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見
一、初見
1968年初,台灣《中華日報》刊登了一則漫畫:
大力水手波普艾(也有譯為卜派)父子流落到了一個荒島上,二人決定要建立屬於自己的國家,由爸爸擔任總統。可兒子小甜豆不幹,他哭鬧著說:“我也要當總統!”波普艾大怒,於是扇了兒子一個嘴巴:“當個屁,老子還沒死呢!”
這則作品被“順理成章”地理解為“暗諷蔣氏父子”,不久,翻譯此漫畫的著名作家柏楊被當局以“間諜及打擊領導中心”之罪名逮捕,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
這是真事兒。
其實,絕大多數情況下,在信奉“父債子還”的中國人看來 ,由耳濡目染的兒女們就近接過老一輩手中的“革命火種”並不值得大驚小怪,隻要他們別像搖身一變成“民族資產階級”的高幹子弟那樣不學無術且魚肉鄉裏就行;比如,現任國家語言研究員常務副院長王瀾女士的寶貝孫子、剛剛以狀元身份考入院研究生部的徐枕流同學就很有些眾望所歸的味道。
盡管如此,兒時看著阮玲玉海報長大的王院長還是深諳人言之可畏,於是,就在枕流即將入學的節骨眼上,老驥伏櫪的她便主動承擔了去香港籌備成立語研院分院的“光榮任務”,借此遠離口舌。要知道,枕流可是老人家親手帶大的“三代單傳”,沒成想,好不容易熬到“山花爛漫時”,卻又要“俏也不爭春”了。看到了吧,這就是製度缺陷的可悲之處,若換成“法網恢恢”的歐美國家,根本用不著進行無謂的“回避”;而在我們這樣一個人與人之間缺乏基本信任的社會中,連心懷坦蕩的真君子都不得不“入鄉隨俗”。
事實上,比起心事重重地走上舷梯的奶奶,徐枕流自己才更加七葷八素,這位素性懶散的小胖子顯然不適合宿舍裏的集體生活,可天生膽小的他又不敢獨自在家,從記事起就已經遠在大洋彼岸的父母自然更是指望不上的…… 沒辦法,王副院長隻好托付多年的老部下——同樣德高望重的吳泓教授夫婦(其實該叫研究員,但這個頭銜常被誤讀為研究生的代名詞,為了嚴肅起見,這裏就正高級職稱相當於縣委常委兼組織部部長了)代為“保管”。這不,鬱悶的男孩兒正在家翻箱倒櫃、收拾東西準備“寄人籬下”去呢。
那本可惡的《GRE詞匯》也跟自己過不去,肥大到常讓人切膚之痛般地體味出國不易的書身居然靈巧地滑落到寫字台抽屜的後麵去了。
“去死——死——死——”,正愁沒有敵愾可以同仇的枕流同學呐喊著把四個承載著厚重書香的老式抽屜一個個都繳了械,到最底層把那本死不悔改的“磚頭”手到擒來。
等等,好像還有意外收獲。他發現這一把之下居然還“買一贈一”,手中多了本兒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小冊子,真乃皇天不負有心人。難怪傅斯年先生鼓勵史學家們要“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呢,看來考古中有所收獲的快感大概和撿錢包有異曲同工之妙,隻不過前者是合法的團夥作案而已。
眼前這架柴木寫字台,從年代上看正是處在被時尚與傳統雙重拋棄的尷尬境地中,就好比那些失去了純潔卻沒有本錢去墮落的女人們。不過陳舊比新鮮卻少了些包袱,倒騰了十五手和二十七手的區別遠比原裝和七成新的差異要小得多,比如寫字台,再比如女人。台灣一位靠限製級演出成名的藝人說她無論如何也無法複製十六歲在那株丁香樹下的表情,看來心靈確實要比肉體能高保真得許多。
但事物總是有它的兩麵性,事實上,這正成為學者們可以有說服力地、源源不斷地從國家那裏騙來永遠也不可能轉化為生產力的科研經費的核心說辭。物比人的重要優勢之一就是它可以使流轉帶來的厚重超越磨損的折舊,不過當人成為物之後也便堂而皇之地把這個“屬性”拿來了,那些已經快記不清自己經曆的男人有幾位數的女人不正在叫囂懂得成熟美的才是純爺們兒麽?真希望自然科學家們能早日用讓從高中以後所有學曆都是交易得來的“知性美女”能聽懂的語言解釋清楚果實在樹上熟透和半青就摘下來揉爛的區別,外觀上的以及內涵上的。
看來徐枕流大概不很能算上懂得女人的貨色,那本意外之喜的小冊子就已經實在讓他有些不知所雲,這似乎是個陳年的記事本,上麵的用筆很不統一,語言也頗為達芬奇密碼,總之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然而,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的,乍翻之下所有盡入眼底的字跡都屬於枕流的父親,徐氏一門信史中“柳體”書法的第五代傳人,據說也是迄今為止的頂峰。這,就是枕流決定把眼前的“考古發現”帶在身邊慢慢破譯的原因。
