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不好意思,我們的螳螂售罄了。”獸醫低頭盯著他的拉布拉多巴庫提供的信息,甚至沒抬眼看我。拉布拉多巴庫是蒙查商店雇員(和大部分服務行業的專業人員)的標配,因為它們總是非常熱心,並且順滑的黑色數碼皮毛使得它們背上顯示的信息非常便於閱讀。

看到這一幕,我心生嫉妒,然後又因為嫉妒蒙查商店的員工而感到一陣尷尬。他們自稱“獸醫”是因為他們自認為這很風趣,好像他們真有醫學學位似的。但實際上,巴庫身後的天才是巴庫工程師,而不是這些不懂裝懂的家夥們。他們穿著白色實驗服,帶著沒有度數的塑料眼鏡,連他們的巴庫為什麽會嘀嗒作響都不清楚。

但現實是:這個獸醫還是會擁有比我更好的巴庫。

“這是浪費時間。”我對佐拉說著,轉身就要離開,但她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拽了回來,讓我盯著耀眼的白色櫃台上的屏幕。

“我可不要再排一次隊了。”她發出噓聲,然後向獸醫露出最甜美的微笑。櫃台上,蒙查口號中的一條—蒙查:我們總有你要的巴庫—正閃耀著生命的光芒……

嗯……這兒可沒有我專屬的巴庫,但這顯然不是重點。

“所以……螳螂和蜻蜓沒貨。那你們有哪些貨?”佐拉問道。萊納斯從她的衣領下探出頭來,對著我**鼻子。我也衝它皺了一下鼻子並吐了吐舌頭,嚇得萊納斯躲回了佐拉的衣領下。佐拉回頭朝我使了個眼色,我翻了翻白眼,但還是再次看向了獸醫。

“昆蟲部有蝴蝶和聖甲蟲,”他一邊說,一邊在屏幕上調出供我選擇的選項,“如果你想要升級到二級—小型哺乳動物,那選擇範圍就會大得多……”

我苦笑了一下。沒有補助金,我的積蓄隻能買得起一級昆蟲。“我改天再選吧。”我咬著牙蹦出幾個字,對任何一個選項都提不起興趣。

“不行,你把手機摔壞了,記得嗎?你現在就需要買點什麽。”佐拉再次抓住我的胳膊,不讓我動。

我歎了口氣。我知道她是對的,但我的心仍然拒絕接受現實。我摩挲了一下耳後安裝了接入口的痛處。我現在是有社會義務的人了,我必須做出選擇。過幾年,等我存了更多的錢,總是可以升級的……

獸醫的目光越過我的肩膀,盯著我身後蛇形蜿蜒至門外的隊伍。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好吧,我要一隻聖甲蟲。”我指著櫃台屏幕上的一隻聖甲蟲說。它的甲殼是青紫色的,像水麵浮油一樣色彩斑斕,它挺漂亮的。眾所周知,聖甲蟲經常出現飛行問題(和翅膀折疊的方式有關),但我不想要和媽媽同款的巴庫,那太可悲了。

“馬上來。我和羅洛這就去給你拿一隻。”他打了個響指,他的拉布拉多巴庫順從地跟著他去了儲藏室。

獸醫和他的巴庫一走,我就轉過身去背靠著櫃台,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唉,糟透了。”

佐拉輕推我的肩膀:“我能擁抱你一下嗎?”

她知道我通常不怎麽多愁善感,但我還是點點頭—此刻的每個擁抱都很貴重。普羅菲特斯的拒絕帶來的刺痛是最原始的傷痛,是一處不願愈合的傷口,這傷痛不停地在我腦海中盤旋。

我的考試有沒及格的嗎?

哪門沒及格?

