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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時分,母親和女兒前往城堡尋找比利的下落。她們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暴風雨雖然暫時告一段落,但它的餘威足以讓她們舉步維艱。這麽多年來,母親眼見著雨水越下越多,新湖泊接二連三的出現。有些湖泊是臨時性的,它們的形成完全取決於雨水的多寡;有些湖泊卻是永久性的,隻有三四年一次的持續幹旱才能讓它們幹涸。新湖泊改變了當地的地形地貌,堵塞了洞坑,淹沒了山穀低地。許多以前的大道和小路都不能通行了,行人隻能另覓新路。母親和女兒沿著山脊線,盡量往地勢高的地方走。一路上她們壓低身子,提防被人看到。不管白天還是夜晚,人們在荒郊野外四處走動都是十分危險的。

巴倫山區雖然沒有樹木和灌木,但卻有很多巨石和裂縫,這些足以讓她們找到藏身之地。快接近城堡時,她們放慢了腳步。為了不被人發現,她們從一塊石頭悄悄爬到另一塊石頭後麵。距離臭名遠揚的階地已經很近了,母女倆趕緊找了塊凸起的石灰岩躲起來。她們躲在後麵仔細觀察階地上的情形。母親本不想讓女兒看到那些慘不忍睹的場景,但眼下母女倆分開又非常危險,更何況她們一心盼著快點兒弄清楚比利在不在這兒,所以也就顧不了那麽多了。

城堡建在卡蘭山開闊的山肩上。城堡的西邊是一大片低矮懸崖,這裏被人們稱為石階。往北無窗的牆壁麵臨滄海。城堡以南的山坡綿延通向淺湖,那兒曾是整片的草地和樹林,位於巨石“老鷹之石”的腳下。城堡南麵的這條緩坡即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階地。

氣候模式變了。曾經的愛爾蘭濕潤多風,但過去的幾十年,劇烈的暴風雨卻頻繁到來。

愛爾蘭境內的土壤被雨水衝刷著流入小溪、河流和大海。這位母親和她的家人算是幸運的,因為他們家開墾的菜園在緩坡上,兩邊有陡峭的懸崖護著,大部分的雨水可以順著峭壁向兩邊流去。即便這樣,蔬菜也已經很難種活了。因為雨水過多,導致土壤養分很快就流失了。

但好歹他們還有塊地,能收點兒糧食。眼前的階地上,可憐的人們什麽也沒有,他們的農場和菜園完全是不毛之地。他們被統帥圈在這裏為他日夜勞作,盡管被冠之以“社會福利項目”,但每個人心中都明白這裏純粹是個勞動營。而且更悲慘的日子還在後麵,因為他們要不停地勞作,直到入土那一刻。眼前的階地上,有老人也有年輕人,有的在吃力地拉石頭和筐土,有的在砌牆,有的在磨做砂漿的碎石塊。如今,階地上的那些可憐人,吃不飽,睡不好,個個麵黃肌瘦,連站起來都非常困難了,更別提還要在灼灼烈日和狂風暴雨中日夜勞作。

沒過一會兒便有人倒下了。一位老人踉踉蹌蹌地跌坐在地,他把抱著的石頭放在腿上,好像珍寶一樣舍不得丟下。守衛的士兵看見了,卻無動於衷。母親不忍心看下去,扭過臉朝幹活的那群孩子看去。他們跟大人們一塊兒幹活,做著相同的事情,露出同樣無助的表情。他們枯瘦如柴,毫無孩子們應有的活力和陽光。

“看到哥哥了嗎?”母親小聲地問女兒。

“沒有,沒在這裏。”

“好的。你待在這裏等我,別讓人看到。我去別的地方瞧瞧,馬上就回來。”

“你要去哪裏?”

“我去營房那裏看看。”

動身之前她先等了等。那個老人突然倒在地上,石頭壓在他的胸前。他掙紮著想爬起來,卻動彈不得。士兵用靴子踢著催促他,看他沒反應便俯身把壓在他身上的石頭推開,但老人仍然爬不起來。

人們遭受了所有的痛苦,換來的卻是一場必輸之戰,真是令人可悲又可歎。他們本想在小山上建造一堵堵牆垛,擋住被雨水衝走的土壤,卻敗下陣來。牆垛上留著前一夜暴雨留下的泥水印跡,路麵上湍急的雨水流過的痕跡清晰可見。雨水順著山坡飛流而下,穿過牆垛,卷起地上的石塊。它掃**完菜地,又把地裏的莊稼連根拔起,還衝走了富有養分的表層土壤,在土地上留下一條條長長的大口子。豆角、甜菜根和白菜這些頑強的莊稼僥幸活了下來,卻因養分不足長得細小枯黃。