其實,這本不是他第一次寄人籬下,男孩兒高中畢業後就曾經有過到異國他鄉留學、看人眉眼高低的經曆,也正是那一年多的水深火熱讓枕流更願意躲進小樓成一統。原本已經“鳥倦飛而知還”,想不到居然在自己的地盤上又要四海之內皆兄弟了。好在這個未來的寄主——吳爺爺確實不能算外人,尤其在北京這樣一個自來熟的亞文化中。近年來,總聽到有人不厭其煩地抱怨京城如何如何排外,其實,這裏遠比他們村兒要寬容得多。從學理上講,任何社團的內部凝聚力與一定程度上對外的斥力本就是一個問題的不同角度,至少沒有北京人搞什麽“外來者不得入內”的組織或者活動,比如在語研院研究生部中被嚴令禁止卻仍然司空見慣的某某同鄉會。常言道:人心中是魔就看誰都是魔,謹以此同那些向土著投去戒備目光的“外來”人士們共勉。
既然如此,枕流沒有必要把這次“換莊”看得過為戀土重遷。更何況,去投奔的這家人除了離即將入學的研究生部一箭之遙以外,還有僅供在被窩裏偷著樂的“深層優越性”,也就是吳教授那正在院附中教語文的獨生女——吳雨。
說起來,這位小吳(這個小字可確乎有些凶險,一旦被扣上這頂帽子,往往一輩子都要生活在黎明前的最黑暗中,絕非戲言,君不見曆史上那些個父子雙壁中極少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一端麽,當然,小平同誌是個例外)老師大約年長枕流十歲,當初男孩兒讀高中時就在她手下混過,但並非直接領導。不過吳雨倒的的確確是枕流奶奶的“高足”,正牌語研院碩士,根紅苗正。言而總之,蘿卜長在背兒上,一聲阿姨是定了案的。
佛洛伊德認為無意識的童年期決定了我們一生的性取向,其實,那充其量是個半成品,不然血統論怕是又要甚囂塵上了。“從娃娃抓起”是一刻也不能懈怠的,人生觀的“嚴打活動”至少得持續到青春期告罄為止。但在現如今這個江海不辭小流是以成其大的“中央之國”中,家長若想帶領被可口可樂催熟的新新人類從“眾神狂歡”中突圍絕非談笑,保不齊哪枚不長眼的破片就能在萬裏空的長城中黃鼠狼專咬病鴨子。比如,枕流他們中學時正是《神雕俠侶》風行的年代,當中的悱惻纏綿給整整一代人做了悲劇和姐弟戀的啟蒙,傳統文化也能教人學壞這樣一個在魯迅人等看來的天經地義倒讓功成身退的金庸大俠有些措手不及。“八零後”們口中“姑姑”、“師父”之類的詞匯已經發生了嚴重的意義引申,不過尚未引起語研院足夠的重視,也許學究們是等著這些糟粕和八零後作家手中靈活的詞性一起墮入曆史的泔水桶之後再踏上一萬腳吧。總之,徐枕流是很情願有些膩膩地管吳雨叫一聲“吳老師”的,可憐的她卻道不出其中的玄機,人們總是在苦海已難回頭之後才意識到最開始的那個笑臉才是禍首中的罪魁,隻是也許已沒有了也許。
我們常常喜歡把人分成幸與不幸兩種,比如和當年的同窗、現如今的研究生部學生處“新秀”副處長喜結連理的吳雨就屬於前者。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殊不知最不堪的內容恰恰需要最光滑的外表來掩蓋,這就叫做自然選擇。又不過話還得說回去,定理存在逆定理不一定存在,仍比如這個高挑秀氣的小吳老師就的確沒有什麽值得審判的叵測居心。
慧中的她顯然得益於門第之書香,吳教授家的“淺閨”想墮落還真得多撲騰一會兒。為了培養德才兼備的新一代學人,枕流被特地安排到吳雨未嫁時的“繡樓”去下榻(其實就是一間撐死有十五平米的小屋,這樣說至少比研究生院中那些吃炸醬麵都敢吟詩的“才子佳人”們靠譜),得知這個“噩耗”的男孩兒差點兒沒當時就美得原形畢露,勉強捱到睡下才細細打量起眼前的“革命遺址”,好在“晚匯報”看來還要稍後才正式開始,或者是為了讓明天的開學典禮來得更猛烈些,總之,吳爺爺倒沒有在晚飯後過多地“弟子規、聖人訓”。
盧梭在《懺悔錄》當中詳盡描摹了自己如何在心儀的貴夫人走後一遍遍的吻著她留下的每一個腳印,枕流不想唐突古人,而且也還沒有進化到那個瓜熟蒂落的級別。不過,在躺下之前,他確乎已經把這間未來可能要戰鬥於茲的鬥室推敲了一小番:衣櫥被分出了涇渭,右邊屬於枕流這個鵲巢之鳩,而另一側掛著的那些以及抽屜裏疊著的那些顯然無時無刻不在透露著小學時就給枕流輔導過作文的女主人對他無微不至的信任。男孩兒也著實沒有“辜負”這難得的禮遇,睡覺前抓緊時間裏裏外外地“研究”了一遍。
