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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卡最終讓了路,珍妮把吉吉變回了真身。他拿回小提琴盒,檢查了下有無損壞,然後和珍妮並排走在了一起。

“以後,絕對不能再這樣做了。”吉吉用一個生氣了的父親最包容的態度說道。可在自己說出去的話吃了閉門羹後,他改用了較為客氣,不那麽擺父親架子的語氣。

“可以嗎?”

珍妮保證不會再做了,兩個人停下來等著唐納爾和麥奇趕上來。身後的山羊們又聚集在了一起,正站在最高的石階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

現在離石塔已不遠,路障也隻剩下一個—一堵建在利迪家和麥奇家冬牧場之間的牆。吉吉把它毀成了現在的慘狀。珍妮拋下其他人,一個人跑在前麵,讓他們按麥奇的步伐在後邊慢慢走。她攀上石塔和止戰鬼聊起了天。看到它萎靡不振的樣子,珍妮有些吃驚,同時也意識到她很快就能向普卡交差了。得知那個正在爬上來的老人是它遠房親戚後,止戰鬼精神一振,它告訴珍妮他們是認識的,在往常的冬日裏,它每天都能看到麥奇,盡管麥奇看不見它。自從麥奇不再上來後,止戰鬼甚是想念,還以為這個老人過世了。

珍妮和止戰鬼從人類短暫的發跡史,聊到鬼魂的亙古未絕,綿延百世,他們聊啊聊,直到其餘的幾個人爬到石塔底部。麥奇滿臉倦容,吉吉怕他出事,想為他就地找個地方坐下,但抵不住他的執拗,隻好一路照看著,終於成功登了頂。麥奇顫顫巍巍地站在塔頂,艱難地呼吸著,雙眼看過平原望向遠處的大海。

“我做到了,”他喘著氣說道,“另外要謝謝你們的幫助。”

吉吉使勁地搖頭表示不用客氣:“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麥奇。而另外兩個鼓動你的小家夥,誰能知道他們腦瓜子裏在想什麽呢。”

“我想坐下來,”麥奇說,“扶我一下。”

吉吉和唐納爾兩邊架著他挪到最近的草地上,麥奇此時的雙膝已經綿軟無力,再也無法支撐他的身體。兩個人幫助麥奇坐下,但他的頭始終耷拉著,奄奄一息的樣子。吉吉輕輕地讓麥奇躺下,頭靠近石塔的一側。

唐納爾抓著他的手,“麥奇?”他輕聲地叫道。

“不用擔心,唐納爾,”麥奇說,“我已經到了夢寐以求的地方。”他氣若遊絲的聲音讓唐納爾和吉吉很是擔心。

“我覺得要叫空海救援隊了。”吉吉說。可掏了半天口袋才想起來,他把手機落在家裏了,是自己專門放在廚房桌子上的。

艾斯琳閱讀時用的老花鏡、唐納爾的遊戲手柄、一幅海倫與塞倫裝裱好的照片此時正在五升充滿泡泡的肥皂水裏沐浴著。

艾斯琳在家裏四處搜尋著她的眼鏡,她看看時間,猜想了下大家都去哪裏了。海姿爾說她一整天都沒看到唐納爾和珍妮。這對珍妮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但唐納爾就有些不正常了,他一直是個貼心小棉襖,通常都會把他的行蹤告訴別人,免得讓人擔心。她試著給吉吉打電話,結果電話在廚房響了,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啪的一聲把電話放下後,艾斯琳走進廚房,從窗戶上看看外麵的艾登怎麽樣了。他正玩得不亦樂乎,把整條胳膊都泡在了刷洗水桶裏。她寵溺地笑笑,繼續找起了老花鏡。

麥奇的嘴唇青得發紫,呼吸很急促,胸腔劇烈地起伏著。

“唐納爾,”吉吉說,“快跑回家去,讓你媽媽向空海救援隊求救。”

但麥奇搖搖頭,握緊唐納爾的手:“任何人都不要離開,”他的聲音雖然微弱,但吐字清晰,“我想你們都陪著我。”

石塔的頂端,離著麥奇的頭不遠的地方,珍妮正冷靜地與止戰鬼交流著,雖然她的內心很急切。它就這麽聽著,一點一滴地放手對地球的掌控,它就要離開了。而在山頂的邊緣,蓄勢待發的普卡們感知著止戰鬼力量的消散,一點點逼近著,等待著最後一刻的到來。

“你要相信你在做正確的事,唐納爾,”麥奇說,“不要讓任何人判斷你的對錯。”

“你會好起來的,麥奇。”唐納爾說著流下了淚水。

“我會的,”麥奇說,“而且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止戰鬼正漸漸離去,它模糊的身形蜷曲著,在珍妮的視野中,好似一縷即將飄散的青煙。

“我要許下一個承諾,”麥奇說,“但你要先答應我,唐納爾,請答應我。”

“我答應,”唐納爾說,“不論你想要什麽。”

“你要在每個冬日來到這裏,站在石塔的此處,俯看著你的牛群。”

唐納爾此時已經淚流滿麵,他看向吉吉,想知道麥奇是不是在說胡話。但吉吉點點頭,讓他趕快答應。唐納爾哽咽著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會的,麥奇。我答應你,我會的。”

止戰鬼懸浮在石塔的上方,雖然還和石塔藕斷絲連著,但也僅僅是看上去還連著。普卡們用驚人的速度穿過草地,奔跑著,膨脹著。珍妮看著它們,心提到了嗓子眼。

“該說我的諾言了。”麥奇說。

他的聲音異常虛弱,唐納爾和吉吉隻好靠上前去。“我發誓我將守衛此處……”

迫近的怪物有如洪水猛獸一般,碩大的腳掌踏得地下的岩石轟隆隆顫抖著。吉吉抬起頭看著它們逼近,隻有唐納爾依舊靠在麥奇臉旁,他聽到了麥奇生命中的最後幾個字。

“……不論我是生是死。”

止戰鬼脫離石塔的那一刻,山羊神族空襲一般撲向石塔。吉吉和珍妮就像失火城門旁池子裏的魚一般,驚恐萬狀地看著那些瞪得溜圓的蜥蜴眼睛。普卡們長滿獠牙的血盆大口下一秒就能吞下父女倆,但約定上不允許這麽做,隻有等止戰斧挖出來,它們才能下口。石塔搖晃著,在山羊們挖掘機般拳頭的拆解中,即將崩塌。

吉吉滾落一旁,在咆哮著的眾神長滿鱗片的粗壯大腿間逃跑著。珍妮被甩得東倒西歪,她不停地在岩石間摸索,想抓住一塊石頭穩住身體。唐納爾因恐懼發出的尖叫比岩石撞擊的聲音還要歇斯底裏。在他身下,整個地殼都在震顫破裂,可就算再恐慌,唐納爾也沒有鬆開過拉著麥奇的手,他從始至終都依偎在他身旁,目睹老人眼中的光芒漸漸暗去。

周遭起了變化,每個人都能明顯感覺得到,簡直不可思議。頃刻間,普卡們對石塔進行的毀滅行為終止了。它們發出嘶嘶聲,噴著鼻息,紛紛跳離石塔,不敢再和它有任何接觸。它們變回羊形,夾著尾巴一溜煙飛奔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