如果我學習更努力些……

或許是今年的競爭太激烈了……

盡管我很想假裝這是一個錯誤,或者忘記曾經收到的那封普羅菲特斯的郵件。可是,佐拉是對的—沒有網,我差點兒連一個早晨都沒撐過去(有戒網這回事兒嗎?因為查不了閃信使我渾身發抖,大汗淋漓);況且我也不能帶著一部壞掉的手機去上學。

我需要一隻巴庫。這並不是為了社會地位,而是因為在聖艾格尼絲(我的初中,現在我被迫留在那裏,因為我去不了普羅菲特斯了),一旦我們進入高中部,所有的教科書都存儲在被巴庫加密的軟件中,家庭作業也會直接發送到巴庫上。巴庫是生活在蒙查鎮的必需品。這裏並非真的叫“蒙查鎮”,但從實質上來說,就是這麽回事兒。蒙查為我們提供住房、醫療和教育,這裏已然發展成多倫多市內的一個迷你城市。莫妮卡在“開發區”第一次分享了一個共享工作空間,繼而逐漸擴張並占據幾乎整個城市的東半部分。而入住蒙查鎮的其中一項要求就是你要有自己的巴庫,這點已經不是什麽大事了—這個國家幾乎每個人都有一台。

我的手肘碰到了櫃台麵板,另一條標語出現了:升級你的生活—所有新一代巴庫都已搭載蒙查最新雲軟件。這一次,莫妮卡的照片出現了,她標誌性的不對稱劉海被剪成了鑽石狀,幾乎像是一個反向的皇冠。媽媽說我曾想把頭發剪成同樣的發型……這就是為什麽我小學二年級有半個學期都是精靈短發。

看到莫妮卡的臉,我微笑起來。巴庫背後的故事在我們的文化曆史中根深蒂固,而莫妮卡?陳就是故事的主角。好萊塢甚至還製作了一部關於她的經曆的迷你劇,名為《人們最好的朋友》。每當我情緒低落或缺乏靈感的時候,就會看這部劇,我都不敢想我已經看過多少遍了。

劇情是這樣的:

莫妮卡從小就離不開她的智能手機,以至於她的身心健康都受到了危害。在醫生強製規定的“手機休息時間”裏,在多倫多的大街上散步時,她看著在高地公園裏遛狗的人們,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都缺少一個夥伴。如果她的智能手機會一直在她身邊,為什麽不讓它看起來可愛些並且可以與人互動呢?為什麽不把手機變成既讓她喜愛又能使她感到安慰,但同時保持實用功能的東西?比如說,幫助她記錄自己的生活和行程,與朋友和家人保持聯係,訪問她的社交媒體和互聯網以及其他所需的一切……

因為她的父母沒有帶車庫的房子,所以她隻能在公寓的儲物室裏工作(我敢打賭她媽媽也受不了電焊的味道)。他們全家擠在一套兩居室的公寓裏,就像我們家一樣。她設計了一隻擁有智能手機所有功能的機械寵物,並為它取名“巴庫”。這個名字來源於她從中國籍祖母那裏聽說的一個故事,意思是某種生物是由創造其他動物時沒用上的部分拚湊成的。她的第一款手機被親切地稱為“一”,是用她的掌機屏幕、舊智能手機的主板和她從舊玩具、電子設備中東拚西湊來的金屬部件製成的。她在公寓樓裏挨家挨戶地敲門,請鄰居們把所有準備扔給廢品廠的舊科技部件讓給她。

她把自己的設計展示給一個關於投資者的電視真人秀的評審團,他們投資了她的項目,並且把她和她的巴庫打造成了風靡一時的紅人。不久之後,蒙查就在多倫多高新區的一個小型聯合辦公空間裏運營起來—旁邊是眾包出租車服務和最新的健康監測軟件辦公區。蒙查在多倫多北部開設了第一家工廠並持續不斷地擴張,它接管了許多建築並像培養皿裏的黴菌一樣不斷擴增,因為巴庫已經開始成為遍布世界的必需設備。莫妮卡買下了她以前居住的公寓大樓,以便為她的員工們提供住所。為了讓員工們的孩子就近入學,她開辦了學校,還收購了當地的一家醫院為員工和家屬提供醫療服務……很快,蒙查鎮就誕生了。

“砰……”

一聲巨響打斷了我的回想,佐拉倒吸了一口氣,我也在查看的瞬間驚掉了下巴。在我們樓下的兩層的櫃台上有一隻令人驚歎的高等級巴庫—一隻鷹—它的翅膀伸展得如此之廣,以至於撞翻了一個展示定製蝴蝶翅膀的展櫃。巴庫工程師在外觀展示方麵的技術水平是我所見過的最高超的,這些羽毛是由諸多獨立的鍍金鋼絲組成的,使它看起來質感厚實且閃閃發光。它仰頭(動作如此逼真)發出一聲尖嘯,幾乎穿透了我的耳膜。它很宏偉,真是太壯觀了!它就算不是五級,也至少有四級。

誰買得起這樣的東西?