善惡有報,早晚不爽;予人玫瑰,指留餘香;第二天在典禮開始前幾分鍾才“滑壘未出局”的徐枕流的確有些後悔昨晚該留一些“精華”以待今後再慢慢分析。而吳教授夫婦顯然是早起早睡,臨出門前還特地在餐桌上留下字條——告訴男孩兒別起晚了,遺憾的是這工整的台閣體楷書並沒有定時鬧鈴功能。
還好,同學見麵的興奮倒是很快就衝淡了枕流的狼狽,人們剛一結識不知自己底細的新同伴時往往會有類似“敵在明、我在暗”般的竊喜,你可以在繼續吹噓全部優點的同時借鑒以往的教訓來掩蓋“瑕疵”,而且還不用像換男朋友一樣有關於“純潔”的左支右絀。當然,現如今日漸發達的醫學和臉皮已經讓後者的尷尬大大地“人性化”了。
像換個環境“重新做人”的在逃犯一樣,枕流用不著擔心被看穿心思,他以攻代守,一眼就認出了複試和報到時都見過的陸遠航,這個姑娘人如其名,並不算是很“原教旨主義”的那種美女。她和吳雨同屬語言教學專業,雖然導師各異,但至少也該算作“表師妹”一流。枕流不禁又想到了昨晚的那張床,於是清了清嗓子,從後麵包抄過去。
“閨中望月呐?”兩人的關係顯然還不能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
“啊?”陸遠航一驚,這倒嚇了枕流一跳。
“發什麽呆呢?”眼前的女孩兒似乎還沒有睡醒,“您這‘美目盼兮’好像有點兒微腫,”枕流湊上前去“考據”了一下,趁機故作瀟灑地套著近乎:“是‘雲髻半偏新睡’還是‘梨花一支春雨’啊?”
“你又來了”,未諳世態的遠航似乎有些中計,一個“又”字嚴格講不該是隻見過兩三麵的異性間該用的副詞:“沒事兒,新宿舍不太習慣。”
“這理由不充分,”枕流乘勝追擊:“肯定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得了,”女孩兒的出演似乎有點兒不到位,顯得急於草草收場。好在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陸遠航在已經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了救星:“蘇韻文,這兒呢……”顯然,同係另一個湖北女孩兒也被揪出來了。這位雲夢澤畔的九頭鴛鴦確實是“波”撼嶽陽城,身材很有些強買強賣式的性感,“羊之大者謂之美(漢字‘美’由上‘羊’下‘大’構成)”,看來老祖宗果然有先見之明。韻文所從事的專業是連她自己也是頭一回聽說的“社會語言學”,總之,徐枕流他們係淨是些你聞所未聞的前沿學科。
“你瞧瞧人家遠航”,不速之客一邊洶湧著“波”濤一邊挑枕流的理兒:“你裏外四隻眼睛都看不見我。”
“隻是當時已惘然,”係裏唯一的男生自然不會輕易就範:“一見著您就欲辯忘言、得魚忘筌了。”
“大虛偽”,這是今後會反複出現的口頭禪,帶著剛剛從京九線上走下來的新鮮鄉音:“你眼不錯地盯著遠航……”
“那你要是沒眼不錯地盯著我又怎麽知道我眼不錯地盯著別人呢?如果你真的眼不錯地盯著我又怎麽會注意到我在眼不錯地盯著別人呢?”枕流還在負隅頑抗。
“得得,知道你是學語言哲學的,”韻文也“單打雙停、點到為止”:“人家遠航可都已經‘名花有主’了。”說完,衝身邊的女伴兒誇張地眨著眼睛。
枕流還準備再伺機“反攻大陸”,但陸姑娘似乎有些莫明其妙的緊張:“啊?沒… 沒有啊…”
“沒有十足的證據我不會亂說的,”這個時段大概是承包給韻文了,總之枕流同學完全沒有話語權:“前天晚上我剛來的時候到華聯買洗衣粉,路上看見你挽著‘他’正往車站走呢。”一個人得意時的笑容是最真實的,看來這個蘇韻文同學還算一望見底,枕流後來常常這樣想。
殺手鐧一出,遠航的臉有些發白:“當時也沒叫我啊,”底氣顯然不足,“你看見誰了?”此話倒蹊蹺得很,似乎有不止一個人“他”可以或者可能被看見。
“這有什麽可不好意思的?我想要還沒有呢,”韻文臉上有些蓬勃的青春痘不知算不算是飽漢所不知的餓漢饑色:“那天沒見著正臉,改日把他叫來吧,”女孩兒瞥了枕流一眼,舊仇難忘的樣子:“到時候咱可不帶著這個死胖子啊。”知識果然就是力量,連徐枕流自己都不記得話題是從他這裏引起的,看來多年的學術訓練沒都和著洗麵奶“付諸流水”,論文結尾處總是忘不了要“鳴謝”一下。
也許是這個“摳底”稍稍讓人安心,也許是班主任的招呼使然,總之,當大家魚貫而入走進顯得有些人滿為患的“學術報告廳”時,陸遠航的情緒似乎鬆弛了一些。枕流生性不喜歡太熱鬧,看到眼前這秋老虎餃子亂燉,他朝身邊的韻文擠了擠眼睛:“知道為什麽武功第一的王重陽門下的‘全真七子’都是二流角色麽?”
