲、怒罵聲交織成。
“你在幹什麽？”
一個聲音出現在奧德莎耳邊。
女人抬頭，看到陳塵戴著一副墨鏡，站在門口，看著她。
哭成一片的小孩子們，頓時湧向門口，抱住陳塵，哭聲更大起來。
“院長要拆卸小安迪哥哥。”
“你幹嘛戴副墨鏡？”
奧德莎看他一眼，“你來得正好，這小東西有問題，把他拆開我們一起檢查一下。”
說罷，女人手中的電鋸“嗚嗚嗚”發出瘮人的嘶吼聲，立刻就要動手。
“等等！”
陳塵趕緊掙脫小孩子們，幾步衝到了女人身邊，一把拉住她的手：
“你先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陳塵哥哥……”
小安迪被女人按在地上，忽然看見陳塵出現在麵前，簡直就要流出眼淚來。
“沒事！我在！”
陳塵對他說，又看向奧德莎，“先別動手，你給我說一下是怎麽回事？”
“這麽多天，你跑哪裏去了？”
奧德莎手中電鋸雖然停了下來，但依然坐在小安迪身上，抬頭看著陳塵，“157號城市，沒人戴墨鏡吧？你是在cos舊時代的什麽角色？”
這副墨鏡是他在某個專門賣舊時代的店鋪裏買的，純粹隻是為了念舊罷了。
然後就扔在角落裏了。
在157號這個幾乎永遠都是灰色與黑色的城市裏，幾乎沒有人會戴墨鏡這種舊時代的東西，就算是賽博人，通常都是戴得整副具有實際功能的麵具。
所以，現在女人乍一看他的樣子，立刻就覺得非常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