我得到了答案。老鷹收起了翅膀,一個穿著普羅菲特斯運動衫的家夥睜大眼睛盯著他的新巴庫。

“萊西?”佐拉在我耳邊低語,“我覺得你在流口水哦。”

“什麽?”我低下頭擦擦嘴,確定她不是在開玩笑,“那隻巴庫太棒了。”

“那不是唯一令人驚歎的。討厭,他好帥。”佐拉一邊低聲說,一邊對著那家夥挑了挑眉,惹得我撲哧一笑。

她沒說錯。我壯著膽子又看了一眼,那個家夥比我們年長,個子高—至少有一米八。他的額頭高而光潔,有著一頭精心修剪過、剛開始露出些許微卷的黑頭發。他咧著嘴露出大大的笑容,牙齒在深色皮膚的映襯下亮白閃光。

如果那隻美麗的鳥是我命定的巴庫,我也會笑成那樣。

“托比亞斯,我的朋友!”我身後傳來一聲喊叫。另一個家夥從我身邊衝了過去,並且狠狠地撞了我一下。他也穿著普羅菲特斯的運動衫,但這件運動衫非常新,背後的價簽都戳出來了。我被撞到佐拉身上,然後我們倆一起撞到了櫃台上。

“小心點!”我厲聲說,“你知道,凡事有底線的。”

他沒有回頭,但他的巴庫回頭了—一隻醜陋的豬,一邊“哼哧哼哧”地在我們腳邊抽鼻子,一邊刨地。它有兩根巨大的獠牙,還威脅地晃著腦袋—看來不是普通的豬,而是野豬。我向後一跳,不由自主地尖叫了一聲。

“管管它,卡特。”佐拉說,她情緒恢複得比我快。我飛快地轉頭,差點兒扭著脖子。卡特?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好驚訝的。

雖然我幾乎門門功課比他優秀,氣得他跳腳,但他被普羅菲特斯錄取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他信步走來,得意地衝我笑著。

“這不是佐拉和萊西嗎?”

當他說出我的名字時,我很尷尬。我真心希望我今天是坐地鐵去了某個遙遠的蒙查商店,這樣我就不會遇到我認識的人,尤其是這個人。

“很羨慕我的新巴庫吧?昨晚我一拿到普羅菲特斯的錄取通知書,就立馬搞了個升級包。”

“你是說,你爸爸給你買了個升級包吧。”佐拉厲聲說。這就是為什麽我對那個野豬巴庫如此驚訝的原因,我確定我最後一次在學校看到他的時候,他擁有的是一隻拉布拉多巴庫。

卡特隻是聳了聳肩:“來,見見亨特。它是四級的,你看得出來吧?”

我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下,我相信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四級巴庫。我很好奇,他知道如何正確地操作它嗎?這個巴庫很有可能是他爸爸讓蒙查的某個巴庫工程師專門為他定製的。一想到這裏,我的身體便因嫉妒而疼痛。

“你在挑選你的巴庫,是吧?”他把胳膊肘撐在櫃台上,頭歪向一邊,“想選什麽?”

“哦,呃……”我試著計算了一下我跑到門口所需的時間。不管有沒有網絡,任何事情都比我將要麵對的羞辱要好。如果我不……

“這是你的甲蟲,小姐。”

獸醫出現的時機真是差到極點了。

他把小盒子放在櫃台上,甲蟲巴庫被困在一個白色的塑料模具裏—通過盒子前端的透明開口可以看得很清楚,卡特的眼睛都要瞪出來了。我不知道等他回過神來,會因為困惑還是高興而爆笑,也可能兩者皆有。然後,他開始大笑,不停地大笑。我的臉因為尷尬而發燙。

我轉身離開卡特,然後我發現商店裏的每個人都在看著我,包括那個叫托比亞斯—帶著老鷹巴庫的帥哥。

“你沒有被錄取,是吧?哦,萊西—這麽多年的書呆子生活,全都白費了!”卡特說著,笑得更厲害了。

“我們走,佐拉。”我嘟囔著,從櫃台上一把抓過甲蟲。這次,佐拉沒有試圖阻止我。

“喂,你不想讓我教你怎麽和它連接嗎?”獸醫在我們後麵叫著。

但是,佐拉和我已經走出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