女孩兒帶著湖藍色“隱形魚鱗”的大眼睛忽閃了一下,枕流立時忘了抖包袱的技巧、直接和盤托出:“這就是他盲目擴招的惡果!”
還沒來得及得意,對麵一個明顯是“批量生產”的新科博士瞪了這個不知深淺的學弟一眼,徐枕流真是後悔不該報考一個隻有研究生階段的學校,沒成想混到碩士居然還在食物鏈的最底層。
開學典禮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讓大家見識一下日常工作時找不到人的眾位領導是如此具體而鮮活地存在著,那個傳說中主管教務的鄭副院長的簡曆上居然說他是國內外四十七所大學的兼職教授,看著老人家聽到這個數字時臉上謙虛的笑容,枕流開始有些明白這個學校為什麽連垃圾都是學生自己清理了。
接著,是新生代表發言,韻文他們三個麵麵相覷,想不到辛苦考研的結果是剛開學就讓一個不認識的仁兄給代了表。但且稍安毋躁,聽上幾句,大家就明白了其中的九九兒,原來,這個西服裏裹著的“臭皮囊”是從本校剛“續弦”考上的博士哥哥,學的好像是語言規劃,難怪一副官腔。他正在感激涕零老師們的“再造”之恩,可能是正式拍時難免有些緊張,大概原本計劃用來揮舞的右手被話筒線絆住,隻得臨時改成了左手,看上去有點兒一順兒。維特根斯坦認為,理想的語言該是令使用者無法作惡的那種,換句話說,如果你言不由衷,語法本身就會自動出現錯誤並將說謊者的不堪用心大白於天下。遺憾的是,這種“君子國普通話”至今沒能被發現。
然後的內容更離譜,居然是上個年度各種教師獎項的頒發,實在不知道這究竟算搭車還是湊數,若非聽到名單中的吳泓教授,枕流早就想有所義舉了。他百無聊賴地看了看身旁還是魂不守舍的陸遠航,想起剛才關於那個神秘男子的談話:“哎,”小胖子動了動胳膊:“怎麽覺得你和‘他’的事情有些怪怪的啊?”枕流深知,越是說得直接,就越能顯得近乎。
遠航這次顯得鎮定了不少:“沒有,韻文嘴真快,”她往男孩兒的另一側看看,確定沒被別人聽到,“回頭再跟你說。”不經意間,點炮的小蘇同學成了炮架子,倒成就了在後的黃雀。
枕流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你這個事兒啊…… 不順!”他故弄玄虛,可人家就是不上鉤,隻好自己打圓場:“你知道為什麽不順麽?”其實全是瞎子算命兩頭堵。
“為什麽?”遠航看著前排的椅子背,像是在對付,又像是很認真的樣子。
“你這個名字不好,”枕流等著女孩兒主動垂詢,至少也該有附和,遺憾的是他還得自己繼續“單口”下去:“陸—遠—航,在陸地上怎麽能遠航呢?這是…… ”他勉強賣了一下關子:“緣木求魚啊。”
沉默。
“緣木求魚…… ”枕流似乎隱約聽到身邊這個身材瘦削的女孩兒在喃喃自語……
幸福的家庭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則各有各的不幸;但會議卻正相反,無價值的那些總是相似的,而有價值的才可能各具特色。今天這個“典禮”大概是“典型學院派見麵禮”的縮寫,如同現在的很多飯局,坐著吃的比站著伺候的還累。當《歌唱祖國》的旋律響起,眾位領導互相寒暄著“辛苦”,並在事先已經被精心錄好、而疑似歌曲一部分的掌聲中退場時,枕流他們才意識到,這半個寶貴的故都秋日已經像鬱達夫所說的那樣“格外清、格外靜、格外悲涼”地被雙手奉上了。下午還有各班的見麵會,看來,現在的官僚主義越發自知之明起來,頭頭兒們也知道該把沒用的事情壓縮打包到一天當中,以便擠出充分的業餘時間去“桃紅柳綠”。
“你們中午打算幹什麽?”到了大門口的枕流看看另外兩位,明知故問當然是隱含著別樣的內涵。
“你幹嘛我們就幹嘛唄,”遠航衝他揚揚頭,很明顯,剛才的緋聞遭遇還在持續發酵,至少她這樣說時並沒有征詢那位同性的意見,便一並給“群發”了。
“這附近有沒有什麽比較大的商場?”枕流雖然對吳教授家還算熟悉,但卻對這一帶新開發住宅區周邊的柴米油鹽還沒有展開過深入調研:“你剛才好像說前天晚上是去華聯買的洗衣粉?”他看著依然一臉燦爛的韻文,很快便有些後悔這是否會演變成為對遠航的誤擊。
“是啊,從宿舍院前一個路口往右,”還好,蘇韻文不是搞媒體語言學的,並沒有借著話茬兒再對剛才的“男友門事件”進行後續報道。她揮手朝空中比劃著,似乎在告訴路人她們學校“闊氣”得可以在校外另置“別業”,當年王重陽擴招時不知全真派的宿舍夠不夠,總之現在被安排到兩站地之外“單過”的大部分一年級碩士新生們很有一種剛進門就成了“二奶”般的隱隱作痛。
“想買什麽?給我的見麵禮?”這回,連“們”字也給一並瘦了身。看來,有男朋友可以挽著的那位就是不一樣,陸遠航顯然很快意識到去商場(還是大的)和午飯檔次高低恐怕並沒有直接聯係。
“這個…… ”他有些深意地笑笑:“也以後再說吧”,邏輯重音所在自然是“也”字。枕流朝傳說中的洗衣粉策源地那邊望望,眼前浮現出另一個女孩兒的輪廓。
她就是易欣,可能算得上徐枕流最接近女朋友傳統外延的“那朵花”。說起來,二人倒頗有些淵源,因為小易的父親老易曾經是院報副刊主編的緣故,她和枕流從“郎騎竹馬”到“狗騎兔子”的各個曆史時期中始終有所糾葛。雖然兩人小學同班時易主編就“半下海”到一家大型國企、並晉升為易總,但這株無心插柳在油墨和紙張發潮所精心構成的混合型書香中卻似乎有要破繭成蝶的趨勢,也許說到現在為止還僅僅是一種可能會格外確切些。
其實他們更像是在被溫柔地包辦著。事實上,從小學起易欣的各項指標都比枕流飄紅,且不說當這個從小連兩級台階都不敢往下跳的胖子還在為體育課考單杠不讓搬梯子煩惱時人家姑娘就已經一身短打扮參加區運會了,即使是他基本可以為之自豪的文化課也始終生活在這位才女的一人之下。但易欣那後來也官至院報副主筆、和老公共同構建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所有製的媽媽,卻偏偏看好這個基本不敢打架的慫小子;當然,這也完全有可能是因為往上看實在空空如也之後才拿他這個“等而下之”來充數的。畢竟,為了王朝的未來,女皇也得結婚啊。
其實,這種現象的產生絕非偶然:一個多世紀以來的女權運動使得兩性在能力與氣質上的差異越來越小,可擇偶中的所謂“陽剛陰柔”尺度卻並未隨之改變;於是乎,日益力不從心的老爺們兒隻好退而求其次:處長找科長、縣長找鄉長…… 如此“田忌賽馬”的結果可想而知,最強勢的女中豪傑和最弱勢的“秀才遇見兵”都配不上對兒,“花木蘭”也就隻好嫁給“武大郎”了。這一點,當初的帝國主義列強早就旁觀者清過,否則,也不會隻罵“東亞病‘夫’”,而沒有“夫”唱“婦”隨了,可見人家的邏輯學決不是隻為裝點門麵的。
這下可苦了枕流同學,雖然現如今已經一米八還能掛點兒零,但也是長到初中畢業才勉強和偏偏什麽都能全麵發展的易姑娘平起平坐,弄得他至今夢見兩人的“好事兒”時還基本是仰著頭、踮著腳、一通緊夠。甭管是不是裝的,總之別的女孩兒大都能像陸遠航那類小鳥般“作依人狀”,可易欣當年頭一次“含羞帶臊”地牽著枕流衣角時怎麽看怎麽像是在溜狗。啥也不說了,眼淚嘩嘩的。截止記者發稿時為止,生日小半年的徐枕流似乎還沒有翻身的指望。
想到這兒,男孩兒歎了口氣:“華聯有周大福麽?”他還是像當年“仰望”易欣那樣下意識地仰頭找眼前的兩位姑娘,卻發現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就是那個金店”,他自嘲地笑笑,在和兩個跨世紀女性的談話中無謂地補充著。
“你要買啥呀?訂婚戒指?”蘇韻文終於意識到這跟見麵禮大概是扯不上什麽關係了。
枕流不知怎麽忽然想起張愛玲的《金鎖記》,他搖搖頭,倒像是要把什麽念頭甩出去,因為韻文的反問句顯然並不需要回答:“給同學買個小禮物。”
“啥同學啊?至於去周大福!”蘇韻文剛才獨家揭密“桃色事件”時的表情又回來了,一種偽話劇般的誇張,說來倒顯出幾分親近;而陸遠航卻在正午依然塗炭的日光下凝視著眼前這個忽然變得有些許不自然的大男孩兒。
“就是個手機鏈”,他本想按常規說某非常要好的“總角之交”生日臨近一類的理由,但卻怎麽也找不出什麽過關的小前提,就像上周易欣暗示枕流她身邊很多同伴都已經有了金行這個別出心裁的賣點時不需要任何像樣的借口一樣。
幾個回合下來,枕流倒是覺得和陸遠航之間有著些似曾相識的默契,比如當她沉默良久後主動拉上韻文去反向的韓國料理吃石鍋拌飯、而讓臉色越發晴見多雲的小胖子能自己去把洗衣粉“升級”成批金戴銀時枕流所感受到的理解之萬歲。
這種體會在那家老字號首飾行中被再一次推向了**,一位大概也是讓女人與貴金屬的關係搞得七葷八素的店員道出了枕流同學的心聲:“手機鏈也用金的?為這再讓人家把手機給搶了!還是買別的實惠。”
不為歌聲悲,但為知音稀;沒想到一桃殺三士,小小的手機鏈能換來兩個紅塵知己已屬難得。也罷也罷,相逢何必曾相識:“我…… 幫別人買的,”這是他每次當冤大頭時已經熟練的說辭,但從來也沒理直氣壯過。枕流看著那用克計算的小東西,開始明白為什麽科學家們會醉心於納米技術,原來是為了讓愛情變得更精確些。
當男孩兒再回到還留著餘味的校園、抬頭看看研究生部大理石門楣上那一串還算遒勁的黃體死蛇掛樹時,總覺得有什麽不大對勁;枕流也曾經堅信:此時路人向他這位闖過考研獨木橋的“天之嬌子”投來的目光定會充滿豔羨,可“修成正果”之後的小徐同學反倒開始懷疑整件事情本身的意義。其實,比起枕流自己,易欣更有資格讀研,近來他常常這樣想。說起來,人家可是北大的高材生,從小就被認為是鐵定的女博士,可當她選擇就業而對象牙塔不屑一顧時,似乎也能算是順理成章:畢竟,一份不薄的收入以及那背後的林林總總,遠比把花樣或者草樣的年華交待給這小到雞犬相聞的校園來得合理。
“你是徐枕流,對麽?”正在發呆,身後溫柔而陌生地響起一個聲音。
“啊?”男孩兒回過頭:是成熟女性特有的微笑麵孔,雖然“清秀型”容易不被歲月洗禮,但無須經過“碳十二”測年便不難判斷,眼前這張頗具氣質的瓜子臉至少也有四十上下了;她並未像韓劇裏那些同齡女性一樣、連睡覺時都把嘴唇塗得如同剛剛吃完死孩子,而是任由素淨的麵孔在秋陽下自然且生動地皎潔著。
枕流不知道該如何開始對話,還是這位一襲長裙的姐姐或者阿姨先開了口:“我叫袁扉,是你們班的班主任,”左手自然地按在徐同學的右臂上,輕著力處,示意他走向通往教學樓的小徑。說來,這所學校也自有匠心獨運之處,比如那座可能見證過中蘇友誼的老樓卻偏偏有同樣厚重的爬牆虎不離不棄,其韻味遠非如今張揚的時尚可比。
“你挺厲害的,”又是微笑,語調總是那樣不疾不徐地幽幽著,平淡中弦外繞梁。枕流知道,她說的是關於那四百多分的考研成績,自然也隻是笑笑。
轉眼到了教室門口,袁老師站定,枕流望見遠航她們坐在靠窗的後排,韻文同學還是抿著嘴用她那“Q版”大頭在環顧什麽。別人念書,知識都是“內涵型增長”,而蘇韻文的才學似乎采用了“外延型擴張”——知識越多,腦袋越大。
枕流笑了笑,朝班主任金絲眼鏡後鮮亮的明眸點點頭,向同係的兩個女孩兒走去。本想熱身後和“小別”的遠航來個四目相對,卻發現陸姑娘臉上陡現出了些許驚訝狀、並站起身朝這邊走過來。受易欣訓練多年,枕流當然沒有傻到要伸出雙手或張開雙臂的程度,因為人家女孩兒奔向的目標顯然不是自己、而是正在“鬥鴨欄杆獨倚”著的袁扉。
枕流有點兒莫明其妙地在遠航空出的位置傍邊坐下,回頭望望燈火闌珊處一對師生的交談,忽然覺得這二人竟很有幾分神似。陸姑娘顯出幾分想當然耳的局促,而袁老師還是半靠在門邊,眼神嫻定,似乎還有些莫測的什麽。
“啊?”韻文不輕不重地拍了拍枕流身前的桌子。
“什麽?”
“什麽什麽?我說你那手機鏈呢?”語氣中的戲謔倒是掩蓋住了不快。
枕流意識到自己顯然是沒有聽見人家的前一次問話,因為韻文的手似乎始終向這邊伸著。於是“哦”了一聲,從書包裏翻出那個明顯和這裏的氣氛很不搭調的小東西,按到女孩兒掌中。徐枕流忽然發覺,易欣從他這裏得到什麽時從來沒有這個“伸手”的動作,而總是等他把東西在桌子上擱定之後再自然地拿過去,就像古董行裏從不“手遞手”的規矩一樣。
“挺有分量的,”韻文在發覺這個包裝很複雜之後便沒有打開,隻是誇張地掂了掂又交還給枕流:“有錢人!”這句一錘定音中實在聽不出確切的弦外之旨。
“得了,得半個月飯錢。”這俗套的抱怨在這裏倒不是謊話,隻是恩格爾係數較高的徐枕流的支出中夥食費所占的比例並不算大而已。但他依然對這個禮物很有些不情願,人們常說“女戴金、男佩玉”,原來老爺們兒是因為把錢都花在不比手機便宜的鏈子上才賦予幾塊頑石以文化內涵來哄自己玩兒的。
“你也認識袁老師?”顯然,是遠航已經坐了回來,不過她沒有再讓男孩兒溫習一遍周大福的尷尬。
枕流搖搖頭,像是在否認,又像是在讓今天不止一次走神的頭腦清醒一點:“不認識,剛才在校門口碰上的。”
男孩兒意識到遠航的提問中有一個“也”字,正待開口,人家卻自己做了解釋:“她是院辦的,那會兒介紹我考這兒的時候見過幾次。”她的聲音很低,頭也似不經意地朝枕流這邊偏著,看來不避諱的僅限於他。其實,誰都明白個中的原委,隻是陸遠航當初兩門全國統考科目的分數的確不比自己差,所以枕流很願意相信那僅僅是“見過幾次”。
今天這種碰頭會更多的也隻是讓大家知道自己是06級碩一班的成員,以便將來上課時不至於走錯門。班主任看來都是學校各職能(很多是有職無能)部門的人員們來兼任,不知誰小聲咕噥了一句說這像是“君主立憲”體製下名義上的國王,枕流倒情願袁老師那在近一個小時的見麵會上始終淡淡的笑容成為“一生唯一做的就是在和整個不列顛調情”的伊麗莎白一世。既然百廢待興而“王室孱弱”,自然得“政出大夫之家”,一男一女兩位班長是必不可少的,枕流也是在未來一係列的滄海桑田之後才明白,這個頭銜遠遠不是“為大家服務、發發信件、收收作業”那麽簡單,倒是大學時代那假戲真唱的競選更孩子氣般地實在。
枕流早已經被同窗們那些不是欲說還休就是倒背如流的自我介紹弄得暈頭轉向,隻記得五湖四海院校大巡禮。輪到自己時也隻好老實交待地說是北京人,在澳大利亞念過幾天大學,不是名校(那兒就沒有名校,別信廣告)所以你們記不住也用不著知道校名,後來回國混了一陣兒,再後來就在這兒了。
最終,一對兒“自助”的班長好像是叫石立和程曉楓。政客們更習慣背後活動,除了赫魯曉夫之外你們見過誰直接跑到聯合國大會上去現眼的?所以當你真讓他站出來毛遂自薦時的確有好戲可看,瞧著那些針氈如坐的狼狽樣子,枕流差點兒沒替他們把心裏話說出來。高足捷步者得之,當真有人敲鑼打鼓為皇軍開道時,那些恨自己臉皮關鍵時刻不夠厚的眾生相更絕非語言足以形容。
君子如水,小人如油。究竟是因為近朱者赤所以挨金隨金,還是由於物以類聚所以黨同伐異,枕流這個初學者自然難以一下子參悟得透。但很明顯,遠航也絕非權欲漩渦中的人物。當牛鬼蛇神們你唱罷我登場、蘇韻文也看得此起彼伏時,陸姑娘卻不停地拿出手機在按著什麽,而神色則不那麽搭調,並沒有意料中的厭惡,反倒似乎有些不安,比如眼睛總是不自覺地望向門口和窗外,盡管,那裏除了偶爾略過的匆匆外並沒有什麽更多的風景。枕流可能是覺得兩人的關係還沒有熱絡到無話不談的地步,抑或不打算把眼前的大餐一口饕餮掉;總之,他並未詢問那短信裏“信則有”的玄機,隻是在偶爾接住遠航似有幾分焦慮的目光時送上一個“會心”,雖然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究竟從中理解到了些什麽。
最長的一日也自然有它結束的時候,徐枕流終於走出教室時已經聽不清韻文的評論員文章了,內容想必就是對新同學們的第一印象雲雲,他有點兒先入為主地覺得這個小他兩歲的女孩兒確實單薄些,不像同年的遠航更有進退的縱深。
按照通常的俗套,中飯既然錯過到傍晚也該“收之桑榆”,可枕流已經覺得自己有點兒像這個秋日裏漸漸慵懶的太陽,打算早些西棲若木了。當三人來到街旁正不得不決擇的當口,“好雨知時節”的理由也如約趕到,遠航媽媽正等在那裏,也許這就是陸姑娘剛才魂不守舍的空穴來風。雖然大家都知道“伯母”的稱謂更曖昧些,又盡管這位看來已經懶得和步步進逼的歲月抗爭的中年女性在外觀和內涵上都要長自己父母幾歲,但還是習慣的力量更大,枕流開口叫了聲“阿姨”。
遠航偏於單薄的身材顯然並非母係血統所賜,看上去同樣柔軟的性格似乎也如此。當報到那天頭一次遭遇時,陸媽媽就竹筒倒豆似的告訴小徐,她們夫婦都來自西安市郊一所有著軍工背景的空間技術研究所,遠航爸爸是技術骨幹,而她則搞些行政工作;顯然,都是在那個不記後果的年代裏背井離鄉到大三線拋灑青春的根紅苗正。若不是小平同誌提出和平與發展的時代主體,枕流真有些懷疑眼前微胖的這位之所以會提前退休是不是和單位的保密獎懲製度有關,同時也痛感中國傳銷界的有眼無珠。
從慣例來講,在這類“飯口兒”見麵的寒暄往往會和吃有關,反過來說,如果人家不主動提出要約,往往就是示意你趕緊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正如官場上的端茶送客,禮儀之邦最講究的就是別撕破臉。果然,陸媽媽並沒有顯出足夠的熱情,而且還總是緊閉雙唇盯上女兒的眼睛幾秒。枕流和韻文就像是漂在半開水中的茶葉,上不得下不得,著實難受。
正在躊躇間,又是遠航解了圍:“我跟我媽有點兒事兒,回頭晚上給你們發短信。”她說得很幹脆,但往往越是直接就越意味著天外有天,女孩兒望向枕流的樣子更像是在說服他別扔下自己,語氣也楚楚地無奈著。
枕流同學連支吾的機會還沒來得及有,陸媽媽就補充了一句:“那咱們回頭見。”若不是在天津長大的親切鄉音未改,這話還真有些噎人,而且臨走時甚至都忘了該禮節性地問問人家兩個打算回哪兒。徐枕流雖然嘴上還和韻文對付著,但目光卻順理成章地跟著母女二人過了馬路,遠航的頭微微低著,走路的節奏似乎倒比矮了半頭的媽媽慢上一拍,也許是她們都知道要走向不遠處那間招待所的緣故,總之看不出有交談的痕跡。
韻文似乎明白剩下的兩個大概不會獨處,尤其是當枕流說他不準備去食堂體驗生活之後。於是便也“短信聯係”,把手中那個稍微超前於自己年齡的挎包背上肩,挺拔地回頭走進校門。
從記憶中有史可考直到今天,枕流每當看到別人母子或母女在一起時總會有種奇怪的感覺。事實上,同比衡量,徐媽媽絕對能讓每個同學的母親都黯然失色,這的確不是誇張或者笑談,且不論那“高保真”的美麗,就拿眼前來說,當同齡女性大都已經被宏觀經濟政策安排去構建和諧家庭、最多也就在從來不過那麽回事兒的事業中站倒數第幾班崗的時候,枕流的母親正在澳洲最大的電信企業中牢牢地占據著即使在這個多元文化國度內都足以讓所有華人嘖嘖稱羨的職位。舉個近在咫尺的實例,今天徐枕流對那個晃眼的手機鏈不滿之所以完全和錢無關,很大程度上就是媽媽的功勞。
但這並不意味著枕流曾經甚至正在產生過、產生了以及產生著多麽清晰的自豪乃至驕縱,因為從育兒室“進修期滿”後就始終在奶奶身邊長大的他確實不大了解人家親子之間到底是個什麽深淺。所以這種有些關公戰秦瓊的比較就變成了無解的謎,不過他倒是也從未煩惱過,畢竟,命運的答案有時已經在拐角處露出莫測的笑容。
盡管腦海中不止一個念頭在擠眉弄眼,但我們的徐枕流同學並沒有在街上多耽擱便回到了住處。因為吳爺爺家、當然也是語研院的這幢宿舍樓,就在研究生部隔壁,而且他也不打算讓沒什麽相幹的同學看出其中的奧妙,尤其是今天領教了個中的推推搡搡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